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朝睁开眼睛,朝云端的韩奕神君轻笑:“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签,依旧安静地落在桌案上。
梦中的生死悲欢,仿若云烟消散。
她回忆那个从将军到上仙的萧暮朝,那么张扬、浓烈的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却又鲜活生动。
像看自己的前世,能感同身受,却也不会沉溺其中。
那一场故事中,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签中世界落幕。
萧暮朝恢复自己原本的性格,依旧古井无波。
她继摇动,第二支签落下:苏秦不第。
下签。
黑色漩涡之后,萧暮朝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黢黑的眼睛。
“阿娘,我饿。”
一个浑身脏兮兮、扎着羊角辫的小孩,一边推她手臂,一边猛吸鼻涕。
脑海中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是个含蓄内敛、勤劳朴素的普通村妇。
能干活持家,却不善言辞,也不是很讨喜。
萧暮朝看了看周围,陈旧的黄泥墙壁,上面挂着脏污抹布;坑坑洼洼的桌椅板凳,散乱放在周围。
这就是相公给她留下的所有东西。
她原本是普通农家女,嫁给隔壁村的读书人,两人都老实本分,尚且圆满。
婚后两年,她生了个儿子。
以为人生能一帆风顺,和其他女人一样,男人养家糊口、她缝补浆洗,一起把孩子养大,再等着他娶妻生子,就此循环往复,便是模板式的完美人生。
可没想到,相公去京城考试,三年不复还,音讯全无。
公婆思念儿子,相继故去。
家中原本经营的小酒肆,也只剩她一个人,勉强支撑一段时间,却也越来越破败。
萧暮朝独自一个人,从早忙到晚,洗衣、打扫、带孩子,没有片刻安息。
却仍然难以为继。
这个时代,对女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她要是敢大声吆喝卖酒,立刻就会被千夫所指:不正经、不规矩、上梁不正下梁歪……从爹娘到孩子,全都会因为她,而受到牵连。
以后,孩子也会被人戳脊梁骨:他有个不正经的娘,他可能也是野种。
就连娘家妹子,也会因此难以立身。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给女子套这么多的枷锁、又偏要她承担这么多的责任。
孝敬父母、奉养公婆、教育孩子、伺候相公……真的太累了。
“阿娘——”孩子又叫了一声,晃着她胳膊,央求地看着她,瘦弱伶仃,可怜兮兮,让她鼻子发酸。
她伸手,抚摸孩子细软的头发:“琅儿乖,阿娘这就给你做——”说到这里,她忽然又顿住:做什么呢?
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
只剩一点她昨日挖的野菜,是她自己食用。
可孩子太小,光野菜是无法果腹的。
萧暮朝打开床头的旧木匣——这是当年成亲时,相公给她装首饰用的。
首饰早就典当完了,匣子里就还剩两枚铜板,是她给人家缝补衣衫赚来的。
她抓紧铜板,对孩子叮嘱:“琅儿,阿娘去买米,你呆在屋里,乖乖等阿娘回来,好吗?”
孩子点头:“好。”
瘦弱惶然、一步三晃的样子,惹人心疼。
萧暮朝还是不放心,干脆将门窗关紧,用板凳抵着,既防止孩子出去、又防止别人进来,之后才着急忙慌去米铺。
“两个铜板?”
铺子里的伙计无奈放下量斗:“夫人,今年大旱,粮食越来越少,五天前就涨价了,六文一斗,你这实在是……唉!”
“就少给我一点,一碗也行,孩子等不及的。”
她苦苦哀求。
“不行。”
伙计虽然心有同情,却还是果断拒绝:“掌柜不允许我们私自折售,否则,我差事都保不住。”
“求求你,帮帮忙,好吗?
我只剩这两文钱,孩子饿的哭,你行行好……夫人,你快走吧,去别家问问。
别叨扰后面排队的人。
要是让掌柜看见,你这是蓄意闹事,可找巡街官差抓你的……”磨了半天,萧暮朝耗尽此生最后的尊严和脸皮,却惹的人越来越不耐烦,最终还是被驱赶。
萧暮朝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迂回想法子。
她往回走的路上,试着敲了好几家门,终于有一户好心人,收了她两文钱,给了她一小捧米。
她拿布袋装着,小心揣在怀里,急步往家里赶——孩子一个人,孤苦无依,又饥肠辘辘,实在不放心。
岂料,刚走到巷子口,忽然,一个癞子头的男人从身后窜出来,一把抓住她衣服,推在墙边:“嘘嘘——别叫!
你别叫!
我刚才看见你讨饭了!
我家有米,只要你跟我,给我弄两次——呸!”
萧暮朝啐在他脸上:“滚!
救命啊,救——呜呜……一次也行!
你虽然瘦,但我不嫌弃。
跟了我,我给你米,一次一斗米,比你讨饭强。”
萧暮朝只感觉晴天霹雳,双目赤红,不顾一切挣扎!
她不要!
女人要恭敬温顺,尤其不能失去清白,否则会被浸猪笼,会连累家人,会死无全尸……用这种方式换来的米,是脏的!
会玷污门楣!
男人力气比她大的多,一手箍着她身子,一手捂着她嘴,腿挤在她腰上,狗一样耸动:“呼……我不嫌你,你别动……”‘刺啦’一声,衣服被撕裂,暴露的肌肤,接触到一双粗糙的手,顿时激起阵阵鸡皮疙瘩。
一阵剧烈的恶心上涌,萧暮朝反胃干呕,首接发狠,一口咬在男人手上,顿时血腥味充斥口腔。
“啊——”男人疼的尖叫,萧暮朝趁机跺在他脚上,挣脱之后,忙往外跑。
却被一把扯住头发,拖回墙边:“贱人!
给脸不要!
老子弄死你……”啪!
男人用力,连续抽几个耳光,萧暮朝被打的耳朵嗡鸣,嘴角流血,眼前一黑,身子瘫软下去,衣衫被撕裂。
“住手!”
正在她绝望之际,一声呵斥响起,男人慌忙将萧暮朝扔下,闷头就跑。
“这位大姐,你——”一个挎着篮子的女人,恰好经过这么偏僻的地方,看见这么污秽的场景,立刻拿起木棍,大喝一声,总算将男人惊吓走了。
她扶起萧暮朝,问:“刚才那人你认识吗?
要不要去报官?”
“没事,我没事……”萧暮朝挣扎爬起来,摸了一把,满手满脸都是血腥。
她谢过妇人之后,用袖子捂着脸,慌忙就往家里跑。
边跑边哭:“报官有什么用呢?
没人会帮我。
还会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会成为污点,还怎么活?
琅儿还那么小……”越想越害怕,恐惧、悲伤、无助……在天塌地陷的绝望中,萧暮朝只能痉挛式地,来回抓住自己的衣服。
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
等她晕头晕脑,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己经黑下来,孩子饿极,蜷缩在条凳上睡着了,瘦削苍黄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也不知他一个人,等了这么长时间,该有多害怕。
萧暮朝心疼掉泪,往怀里一摸,空的。
她好不容易换来的一点米,早就不知掉在哪个角落。
也许就是被陌生男人撕扯的时候,掉在那条巷子里了。
可己经过去这么久,会不会早就被别的过路人捡走?
就算还在那里,她也不敢摸黑再回去的。
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人?
谁知道还会遇到多糟糕的事情?
天啊!
她该怎么办?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逼她去死。
她捂着嘴,无声地哭——不能把孩子吵醒,否则,她拿不出一点米来,谁能来救救她?
不,她可以拿命换,只要能救救孩子就行……可这一夜,天地寂静无声,没有一个神灵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