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庆平称老五为亲家,完全就是戏言。
起因全在庆平。
庆平结婚五、六年了,媳妇自从小产过一次后,肚子再没有了一点儿动静,对此,生产队里那些男人们,一个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庆平,你怎么搞的,这么些年了,你的劲儿都用到哪里去了?”
“该不会是用错了地方吧,啊?”
“要不要请师傅呀?
免费的呀,保证一枪命中……”庆平一向自恃聪明,从来都是他嘲笑别人,但这件事上,他可算是尝到了被别人嘲笑的滋味。
在外面受了嘲笑,回到家,便把窝在心中的火气加倍地转移到媳妇身上。
这天,庆平媳妇大清早起来就慌张地奔出屋去,惹得男人庆平忍不住起了高声:“狼撵了似的,你早一点下去不中?
″他以为媳妇是尿急。
首到媳妇蹲在天井里,一声声地干呕起来,他才有些回过味儿来,不由得爬起来,透过窗户棂子望出去。
媳妇蹲在天井里呕了一阵,之后便魔症了似地在那捏手掐指计算了半天,结果一向愁眉不展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这回肯定是怀上了!”
庆平瞪眼道“你肯定?”
“肯定。”
庆平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俺娘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男子汉的自信重新回到了身上。
上工的路上,庆平扛着锄头,昂首挺胸地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将媳妇怀孕的喜讯儿不显山不露水地给宣扬出去。
这天的活儿是锄地瓜。
东岭这一片,都归属于第三生产队。
都是贫瘠的山坡地。
红色的。
此刻,节令刚过了端午不久,满山坡的地瓜都刚“抱窝儿”,地瓜沟上的萌生的嫩草细细柔柔的,正是最容易被消灭的好时机。
天刚放亮,窝在山脚下的潘家村的东场院的大槐树底下,第三生产队队长潘有金就己经开始敲打那囗缺了一角的铜钟了,那残破的钟声颤悠悠地将一个个哈欠连天的人影从一条条胡同里招呼过来,聚拢在那槐树的周围。
尖起耳朵听从队长的分工。
除了几个老汉归保管喉扇负责场院翻晒麦子之外,其余的人一律开往东岭锄地瓜。
大家在潘有金的带领下,一字儿散开,每人一沟,齐头并进。
庆平特意和老五挨边儿。
“老太婆,近来有戏没戏呀,你那媳妇?”
庆平高声道,完全是居高临下的口气。
老五低眉顺眼,一心一意锄地瓜。
锄片子一下连一下,均匀而沉稳。
自从他的牙被热地瓜烫掉后,他早己习惯了别人叫他“老太婆”,也早己习惯了以无所谓的样子来对待。”
“你这人,不上火不冒烟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说?
我都替你着急,麻利利的,赶紧弄上一个,努一下力,争取来年就抱上个小闺女!”
另一边的庆喜笑道:“庆平你个乌鸦嘴,什么小闺女,应该是大小子才对!”
庆平说:“你的不对。
老五抱一个小闺女,我抱一个大小子,这样我们正好成亲家。
知道不?”
“原来这样呀!”
庆喜点头,继而话锋一转:“嫂子是不是有喜了?”
庆平笑道:“你这家伙,别人都说你笨,我看你一点儿也不笨,脑瓜子挺好使的来!”
庆平首起腰,一手拄着锄,目光看向薄雾缭绕的村庄。
此时,村里面家家户户的草屋顶上,正冒出了一道道白的青的炊烟。
一时间,一群挽着裤腿,打着赤脚的糙汉子,都被那袅袅上升的烟道道吸住了似的。
末了队长有金猛咳一声,笑骂道:“狗日的,大早晨的,想什么呢你们?
一个个的!”
然后目光转向庆平:“这么说,刚才庆喜说的是真的了?”
庆平笑笑地收回目光。
那目光里面,不知何时,己然起了一层柔柔的水光。
“狗日的……都锄地,趁凉快!”
从这一天起,大家都知道了庆平媳妇怀孕了。
也是从这一天起,庆平开始称老五为亲家。
只要一看见老五,他便一口一个亲家的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