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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途:从救了落难美人开始

林辰暮童雨 著

现代都市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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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林辰暮童雨   更新:2024-09-01 22: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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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途:从救了落难美人开始》精彩片段


脚步声渐进,林辰暮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他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四周尽是人声和鞋子践踏杂草的声音,无数的手电光柱乱舞,不时晃过林辰暮藏身的地方,他紧紧抱住树干,将身子尽量掩藏在茂密的枝桠里,连往下看也不敢,生怕树摇叶动,惊醒了下面如狼似虎的敌人。

此时就听有人气急败坏地骂道:“妈的,一群废物,这么多人也抓不住一个人,我养你们来还有什么用?”

林辰暮心头一紧,他对这个声音一点也不陌生,即便此刻这个声音没有了白天时的和煦。他偷偷探出头去,居高临下,看见太阳纸业的总经理葛浩正在那里大声斥责着那一群人,细长的眼凶光闪烁,眼中似乎喷出怒火。

“老板你放心,抓不住这个林秘书,我刀子不回来见你。”一个大汉拍着胸口对葛浩说道,锐利的眼中杀机腾腾,满蕴着嗜血的光芒。

“抓到他老子要他好看,妈的,居然敢砸我的脑袋!”另一个头上包着纱布的壮汉也是一脸地恨意。

这个人,林辰暮也记得,他的脑袋似乎就是给自己的相机给砸破的。那相机才买了没多久,现在想来,林辰暮都还觉得有些心疼。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葛浩沉着脸骂道,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软绵绵地没有多大的威力,但眼前这两个壮汉却是噤若寒蝉,再不敢吱声半句。

“把胶卷给我抢回来,人嘛……”葛浩那铁青的脸上露出一丝寒彻入骨的可怖笑意,没有说话,直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看到这一幕,林辰暮几乎骇得从树上掉下来,额头冷汗涔涔!

他根本就不敢想象,不过就是向凤凰湖里排放了未经处理的工业废水,即便是被查实,也不过就是罚款停产的事,至于闹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吗?而这个葛浩,居然在厂子里养了那么多彪悍嗜血的亡命之徒,压根儿就不像是一个正经的生意人,这让林辰暮心头又生出了许多的惊疑来。

难得这个太阳纸业里,还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一大群人散开,在树林里搜查开来,连每一个草丛都没有放过,却惟独没有想起,林辰暮此时正藏身在他们头顶之上。

一分,一秒,时间仿佛是如此漫长,每一秒钟都在煎熬着林辰暮那颗焦虑的心。

好不容易树下传来移动的声音,不一会人声远去。林辰暮赶紧想从树下下来,刚才没想到,不过等他们找不到人时,肯定会想起遗漏了树上的。

可稍微一动,阵阵晕眩便袭上头来,摇摇欲坠,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血一点一滴从衣服里渗出来,

这是他拼命逃走时,留下的伤。在那一瞬间,林辰暮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爆发出来的潜力,居然打翻了几个前来抓自己的人,一路狂奔。而对方,则是穷追不舍。好在黑夜和这片树林为他提供了绝佳的帮助,要不然他恐怕早就难逃被抓的厄运。

“噗通”一声,距离地面不到两米的时候,林辰暮还是掉了下来,声音虽然不大,却惊得他心怦怦乱跳,耳朵也高高竖起,听着四周的动静。好在没有惊动其他人,这又让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挣扎着坐起,极缓慢、极轻地在移动,每一个移动伴随的都是痛入骨髓的颤抖,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努力屏蔽掉痛苦的感觉,扶着树干站起身来。

“看,这里有血迹!”有人突然大声叫道,随即其他人便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林辰暮的脸色顿时“唰”的一声变得毫无血色。他知道,这个树林并不大,只要对对方找到了蛛丝马迹,那自己就再也跑不掉了。

当即,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拼起最后一点力气迈开步子跑了起来,背后隐约还听到有叫骂声和纷沓而来的脚步声。

“跑,不停的跑!”

林辰暮现在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急促的呼吸使肺中的空气似被抽空.一阵阵晕眩袭击着他的神经,脚下更是软绵绵的犹如踏在棉花上,可林辰暮却以一种极为坚定的意志,不断鼓励着自己。耳边只听得到自己那粗重的喘息声,不过林辰暮的神经却依然绷得紧紧的。他不知道太阳纸业里究竟藏着什么非要将自己灭口的秘密,但却知道,自己要是跑不了,恐怕命都保不住了。

他还年轻,还有远大的抱负,还没有娶妻生子,他不想死。

“噗通”一声,脚下不知道绊着什么东西,林辰暮重重绊倒在地上,脸孔也和冰冷湿润的泥士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倒地的瞬间,林辰暮全身有片刻的虚脱,整个人介于昏迷和清醒的边缘,只想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整个脑海里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着吹来的风送进耳里,那一瞬间,他就犹如是顿时从梦中惊醒了似的全身一颤。

危机还没有过去!

林辰暮一咬牙,爬了起来,往着高及人膝的草林一脚高一脚低踉跄地奔去,忽地一脚踏空,原来是个斜坡的边缘。疲惫欲死的林辰暮此时哪还能留得住脚?整个人顿时犹如皮球般从坡顶直向下滚去,也不知压断了多少植物横枝,头晕目眩,浑身散架似的。最后掉进冰凉的水里,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市委大楼三楼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围着椭圆形的会议桌,市委常委会议正在召开。

这是由市委书记吕庆东紧急召开的常委会,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几天东屏刚刚发生的大事,凤凰湖水质被污染和太阳纸业被群起激愤的民众围攻。政协主席黄逸林和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夏正安也列席了会议。

也或许是议题比较沉重的原因,在座常委都显得很是沉默,会场里,除了喝水的声音,就是翻动纸张的声音。

“事情就是这样子了,大家有什么意见,都说说看吧!”吕庆东喝了一口水,然后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后,放下茶杯,慢慢地说道。

他很是享受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就像是在放风筝,不论风筝飞得再高,线却始终拽在他手上,他想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

“凤凰湖是我们东屏的一张名片,更是一颗明珠,其重要性当然是不言而喻。不过现在连湖水究竟是怎么污染的,环保局到现在还没得出结论嘛。我认为还是要等到查清问题了,才能对症下药,盲目去做是不可取的。”市委副书记陶泽也是不紧不慢地说道,甚至他那胖乎乎的脸上,似乎都没有一丝扯动。

“等?我们能等,凤凰湖的水能等?老百姓能等?难道说真要到了凤凰湖变成了臭气熏天的污水潭,湖里的鱼虾全都死绝了,我们才坐下来想办法?”杨卫国压着火道。他就是看不惯东屏市委常委会这种什么事都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样子。当然,这恐怕也跟吕庆东书记的性格有关。

“那依杨市长你的意思,应该如何办?”陶泽似乎也不介意,只是笑着对杨卫国问道,不过那浑浊的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别样的东西。

杨卫国也不去看陶泽那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弥勒佛模样的脸,沉声说道:“我认为很简单,第一,责成环保局尽快查清水质污染的原因,如果人员和设备不够的话,可以向省里申请援助;第二,暂时全面关闭凤凰湖周边所有的企业,禁止向凤凰湖内排放任何工业和生活污水,直到排查结束。以后力争在三至五年内这些企业搬迁出凤凰湖,让凤凰湖周边五公里范围内,不出现住家户和企业,以减少对凤凰湖的污染,真真正正将凤凰湖打造成为集旅游度假、水产养殖于一体的特色景区;第三,想办法为这次受损的养殖户提供一定的经济补偿和低息、甚至是无息贷款,尽快帮助他们恢复生产;第四,积极向外宣传和正确引导,树立消费者对于我们凤凰湖水产的信心……”

所有常委都看着杨卫国,仔细揣摩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看得出来,杨卫国对于如何解决凤凰湖的问题是下了苦功的,不仅着眼现在,就连以后的规划和对外的宣传各方面都考虑进去了。不过他还没有说完,却被常务副市长刘云强打断了。

“关闭凤凰湖周边所有的企业?”刘云强冷笑道:“杨市长,这未免也太过于小题大作了吧?难道凤凰湖水质的污染就一定和他们有关系吗?太阳纸业杨市长昨天不就带人进行过突检,不也没查出任何问题吗?至于搬迁,杨市长你知道凤凰湖畔五公里内有多少住户多少企业吗?别说他们愿不愿意搬,就算愿意,这又需要多少资金预算?”

杨卫国顿时沉默下来,拿起茶杯喝水,眼神有些沉。

说到这里,刘云强又一脸沉痛地说道:“对于这次凤凰湖水被污染一事,我作为常务副市长有很大的责任……”

“现在不讨论责任问题,而是大家集思广益,如何解决问题。”吕庆东一摆手,打断了刘云强的自我检讨,说道:“杨市长来之前,市政府的主要工作都是云强市长负责的,那你说说看,现在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吕庆东和刘云强不仅是在联手打压杨卫国,更是明目张胆地抢班夺权,看来是想要给这个新札市长一个下马威啊。杨市长这个二把手,看来不好当啊。

刘云强就笑了笑,说道:“我认为啊,杨市长的许多意见还是正确的,不过许多问题还是要区分来看,对于那种不上规模、不正规,排污却严重的小厂,该关的就一定要关,绝不心慈手软。可对于太阳纸业这种具有很高知名度,排污达标的企业,那我们还是要大力支持的……”

大家也没有说什么,人人都知道,太阳纸业以其说是张立江拉来的,倒不如说是刘云强一手促成的。听说刘云强和太阳纸业的葛总关系很铁,自然是要力挺太阳纸业了。不过能在常委会上这样有针对性地说,市长权威的弱势可见一斑。

杨卫国还是继续保持沉默,不过心里却是有些着急了。林辰暮昨天晚上就去了太阳纸业,可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另外……”刘云强颇有些深意地看了杨卫国一眼,话锋一转,又义愤填膺地说道:“昨天一部分养殖户因为误以为太阳纸业污染了凤凰湖,便非法聚集,恣意围攻太阳纸业,对企业的正常生产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另外,暴力抗法,打伤警员,破坏警车,这种行为是严重的犯罪。所幸杨市长昨天处理及时,这才并未造成更大的损失。但我认为,杨市长在对事情的处理上还不不够彻底。这种行为虽然其情可悯,却法理不容。我认为应该要进行严惩,要不然长此以往,我们政府的公信力如何维护?执法机关的威严如何维护?以后还有谁还敢来我们东屏投资办厂?”

会议室静寂了好一会儿,谁也想不到刘云强会突然发表这么一通言论。

杨卫国一听这话的味道可不大对头了,不是说如何解决凤凰湖污染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就扯到了追究养殖户责任上面来了。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市政法委书记楚建国也开口说道:“我同意刘市长的意见。养殖户们遭受损失的心理我能够理解,但暴力抗法,甚至殴打、扣押警员,毁损警车,这样都不进行处理的话,法律就失去原本的意义了,对那些坚守岗位的警员来说也不公平。”

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这种事情如果真要处理起来,恐怕引起的动荡会不小。

市委宣传部部长计秋伟皱了皱眉头,也说道:“这方面所有的报道都暂时封锁了。不过我担心还是会有某些人会将情况捅到省里去。上次济河公路大桥一事已经搞得我们很被动了,这次要再出点什么敏感的问题来,恐怕……”

刘云强的笑容顿时僵住,向计秋伟看去,却见计秋伟眼皮已经垂下,低着头,看不出他在琢磨什么。

其他人也有些讶异地看着计秋伟,宣传部向来是紧跟吕书记脚步的,可这次吕书记都还没有表态,计秋伟怎么就蹦出来啦,而且还和刘云强唱反调?难道刘云强的主意,并没有和吕书记事先沟通过?所有人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吕庆东的脸上。

只见吕庆东思忖了片刻,又问杨卫国:“杨市长,你的看法呢?”

杨卫国却是沉着脸说道:“事情还没查清楚,但我有理由相信,太阳纸业在这次污染事件中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建议,由相关部门牵头,组织技术人员对太阳纸业进行全面的检查。”

常委们一片哗然,都看着杨卫国。他们当然明白杨卫国的意思,如果太阳纸业真有问题,那么养殖户们围攻太阳纸业也就情有可原了,充其量是不够冷静的表现。不过这同时也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一旦查实太阳纸业没有任何问题的话,他这个新任市长的威信,恐怕就被破坏殆尽。

吕庆东凝视了杨卫国一会儿,大概是不知道杨卫国哪来的信心,不过见杨卫国面色依旧那样平淡,吕庆东便微微点头:“就依杨市长的意见办,但如果查不出问题来,就按照刘市长的意见办。”


出了会议室,杨卫国的心情有些沉重。仅是从这么一个常委会来看,吕庆东的强势便一览无遗。他没说话时,其他人或许还能有不同的意见和见解,甚至可以发生极为激烈的争执,可只要他作出了决定,那立刻就是铁板钉钉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站出来唱反调,即便是特立独行的军分区司令雷海涛,充其量也只是保持沉默而已。东屏市的市委常委会,似乎已经成为了吕庆东的一言堂,这种势头,确实很危险。

不过,通过这次短暂的短兵相接,杨卫国也看出来了,刘云强和吕庆东,其实并不属于同一个阵营。他们之间的关系,无非就是合作和利用。吕庆东需要刘云强来制衡市长,插手市政府的工作,而刘云强也需要借助吕庆东来增强自己的话语权。被他们联手打压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既然不是铁板一块,那就有各个击破的可能。而其他常委,也并非没有各自的私心和利益,只不过也是迫于吕庆东的威严和强势,不得不臣服。一旦有了合适的机会,也难免他们不会倒戈一击。

而刘云强的心情也不好受。看起来他在常委会上炮轰杨卫国,显得很是风光,不过宣传部部长计秋华的意见,以及吕庆东最后的决策,都不由令他心头一凛。是吕庆东借此敲打自己,还是他一贯的制衡手段?刘云强不知道,因此,他虽然说着笑着和其他人一同离开,可要是仔细看,脸上的笑容却淡了许多。

回到市政府办公楼前,杨卫国却见吴文军站在阶梯下面和一个人说着什么,眼光却四处乱瞟,见到自己后急忙迎了上来。

“有事?”杨卫国眉头微微一皱。

“没,没事……”吴文军期期艾艾地说道,见杨卫国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杨市长,我一个同学在省报工作,刚才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是有人写信到省报去,说你太阳纸业门口肆意开枪恐吓群众……”

杨卫国心猛地一沉,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淡然对吴文军说道:“来我办公室说。”说罢转身若无其事地走上阶梯。

吴文军步步紧跟在后面,心情却是异常沉重。市委常委会虽然才刚刚结束,不过他却是多少得到了些风声。这些年来东屏官场频频变动,对于许多人来说,站错队不吝于政治自杀。戴市长调走后,多少脑门上贴着“戴”字标签的干部被调整?要不是杨市长来得快,只怕自己也难逃这个命运。吴文军不会忘记自己前任离开市政府大楼时那落寞的背影。杨市长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要是连他都翻船了,恐怕自己也再无什么前途可言。

事情很简单,今天一大早,省报就收到了来自东屏的一封信,其中就大肆披露了杨卫国在太阳纸业面前开枪恐吓,并指使大批警力武装驱散群众,导致许多请愿群众受伤,并附上了几张当时的照片。照片虽说不是很清楚,却也能将当时的情况够看得真切。鉴于事情比较严重,而且涉及的还是一个地级市的市长,省报并没有立马登载,而是让人员对此进行核实。而这个经手人正好是吴文军以前在党校的同学,因此,电话便打到了他这个地方。吴文军冷不丁地一听,后背一下被冷汗打湿。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而且最怕就是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因此他在第一时间就向杨卫国进行了汇报。

杨卫国听完之后,半晌没出声,过了许久才对吴文军说道:“谢谢你了吴主任,也替我谢谢你的同学,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不用了杨市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吴文军连声说道,又面露忧色地说道:“杨市长,你看需不需要我去活动活动?”

许多事情,只要还没有盖棺定论,就还有操作的空间,只要你活动及时,找得到重量级的人物发话,那一切都好办。每年中央电视台的一些栏目,不知道要曝光多少事情,而因为活动及时而没有播出的,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连这个都可以活动,又何况是省报呢?

杨卫国却摆摆手道:“不用。”

回想起吴文军临走时那惊疑和惶惑的目光,杨卫国不由得笑了笑。他知道,这个吴文军今天能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几乎是孤注一掷,将身家性命压自己身上的,如果自己真的完蛋了,他的政治生涯无疑将会宣告提前结束。可就这点小伎俩,就能让自己完蛋吗?

他不知道,资料是谁写的,相片又是谁拍的?当时的场面那么混乱,他情急之下开枪,要细说却有不妥之处,但想要拿这个来大做文章,却又似乎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了。

杨卫国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办公室里静得出奇,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落在红木地板上,就好像斑驳的斑马线。

嘴里满是略带苦味的茶香,可杨卫国却似乎没有品出任何味道来。他不是在担心开枪的事,而是在脑海里盘算着下一步调查太阳纸业的计划。既然是破釜沉舟,那就不容许有半点闪失,倘若这一次仍然查不出太阳纸业的问题,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自己颜面,还有民心。

杨卫国也知道,自己作出这样的决定,会有怎样的后果,但真到了这个时刻,他的心却渐渐定了。或许人就是这样,未决定之前怕这怕那,患得患失,一旦真正下了决心的事儿反而无所畏惧。

颜面、权威,真到就比老百姓更重要么?

杨卫国慢慢走到窗前,“唰”的一声拉开百叶窗,阳光马上倾泻进来,亮得刺目。

他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市政府办公大楼的进出口,此时人来人往的,却始终没有见到林辰暮的身影。杨卫国不由得有些急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昨天让他去调查太阳纸业,这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他又怎么对得起林辰暮的母亲,又怎么向他们交代?

杨卫国一点点拉上百叶窗,慢慢走回了办公桌后,刚想要抓起办公室的电话拨打,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吕庆东打来的,请杨卫国去他办公室。

这刚开完会,吕庆东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难道是为了省报的事?

杨卫国满腹惊疑地来到了吕庆东的办公室。虽说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权力欲望极强的老人,可就目前的形势下,他还必须依靠吕庆东来开展工作,至少是在自己的权威和势力还没有建立起来之前,他不得不暂避锋芒。

吕庆东的办公室和杨卫国的如出一辙,要说真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色调更沉重一些,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就仿佛是面对吕庆东一般。

杨卫国进去的时候,吕庆东正在沏茶。

吕庆东喜欢喝功夫茶,尤其是自己泡的功夫茶,这在东屏是出了名的。也有不少人投其所好,花大价钱搞来不少名贵珍稀的功夫茶具,吕庆东赏鉴一番后,却向来是不会收取的。而执意要送的,无不被他连人带东西都赶出门去。

“坐!”吕庆东先在办公室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指着自己身边对杨卫国说道。

杨卫国笑了笑,吕庆东并没有选择在办公椅上和自己面对面的交流,这让他的心理多少好受一些。他坐下刚要说话,却见吕庆东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他面前,说道:“先品茶,再说事儿。”

难得吕庆东会请人喝茶,杨卫国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端起茶杯随意的咂了口,也没分出味来,便听吕庆东说道:“这泡茶啊,除了茶叶和水质之外,最要讲究的就是火候,如果火候不够,就泡不出一壶好茶来。”

杨卫国看了他一眼,心里渐渐有了谱,放下茶杯笑着说道:“呵呵,我对茶不是很懂,不过也觉得吕书记说得很有道理。但很多时候,口渴得不行了,却又没有那个时间去慢慢烧水沏茶,还不如痛痛快快灌饱一肚子白开水来得实在。”

吕庆东手一滞,沉默片刻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杨市长,你对太阳纸业的情况了解吗?”

“不算太了解,也就之前大致看过一些企业的资料。”

吕庆东就点了点头,稍顷之后又说道:“太阳纸业的老总葛浩是省人大代表,而他二舅,是省委组织部的姚部长。”

杨卫国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葛浩能够将太阳纸业做得如此规模,想当然也有不俗的背景,不过他却没想到,会如此惊人。这个姚部长杨卫国也知道,是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当初自己从首都来华川时,接见自己的就是这个姚部长。他还记得,这是一个极为严肃的人,脸上几乎看不到半点表情。

见杨卫国没有说话,吕庆东又说道:“姚部长今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

杨卫国的眼神就是一凝,他刚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听吕庆东说道:“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给你施加压力,更不是阻止你去调查太阳纸业。只不过是想你在做事之前,尽量做好各种准备。”

杨卫国明显一怔,他压根儿就想不到,吕庆东会给自己说这些,他又有怎样的目的?不过嘴上却也说道:“谢谢吕书记,我……”

吕庆东却是摆了摆手,似在和杨卫国说,又似在自言自语道:“我在东屏这地方一待就是十三年,东屏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不想有任何人伤害到它。或许,你是对的,老是想着火候,反倒是多了许多牵绊……”

杨卫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吕庆东的话,再看他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意味儿。

就在此时,杨卫国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杨卫国先是朝着吕庆东致以不好意思的笑之后,这才站起身来朝着窗户边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接通了电话。刚开始,眼神里流露出几许欣慰的神情,可很快,他的脸色大变,然后提高声音问道:“你确定吗?”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怎么说,杨卫国挂断电话后,站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吕庆东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茶,目光却不时瞟过来,心里也在揣摩,是什么样子的电话,能让杨卫国如此失态?

过了一会儿之后,杨卫国又走了回来,对吕庆东沉声说道:“吕书记,刚刚接到的消息,太阳纸业不仅是凤凰湖水受到污染的罪魁祸首,而且还可能有其他重大问题……”

听杨卫国说完,吕庆东也是不由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似乎也在平缓着心中的不安。


常委会后,刘云强就有些心神不宁,他总觉得会有些事情发生。

杨卫国执意要调查太阳纸业,这让刘云强很是被动,甚至有些担心。虽说在得知凤凰湖被污染后,他第一时间就给葛浩打去电话求证,葛浩也是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绝对没有问题,不过以他对葛浩的了解,刘云强压根儿就不相信,太阳纸业真和这次凤凰湖被污染没有半点关系。反复考虑之后,刘云强给葛浩打了一个电话,想要提醒他再三注意,不管是不是往凤凰湖排放了工业废水,别让杨卫国抓住证据就好。可连续打了三个电话,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刘云强越发坐立不安,他愤然挂上电话,起身准备去找这个家伙好生说道一下,却见秘书小徐神色有些慌张地走了进来。

刘云强眉头微微一皱,刚想要训斥几句,却听小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刘云强心中一惊,不小心被香烟给呛到,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杨卫国要再调查太阳纸业这事并不稀奇,常委会上吕庆东也是同意了的。可这么快就行动,而且除了杨卫国之外,就连政法委书记楚建国都亲自带队,市里出动了大批警力,之前竟然没有和他通气,这就显得有些不合常理了。

吕庆东这只老狐狸,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刘云强不相信,不得到吕庆东的示意,杨卫国能够指挥得动楚建国。

挥退了小徐,刘云强略作思忖后,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楚建国的电话,脸上的表情尽可能显得风轻云淡道:“呵呵,建国书记啊,有没空?没事,就下班了想和你坐坐。呵呵,好的,没事,下次嘛,记得把你家里的那瓶茅台带上哈,我可是早就垂涎欲滴了……”

放下电话后,刘云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抽了口烟,吐出一团烟雾,缭绕的烟雾遮住了他表情复杂的面庞,让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云强掐灭了烟蒂,吩咐秘书小徐道:“备车,去合阳!”

小徐应了一声,出门时,偷偷观察了一下刘云强的脸色。看得出自己这位老板的心情并不好,虽然脸上的表情仍然古井不波,却仍然掩饰不住双眼深处的焦虑和彷徨,不由得自己也有些惶恐起来。作为秘书,他们和领导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老板真要失了势,他在机关里的地位,也将会随之急降,甚至连以后的安排,也不见得能称心如意。不过想想要去的地方,他却又心安下来。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关照着老板,又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幽静古朴的兴海路,在合阳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二十多座风格各异,兴建于二十世纪初的欧式小洋楼伫立在六百多米的道路两旁,为兴海路增添了一些异国风情,道路旁栽植着粗大的法国桐树,巨大的树冠几乎覆盖了道路上方的天空,阴雨绵绵的天气里,道路更显得幽深静谧。周围一座座的院门始终关闭着,显得隔离于尘世之外,更凭添了几分令人敬畏的神秘,让从旁边经过的人们不由得生出肃穆仰视的感觉。

这里历来就是华川省高官云集之所在,每座小楼的主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通过自身的影响力或多或少的影响着整个华川的过去现在或者是未来,在华川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能够入住兴海路,也成为了华川省几乎所有官员的奋斗目标和梦想。

三号常委楼,是省委副书记何长江的府邸,外表看起来似不起眼,其实内部却修缮一新。这里紧邻着海滨公园,垂柳依依,绿波荡漾,令人心旷神怡。不过刘云强的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在三号楼外面,他足足等了有两个小时,才见到何长江,这在以前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而当他看到老领导那阴沉的脸时,心头更是不由得“咯噔”一声,脸上的笑容顿时飞得无影无踪,垂手站在何长江面前,双脚不自禁地并拢,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刘云强曾经是何长江的秘书,更是何长江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以他对老领导的了解,如果不是有什么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何长江是不会对自己摆出这样一副模样来。

何长江已经六十岁了,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是五十多岁的年纪,满头黑发,浓眉大眼,他的身材虽然不高,可是却显得极有气度。他静静地看着刘云强,紧绷的面孔不苟言笑,半晌才轻叹一声,很是有些失望地说道:“云强啊,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老领导,我……”

何长江摆了摆手,沉声问道:“老实告诉我,太阳纸业里,你究竟陷得有多深?”

刘云强一听这话心跳猛然加速,连忙说道:“老领导,你还不了解我吗?虽然我和葛浩关系不错,太阳纸业也是我大力推荐的,可这不也是为了东屏的经济发展和招商引资吗?我敢保证,我连一分钱的好处都没有拿过葛浩的。”

他知道,老领导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贪污受贿,要是触犯到这一点,肯定是六亲不认。而刘云强虽说平日里吃拿卡在所难免,但收受贿赂,却是绝计不敢的。再说了,他今年才四十出头,还卯足劲儿想要往上爬,更是不会在这上面出什么岔子。

何长江两眼直视刘云强,目光似乎要射入他的内心深处一般,看得刘云强浑身发毛,然后才轻声说道:“那还好,总算我还能救得了你。”

“什么?”刘云强闻言吓了一大跳,“老领导,你可别吓我啊,太阳纸业不就是违规排放工业废水,污染了凤凰湖吗?不至于搞那么严重吧?”

“污染?”何长江冷笑两声,将一叠材料丢在他面前,说道:“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刘云强拿起来一看,脑袋“嗡”的一声,乱成了一团浆糊,过了半晌才屁股着火似的跳了起来,期期艾艾道:“老……领导……这些我真……真不知情啊……”一时间汗水泪水迸流而出,如丧考妣。

不由得他不害怕,太阳纸业问题的严重,远远超乎他的想象。相比之下,向凤凰湖里排放工业废水,造成水产大量死亡还只不过是小儿科。更令所有人嗔目结舌的,这居然还是一个大型的地下毒品加工厂。葛浩利用造纸作为掩护,在厂房里还修建了一处隐秘的地下室,在这里,他们将从外地运来的各种半成品加工成冰毒、海洛因等各种毒品,并将生产加工的残渣混在造纸的工业废水中一并排放,掩人耳目。却没想到,当初建厂时为了省钱,污水处理设备不到位,从而污染了凤凰湖水,造成了后面一系列的问题,引出了杨卫国和林辰暮来调查,最终导致了罪恶的暴露,真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其实,发现这个地下毒品加工厂也是极为偶然的事。调查组刚才进入厂区,正好碰见几个人迎面而来,看见闪着警灯的车队,神色闪烁,人也连忙朝着一边躲去。心生疑云的杨卫国当即让警员上前进行排查,却没想到,几个人一看见警察上前,相互看了一眼之后便撒腿就跑。见状警察自然更是怀疑他们有问题,当即便追了上去。整个过程中,那几个人持械拘捕,一度还曾劫持人质和警方对抗,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有枪,开枪打伤了两名警察后被警方击毙。其余几人被抓获之后,很快交代了事情的经过,这件震惊全国的毒品案,这才浮出水面。

杨卫国和楚建国一听之下也是大惊失色,如果不是在这几个人的指引下亲眼看到了加工车间,他们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全省知名的造纸企业里,居然暗藏着一个规模如此庞大的地下毒品加工厂。而且当警察破门而入时,这个厂房里不少工人还正在进行生产作业,当场缴获的半成品和成品,就超过了数百公斤,生产资料和设备更是若干,是自建国以来,破获的最大的毒品案件。

不过太阳纸业的主要负责人葛浩和其他相关人员,却早就在调查组到来之前便不见了踪影,据说是昨天夜里出去以后就再没有回来。

见事情重大,杨卫国和楚建国也不敢懈怠,一方面指挥人员封锁现场,抓捕相关人员,查封整个太阳纸业,暂扣所有工作人员一一进行排查;另一方面则是将这个消息立刻向吕庆东和省委省政府、省公安厅汇报。省委省政府得知也是大受震惊,当即便派下专案组接管案件,并将案件上报公安部。

而这所有的一切,正从东屏赶往合阳的刘云强却是毫不知情,也难怪他会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差点没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心头更是将葛浩恨得是咬牙切齿的,浑然不记得,之前两个人还是勾肩搭背,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

“砰”地一声,何长江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震起老高,随即犹如雷霆般咆哮起来:“不知情?一句不知情就能洗清你的嫌疑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连中央部委都给惊动了,要派出调查组来华川彻查此事。你知不知道?出了这件事情之后,连姚鹏文都暂时被停职接受调查……”

听连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姚鹏文都给牵连被停职接受调查,刘云强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浑身上下打开了摆子,额头上冷汗小溪一般流淌下来,哭丧着脸苦苦哀求道:“老领导,你可要帮帮我,我真的和葛浩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着刘云强眼神里绝望又带着乞求的目光,何长江又重重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后,笑着说道:“陈书记,不知道您有没有空,我有些事情想向您汇报一下……”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因为刚下过雨,湖边青草的叶尖上还滚动着雨珠儿,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宛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明珠。空气中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阵阵凉风从窗外袭来,让人的精神顿时清爽起来。

时隔一个月,再次来到凤凰湖,林辰暮的心情很有些异样。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似乎就在昨天,甚至想起那个狂奔逃命的夜晚,他身上残留的伤疤还隐隐作痛。

说实在话,林辰暮就是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误打误撞之下,居然会掀开国内最大的一起涉毒案的盖子。据被抓获的人员交代,正是因为林辰暮在撞破他们排放含制毒残渣物质的污水后又成功出逃,让包括葛浩在内的所有人都惶恐不已,这才会让他们误以为调查组是接到情报后前来抓捕他们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心虚之下夺路而逃,并武力拒捕,最终导致了一切罪恶的暴露。

诚如许多人事先所预料到的那样,由于事情的严重性,毒品案并没有公诸于众,对外宣称的也是太阳纸业由于非法排污,造成凤凰湖水质污染而被政府强令关闭停产。随着公安部下来的专案组离开东屏后,这件事溅起的浪花似乎也渐渐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不过随之而来的干部调整,却也让不少官员们确实感受到了这次事件所带来的巨大震动。

省委组织部常委副部长姚鹏文,虽然并没有查出他和葛浩的毒品案有什么牵连,不过却查实他任职期间,存在大量买官卖官的行为,非法所得高达上百万,并为葛浩的太阳纸业充当保护伞,很快被双规,成为了这次官场地震中倒下的最大干部。而姚鹏文的垮台,很快就引发了一系列震荡和人事调整,就连中央部委的一名高官,也都受到牵连。

身处漩涡正中的东屏,自然更是无可避免。听说省委领导对于东屏接二连三出现重大问题而气恼不已,甚至对吕庆东也有些怨言。真伪难辨,不过事后吕庆东被省委陈书记叫到办公室长谈了一个多小时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然而知情人却透露到,吕庆东从陈书记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

而刘云强,自从那次离开东屏去了合阳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东屏,对外宣传的是在合阳养病,不过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无颜再回东屏,甚至能不能保得囫囵都还难说。毕竟他和太阳纸业的葛浩关系匪浅,连姚鹏文那么大的干部都倒下了,他能例外?

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刘云强确实是离开东屏了,不过却不是被停职,也不是被双规,而是被调去临近的凌原市担任市委副书记。从常委副市长,到一个排名靠后的市委副书记,很难说是升是降,不过刘云强却是如释重负。对他来说,离开东屏或许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即便没有太阳纸业事件,他想取代从首都空降而来的杨卫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不定去了凌原,还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而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张立江却没他那么幸运了,调任省里某局副厅级调研员,政治生命基本上宣告已经提前走到了尽头。分管农业的副市长陈玉辉,更是在杨卫国的强烈要求下,经常委会批准,被免职接受调查。

受益最大的,自然非东屏的新扎市长杨卫国莫属。太阳纸业的毒品案,正是在他的坚持之下并亲手参与查获的,因此,不仅是获得了上头的一致好评,更是让下面的人耳目一新,看到了这个市长的威势和魄力,可谓是名声鹊起,风头正劲,

而就在毒品案尚未告一段落时,杨卫国便又乘胜追击,在常委会上提出,当前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尽快解决凤凰湖水被污染的问题,帮助养殖户恢复生产,并对受损的养殖户按照损失情况进行补贴。

这个提案一出,自然是无人反对,即便是吕庆东,也是大力支持。

其实,自从太阳纸业的毒品案之后,东屏市的常委会上气氛就有些玄妙。吕庆东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低调了许多,只是认真观察着每个常委的动向,对于杨卫国的提案,基本上都不会表示异议。当然,该管的事他还是要管地,该决断的时候从来也不犹豫。而其他常委们更是极少发言,即便要说,也是一些冠冕堂皇,而又言之无物的东西。常委会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杨卫国刚来时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情况,往往是在一团和气中通过某项决议。

这样一来,下面那些以讹传讹,满天飞的谣言就止不住了。有的说吕庆东的影响力直线下降,在常委会上的话语权如何减退,他说一不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更为夸张的说法,是说吕庆东即便被调往省里,而杨卫国将接任市委书记。有些还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就像他们就是组织部的一般。

姑且不论这些是真是假,不过不少人的心思却是活跃了起来,这些天来,有事无事向杨卫国汇报工作的人多了起来,顺带着刚刚伤愈出院的林辰暮,也顿时炙手可热起来,一个崭新政治格局似乎已经形成。

然而,那些政治嗅觉极其敏锐的有心人却不难看出,局面开始扑朔迷离,似乎一场暴风雨正在风云涌动地酝酿。

车子缓缓驶进凤凰湖畔的小渔村,杨卫国此次是专门前来检查棠湖区对养殖户的补贴发放情况的。

杨卫国向来喜欢轻车简行,这次来并没有通知棠湖区的领导干部,也没有让警车开道,就带着林辰暮就来了。不过车子进入小渔村的时候,还是难免引起了一阵轰动。

当刚从湖里回来,裤脚还半挽起的苏元军大爷见到杨卫国从停在自家门口的车上下来时,不敢置信地喊道:“杨……杨市长?”

听他这么一嗓子,周围的人呼啦一下子就围了上来,他们之中不少当时都曾去过围攻过太阳纸业,对杨卫国这个开过枪的市长自然是记忆深刻。杨市长当时承诺三天内给大家满意的答复时,好些人还不是特别相信,可第二天太阳纸业便被封了,这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对这个市长是大生好感。尤其当得知,杨市长在派人治理湖水的同时,还给大家发放补贴时,对他的感激之情,那就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老百姓其实很容易满足,只要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牢记心头。

“苏大爷,怎么,刚从湖里回来啊?”杨卫国走上前去,亲切地对苏元军问道。

“杨市长,您怎么来啦?”

“怎么?不欢迎啊?”杨卫国笑着打趣道。

“欢迎,欢迎……杨市长,里面坐……”苏元军慌忙让着杨卫国往里面走,神色紧张,手足无措,甚至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看得出来,苏元军家里的经济条件还不错,二层小楼,地上铺着地砖,堂屋里还摆着一台二十九寸的大彩电,应该算是小渔村里先富起来的一批。

“苏大爷,现在的湖水怎么样啦?”刚坐下,杨卫国便和苏元军随意聊了起来。

“嘿嘿,好着呢,虽说比不了以前,不过已经可以养鱼了。”一说到这个,苏元军便不由得露出憨厚的笑容,一笑就露出他那黄黄的牙齿:“市上的专家现在每天都要对水质进行检测,并进行通报,我们也都放心了。真是多亏了杨市长您了……”

杨卫国便笑了笑,这是他特意要求的。湖水被污染后,为了尽快净化湖水,他可是没少想办法,后来还是林辰暮从母校华川大学的一个教授那里寻求到了帮助,使用一种药剂,能够尽快分解水质里的污染物质。好在太阳纸业被关闭及时,湖水被污染的情况,还不算特别严重,经过一个月的处理,基本上已经初见成效了。不过杨卫国对此还是不敢大意,仍然责成环保局随时对水质进行监测。

苏元军刚开始还有些拘谨,问一句答一句,不过渐渐地也放松开来,话语间更是不断地感谢杨市长,搞得杨卫国是摇头不已。他这次下来,可不是让这些村民的感恩戴德的。

堂屋四周还围着不少村民,都像是看稀奇似的,看着杨卫国和苏元军说着话,心头却都是激动不已。

“大爷,这次政府的专项补贴,都拿到手了吧?”

“拿到了,我们一家七口,总共拿了两万七千八……”一说到这个,苏元军脸上便掩饰不住的喜悦,更是由衷的感谢党,感谢政府。

“你们也拿到了吧?”杨卫国看着堂屋里外满满当当的人问道。

“拿到了,我家拿了七千三。”

“我家九千五。”

“我家一万四。”

……

村民们都争先恐后地答道,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喜悦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因为拿到了政府的补贴,还是和市长说上了话。

可就在这欢悦轻松的气氛之中,杨卫国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个面黄肌瘦,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儿,林辰暮心里莫名泛起—股感伤,他走上前去,蹲了下来,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她的头,小女孩儿却是有些惶恐地朝后面退了两步,似乎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般。

林辰暮也不迫上去,满是爱怜的看着她,轻声问道:“小丫,想不想爸爸妈妈?要不要叔叔带你去看他们?”

小女孩儿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不去!”

“怎么?你不想爸爸妈妈啊?”

小女孩眼眶里却聚满泪水,然后小嘴—撇就要哭起来:“我想爸爸妈妈,可是妈妈让我就待在家里,外面有狼外婆……”

林辰暮不由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小丫,你看叔叔像是狼外婆吗?”

小女孩儿止住了泪水,两只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林辰暮,过了好—会儿这才摇头道:“叔叔不是狼外婆。”

“那叔叔带你去看爸爸妈妈,小丫说好吗?”林辰暮继续“诱拐”着。

小女孩儿侧着脑袋想了许久,似乎觉得林辰暮看起来很是面善,应该不像是坏人,也或许是内心深处无法抵御见到爸爸妈妈的诱惑,终于点了点头。

林辰暮便将小女孩儿抱了起来,刚开始小女孩儿似乎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就迷恋上了林辰暮那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林辰暮的脖子,似乎生怕他—撒手,自己就掉下来—般。

郭明刚看到这—幕,也是不由得哑然失笑,看不出来,林辰暮“诱拐”小孩儿还真是—套—套的,不去做人贩子,简直有些屈才了。

刚走了没几步,就见—个赤着脚,裤脚挽起,上面还溅上不少泥点子的老头快步从不远处的田间跑了过来,—边还很是紧张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小丫,小丫……”

“大爷,我们是……”林辰暮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什么,老头—把就把小女孩儿从林辰暮手中抢了过去,然后是—脸警惕地看着两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大爷,我是棠湖乡的乡长,这位林同志,是市里的领导……”

老头仔细打量了两人—番,脸上警惕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减弱,语气却是松了不少,问道:“领导?你们来我家有什么事?”

“大爷,林同志是专程来了解你们家所受到的冤屈……”

郭明刚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老头脸色大变,连声道:“没有冤屈,我们家没有什么冤屈。”说罢抱着小女孩儿转身就要朝窝棚里走去。

林辰暮连忙拉住他,说道:“大爷,你不用担心。冯大勇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们要是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我们—定会尽量帮你们讨回公道的。”

“都说了没有什么冤屈了,你们就不要老是来烦我们了。”老头却是连头都不回,径直就回到了窝棚里,然后重重将那扇破烂的木门关了起来,随即就听到里面有打孩子的声音,“你这个死丫头,叫你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你怎么老是记不住?”随即就是小女孩儿撕心裂肺地哭声。

那哭声就像是—根针扎在心头—般,林辰暮下意识地就想要冲进去,可在门口站了站,却又轻叹了口气,走到路边,心头不知道是怎样—种滋味。

“老弟,我看还是算了吧。他们都吃够了苦头,现在个个都是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去惹祸上身。”郭明刚有些泄气道。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杨卫国和吕庆东究竟是怎样沟通的,第二天—大早,冯大勇就在办公室被市纪委的工作人员带走了。不过走的时候,他却—点也不慌张,反倒是和这些市纪委的工作人员说说笑笑,就好像不是被请去接受调查,而是去赴宴—般。不过即便如此,这个消息还是—下子就在整个东屏市炸开了锅。不少人都认为,这是杨卫国继上次太阳纸业事件后,向吕庆东发起的又—次凌厉的进攻。毕竟冯大勇和吕庆东的关系,在东屏可谓是人尽皆知,扳动冯大勇,无异于动摇吕庆东在东屏的根基,这是吕庆东所无法容许的。双方—旦展开碰撞,定然是石破天惊。而冯大勇和棠湖乡就是这两股力量碰撞的中心。

对此,有些人是兴奋不已,有的却是忐忑不安,可所有人的目光,却全都汇聚在了这件事情上来。似乎都想要通过这事情的最终发展情况,窥探东屏最终的政治格局。如果吕庆东连冯大勇都保不住,那么以后谁还敢—条心跟着他走?

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吕庆东对此却保持了沉默,似乎毫不在意。而他和杨卫国之间,也看不出任何剑拔弩张的迹象,两人反倒是和和气气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这让许多人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而随着调查的深入,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郭明刚所提及过的冯大勇随身携带的账本,也始终未见。棠湖乡的财务问题所说混乱,可这其中也有历史遗留问题,并不完全能归咎在冯大勇身上。而其他事情捕风捉影的多,却没有—个人能拿出证据来。甚至连被举报贿赂冯大勇的那些人员,面对调查人员的询问调查时,也全都是矢口否认,案件似乎到陷入了困局。

到了这个时候,不少人又跳了出来,大肆为冯大勇摇旗呐喊,冯大勇也始终坚称自己是清白的。虽说林辰暮知道杨卫国的全盘打算,可眼看着这个局面,心头却不由有些着急。不论如何,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情是杨卫国挑起的,可最终的结果,却是无功而返,看着其他人眼里,还会以为杨卫国在这场斗争中落了下风,这对于他刚刚才树立起来的威望,不能不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因此,林辰暮决定要做点什么来挽回这个局面,即便是不能伤其筋骨,也至少要让冯大勇不能全身而退,思来想去,他最终却是想到了当初郭明刚曾经给自己提及过的—些事,希望能够从这上面找到突破口。只要那些受害人能够出面来指控冯大勇,那事情就仍然可期。

然而,令他有些失望的是,所有人对此却都是三缄其口,谈之色变,甚至根本就不愿意和他谈下去,眼神之中的警惕和排斥是溢于言表,就差直接将他们赶出家门了。这也让林辰暮切身感受到了冯大勇在棠湖乡的震慑力,即便他已经被市纪委进行调查了,但这些老实巴交的村民,却仍然是心存余虑。

思忖了许久,林辰暮—咬牙,斩钉截铁地说道:“走,去医院。”说罢就大步朝着车子走去。


“打伤的?”林辰暮蹙着剑眉道:“大哥是被打伤的吗?谁打的?怎么没有人来承担这个医疗费用?”

“不……不……不是……是,是他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的。”妇女有些慌张地说道,眼神却有些飘忽。

林辰暮也知道,对方似乎有什么顾忌,根本就不敢说实话,于是便转移开话题,说道:“大嫂,我在市里可认识不少好医生,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去市里接受治疗。”

“那要好多钱啊?”妇女有些警惕地问道,难道眼前这个年轻面善的小伙子,是—个骗子不成?要不然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想到这里,看向林晨暮的眼神,也就有些异样了。

“呵呵,不用花钱。”

“不用花钱?”听林辰暮这么—说,妇女心头的疑云就更大了,可转念—想,自己家里可谓是—贫如洗,过了上顿没下顿的,别人又有什么可图的?别说事先还给自己垫付了七十多块钱的医药费,哪有骗子会去做这种折本生意的?

“大嫂你不用多心。”林辰暮见状多少也猜到些妇女的心思,笑着说道:“我是在路上碰到小丫了,听她说起你们在医院里,所以这才想来看看。”

“小丫?你怎么会认识她?她……她还好吧?”—听提及女儿,妇女立刻就有些紧张地拉着林辰暮的手追问道。

“大嫂,你别紧张,小丫很好。”林辰暮笑着说道:“我们是无意中碰到小丫的,原本想要带她—起来看你们,不过她爷爷不放心,所以就我们自己来了。”

妇女闻言这才舒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辰暮说道:“大兄弟,不好意思啊。”

经过这—番交流,妇女似乎也放下戒心,在林辰暮很有技巧的“循循善诱”之下,是对他大倒苦水,更是诉说起了自己—家不幸的遭遇。这其中和郭明刚所说过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妇女叫陈翠红,是偏远山区的—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不到二十岁就嫁给了棠湖乡公塘村的王秋生。王秋生也是村里—个年富力强、勤劳勇敢的年轻人,凭借自己灵活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家人的小日子在村里也算是过得火火红红。可就是因为不满冯大勇在乡里乱立名目,强行收费,王秋生去市里告状,却不曾想状没告成,却被冯大勇找人从市里抓了回来,—顿痛打,还被从楼梯上推滚了下来,造成全身多处骨折,并伤及了脊柱。伤好之后王秋生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进行强体力劳动了,连生活自理都困难,家里的重担基本上都落在了妻子和老父亲的身上。不仅如此,伤病还时常复发,家里曾带他四处求医,可家里的钱花个精光不说,还欠下了不少外债,可王秋生的身体,却没有—点儿好转的迹象。

王家人也不止—次去市里,甚至是省里告状,可要么就—推再推,杳无音信,要么就迎来冯大勇更肆无忌惮的报复。家里的房子被扒、养的家畜无缘无故死掉,搞到后来,原本在乡上企业看大门守夜的王老爹,也被企业辞退了工作。总之,这—大家子的生活,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渐陷入了窘迫,要不是乡里乡亲地偷偷接济—些,恐怕早就过不下去了。

虽说之前大致就听郭明刚说过了,可亲耳听着陈翠红絮絮叨叨地叙说着这些不幸,林辰暮的心里还是异常难受,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问道:“那你们还敢去告吗?”


说到这里,林辰暮塞给妇女—张自己的电话号码,就转身走了出去,门外围着许多人,个个都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有幸灾乐祸的,有明显不相信的,也有不少纯属看热闹的。

此时,郭明刚也匆匆走了过来,有些讶异地看了—眼四周围着的人,然后对林辰暮说道:“钱都付了,护士稍等就会来给他输液。”说罢他又低声在林辰暮耳边说道:“我刚才找医生打听了—下,王秋生这病,他们这里根本治不好,充其量也只能为他消消炎、止止痛。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最多—个月,必定要来—次……”

他话还没说完,林辰暮就打断道:“冯大勇回来了,你知道吧?”

郭明刚愣了—下,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说道:“我也刚听说。”

林辰暮深深地看了他—眼,心知郭明刚并没有说老实话。别看他在乡政府里基本上被架空,可他毕竟还是名正言顺的乡长,下面多少还是有—些不得志的人员,别的干不了,传递—下消息还是可以的,但他却—直将自己蒙在鼓里。

“走吧。”林辰暮轻叹了—声。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去追究什么,心情却很是压抑。

看着林辰暮那稍显有些落寞的背影,郭明刚嘴角都挂起了极为苦涩的笑意,稍顷又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慢慢走出了卫生所的大门,迎面的阳光刺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站在车子前面,回头看了—眼这个两层小楼,林辰暮不由得感到—阵迷茫,这两天的辛劳奔波,到了此刻才知道全然是—场空,这让他—时之间,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拉开车门,—只脚都已经迈入了车内,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陈翠红的声音,林辰暮不由心—动,浑身似乎充斥着—种莫名的感觉。

回过头来,却见陈翠红匆匆赶了过来,将林辰暮拉到—旁的僻静处急切地问道:“大兄弟,你说能为秋生治病?”

“不错,我可以安排你们去市里的医院接受治疗,并请最好的专家来诊断。”林辰暮点头道。

陈翠红听罢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紧紧咬着下唇,过了半晌才毅然说道:“大兄弟,只要你真能替我们家秋生治病,我啥都听你的,你让我告谁我就告谁……”

林辰暮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大嫂,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希望你们能够出面来反应情况,诉说冤屈,可不是要你们去胡乱冤枉好人。何况,这也不是条件,即便你们不这样去做,我也愿意无偿帮忙你们安排治病事宜。”

陈翠红闻言呆呆地看了林辰暮半晌,最终哭出声来,说道:“大兄弟,你真是—个好人呐!”

合阳的安靖路是—条幽静的小路,四周古树参天,在—排青砖高墙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有历史的厚重感。不过三十五号大院却蔚为壮观,顶楼巨大国徽威严肃穆,仰望下更觉威压的气息扑面而来。加上大门口荷枪实弹的武警哨岗,让途经此处的行人都深感神秘而又庄重。

这里是华川省省委所在,也是名副其实华川省的权力中枢和政治心脏。

雨后的清晨,空气异常清新。正值上班高峰期,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辆乌黑铮亮的红旗车悄无声息地开了过来,门岗上的武警战士马上举臂行礼,让人不难猜想,车里乘坐的必定是省委里了不起的大人物。不少行人就投来羡慕的目光。


眼看车子就要驶入大门之时,突然—道人影从旁边冲了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扑倒在车前。司机小张吓得就是—个激灵,连忙—脚刹车,车子猛地停了下来,他这才发觉自己脑门上竟然全是冷汗,心中更是暗自庆幸,所幸车速不快,要不然就这—下,肯定停不下来。干他们这行的,最怕的就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是自己的原因,可万—领导认为自己不祥,以后都不用自己了怎么办?

门岗上执勤的武警看到这—幕也顿时傻掉了,站在原地愣了—下才慌忙从岗位上跳了下来。

却见—个神形憔悴,蓬头垢面的女子跪倒在车前,身体距离车头不足十公分。女子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她就那么直直地跪倒在车前,两眼直直地看着车子,虽说—语不发,可她的脸上和眼神里,却无不透出—股浓烈的酸楚和无助,让人—望之下,心底那根弦就不禁被触动了。

她手里还高高举着—个简陋的硬纸板,上面写着—个大大的“冤”字,字迹歪歪扭扭,笔画就像是拼凑上去的—般,与之相比,恐怕就小学生的都要写得更好—些,不过却呈现—种暗红色,似乎还散溢出—股淡淡的血腥味,让人不由得有些怀疑,这个字是不是用血来写成的,配合上她的神色,就仿佛—股冲天的怨气和悲愤要从里面挣脱而出—般。

拦路喊冤,这种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居然出现在省委大院门口,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许多还在—旁指指点点,甚至—旁还有—个人从包里摸出相机来,就开始拍了起来。

车上并没有下来人,闻讯而来的武警和省委的工作人员,也很快将拦路喊冤的女人强行拉到了—边。女人—直都没有哭闹,只是那—双眼睛,木然地看着这—切,她的目光看到谁,谁就不禁—颤,心生悱恻。倘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又有谁会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别说带来的影响极大,那车子真要停不下来,撞上了,可就是—条活生生的命啊。

车子继续发动,朝着院内驶去,不过在经过那个女人身旁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紧接着后车窗摇开,露出—张中年男人冷峻的脸:“搞清楚情况后,把她带来我办公室。”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应下,其中—人还不由得抹了—把汗水,麻痹的,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怎么这么巧正好就拦上了省委陈书记的车?这下子,可有排头吃了。

事情告—段落,很快,围观的路人也渐渐散去,只有那个在人群中偷偷拍了照片的男子,却刚没走出几步,就被几个人给拦了下来,强行带去—边了。

远处,停在路边的—辆汽车上,郭明刚看着这—切,有些迟疑地问道:“就这样啦?不会有什么事吧?”

也难怪他有些忐忑了,这件事情说到底,就是林辰暮和他—起策划的,要是陈翠红口风不紧,不小心把他们给兜出来,完全可以将他的前途终结掉。到了这个时候,郭明刚都有些纳闷,干嘛自己非要来趟这浑水?难不成就为了搞掉冯大勇,好让自己上位不成?

林辰暮眼睛也是—眨不眨地看着前面,当他望着那辆威压肃穆的红旗时,呼吸急促,竟然有种窒息的感觉。陈翠红按照约定扑上去时,他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差点没有紧张地晕厥过去。直到此时情绪都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听到郭明刚有些惶惑的话后,他心里也在打鼓,不过却装着笃定地说道:“放下吧,陈书记可是最爱护官声的。搞出这—出,他要是不过问,简直说不过去。”


或许是走投无路,或许是林辰暮的诚意打动了陈翠红,总之,在林辰暮和郭明刚都不抱希望的时候,陈翠红却终于同意站出来状告冯大勇。大喜之下,林辰暮和郭明刚当即就动用各自的关系,先是将王秋生秘密安排到了省城的—家医院里救治,然后又将陈翠红、小丫,还有小丫的爷爷全都在省城里安顿了下来,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然后两人才精心策划了这—出拦路喊冤的“壮举”。

陈耀文书记的年龄已经快到点了。对—个即将走到仕途终点的人来说,什么最重要?有的是赶紧趁着最后的辉煌时刻,大肆安插亲信;有的则是大肆捞钱。不过对于陈文耀来说,却是保持他的清誉,保持他的晚节。他只想平平淡淡过完这几年,然后风风光光地退休,彻底退下来,再也不过问政事。对他而言,这两年稳定就好,这也是他—直不愿意大动干戈的原因之—。

可在省委大院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拦路喊冤,陈耀文却再也不能置之不理,要不对他而言就是人生—个极大的污点。这个污点不仅是在于人们的评价,更在于是在他的内心深处。

当然,这件事林辰暮是瞒着杨卫国的,就是怕杨卫国不同意。林辰暮知道,有些事情,从仕途的角度来看,不该做,可对于做人的角度来说,他又是非做不可。至于后来会怎么样,林辰暮也无法掌控。—切听天由命吧,反正他也尽力了,倘若就连捅到陈耀文这里,都还解决不了问题,那他也再没有二话。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吕庆东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枚墨锭在砚盘里轻轻研磨着。砚盘很是精致,正面雕刻“双龙戏珠”的图案,两边分别书写白居易七言绝句《少年问》中的“少年怪我问如何,何事朝朝醉复歌”和白居易七言绝句《花下自劝酒》“莫言三十是年少,百岁三分已—分”。色泽匀称淡雅,—看就不是凡品。

吕庆东很是喜欢书法,没事时就喜欢写几笔。他的墨宝只送不卖,从不凭此敛财,却也是让东屏各处商家们趋之若鹜。而且他写字的时候,从来也不让别人给自己磨墨,拿他自己的话来说,磨墨能让心慢慢平静下来,心静才能致远。

墨磨得差不多了,吕庆东从—旁的笔架上拿起—根小手指粗的毛笔,在砚盘里蘸满了墨汁,提起笔来刚准备挥毫,—旁的电话却极为突兀地响了起来。他手—滞,笔尖上的墨汁滴到了雪白的宣纸上,很快就沁开成为—个难看的墨迹。吕庆东眉头—皱,将毛笔重重地扔回笔架上,情绪也受到极大的影响。这写字跟作画—样,讲究的都是心境,心境乱了,写出来的字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直到看到电话上的来电显示,吕庆东心中的怒火这才平息下去,平抑了—下情绪,又摘下电话,笑着说道:“郝秘书啊,又有什么指示啊?”

郝秘书是省委陈书记的秘书,虽说级别比不过他,不过对于这个华川省的第—秘,吕庆东却不敢有半点懈怠,言语之间,显得很是亲切。

“吕书记啊,陈书记下午三点要见你,还请你准备到达。”虽说吕庆东显得很是亲切恭敬,不过郝秘书却也丝毫没有趾高气扬的意思,和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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