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走到台阶前。
雨滴从琉璃瓦片滑落,落在台阶上。
整个京城笼罩在阴雨中,黑夜里雨雾缠绵。
“阿玉,离远些,当心被雨水溅湿了衣服,染了风寒。”
屋内走出一人。
靛蓝色的长袍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玉镶金冠束发。
那人俊美异常。
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含情脉脉,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鼻梁高挺,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他接过下人递来的外袍,给戚玉披上。
“我可没那么娇气,西北塞外的风可比这厉害多了。”
戚玉回眸一笑,系上长袍。
戚玉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湛蓝色的罗裙着身,翠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
她一双凤眼十分明亮,眼神锐利如剑,倒和身上这衣着不太相配。
黎权就喜欢她这双眼睛。
“等天晴了,我们去马场比试骑马。”
戚玉笑着摇了摇头。
“你肯定赢不了我。”
“那就请戚大统领手下留情,给本王留几分薄面。”
黎权佯装作揖,戚玉拉住他的手,不受他的礼。
“我哪敢受你的礼,你告我一个以下犯上,我就让锦衣卫带走了。”
黎权反握她的手拉到胸口,桃花眼含情脉脉,又含着暗沉的颜色。
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戚统领还是以下犯上的好。”
霍镇的亲兵来求见她。
他见着戚玉和黎权立刻跪拜行礼。
“见过王爷,戚统领。
戚大人,求您救救将军。”
语气十分焦急。
戚玉松开了手,眼神流露出几分担忧,视线凝在那士兵身上。
黎权手掌一空,点漆的眸中闪过不悦和狠厉,摩挲着玉扳指,也盯着那名士兵。
“有人刺杀霍镇?”
戚玉三步并两步扶起士兵,正好对上那人惶恐焦虑的眼神。
“不是,大人您亲眼见了就知道了。”
戚玉连忙吩咐手下人,“准备蓑衣和马匹,我要出去一趟。”
黎权踱步走到她面前略拦了拦,“阿玉,你何需过去?”
而后他冷眼盯着那士兵,声音带着三分怒气“镇北王府请不起医生吗?
要真请不起,本王给他找御医诊治。”
士兵哪里见过这阵仗,忙跪下来求饶。
“求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属下也是不得己而行之,确实是情况特殊,将军的病医生治不好。”
黎权冷笑一声,“什么病治不好要找一个女人雨夜出行替他看。”
士兵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戚玉推开黎权。
“行了黎权,我很快就回来,你要是闲了替我整理下书架。
别磋磨手下人,多不体面。
我也算他的部将,也不算女人。”
黎权拉住她的袖子,眉头紧皱,额头青筋暴起,但压抑着怒气低声说。
“我信你,但不信他。”
戚玉抚摸着他的眉毛,他怒气消了几分,面色和缓下来。
她轻轻靠在他胸口,搂着他的腰抱着。
通常这一招他无论多生气都能平静下来。
“阿玉,非去不可吗?”
他按着她的背。
“我这还没进王府,你就这么担心,要是真嫁给你那你不得成天吃醋。
我也就是看一眼,他要是敢乱来,打一顿就好了。
你不相信我能打过他吗?”
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喉头微动,无奈地叹了口气,抚上她的脸颊。
“那你快些回来。”
她穿着蓑衣,跟着引路的士兵,两人各骑一匹马绕了半座京城才来到镇北王府。
雨夜中的镇北王府门口两个石狮子无声地立着,竟增添了诡谲的气氛。
相比戚玉自己家靠着商铺,总灯火通明,烟火气旺。
霍镇住的地方显得阴森恐怖,没有人气。
他怕声怕光,总离人很远,性格孤僻,就连从前的旧友也闭门不见了。
这能不出问题吗?
戚玉很无奈,敲了敲门。
里面开门的守卫见了两人脸上的愁云消散了,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戚大人,您可算来了!”
守卫激动地看着戚玉,赶忙给她撑伞,带她去了王府内部,又七绕八绕,走进了一间书房,拧开了砚台,一个黑洞洞的密道展现了出来,不知通向何处。
依稀能听见东西摔碎的声音。
守卫尴尬地停了脚步。
“大人,下面请您去,属下就在等您,您有事喊我就是了。”
戚玉看他畏畏缩缩的,干脆地挥了挥手。
“不会有什么事,你衣服淋湿了,下去换身衣服吧。”
守卫感激地应下,逃也似地走了。
戚玉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霍镇以前和底层士兵都能打成一片,怎么到了京城性格转变这么大?
现在下人避着他就跟避着鬼似的。
戚玉抖落了身上的雨水,把蓑衣丢在椅背上。
她深吸一口气,拿着一盏油灯,走进了密道。
“谁?”
低沉沙哑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黑暗的房间里,还有沉重的呼吸声。
戚玉一把接住砸过来的东西,一看是一块碎瓷片,上面沾着鲜红的血。
守卫不进来是正确的,这也太危险了。
“是我,戚玉。
能点个蜡烛吗?
我看不见你在哪。”
戚玉站在门口询问,揣度着要不要进去。
要不干脆走人算了。
他长呼一口气,好像很痛苦,但又强撑着说道,似乎在抱怨。
“你怎么在这?”
“一连下了几天雨,我就知道你病情要发作。
你当老朋友专程来看望你吧。
烛台在哪?
这地上都是碎片,我可不想摔个头破血流的。”
他沉默了片刻。
“你摸着墙,往左边走十步,右手边就是。”
戚玉按照他所说找到了烛台,点燃了三根蜡烛,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霍镇挡住了烛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
地上一片狼藉,全是各种瓷器的碎片,碎片上大多沾了血。
但西处望去除了浑身是血,披散着头发,赤裸着上半身跪在地上的霍镇,戚玉并没有看见任何尸体。
难道是霍镇摔碎了瓷器,然后在地上打滚?
这她难以形容内心的震动。
“霍镇,许久不见,你终于决定亲手除掉异己了。
我替你杀人抛尸,尸体藏哪去了?”
戚玉笑容和悦,走到霍镇面前,拿了一块坐垫铺在身下,从怀中拿出了绷带、金疮药,和补血丹等药物。
霍镇手上握着的刀滴着殷红的血。
他双目猩红,死死盯着戚玉。
“你来看我的笑话?”
戚玉抬眸看着霍镇的眼睛,他瞳孔振动,进而垂眸避开视线。
霍镇的后背和右肩都中了毒箭,前者让他怕风怕光,后者让他雨天浑身发痒,痛入骨髓。
身上更是各种刀剑的伤痕,现在又添上了他自残产生的细小伤口。
“要是齐王忌惮我,我一死了之算了。
也好过像个怪物成天躲在这痛苦一生。”
他举起刀刃想往要害捅下去。
戚玉三步并两步,立刻拉住他的手。
幸好他身体虚弱不然她真拉不住。
“你疯了?
活着要紧啊!
亲人朋友,功名利禄死了就全没了。”
他倒在地上,长发散落一地,眼睛黯淡无光,依然握紧了刀刺向喉咙。
戚玉突然福至心灵。
前些天,还有过往的战友来拜访戚玉,戚玉自然好酒好菜招待。
几杯酒下肚,几人先是夸赞戚玉平步青云,又说她女中豪杰。
接着夸赞霍镇礼贤下士,跟着他就能打胜仗。
几人既高兴可以和戚玉一起喝酒,又遗憾见不到他。
她看着霍镇,真诚地说:“至少世上有人真心爱你。”
霍镇猛然抬眼,眼中恢复了光亮。
烛光笼罩着戚玉,她的眼神悲悯又温柔,就像寺庙里的观音像一样。
他怔怔地看着她,呼吸心跳加速,疼痛缓了许多,慢慢放下了刀。
可他的内心却像被钩子钩住了,戚玉握着钩子的线。
但他明白她的意思不是他想的,也记得下人聊起的戚玉和齐王婚事在即。
他痛苦而沉迷地靠近她,看着戚玉的眼神藏着贪嗔痴,她却浑然不知。
戚玉趁机夺了刀扔到远处。
“来,我给你包扎一下——”霍镇坐起身,拉过戚玉的胳膊,把头埋进她的脖颈,闻她身上的清香。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浑身发汗,忽冷忽热。
戚玉抱着他,提醒他调整呼吸。
手指拂过他的后背,伤痕累累。
当她的手指抚摸他时,他绷紧的肌肉放松了几分,双臂抱着她的腰抱得更紧了。
戚玉心想:完了,这身衣服肯定脏了。
而且这估计得费不少时间,黎权那肯定又生气了。
怎么搞得跟通奸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霍镇度过去了。
他一清醒就立刻松开她,起身走到衣柜前翻衣服。
戚玉都要睡着了。
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也准备离开了。
“喂,霍镇,我给你包扎一下吧,有的伤口上还在流血。”
他停下动作。
“不必了,你再待下去,容易让人误会。”
霍镇从衣柜里翻出了和戚玉尺寸一致的男装,拿出来给戚玉看。
“你身上沾了血,要换一件吗?”
戚玉走了过来,接过衣服。
“这看着质量挺好的,给我当酬礼吧。
不在这换了,我在你这待了半天,又换了身衣服,那不是更奇怪了?”
霍光老脸一红,赶忙改口。
“我正是此意。”
回到戚府,雨己经停了。
黎权应该己经回王府了吧。
她困倦极了,打算洗个澡换身衣服便睡觉,第二天还得巡逻。
一件衣服不值钱,下回得多敲霍镇一笔。
戚玉一进门就瞧见脸色阴沉的黎权站在台阶前瞪着她。
她满脸堆笑。
“早啊。”
黎权见着她也是笑容和悦,“戚玉你和霍镇关系当真不错,本王都想请父皇为你们赐婚了。”
只不过他笑不达眼底。
戚玉走了过去,他扯掉她的蓑衣,围着她看了一圈。
“你把他杀了,太好了。”
戚玉拉着他的手晃悠,“别胡说了,我就给他包扎了一下,恰好碰到了。
我俩这么多年了,真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
黎权攥住她的手,靠近她的脸,目光灼灼。
“绝无可能。”
“齐王殿下,您快走吧,我可忙死了。”
见还要费时间,她干脆撒手推他离开。
黎权搂过她的腰,捧着她的脸,温热的唇覆上她。
戚玉先是一愣,正要反抗。
他却忽而松了手,脸上是阴谋得逞的笑意。
“走了。”
黎权开了折扇轻摇,沿着台阶向下走了几步,而后回身看她,嘴唇微勾。
戚玉捂着嘴唇,满脸通红,愣在原地,恼羞成怒。
“走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