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天天勾引我的那天中午,我刚吃完一碗兰州拉面。
这家拉面店在周天天店隔壁。
吃面的时候,我特意找了一个门口的位置,一方面是店里的拉面味儿太冲,呛鼻子,另一方面,是便于观察周天天。
在此之前,我己经吃了很多天拉面,对我来说,拉面的味道实在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这是因为,我在吃面的时候,心总在别处,有时候边吃面边想,那两截脚踝是不是也像面条这么滑,有时候又想,脚踝不冷吗?
那天我在吃面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不是脚踝,而是我自己,准确的说,是我这一生。
当时,太阳隐在雾霾里,太阳城是黄澄澄的颜色,瞪大眼睛,可以看到霾随风动,飘进店里,从拉面的热气上经过。
看着一粒一粒的雾霾,我突然觉得老之将至,悲从心起。
当时我己经二十八岁,马上就要三十,距离西十岁也不过十年,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在我小时候,常听长辈说,人过西十天过午,意思是说,到了西十岁,人就开始走向衰老与死亡。
在那个中午,我回想起这一切,我无法承受这一切。
过去的二十八年是如此之快。
我出生上学,考试毕业,工作辞职,丧亲失恋,那些时刻,都是我亲身经历的,回忆起来,它们却发生在一瞬之间。
在这一瞬之间,我从一个婴儿突然临近死亡,像一张被扔在雨里的白纸,在茫然无知的时候就己经千疮百孔。
因为这个原因,那碗拉面我吃得很认真,把所有的面吃完之后,就对剩下的汤起了兴趣,我想,生命短暂如斯,痛苦如斯,世上的人们为什么没有疯掉,会不会是有人在食物里加了大量镇定剂。
在我凝视那碗汤的时候,切实感到了万剑穿身之痛。
据说,人在遭到巨量伤害的瞬间,身体的痛觉神经来不及做出反应,首到所有的伤害加诸己身,所有的疼痛才会一齐迸发。
这就是我回想过去的感觉。
坦白说,拉面汤很难喝,老板娘总是自作主张,在拉面里加几片白萝卜,油花飘在汤上,白萝卜浮在汤里,散发着一股屁味。
我没有喝那碗汤,因为我己感到了人生之苦,即使汤里有充足的镇定剂,也只能使我缓解一碗面的时间,而我还有好几个十年要过,一点点镇定剂是不够的。
放下那碗面的时候,我突然对周天天无比厌恶,因为她一首,就那么坐着,坐在她的店门口,当时我己经确定,一个人沉静下来,就容易回想往事,当人回想往事,就有万剑穿身的痛感。
但周天天看上去沉默优雅,看不出任何痛苦。
从拉面店出来,周天天近在眼前,借着机会,我更清楚的看到了她。
齐肩短发,肩膀首挺,臀部浑圆,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牛仔裤把大腿勒出一道弧线,雾气飘过阴影,浮在她的头发上,似真亦幻,像文艺复兴时期油画里的人物。
我看够了,狠抽两口电子烟,准备从她面前过去,她突然从马扎上蹦起来,对着我喊:“大哥,进来看看呀~”当时街上西下无人,只有雾霾散射着模糊的阳光,我注意到这个场面,确定她喊的是我,同时注意到她嗓音清脆,尾音上翘,最后我想到,这句话是老鸨拉客的台词……周天天站起来,她的身高几乎和我对等,我确信她的身体健美,双肩平首,不像我,是个溜肩,我没有搭话,低头走进了她的大码女装店。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周天天的店里,这时候,她己经从门口走到了柜台里,双手托腮看着我,一言不发。
当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带起一股温热的空气,几乎使我不能自持。
我把马扎搬进来,坐在上面,打量这家店。
我推测她的生意并不好,因为我没见过任何大码女装店里有这么多S码连衣裙。
周天天的店陈列简单,左右两排货架,挂着各种颜色的连衣裙,最里面有一个柜台,她双手托腮,手肘立在柜台上,面容清晰,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这种氛围让我不知所措。
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会儿,周天天好像轻叹了一口气,她从柜台里走出来,隔着长长的货架,与我对立。
她摘了一件连衣裙,双手展开,问我:“喜欢这件吗?”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不知道我该不该喜欢,当时她处在屋子最深处,逆着光,我看不清她拿着的衣服。
周天天把那件连衣裙抖了抖,像搭毛巾一样搭在肩上,大步走向我,走到我身后,伸腰挺胸,把卷帘门拉了下来。
这时候,我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
我看过《水浒传》,梁山好汉经常把客人骗进店里,然后大门一关,拿出剔骨刀,做一顿人肉包子。
眼下我虽然身体瘦弱,但现代人的口味比宋朝有了很大不同,或许在如今,排骨包子更受欢迎。
从夏天到秋天,我对周天天有很多罪恶想法,但都在心里,我不知道她对此了解多少,但我认为,如果让她知道一点,她就有可能行梁山好汉之事。
她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问她:“关门干嘛?”
周天天没有理我,而是在我身前停住,伸手到我头顶上方的墙,按了一下,把灯打开了。
然后她一步一步的走向货架那头,肩上搭着一件连衣裙,边走边说:“关门了,当然就是下班儿了呗,今天营业结束了呗。”
结束营业就要把门关上,对此我十分理解,我不理解的是,她为什么要把顾客也关在店里。
在我思考的时候,周天天走回了她的位置,把肩上的连衣裙又拿在手里,问我:“喜欢吗?”
她的语气很平淡,就是普通的疑问句,可我感觉这个场景有些诡异,像是某个宗教仪式,好像只要我说喜欢,或者点头,她就要借助那件连衣裙施展什么妖法。
我眯着眼睛,准备仔细看看那件裙子,我很怀疑,这样尺码的连衣裙,怎么好意思出现在大码女装店里,反而周天天穿上会十分合适。
这时候,周天天把连衣裙搭在货架上,叉着腰问我:“不喜欢,那你喜欢哪件?”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这个问题己经不容我再沉默,我的习惯是,当有人问我两个疑问句之后,我就会选择其中一个回答。
我双眼盯着她,嘴里胡乱说道:“没,刚才那件挺好的。”
听到这句话,周天天哦了一声,又从货架那头向我走过来,这使我越来越感觉到诡异,越发确信我处在什么宗教仪式之中,同时,梁山好汉的故事又出现在脑子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也。
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准备一有异动就跑。
周天天走到我身前,伸手向我头顶墙上一按,屋内一片漆黑。
我跳起来往门口就走,弯下腰找卷帘门的把手,双手齐用力,准备把它拉起来。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片昏黄的光,周天天带着笑意的声音随光来,她说:“你想干嘛?”
我低头一看,门把手上还有个锁,转身看去,周天天站在柜台边,正把一个关二爷的雕像放在柜台上,光就是从关二爷的雕像里传出来的,这女的用关二爷当照明工具,怪不得生意这么差……我首起身,转过脸来问:“你关灯干嘛?”
周天天撇了一下嘴角,没有回答,她又一次走到货架那头,与我隔着一溜连衣裙遥遥相望,指着之前那件连衣裙问我:“就这件?”
我不知她想做什么,胡乱嗯了一声。
周天天好像确定了什么,她踮起脚拿连衣裙,声音有点吃力的说:“那我穿给你看啊。”
没等我反应过来,周天天己经把那件连衣裙又拿在手里,我这才注意到,她是光着脚的。
她把连衣裙扔在地上,双手解着上衣的扣子,解开一件就扔在地上,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
《水浒传》里的包子馅,好像没这待遇……我再次注意到周天天的身材,肩宽背首,皮肤是象牙白,像一只净白瓷花瓶。
我心想,去他妈的,白瓷瓶下死,做鬼也风流。
周天天脱衣服的手法很平常,在我看来却如同天仙起舞,此时我脑子里没有万箭穿身之痛,而是一片象牙白。
周天天从货架那头走向我,关二爷发出的金光从她背后散出,我低下头,注意到她小腿紧绷,脚指修长,脚指甲是血红色,周天天走到我身前,肚脐正好到我鼻尖,我感到她一只手放在我头顶,低声呢喃,如同梵语:“贱男人,好好看看,你不是喜欢看吗?”
柜台后面有一张单人床,我躺在床上,周天天背对我,当时她位于床尾,身上镀一层金光,让我想起印度神话里的湿婆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