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然怅怅地望着“他的黄莺儿”,心里是既矛盾又踌躇。看那些鸟儿好像不想停下来。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不由接踵而来:
“莫非,莫非颐和园没有它们想要的栖息之所?"
“莫非它们不想让我跟着,它们的倾诉对象不是我?"
“莫非它们在等别的什么人?"
"既然我不是它们要找的人,那么,那个人会是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还要不要再跟下去,等下去?"
潇然看了看天,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拂晓。天边一闪一闪的启明星好像在跟他打招呼。
他真盼着鸟儿能停下来,他感到了鸟儿们的疲惫,他的心因为心疼而颤抖不已。
骤然停下来,他感觉到有些凉,下意识地想把外套往上披一披,可是他的手扑了个空。
外套不见了。那件黄褐色条绒的外套本来是他的上海老外婆亲手给他缝的,虽然样子不合时宜,可颜色却是他喜欢的。
外婆的审美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瞧瞧这个领子,小立领,扣子最绝,两排的,而且是不规则的两排。如果你以为扣子是有机玻璃的,那就错了,而是一颗一颗,用同样的布包裹的。潇然的确在外婆家的阁楼里看见过一大包各式各样的扣子。
那时候,潇然还在上小学,已经六年级了,他表面上安静,内里也挺那个,外婆就不止一次说他“蔫淘”
蔫淘就是偷着淘。而潇然的蔫淘,还真有些独树一帜。
这不,人家都围着桌子吃饭呢,他不看卤鸡腿,却盯住桌腿不放。外婆家有一个大大的圆桌子,好像是紫檀木的,下面的腿十分精美,是那种欧式的带外延的独腿,上面布满了雕刻的花纹。
除了这个桌子,还有一个琉璃大衣柜,可是外婆的最爱。
那个大衣柜的可爱是因为贵重,而且琉璃面也是各种雕花,好看是真好看。潇然舅舅家的表姐雯宝,对那些雕花爱得入了迷,她比潇然大六岁,和潇然比起来,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正经样子,可一到那个柜子前,就把脸和半个身子都贴在镜面上,用手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起来没个完。
“这是桃花,这是杏花,唉,潇然,你能看出来哪个是桃花,哪个是杏花吗"。
潇然当然不知道。于是,表姐的植物课便隆重开始了。
"我知道”
潇然忽然“不怀好意”地抢话:
“外婆看,桃花最鲜艳,表姐那么喜欢桃花,她就是是桃花粉面,将来嫁个状元郎。"
“啐!"
宝表姐假装生气,两只眼睛却笑得春波荡漾。接着问潇然:
“那,杏花是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好看的颜色呗。只一点,杏花的颜色是透明的白,我喜欢的。"
宝表姐沉默了一会儿,大家都望向琉璃柜。
“不用看,柜上杏花的颜色不是真实的”。
外婆点点头,潇然经常一个人在花树下徜徉,这孩子的心原来这么细腻,简直像个小姑娘。
宝表姐不服气了:
“你就是浮灵(表面聪明),桃花和杏花的本质区别你根本没注意过。"
潇然不吭声了,宝表姐说:
"你调皮了不是,要说颜色,绽放的杏花的确是白色的,边缘有一圈浅浅的红晕。而桃花,不是有一句诗嘛.."
“黄师塔前江水东,
春光懒困倚微风,
桃花一簇开无主,
可爱深红爱浅红"
潇然不以为然地又抢着把诗背了。外婆心下暗暗纳闷,在外人面前,潇然可以半天无一言,可宝表姐却能让他金口常开。
外婆这时插了一句:
“老话怎么说来着,三月桃花四月杏,还有,桃花的花蕊是紫红色的,杏花呢,是黄色的。"
宝表姐接着说:
"要快速看出哪个是桃花,哪个是杏花,我有一个小窍门。
她有些得意地看着潇然:
“桃花花瓣都是五个,杏花呢,五、六瓣不等。桃花是单个生的,杏花是一簇一簇的。"
"那,那首诗还说桃花一簇开无主,应该说一树一树开无主吧。"
大家都被他给逗笑了,笑声中,潇然悄悄爬到桌子底下,他太喜欢桌腿的味道了,淡淡的,有一丝丝桃花的芬芳,而这芬芳却是清长的,没有桃花香的那种甜,更不似杏花那种微微呛人的香。他觉这香气轻轻的,袅袅地飘着,小心地沁着他的鼻孔和肺腑。
更令他着迷的是桌腿上雕着的一只又一只的黄色小鸟儿,第一次看到时,那扑面而来的黄色便一下子令他沦陷。
深的,浅的,不深不浅的,他悄悄拿了外婆的手电照,
发现那些悦目悦心的黄色竟然像氤氲在光的音乐中,向他发出了低低的召唤。而随之,那些黄色的起鼓的鸟儿(小孩子口语,起鼓是立体的意思)一个个好像有了生命,天哪,潇然在桌子下暗暗惊叫,鸟儿活起来了,看吧,有的在梳理羽毛,有的母子紧紧相依,两双小眼睛,那样快乐地瞅着自己,潇然要醉了,原来鸟妈妈也那么慈祥。最拉风的的是两只穿着好看的深黄色羽衣的鸟儿,正张开可爱的小翅膀,振翅欲飞.....
后来,他在植物书上找到了这种鸟儿,它的名字便是黄莺儿,也叫黄鹂儿。
多么好听的,必须得唱着叫的名字啊!
潇然钟情黄色,痴迷黄莺儿,大概是从这时开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