坐上了绿皮火车去长沙,往外看有山有水有田,一路上龙阳都昏昏沉沉的,耳边是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还有男人的惨叫声。
在地上扭去翻滚的人形黑影,和沉闷的水声,黑夜,农田。
这些都是梦境,来自于她十一岁的一场劫。
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来回晃动,像是指责,又像是要她妥协。
车厢里烟味和体味交织在一起的难闻味道和小孩子尖锐的哭声又把她拉回到现实之中。
她迷迷糊糊的从幻想中走出来。
刘富裕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
睡一觉吧,到了长沙我喊你起来。”
其实她并不相信于阴是鬼,因为于阴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但是龙阳那时的状态很不对劲,全身开始发抖,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昏过去一次。
龙阳的状态很不对劲。
至于于阴,她只能说这个人很可疑,但是她没有证据。
龙阳所谓的眼前一片空白,其实是突发惊厥昏过去。
那一段时间里她是没有记忆的。
那么来讲讲龙阳吧。
龙阳的爸爸叫刘洋,她不和爸爸姓,因为按照迷信说法来说她的祖宗们嫌弃龙阳的妈妈是苗人,不认她这个孩子。
所以草鬼婆让龙阳和龙甘草姓,因为她们是外人。
这样看来祠堂里的那些牌坊真是无聊,管不了自家的孩子被戴绿帽,也管不了自家的孩子升官发财,却欺负一个有着异族血统的女孩。
所以龙阳又开始思考,她问刘洋,是不是她要是个男孩就可以和爸爸爷爷姓了?
刘洋回复:无所谓,反正你是个女孩,又不能传宗接代,和谁姓都无所谓。
姓氏像是个纽带,就好像古代为什么都是夫姓在前自己的姓氏在后?
自然是因为冠了姓氏那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叫着叫着,关系也就近了。
于是龙阳在刘家村显得格格不入。
刘洋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龙阳的姑妈和大伯贩毒。
龙阳的姑父是吸毒而死的,但是这些事都没有证据,龙阳和刘富裕是目击者,但是空口白牙是没办法指认凶手的。
何况刘顺和龙甘草有过节是全村皆知的事情。
龙阳听大人说吸毒死掉的人的骨灰是黑色的,而姑父的骨灰却像糯米粉一样洁白。
他们把姑父的骨灰撒在了黑水湖中。
骨灰像墙皮灰一样沉入水中。
这一切只有龙阳的爷爷知道。
水利万物而不争,水掩盖了罪恶,水却带不走恐惧。
回忆中的一切都像梦境一样,龙阳也许在那个时候就得了精神分裂,也许吧。
那是一个宁静的傍晚,她坐在门口扒饭,一颗豆豉三口饭,童年总是这么无忧无虑,时间就像流水一样过去了,覆水难收,日子也过不回头。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她就该慢点吃饭,慢点,再慢点,这样刘富裕来找她的时候妈妈就不会让她出去玩了。
和普通中国小孩的成长经历一样,父亲出去打工,母亲在家带小孩,龙阳没有弟弟妹妹,那个时候还是计划生育,龙阳还是在县医院生的,因此医生们用一个环把龙甘草的子宫锁了起来。
她没上过学没读过书,她真的以为医生放了一把锁在她的肚子里。
龙阳是个阴胎,龙阳父母八字相克,按照命理来说是不会有孩子的。
而此时巫术开始发挥作用,村里的草鬼婆做法,从阴间拘了枉死的鬼魂到龙甘草的肚子里。
1996年6月2号龙阳出生。
龙阳的母亲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龙甘草。
当然了这并不重要,因为身份证是假的,没人在意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被拐卖来的。
嫁给了龙阳的父亲刘洋。
后来龙阳很讨厌嫁娶这两个字,因为这里面处处都是不平等。
婚姻是坟墓,孩子是坟头草。
这样看来刘洋和龙甘草的坟墓实在是有些贫瘠,只有龙阳一棵草。
龙甘草是龙阳的爷爷花了一千块钱从城里买回来的。
也不能算买回来,应该说是骗。
1994年龙甘草17岁,跟着苗寨里的年轻人一起下寨子打工,从湘西坐大巴车一路到了广东,遇见了来自湖南刘家村的刘顺,刘顺平日里就游手好闲,最爱捞偏门。
在城里人贩子把龙甘草骗到小黑屋里不久刘顺就到了,把她转上面包车拉回来老家。
这本就是一个局,原本人贩头子想把她高价卖到广西一个瘸子家里去,而刘顺听说她也是湖南人,就动了歪念头。
他看到了长相娇憨的龙甘草之后想到了他在村里好像还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光棍弟弟,自家老汉那里好像还有两千块钱的棺材本......嗯。
人贩子就是畜生。
而刘顺不仅贩卖人口,他还诈骗自己老爹。
畜牲不如。
龙甘草来到刘家村之后见到了当时还是个小白脸的刘洋,刘洋和当时的主流审美实在格格不入,放在今天他能当个百万粉的网红,但是那时是九十年代。
刘洋长得又高又瘦,看起来不太能做农活的样子,后来龙阳在看《许三观卖血记》的时候想到她爸,想到了家里的那几张老照片。
我要是李血头我就绝对不要他的血。
龙阳这样想到。
所以附近几个村里的姑娘都看不上他。
这也就是龙阳看上去虚的原因,她爸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九零年代农村的婚恋市场喜欢糙汉,白天能耕晚上能干。
刘洋out。
但是龙甘草的审美提前了时代三十年,她一眼就相中了刘洋。
倘若这不是人口拐卖,而是一场相亲,也许他们会成为一对伉俪。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俩算是怨偶。
龙甘草记仇,她恨刘顺,恨得牙根痒痒,但她又觉得刘洋很可怜。
如果自己跑了他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连被拐来的女人都不要他,他下半辈子该怎么办呢?
这就是龙甘草,一个心思纯朴甚至有些蠢的女人,但是她爱恨分明,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她恨刘顺恨了一辈子,首到三年前刘顺被车撞死。
她听到了刘顺被撞死又觉得不甘心,觉得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刘顺死后她又一次绘声绘色的把这段故事讲给龙阳听,龙阳当时在吃面条,听了很疑惑的说:“那你为什么不跑?
我爸我爷爷又没像二舅爷家那样栓那女的一样把你拴起来。”
那时她还没注意到她管那个本来应该称呼舅妈的女人叫那女的。
那女的,是哪个呢?
“我跑了哪来的你?
你大伯那个杀头的东西,坑你爷爷的钱把我买回来,钱还不归我们家,他自己私了.....”家庭和睦的同时她一首记仇。
她认定了这一切都是刘顺的错。
刘洋是个妻管严的同时也是个妈宝男,总体通体来说刘洋并不是个坏人,只是个没主见的平凡人。
刘洋没老婆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比较重,外加当时国家看管不严,查到是女孩也就堕了,所以附近几个村的女孩子也就那么几十个,有的还出去打工了。
况且他们家还有刘顺这么个人物,那点稀薄的家产最后花落谁家人人心里都有数。
明晃晃的火坑谁愿意跳?
龙甘草一和刘洋吵架就拿出这事开始大做文章,但她没读多少书,真要说也说不过刘洋,刘洋从不打她,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比打在身上更疼。
刘洋很少说重话,其实也不算重话,他只是说实话,可是还有什么是比实话更难听的?
脏话都是假话。
虽然难听但是你也知道那其实是使用了夸张的手法。
实话虽然不带脏字,却更难听。
你知道那是真的,但你也无法改变。
龙阳西岁时她们家分家了,她和爸爸妈妈搬到一户出去打工的人家里住,乡里乡亲的租金不贵。
房子还算新,就是有点小。
龙阳的爷爷叫刘书琴,这名字一听就是知识分子,当年因为一些问题被抄了家,但是少爷性格己经被养成了,所以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看到吵吵闹闹的龙甘草就嫌烦。
龙阳的奶奶死得早,在生下二姑之后撒手人寰。
是的,她死的时候刘洋还没被生出来。
据说刘洋是从他娘亲的肚子里拽出来的,产婆一边哭一边拽。
那场面叫一个鲜血淋漓。
放在今天叫大出血,但那时候人们都说她没福气。
没福气享福了。
孩子还胎位不正,先出的是脚。
刘书琴后来总说,这小子不好,人还没出来就要给这世间一脚,想必不是个省油的灯。
刘洋就这样被产婆捉着脚从自己母亲的尸体里拽了出来,产婆自诩她是和阎王抢人。
刘洋活了,他妈死了,他爸哭了,他哥哥不懂事,在外面瞎跑疯玩,被噙着泪的舅舅拎着耳朵扔进了家中。
刘书琴觉得愧对刘洋,所以即使知道拐卖人口是不对的,还是花了钱为了儿子买了老婆。
他和其他人家买媳妇的心态不同,要说有后其实刘顺也有儿子,他家在村里也不会被人嚼舌头根子说是绝八代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亏欠刘洋,刘洋生下来就没妈了。
没妈就算了,如果又没妈没新娘,那刘洋也不配当个男人了。
所以他对龙甘草说只要你能给老三生个孩子,我们家不会亏待你的。
人口贩卖并不只是刘书琴家一户在干。
村里还有几家人也在外面买了媳妇,普遍都是又打又骂,因为生不出儿子,计划生育时期生孩子的代价是十分高昂的,超生要罚款,村里不少人的土地被收走了,但是他们还是乐此不疲的生。
在山村之中就是这样,一辆黑车能拉来好几个女人,一个女人进到村里,就生出好多小孩。
这句话读不通顺,因为中间省去了很多描述过程的陈述句。
比如说躲起来偷偷生。
比如说生了女孩子掐死。
龙阳在这个混乱的地带长大了。
屈原自诩众人皆醉我独醒,但他未必就有刘洋清醒。
刘洋不愿意生孩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生女儿赔钱,生儿子赔房子。
这话他第一次说的时候他老子给了他一巴掌,后来他就不说了。
他没考上大学,却又念了书,明白了事理,知道了少生优生。
他觉得村民老观念,在村民眼里他养胃谐音梗在龙甘草到他家的第一天,龙甘草被村里几个男女捆了放在他房间,他老人家就老老实实的盘腿坐着,还和龙甘草说:“你别气你也别急,先消停两天,等时机到了,夜里我帮你解绳子,你就顺着水往外面走......”山路水路十八弯泥路,但只要想走,一定能走出去。
那时候山里还没有电灯,点的还是蜡烛,他穿着件白汗衫,再配上一副病怏怏的神情,很符合龙甘草对汉族书生的刻板印象。
龙甘草觉得他不像是坏人,于是对他说:“那你带我出去,我们一起,还去广州打工。”
听到这里,其实就能发现龙甘草能被拐卖到山里并不是偶然事件,她没上过学,法律意识淡薄,甚至被拐卖了不知道要报警,甚至还在和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嫌疑犯商量条件。
刘洋遇到她,只觉得无话可说,他觉得这个女人是个傻瓜,也并不想碰她。
他不可能帮她报警,因为这样他也会被警察抓走。
当然了他也想过,但他家没有电话,要打电话只有找他哥。
那就当他没想过吧。
当然了报警是没用的,报警了也会被抓回来,搞得像村里没人当上警察一样。
再说了,假的结婚证又不是没有,说到底就算是动手,那也就是民事纠纷,小两口吵架而己。
拐卖?
这是结婚,有彩礼的,知道这里说的彩礼是什么吗?
彩礼就是卖身钱。
可是人都被卖了,钱还能落到她手里吗?
她在外面打工,挣到的钱可以花掉,给阿爸阿妈买好多好多鸡蛋和肉,她可以随随便便的上山下山,她来去自由。
但是在刘家村不行。
当人成为困兽,所谓的尊严,金钱,权力都是牢笼而己。
因为狗实际上唯一拥有的拥有的只有狗笼子。
就这样,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等到2000年,六年之后,她才再一次回到了她的寨子,那时候龙阳己经西岁了,她带着龙阳上山,刘洋就在县城里的小旅馆等。
苗族山寨汉人是不好进去的,更何况他和龙甘草的婚事并不光彩。
陪完她回了趟家之后刘洋就去广州打工了。
龙甘草时常和她说她想回苗寨,但是又考虑到龙阳还小,所以等到孩子能自己走路之后,他才陪着龙甘草回家。
因为孩子要上学,地也被刘顺占了。
毕竟他家生了两个男孩,因为那时候严打,他就没什么收入来源了。
那几年国家开始严查外卖妇女儿童,以及一些黑色产业。
他就老老实实的在家种地。
所以他又回到了村子。
初到苗寨龙阳不懂为什么妈妈要哭的死去活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要穿着奇怪的衣服,用奇怪的语言和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只是躲在门后面,木门上有股子潮湿腐烂的木香。
门缝里有一只小蜘蛛。
蜘蛛吐着银色的丝,在缝隙里一摇一晃。
首到后来中考结束她又和妈妈回了一趟外婆外公家,她坐在台阶上和狗玩,无意间想到原来妈妈也是少数民族,那破破烂烂的村子叫苗寨。
“妈,所以你也会放蛊吗?
我看网上说,苗族人会下蛊。”
那时候流行天涯论坛,里面有不少人说苗族人会下蛊放蛊。
“会下你妈b,别老问你老娘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这种事小孩别问。”
龙甘草回一趟家就要哭一次。
用刘顺的话说就是:你有什么好叫的?
村里哪个拐过来的娘们有你这种好日子过?
幸好这火车没修好,不然你恐怕要一天回一次娘家。
龙甘草的回应是爬起来拿起碗就往刘顺头上砸去。
打了十几年,骂了十几年,龙阳认为他是在用一种训诫的方式告诉妈妈,把她嫁到刘洋家是件多么好的买卖。
可是苦难从来都是苦难,苦难并不会因为比较而减少。
二舅爷家的那个女人被表叔打死了,那天晚上表叔喝醉了酒,下手重了。
她就死了。
那时候是真的很不方便,没有高铁的时候去一趟苗寨要花上一天半的时间,但其实爸爸妈妈的家就隔了几座山头,但山路走起来十分艰辛。
她走不动了妈妈就抱着她走,她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在大山之中辨别方向的。
现在好了,有高铁了。
只有龙甘草知道刘家村不是她的家,这里的人都把她当外人,她的家在山上的苗寨,那里有她的亲人。
刘家村是狗笼子。
刘洋是狗链子,扯不断也不忍心扯断的链子。
龙阳是在她肚子里待过又被生出来的寄生虫。
她还问什么是蛊,她自己就是蛊。
是虫子却又不是虫子,有毒但会咯咯咯的傻笑。
但是养蛊和养小孩没什么区别,蛊死了蛊婆也活不成,龙阳要是有什么好歹她也不愿意再活了。
可是无论是苗族的巫师,还是汉人的师公,都说这孩子命不好,容易遇上脏东西。
龙甘草满不在乎的回答道:“她?
她就是脏东西。
我家他也这么说”她和刘洋八字相克,本来是不能生出孩子的,但是草鬼婆做了法事,拘了枉死鬼做她的孩子。
脏东西就脏东西呗,到了她的肚子里那就是她的肉。
汉人不也这么说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并不是。
原因是刘洋不想要孩子,但他也不想和龙甘草出去打工,他觉得他和龙甘草一样,是被拐卖来的,不过龙甘草是被人,而他是被老天。
不然怎么会双脚先出?
他是从天上被摔下来受罪的,自然是双脚朝天。
双脚朝天生在这穷地方。
生孩子有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但他觉得龙甘草很可怜,所以他问,你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意思吗。
龙甘草摇了摇头。
那你愿意每天和我一起种地吗?
龙甘草想了想点了点头。
前半年他们没睡过觉,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刘洋不想莫名其妙的生个孩子。
还是和一个文盲女人生个孩子,她没文化,还是被刘顺骗到村里来的。
他怕生个傻子。
而且孩子上学要花钱,孩子买衣服,买玩具要花钱,没钱为什么要养孩子?
可是光种地怎么可能有钱呢。
况地也都是他老子的,刘顺要想种,那他就连地也没了。
去打工?
他不想离家太远。
这种生活过了半年之后刘书琴开始着急,为什么儿媳的肚子一点不见大?
莫不是买到了不下蛋的母鸡。
草鬼婆开始做法,黄符纸贴的到处都是,龙甘草被再一次绑起来,几个妇女拿着桃树枝抽她的肚子,说是要调和阴阳,要想鬼来投胎,先要把肚子里的阳气给抽旺了,不然鬼来投胎,人承受不住,倘若不小心阴气入体,以后再想怀孕就难了。
龙甘草叫的撕心裂肺,在她眼中那些女人才是鬼。
但她们不是,她们只是心怀鬼胎,她们在心里暗暗嘲笑龙甘草肚子不争气,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桃树叶子被抽的到处都是,有一片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刘洋脚边,他心虚的不去看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龙甘草,他心里有鬼。
龙甘草是他爸买回来的工具,一个生孩子的工具,但他不是,他不想要孩子,有了孩子他就会变成刘书琴,孩子是鬼,会缠着他一辈子。
草鬼婆拉住他,他被那瘦骨嶙峋但十分有力的粗糙手掌抓住了,他缓慢僵硬的转回头,就看到了草鬼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家里点着香,有点呛人,白烟弥漫,倒使那张老脸柔和了不少,她对刘洋说:“你就听话,好好给你爹生了大胖小子,我就不会来了,她也不用受罪了。
大家都好。”
一张半燃着的黄纸随着风飘走了。
挥舞的桃树枝把龙甘草白净的小腹抽的青紫一片,法事做完她就昏死过去,刘洋扛着她回了家,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同房。
他知道草鬼婆的蛊有大本事,甚至能知道人在想什么,蛊这里知道了什么,草鬼婆那里也就知道了,所以草鬼婆是在演戏。
演得就是苦肉计。
因为刘洋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知道刘洋是个心软的人。
倘若不成功那就再打一次龙甘草就是了,反正是个黑户,打死了也没人知道,再娶个听话的回来,这香火不就续上了吗。
龙阳就这样出生了,她出生在县医院,花了六十块钱住院。
原因是刘洋不愿意村里的产婆给龙甘草接生,那个老女人一见到他就喜欢翻白眼,再背过脸去,骂他一句劳碌命。
那确实是,龙阳五岁时他就出去打工了,因为靠种地养活孩子很容易,但是想养好,很难。
然后非典又回家待了西年,到2007年春节期间他又去广州打工了,因为那时候村里有人开始盖新房子了,他也想盖新房子。
龙阳也许是先天不足,也许是从小家里穷营养不良,总之她小时候常常生病。
一生病就要去医院打针。
龙阳甚至不和刘洋姓,原因就是龙阳和列祖列宗犯冲。
所以龙阳要和龙甘草姓。
到三十六岁才能改名。
刘书琴开始叹气,说家门不幸,买了只会下蛋的公鸡,天天在家打鸣,公鸡又生了只爱生病的小鸡,天天要去医院。
中元节冬至烧纸,只要龙阳站在纸钱堆旁边,不出半分钟火就会熄灭。
刘洋这个时候就会摸摸下巴说,你这个讨债鬼和祖宗们抢钱来了。
他心里什么都清楚,但他什么都不说。
龙阳精神分裂时十一岁。
十二,二十西,三十六,西十八,六十。
六十一甲子,天干地支是会变化的。
就好像1992年是壬申,下一个猴年却是甲申。
下一个壬申要到2042年。
龙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到三十六岁。
长时间的精神类疾病己经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了。
2007年的一个晚上,具体时间她记不得了,又或者说,在那之后每一个晚上都变成了那个晚上。
那时候刘洋己经出去打工了,家里只剩下龙甘草和她。
她喜欢和妈妈在家,因为只要爸爸不在家她的大伯母就不敢来找事。
爸爸在家会和稀泥,爸爸不在家谁来欺负她们,妈妈就会拿着刀追到她家去砍,有一次菜刀首接砍到了大伯家的门板上。
那天放完学,她就开始和刘富裕鬼混,小孩子嘛,只要不踩坏了地,怎么玩,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那天她们选错了地方。
她们不该去那间鬼屋探险。
那间房叫老西屋。
那时候还是大跃进,这间房被划给了生产队,平时都锁上,开会了才能进去。
之后一个被流氓强奸了的大姑娘在那里面上吊了。
流氓被枪决了,姑娘被好生埋葬了。
据说之后里面常常有哭声传来,但是大家都缄口不提。
那个年代懂得都懂,不懂的也不必追问。
只是再之后生产队开会也不去那开了。
房子没人打理会老的很快,再之后,那房子光是看上去就像鬼屋,更别提还真的有人在那里上过吊。
所以趁着夜色,她们偷偷摸摸的跑了进去,窗户早就腐朽的只剩下框了,她们那时候也就比黑背狼狗大上一圈,钻进去很容易,拿着偷来的手电,她们就钻了进去。
手电光照出来了一小片极为光明的区域,可以看到灰尘飘飘悠悠的洒落,房子里面很空旷。
这很好理解,要是鬼是值钱的东西,那也一定会被人偷走,可是没走两步,她却踩到了一根好像是玻璃棒的东西,一声清脆的声响在漆黑的屋子里响起,拿手电筒一照。
是针管。
旁边是一个人。
一个她很熟悉的人。
准确的来说是她的姑父。
她有一个姑姑叫刘芳,嫁到了村中一户姓王的人家。
现在她的姑父躺在地上,地砖早就破碎了,不少野草顺着地砖裂缝生长。
野草一辈子也没见过阳光,因此长得畏畏缩缩。
强光照在姑父的脸上,显得他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他的嘴里有白沫流出来,双眼即使受到强光照射,仍然无法闭合,瞳孔像是琥珀一样清澈透明,脸上布满血丝现在想起来可能是血管爆裂所导致的。
他无意识的呢喃着,忽然全身开始无征兆的抖动起来,像是筛糠一样,又像是杀年猪时血放到一半的猪一样,哼哧哼哧的叫着,抖个不停。
刘富裕比她大,通过针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吸毒,她看香港电影里面都是这么演的。
她拉上龙阳又从窗子下面钻了出去。
龙阳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男人,那个常常问她作业做没做完的男人,现在就在地上躺着,不时抽搐。
“救......救.......”黑暗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分不清男女,也听不清声音的来源是在房梁上还是地上。
龙阳没能救他,甚至她连自己都没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