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韶宏伟程秋燕的现代都市小说《绝对官途,我升官后你哭什么!全文》,由网络作家“结草成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说《绝对官途,我升官后你哭什么!》新书正在积极地更新中,作者为“结草成林”,主要人物有韶宏伟程秋燕,本文精彩内容主要讲述了:职场之路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唯有步步小心,步步谨慎,才能问鼎巅峰,为民做主。韶宏伟从小职员起步,正是凭着敬畏之心,才成为一方要员。...
《绝对官途,我升官后你哭什么!全文》精彩片段
“黄书记,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韶宏伟急打方向盘,在狭窄的乡道上调了个头。
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县城方向疾驰。
副驾上的曲婷婷,也顾不得展示自己优越的身材了,赶紧伸手抓住头顶的扶手。
曲婷婷一边紧张地盯着扑面而来的之字形路,一边不忿道:
“宏伟哥,这范旭彪的脑袋是不是让驴给踢了。明明咱俩正要去给他解决问题,怎么就非赶在新书记上任的当口,去上这个眼药?”
“这个王八蛋,他以为在村里一手遮天惯了,县委书记也管不了他是吧?我看这王八蛋就是有俩臭钱把自己脑门子熏坏了,这不明摆着是给镇上添堵吗?”
曲婷婷娇小的嘴里,不停地吐着芬芳。
她实在是为他的宏伟哥气不过。
村里出了这么档子事,如果说村支书不知情,打死谁,曲婷婷都不相信。
曲婷婷口中的范旭彪,是东店村干了十来年的村支书,在村里是妥妥的一霸。
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打牌找女人,加上又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主,和镇书记黄晓坡关系特殊,从来都不把一般的镇领导放在眼里,更别说韶宏伟这样的落魄干部。
东店村的村民突然出现在县府门前,曲婷婷就算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就凭韶宏伟的身份,即使赶过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充其量是在县领导发威时,充个垫背的。
韶宏伟并不搭话,手握方向盘,猛踩油门,根本不顾路上的限速标识,只管把车开得飞快。
说起东店村的蔬菜大棚,韶宏伟如数家珍。
东店村是个半山村,地处正丰县的东南,三面环山,隔着一道山岭,与县城相望。一条清水河从北面的山间,蜿蜒地穿过村东的一片土塬,向东南的上阳方向流去。
村里共362户人家,人均耕地1.26亩,低于全县平均水平,而且一半以上是半坡地。早年以种植玉米、谷子为主,一直处于半贫困状态。
自从一条公路在村东南几公里的地方穿过,脑筋活络的村民们,在村支书范旭彪的带领下,开始打起附近山岭和河滩的主意。
北面山上开山采石,东边的河滩上挖沙,使原本青山秀水的东店村,突然像长了癣的癞疥头。
但这样的私挖滥采,致富的只是几个“能人”,广大村民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
韩书记上任后,为保护环境,制止了这种私挖滥采破坏环境的行为。
为了解决农民的增收问题,从根本上带领村民们通过产业脱贫致富,韩书记带领县有关部门多次调研。最终决定,用农业扶贫产业基金,在东店村建设无公害蔬菜种植基地。
终于,在韩书记去世那一年,在土塬上建起了三百多座冬暖式温室大棚。目的是使东店村成为上阳市无公害蔬菜的供应基地,并伺机在其他乡镇推广。
这个项目本是一件利市、利村、利民的好事,又属于朝阳的生态农业。
在韩书记的规划里,将在正丰县打造若干个这样的基地,除了蔬菜外,包括特色农产品等农作物,甚至林产品。
但这样一个好项目,却在一些人眼里,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官场上的生态,基本上是人一走茶就凉,何况韩书记已经彻底凉凉了呢。
在溪岭镇的书记黄晓坡看来,就不仅是什么凉凉的问题。
东店村的蔬菜示范园区项目,打一开始他就抵触。
在被韩书记多次批评工作拖拉的背后,不是黄晓坡的能力不够,也不是扶贫项目上的选择分歧,关键的关键,还是利益。
被关停的采石场,是他小舅子的同学投资的,暗地里给了他两成的股份。一年一百多万的收入,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而最大的挖沙人,不仅是东店村支书范旭彪的老丈人,也是他远房表哥的二姨夫。
每年孝敬他的钱,已经支撑他在上阳市最好的楼盘,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官场的人最深恶痛绝两件事,一个是威胁到了他的位置,另一个是动了他的利益。
噢,对了,在黄晓坡这里,还得加上第三件事,不能碰他的女人。
黄晓坡有个癖好,喜欢结了婚的女人,据说更有味道。
至于什么味道,只有他说得清。
问题是,私下里,黄晓坡又声称自己在那方面有洁癖。只要这女人跟了他,此后她的老公都不能碰。这是后话。
所以,这次东店村的蔬菜滞销,正好给黄晓坡和范旭彪提供了极好的口实。
在黄晓坡的授意下,范旭彪瞄准新书记到任这一天,通过手下鼓动其他村民,一大早就从东店村出发,赶在九点左右,将十几辆装满蔬菜的车,堆在了县府大门口。
已经赶去十公里外大路口迎接领导的县长王京生,接到报告大光其火。责令溪岭镇立即处置,在新任县委书记到位之前,清理走门前的蔬菜车。
接到县长的电话后,镇书记黄晓坡打电话给韶宏伟,让他立即赶赴现场处理。
而黄晓坡则不紧不慢地从镇里动身,前往县里。
作为一镇书记,黄晓坡如此做,有他不足与外人道的用意。
你韶宏伟不是原来韩书记的大秘吗?蔬菜项目也一直是你驻村主抓,这笔帐就要算在你的头上。
蔬菜滞销就意味着东店村蔬菜基地,成了一个烂尾项目。在新书记上任的当天,闹出群体性事件,不拿你祭旗,怎么对得起我这深谋远略的镇书记。
最后一个好处是,经过这么一闹,东店村的蔬菜项目,就不再可能成为新书记的工作重点。接下来,采石挖沙就可以重启了。
韶宏伟现在对黄书记的算盘还无从得知,更没像曲婷婷那样去想自己可能面临的危机。
责任心促使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在新书记到达之前,解决掉县府门前的围堵。
他抬眼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确切地说,留给韶宏伟的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哈弗H6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疾驰。视线里能看到的车,都被他干净利落地甩在身后吃灰。
路过几个胳膊肘子弯时,韶宏伟不得不用急刹车减速。
伴随着尖锐的刹车片的啸叫声,副驾驶座上的曲婷婷右手紧紧握住头顶的把手,左手先是抓住座椅下沿,后来干脆紧抓住韶宏伟的胳膊。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时而看着心急的韶宏伟,时而看一眼右侧的悬崖,再紧张地闭上。
韶宏伟本想把她的手拿走,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想了想就算了。
正在这时,电话又响了,他看了一眼,立马接起:
“马镇长,我快到县里了。”
电话里传来镇长马坤焦急的声音:
“快,快,速度,速度,九点四十了,新书记马上就到了。”
挂了电话,韶宏伟直接闯了十字路口的一个红灯。
侧面驶来的一辆汽车一个急刹车,长按喇叭声中,司机在身后破口大骂。
曲婷婷吃惊的看着韶宏伟。
“宏伟哥,你这是不要命了啊?”
韶宏伟眼里现在没有红灯,他正在快速思考着对策。
临近县城,他突然意识到,解决村民聚集事件,光靠卖脸、卖嘴恐怕不行。
既然这些人费劲巴拉跑到县府门前,必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才能解决问题。
他对曲婷婷道:“在我手机上,找到孙富江的电话,打过去。”
论口才,孟可丽确实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韶宏伟逼进了死胡同,只给他留下无条件答应这一条路。
一时间,韶宏伟竟无言以对。
孟可丽说他封建,无非是暗示他,不介意他脚踩两只船。
可韶宏伟知道自己是谁,他还没那个本钱。
在官场上,贪财和女人,是悬在人们头上的两把刀。任何一把落下来,都会要了这些人的小命。
自己现在有女朋友程秋燕这件事,县里很多同事都知道。如果再闹出个美女记者孟可丽来,那后面的八卦新闻,不得满天飞啊?
别看自己平时不是什么新闻重点,也不在这些人的视线里,但一旦和女人沾上关系,分分钟变成新闻的主角。
那样一来,自己的形象必定受损。
虽然不至于像一些官员在外面找女人那样,触犯组织纪律;但一旦在领导脑海中形成不检点的印象,那自己今后的仕途之路,可就不平坦了。
要想当官,就不要发财。要想进步,就不能贪恋女色。
想到这儿,韶宏伟强按住顺水推舟的冲动,把已经变软的心再次硬了起来,对孟可丽说道:
“可丽,你对我的喜欢,我很感激,也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孟可丽是谁啊,人精一样,一听画风不对,连忙拦住道:
“打住、打住,谁要你感谢,我只要你这个人。”
韶宏伟感觉到自己疯狂跳动的心已经平静了下来,放下心来劝道:
“可丽,做为好朋友,你听我说一句……”
“不听不听,就不听,谁是你好朋友,我要做你女朋友。”孟可丽拨浪鼓一样摇着自己的头,弯曲的长发在眼前来回甩动。
“你条件这么好,比我好的有的是……”
“就不,就不。”孟可丽越发坚决,开始不讲理了。
韶宏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决定调剂一下气氛,突然来了一句:
“那你舅妈呢?”
果然,孟可丽停止了摇头,有些傻傻地看着韶宏伟:
“什么舅妈,关我舅妈什么事?”
韶宏伟见她上了当,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讲着自创的冷笑话:
“你刚才不是说你‘舅’不么?那你舅妈呢?”
“哎呀,你讨厌,你好讨厌!”孟可丽这才发觉自己被韶宏伟骗了。
随即反怼道:
“哼,什么鬼,一点都不好笑。人家就是喜欢你,就赖着你,怎么着?”
韶宏伟想再和她开几句玩笑,就此滑过去,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心说谁这么贴心,这时候赶来救驾。
划开手机,看也没看,直接就讲。
电话是曲婷婷打来的,她问道:
“韶镇长,我们这边完事了,永光超市的人已经送走了,东店村的村民也都回去了。咱们什么时候回镇里。”
韶宏伟如遇大赦,对着话筒大声说道:
“你在哪儿,我们这就回去。”
曲婷婷道:“我现在就在你车这儿,我在这儿等你好了。”
“好好,我这就来。”
韶宏伟挂了电话,心里窃喜,表情却颇为无奈地道:
“可丽,你看,我真得走了,实在不好意思。”
见韶宏伟有事,孟可丽也不再撒娇。
虽然电话里是个莺啼的女声,惹得她心里泛酸。但她知道,像韶宏伟这样的官身,事情多,又身不由己。
好在不管怎样,今天算是把话说明白了。双方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下一步她再继续加强攻势。
毕竟这种事也急不得,今后有的是机会。
而且,韶宏伟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他能对程秋燕负责,将来对自己也差不了。
想到这儿,她戏谑道:
“又是一个美女,你可真够幸福的。”
韶宏伟尬笑了一下,一指手机:“镇里的同事,你刚才也听到了。”
孟可丽善解人意地一笑,“我在县府窗前都看着了,逗你的。”
“看把你紧张的。你有正事,我怎么能耽误你的时间呢。”
韶宏伟松了口气。
说到这儿,孟可丽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光顾着说咱俩的事儿了,有个重要的信息,可能对你有用。”
“你说。”韶宏伟本来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来。
孟可丽道:“刚才县里门前的那些事儿,我都看到了。但我不会把它写进报道,毕竟对你们县里不好。”
“当时,你的表现,真是绝了。我真为你骄傲。”
韶宏伟嘟了嘟嘴,示意她说重点。
孟可丽这才归到正题:“我听身边的人议论,说这次东店村的人来闹事,和前年你和韩书记推广蔬菜大棚,断了村里采石挖沙的财路有关。”
“而且,市面上流传的那个毁菜视频,一看就是假的。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什么视频?”
韶宏伟早起到现在,一直在应对村民聚集上访的事,然后就是应付包括眼前的孟可丽在内的四个女人。平时,他也很少刷小视频,没人和他说过视频的事。
孟可丽很奇怪:“这么大的事,你还不知道?”
说罢,掏出手机,找到那个视频,播放给韶宏伟看。
“范老邪?”
韶宏伟当即就认出视频上开四轮车旋耕蔬菜的人,正是被他在县府门前教训的范老邪。
孟可丽就问:“这人你认识?”
“东店村的混混、无赖。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专干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欺聋打哑的缺德事,是个败类。”
韶宏伟抑制不住地气愤。
“这个东西,他家里没有大棚。当初动员他把承包的土地拿出来流转,参与盖蔬菜大棚,他第一个跳高的反对。现在,怎么突然在大棚里现场毁菜?”
“摆拍,这是摆拍。”韶宏伟不由气急攻心。
孟可丽点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摆拍,尤其对我们记者来说,破绽太多了。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就不一一说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动了人家的利益。他们这是借着新书记上任的机会,给你们难堪,然后借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韶宏伟点头,不由对孟可丽露出赞许的目光。
孟可丽受到鼓舞,继续透露道:“再和你说个事儿。你们镇里的黄书记,和那个东店村采石场的老板,叫什么彭四海的关系密切。”
“噢,你怎么知道?”韶宏伟急问。
孟可丽道:“好像是去年,我们报社收到一封东店村寄来的群众来信。反应东店村的村支书和镇书记与采石场的老板勾结,毁林采石,破坏村里的生态环境。还说其中有利益勾连。”
“因为当时没有署名,落款是‘一个老党员’。当时报社的事情比较多,所以领导就让放在那儿,没做深入采访和进一步处理。”
“但这封信是我拆开看的,所以我有印象。”
韶宏伟连忙说道:“那这封信你还能找到吗?”
孟可丽点点头:“应该能。这些群众来信来访,都归在档案室,回去我查查。如果你觉得有用,我给你复印一份。”
“有用,有用,尽快给我复印一份。”
“好,我今天回去就办。复印好了,我给你送过来。”
韶宏伟制止道:“我的大小姐,费那劲干嘛,还不够折腾的。你给我拍成照片,用微信发给我不就结了?”
孟可丽杏眼一立,嗔道:“人家愿意。来看看你还不行啊?”
“好好好!你先传给我,下次再上来采访时,你再把复印件给我,这总行了吧。”
韶宏伟赶忙妥协。
看着韶宏伟的背影,消失的门外,门内的孟可丽依旧恋恋不舍地凝望着。
身后的绿蚁西施轻拍着孟可丽的肩膀,赞道:
“丽妹子,眼光不错。”
“表姐。”
孟可丽侧回身来。因没有完全达成愿望,情绪有些失落。
绿蚁西施劝道:“别急,人家现在毕竟还有一头呢,这事急不得。”
“……”
“丽妹子,我跟你说啊。在你进屋之前,我已经替你试探过了。宏伟这小伙子,还真是不错。盯住了,争取把他拿下。”
“表姐,你替我?”
“还试过了?”
“怎么试的?”
孟可丽望着表姐如花的笑靥,睁大眼睛,不解地连声问道。
于是,绿蚁西施就把韶宏伟进门后,她如何用热辣的目光勾引他,如何故意将身子凑近他身边,又如何趁机用胳膊贴上他的胳膊,他如何躲避又不敢吭声的窘迫,一五一十地和表妹说了一遍。
说到韶宏伟一边躲,她一边追着贴他的情节时,绿蚁西施夸张地现场示范起来。
“嘻嘻,嘻嘻,呃,哈哈哈……”
两姐妹开心而又放肆地大笑起来。
笑得两个美女的花枝齐齐乱颤。
惹得店内就餐的人,也无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由于刚来,鲁向阳还没配备秘书。
照例由县委办主任王畅暂时为他服务。
进了屋,鲁向阳浏览了一番自己的办公室。
宽大的写字台、真皮会客沙发、文件柜一应俱全,屋子朝阳,整洁明亮,
靠墙的书架上,摆着自己喜爱的历史类书籍。显然,这个县委办主任已经提前做了功课。
王畅手脚麻利地泡了一杯他喜爱的正山小种:“鲁书记,您喝点茶解解酒。”
鲁向阳点点头,示意他把自己的保温杯放在写字台上,再次环顾了一下屋内,口中随意道:
“象征性饮了几杯,不碍事。”
王畅用手示意了一下桌上已经提前放在那里的几份材料:
“您的备选秘书人选材料已经准备好,您抽空看看。”
鲁向阳点点头,没说话。
王畅见状,准备告退:“今天下午没有为您安排其他事情,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鲁向阳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没有让王畅退下的意思,他心里惦记着一件事,问道:
“上午在来县里的路上,郭部长提到一个毁菜的视频,是怎么回事?”
自己已经是正丰县的一把手了,工作千头万绪,总要有个抓手。
尤其是郭部长在车上给他留下的那句“毁菜的直播,妥妥的正丰广告,虽然是负面的”。
脑海里,浮现出门前的蔬菜车,以及“欢迎”自己的混乱场面。
既然上任第一天,就有人给自己出了题目,那就先从这儿开始解题吧。
见新书记刚坐稳,就问起“毁菜视频”的事,王畅连忙拿出手机,很快找到那个视频,播放给新书记看。
视频里,一个瘦削的男子,正开着小四轮拖拉机,用旋耕机在大棚里毁着满地的芹菜。
一个拍摄者的画外音:“老铁们,快来看,这就是正丰县溪岭镇的扶贫面子工程,农民辛辛苦苦地种出的蔬菜卖不出去,只能打烂在地里,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随后,是拍摄者的视角特写。
旋耕机的旋转刀齿下,半米高的芹菜齐刷刷到地,紧接着就被耕进土里。
视频不长,一分钟左右。
王畅指着画面右边的小红心:“鲁书记,您看,这个视频目前已经有一万四千多的点赞,关注量已超十万。”
鲁向阳看完视频,觉得画面上那个瘦削的身影有些面熟,没有直接问。
以他的身份,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即使有所怀疑,或者有自己的目的,也只会从侧面寻求答案。
于是,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视频上所说的溪岭镇,和今天早上‘欢迎’我的那些蔬菜车,有什么关系?”
王畅回道:“鲁书记,他们都是溪岭镇东店村的。”
鲁向阳这才在表面了流露出兴趣:“噢,那你给我说说,这个溪岭镇的东店村是怎么回事?”
于是,王畅就将东店村蔬菜示范基地的由来,以及原来韩书记在这件事上所做的工作,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他说道:“东店村的部分村民,希望允许他们继续采石挖沙,对蔬菜种植的积极性一直不高。今年又遇上周边大田蔬菜产量增加,市场菜价偏低,种植大棚蔬菜成本不占优势。一家一户的村民,又是看什么蔬菜价高就一窝蜂抢种,所以,才导致菜贱伤农,蔬菜滞销卖不出去的情况发生。”
鲁向阳一边听,一边端起手边的保温杯。
啜了口茶,并不去看站在对面的王畅:“这件事,你怎么看?”
王畅意识到,这是新任县委书记对他判断力的一个测试,也算是能力的一个小考。
他略一思索,说道:“鲁书记,那我就直说了啊!”
鲁向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锐利的东西在闪耀。
旋即点点头。那意思是,我只想听真话。
王畅这才说道: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县镇两级在选择产业扶贫项目上,确实需要更加因地制宜,尤其在保护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从东店村无公害蔬菜基地项目本身来说,立项没有太大问题,但我们在项目管理和事后服务上,还存在不足。”
“抛开这些,我们乡镇驻村干部在这方面有责任,尤其是这个视频的传播,对我县的负面影响极大,属于舆情管理不力;加上今早在县府门口发生的聚集性上访,应该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说完,王畅认真观察着新书记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刚才的三段论,是官场评价一件事情时惯用的方法。
在没有弄清楚新书记的用意之前,不能贸然全盘否定,也不能盲目肯定。
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先正面阐述,再说说客观局限,最后再指出问题所在。
这样的好处是,进可攻退可守。既能给领导出主意,又不会因自己的主观意识局限,使自己处于被动地位。
但王畅观察的结果,使他失望。
鲁向阳脸上,一如既往地面静似水,不见一丝波澜。
俄顷,鲁向阳放下水杯,略过了这一话题,貌似闲谈似问道:“你是正丰人吧。”
王畅谨慎地应道:“是的,鲁书记,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正丰工作。”
鲁向阳点点头:“那你一定对正丰各乡镇的情况比较熟悉,明天开始,替我安排一下调研。”
王畅轻轻舒了口气,“好的,鲁书记。我拟了一个调研清单,请您过目。”
说罢,从桌面材料的末尾,抽出一份来,递给鲁向阳。
显然,对这一切,王畅都有所准备。
已经做了一年多县委办主任,知道新书记上任,必然少不了下基层调研。
在他的计划里,从县里的重要部门,到明星企业,再到文体民政福利单位,可谓是面面俱到。
新书记完全可以在他感兴趣的领域做出选择。
鲁向阳大略看了看,将计划轻轻放回到文件堆里,“这样,明天的调研顺序变一下,先从经济排名靠后的乡镇开始。”
“好的,鲁书记。”
“不过,调研的人员精简一下,叫上一个熟悉情况的副县长,你,再加上司机,我们轻车简从,不打招呼,不固定路线,信马由缰,走到哪看到哪?”
“这……”
“怎么,有问题吗?”鲁向阳看向王畅。
“没有,鲁书记,我这就安排。”
正在这时,鲁向阳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一看屏幕上的名字,鲁向阳中断了与王畅的谈话,冲他摆了摆手。
王畅立即后退了两步到门边,快速转身走出书记的办公室。
待王畅关上房门,鲁向阳这才接起电话。
天气虽已是仲秋,但中午时分的太阳毒辣依旧。
似乎在考验,又好像故意起哄,追着心急火燎的韶宏伟,一个劲儿地烘烤。
一开始,韶宏伟感觉问题不大,背着女孩脚下生风。
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停车场,赶到医院去。
走着走着,步伐就慢了下来,腿也变沉。毕竟身上背着百十来斤的人呢。
如果女孩清醒一些还好,可以随着韶宏伟的节奏,调整自己的姿势。
可现在的女孩,双臂无力地垂在韶宏伟的肩头,头靠在他的脖颈处,身体随着地球引力,自由起落,如同背了一个死沉死沉的重物。
韶宏伟为了避嫌,没有直接用手去托女孩的身子。
而是利用女孩身下的安全带将她托住。
为了不使女孩的头耷拉下来,又用脖颈子硬挺着支撑。
这样一来,不一会儿,韶宏伟浑身就大汗淋漓,脖子也僵硬了。
走了不到一公里的样子,实在走不动了。
他看准不远处一块岩石,将女孩的身体立在上面,后背倚住她,稍做喘息。
抬头看了看毫无人性的太阳,又望了望峡谷口。
脚下的路,似乎比来时长了许多,看得有些令人绝望。
可这时候,绝望对他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救人救到底,时间就是生命。
这是此时韶宏伟唯二的念头。
一两分钟后,气息还没喘匀的韶宏伟再次背起女孩。
为了减轻心里压力,他不再去计较回去的路,而是转眼看向崖壁的风景。
同时,努力调整呼吸,使自己的步伐保持匀速。这样,急躁的心情就舒缓了许多。
精神一旦放松,人的感觉就敏锐起来。
脖子上传来的温热气息,好像在挠他的痒痒。
“嗡……”
韶宏伟的脑际,再次有电流经过。
按理说,男女之间的这些体验,韶宏伟早已经历过,不至于大惊小怪。
加上刚才急于赶路救人,心无杂念,忽略了两人身体的接触。
此刻,随着心情的放松,身体变得异常敏感。
这电流似乎有着奇效,抑或可以激发体内的潜能,不知不觉,他身体变轻,步履变快。
不知不觉,停车场竟然就在眼前了。
时间就是这样。
你期待它快的时候,它很慢;你不希望它快的时候,偏偏趁你不注意时就溜走了。
韶宏伟远远掏出包里的钥匙,遥控降下车窗。
晒了半天的车里,肯定像个蒸笼。
提前开窗,可以对流通通风。
到了车前,他先把车里自己的备用衣服铺在后座上,才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放下。
帮助女孩收脚,双腿修长,脚也不大。
他关上车门。
自己坐到驾驶座上。
“嘶……”
他不由吸了一口气,又欠起身。
烫屁股。
但韶宏伟顾不得这许多了,点火启动,倒腾了两下腿,努力忍住座椅的灼热,准备开车。
很快,腿就轻松起来。
再次回头观察了一下,女孩仰面躺在后座上,身体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着,脸上有了些许红晕,显然是热的。
可以放心开车了。
韶宏伟飞速地将车子开到了那座县城的县中心医院。
抱着女孩,直奔急救室。
但,很快,大夫就出来告诉他,他女朋友可能是脑干受伤,没有意识,需要马上送到最近的大医院进行抢救。
这里离着外省的省城足有五百多公里,如果到那里,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显然风险很大。
最近的是东河省的上阳市,那里的东河省医院医疗水平更高。
大夫错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让他来做决定。
这让韶宏伟犯了难。
按道理,女孩处在危险之中,接下来就该通知她家里人。
自己与这个女孩非亲非故的,承担不了后续复杂的抢救所带来的责任。
但,自见到这个女孩开始,她就一直处在昏迷之中,不知她姓甚名谁,也没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这可怎么办?
韶宏伟在医院走廊来回踱着步。
猛然间,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背包上。
在女孩被送进急救室时,她身上的安全带和背包都留在了韶宏伟这里。
他拉开背包,从里面翻出手机。
手机没电。怪不得一路上没响。
韶宏伟拿着手机,快速跑向服务台,找到一个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趁着这个当口,韶宏伟跑回急救室,以家属的口吻,同意了大夫立即送往上阳的东河省医院的意见。
这里,离上阳有二百多公里,救护车送到那儿,还需要三小时。
毕竟时间不等人,每延迟一秒,都有可能带来危险。
即使自己有假冒女孩家属的嫌疑,但总比耽误了救治强。即使出现了什么意外,自己也问心无愧。
两害相权取其轻,遇到紧急事情时,只能这样选择。
韶宏伟立刻办理转院手续。
到了缴费环节,韶宏伟再次犹豫。
“预付6000元,怎么这么多?”
他接过账单看了一下上面的数字,问道。
“你的病人是跨区域转院,已经超出我们省的范围,按公里收费。每公里10元的标准,来回就得5000元左右,里面还要加上随车用的急救药品和急救设备费用,医护人员以及担架员费用。”
“另外,你是病人家属吧,因为要转院,需要你在这上面签字,中途发生意外我们概不负责。”
耳边传来大夫冷冰冰的话。
“我,这个……”
韶宏伟想说“我不是她什么家属”,但转念一想,如果不签字,就有可能耽误女孩的救治了。
网上,不是有因为医院扯皮,耽误病人致死的报道么?
即使眼前的女孩不这么漂亮……
嗨!即使她不是女孩,自己难道能袖手旁观吗?
强烈的责任感和道义感,充斥着韶宏伟的全身。
“好,拿过来吧,我签字。”
韶宏伟大笔一挥,在单子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和紧急联系电话。
“手机支付可以吗?”
“可以。”
韶宏伟掏出自己的手机。
“滴……”
6000元划走了。
韶宏伟的心里,不禁哆嗦了一下。
旋即,来到服务台旁。
拿起手机,开机。
好在女孩的手机没设置密码。
韶宏伟熟练地点开手机通讯录,搜索最近通话记录,找到“妈妈”,直接点开,拨了过去。
刚一振铃,话筒里就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雯雯,你去哪了,怎么一直打不通你的手机?都快急死我了。”
绿蚁西施站在雅间茶室门口,对二人道:
“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安排菜。”
说罢,转身就走。
韶宏伟连忙道:“唉,孟姐,一个菜不够,我再点两个。”
“不用了,可丽喜欢吃什么,我比你还知道。”
扔下这句,绿蚁西施扭动着细腰,径直往挂着厨房牌子的里面去了。
韶宏伟回过神来,看着正准备脱去风衣的孟可丽问道:
“老板娘一口一个可丽,你俩又都姓孟,难道……”
“她是我表姐。”孟可丽释疑着,随即对站在身后的韶宏伟嗔道:
“哎呀,我说大帅哥,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你没看人家脱不下来衣服嘛,衣服带子刮哪儿了。”
韶宏伟定睛一看,原来孟可丽脱风衣时,不小心把腰间的衣带挂到放到旁边那个高仿的挎包带上了。
两个带子的卡扣卡住了,孟可丽两手后背,拽着衣袖,抽不出手来。
韶宏伟赶紧上前,帮忙分开卡扣,顺势绅士般地为她脱下风衣。
孟可丽背对着韶宏伟,两手背在身后,正好展现她完美的身材。
白如凝脂的皮肤,忍不住想去抚摸。
韶宏伟个子高,帮忙把风衣褪下时,不可避免地用余光打量着她。
“不可抗力,偷看免责。”
虽然这样默默地提醒自己,韶宏伟的心脏还是猛地加快了跳动。
他赶忙接过风衣,移开视线,寻找挂衣架。
但粗重的气息,已经拂过孟可丽的脖颈和耳际,惹得她痒痒的。
孟可丽转身,将热辣辣地目光投向韶宏伟。
韶宏伟挂好风衣,一指靠近窗前的方型茶台,说了声“坐”,自己先低头坐在主位靠椅上。
想想,不对劲,又站了起来,示意孟可丽去坐,自己坐在对面的红木矮凳上。
自己个子高,腿长胳膊长,坐矮凳上不耽误夹菜。
茶室,本来是喝茶的地方,茶桌较餐桌低。在这里吃饭,也只能用它做餐桌了。
韶宏伟不等绿蚁西施进来,就自己动手,规整茶桌。
低着头,一副专注的样子,眼角却能感受到对面热辣辣的目光。
孟可丽见韶宏伟一脸的窘迫,心里忍不住想笑。
这次,正值正丰县委书记更迭,作为跑县区新闻的记者,一大早就赶到县府来,在完成报导任务的同时,孟可丽的心里更期待再次见到韶宏伟。
守在会场里,拍了一些照片,又从县委办拿到新闻通稿,会议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地出了县府大楼,直奔韶宏伟的车子而来。
韶宏伟的哈弗H6,孟可丽认识,包括车牌号都记下来了。
前年,当时随报社师傅上来采访的见习记者孟可丽,在县委办见到了曾经学校里的学生会副主席,当时还是韩书记秘书的韶宏伟。
女孩喜欢男人,总是从仰视开始的。仰角越大,强烈度越高。
借着采访的间隙,孟可丽说自己也是东河大学毕业的,比韶宏伟低两届,听过他在学生会时的演讲,还看过他打篮球。
两人顿时拉近了距离,也打开了话匣子。
更多的时候,是孟可丽在说,韶宏伟笑眯眯地看着她听,时不时打断她,插上几句话。
但不知何时,韶宏伟开始拿她的酒窝取笑,叫她“酒窝美女”。
孟可丽倒是觉得很贴切。
本来就是美女,而且还是大美女,带着两个酒窝。
虽然韶宏伟说他有女朋友,而且还认识。是她上一届的学姐,学生会的宣传部长程秋燕,能歌善舞,俏丽可爱。
但,那又怎么了?
现在不是鼓励竞争么?
唱歌跳舞谁不会,我比她更卡哇伊好不好?
说什么快谈婚论嫁了,只要还没结婚,世界上就没有人能阻止我喜欢他。
甚至,即使他结婚了……
这是孟可丽对她的闺蜜,也包括她表姐,就是这个绿蚁西施,理直气壮地说的。
只是,她后悔没把自己的小心思早点告诉表姐。或者表姐应该早点问自己关于男朋友的事儿。
因为在对号入座时,表姐这才和她说,原来她喜欢的韩书记的那个韶秘书,可是经常来小馆里吃饭。有时喝多了,或者想清静的时候,还经常在自己的茶室里,一呆就是好长时间呢!
这一说,把孟可丽的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那样,还经常在县委办公室聊什么呀?在茶室里堵住他,那该有多香啊!
今天,紧追着他的身后,终于把他逮着了,还是在这间布置温馨,格调雅致,气味芬芳的雅间里,孟可丽激动的小心脏都快抑制不住要蹦出来了。
见韶宏伟偷看了自己后,就一直窘迫地低着头,孟可丽心里暗笑:
还说什么有六年恋爱经验呢,自己都还没放什么招呢,就受不了了啊?
那我如果过一会儿,给你来个更刺激的,你还不得昏过去啊!
心里在暗笑,脸上却憋着。
伸出手去,接过茶壶道:“我来。”
交接之际,孟可丽故意将手大大的越界,几乎是抓住了韶宏伟的手。
韶宏伟看了她一眼,心知这是故意的。
想了想,还是抽了回来,坦然对着她笑了一笑。
这种坦然,倒让主动的孟可丽被动了。
她脸一红,心脏开始狂跳,手一抖,“哗啦”,玻璃茶壶掉在地上,碎了。
“怎么啦?”绿蚁西施闻声从厨房走了进来。
孟可丽一吐舌头,指着地上的茶壶:“我不小心打碎了。”
“碎碎平安,早生贵子。”绿蚁西施直接扔出这么一句。
座上的两人一时哑然。
绿蚁西施取出扫把,利落地将碎玻璃收拾起来。
经过这一插曲,前面的尴尬终于过去了。
两人开始说起了闲话。
说是闲话,主要还是围绕着新来的县委书记展开的。
正好韶宏伟也想打听一些这方面的事情,而作为官媒记者的孟可丽,手里掌握的情况,自然比那些道听途说,甚至多方演绎的消息来的真实。
当韶宏伟得知,鲁向阳书记是原上阳市委副书记的苏青峰的秘书,苏青峰出任东河省副省长、再转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后,鲁向阳先后历经了上阳市河东区委副书记、上阳市委副秘书长、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等职。
这次,据说是鲁向阳主动请求,老领导苏青峰力荐,市委陆耀昌书记亲自拍板,才到正丰这个相对落后一些的县来任书记的。
而鲁向阳在市里从政过的地方,口碑一向很好。要求严格,又亲近下属,作风务实,讲究实干,最痛恨那些只说不干的花架子。
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为官避事平生耻”,据说是苏青峰经常说的。
孟可丽这一番话,信息量极大。
韶宏伟直呼,这顿饭吃得值了。
如果不是碰巧遇见孟可丽,如此详尽的信息,恐怕只有上级组织部门才能得到。
说话间,菜陆续上来了。
一条小馆拿手的清蒸鱼,一个山珍荟萃,一个橙汁糯米藕,一道芝士焗南瓜。
后面两个,显然是孟可丽喜欢吃的菜。
韶宏伟一高兴,也顾不得下午开车不开车了,让绿蚁西施拿来一瓶红酒,让她也坐下,三个人干了一杯。
喝过一杯后,绿蚁西施被客人叫出去了。
韶宏伟和孟可丽继续对饮。
一个不小心,韶宏伟的筷子掉了一支,他弯腰伸手去拾。
头刚一抬起,正好将孟可丽的身材完整收入眼帘。
他只觉得鼻子一热,似乎是血出来了。
一个小时前。
两辆黑色魔都大众帕萨特车,驶出了上阳市委的大门,一路向北,直奔正丰县的方向。
第二辆车的后座上,并排坐着上阳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郭盛文,和新任正丰县委书记鲁向阳。
早晨的阳光,透过车窗,不时映照在右排的鲁向阳国字型的脸上。
车内的气氛是随意而轻松的。
“向阳,这次到正丰县,可算遂了你下基层的心愿了。”
郭盛文扭头看了一眼正向窗外眺望的年轻县委书记,以一种相熟的口吻说道。
鲁向阳转过头来,报以谦虚的微笑:
“郭部长,有您这样的伯乐,我们这些马儿才能跑得欢啊!”
郭盛文浓重的眉尖一抖,厚厚的嘴唇流出一句:“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这套。”
随即语气一转:“这次调整,你最应该感谢的不是我。”
“如果不是老领导特别交代,市委路书记还真舍不得你这个能干的政研室主任呐。”
郭盛文口中的老领导,指的是现任东河省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苏青峰。
当年,从东河省学联执行主、席,升任共青团省委宣传部不久的鲁向阳,被苏青峰赏识,调到身边做秘书。
五年任职期满后,鲁向阳被安排到上阳市委机关任职。几次申请下基层,这次终于遂愿。
说到老领导,鲁向阳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在领导身边那几年,确实受益匪浅,学到了很多勤政为民的道理,也包括做人。”
说话间,车子出了市区,驶上了通往正丰县的大道,路两旁是秋色渐浓的田野。
郭盛文眯起双眼,靠在椅背上,像是叮嘱,又像是自言自语:
“除了老领导,陆书记也对你寄予厚望。不过,这正丰县的书记,可是不好当啊!”
鲁向阳颔首,舒缓的声音从挺直的身体里发出:
“正丰,上阳北边的门户,曾经的革命老区,传统的农业县,经济排全省倒数第二。工商业落后,没有像样的主导产业。基础设施薄弱,城镇化水平低,近年来人口持续下降。全县十三个乡镇有四个刚刚脱贫摘帽,拼经济应该是我到上阳后的主要任务。”
谈起上阳,即将到任的县委书记如数家珍。显然,早就做了功课。
郭盛文摆摆手,不以为然:“这些留到年底考核的时候再说。我说的是干部。”
“正丰县虽不大,可离着省城太近。上阳若是发烧,正丰立马感冒。正是因为基础弱、底子薄,很多人更希望把那里当跳板,很少能塌下心来做点事情。”
鲁向阳知道郭部长的话意有所指,就表态道:
“请郭部长放心。此次去正丰,若干不出点名堂,就对不起组织的培养,更对不起您和老领导的信任。”
郭盛文点头:“嗯,那我们就等着看看,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的本事喽!”
正说着话,车子减慢了速度。
前排的秘书回过头来:“郭部长,前面像是县里来迎接的。”
县政府三楼,多功能会议室。
任命正丰县委书记的干部大会,正在进行。
会议由即将离任的原县委书记主持。
主、席台上,上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段彩萍宣布了东河省委、上阳市委关于正丰县委主要领导的调整决定:
鲁向阳同志任正丰县委委员、常委、书记。
随即,离任县委书记,发表离任讲话。
台下第一排。
坐在溪岭镇台签座位上的镇书记黄晓坡,听了几句,心里已经不以为然。
若是不了解情况的人,一定会被离任书记感情充沛、声情并茂的发言感染,甚至心生挽留之意。
但黄晓坡对这一套路太熟悉不过了。
领导坐在台上讲话,不可全部当真,也不能不当真。
很多场面上的话,无非是:
说是说,做归做;说的不一定做,没做的却不见得不说。
这是为官之道的秘诀之一。
台上的这位书记,可谓是娴熟地驾驭了这些技巧。
对此,台下的黄晓坡已是腹诽不已。
这位书记,在他任内的一年多时间,没有像韩书记那样,不顾场合,没头没脸地批自己。按理说,黄晓坡应该感谢他。
可对于黄晓坡几次三番上报的,关于溪岭镇东店村申请利用外部资金联合兴办村采石场的报告,没有当即批准。
也没像韩书记那样,借口环境保护和林业资源被破坏,给予当场否定。
黄晓坡先后两次,单独就此事向其汇报,并对该项目如何能立竿见影地带动当地村民脱贫致富,如何有利于乡村经济发展,做了深入透彻的阐述分析。
但这位书记显然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更不想处理韩书记留下的尾巴。
后来,听说要调回上阳市里任职,黄晓坡这才理解了他这样做的理由。
一个临时看守书记,当一回维持会长,这样做已经不错了。
只是他小舅子的同学那里,每次催促,黄晓坡可都是下了保证的。
做为溪岭镇的天,如果不是韩书记在的时候,让县里把采石矿的审批权收了上去,他也不至于看着每年上百万的分红损失而无能为力。
黄晓坡在那里暗自吐槽未毕,台上新任县委书记鲁向阳,开始了就职讲话。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铺开上面只写了几个字的黑皮本子,凝神细听。
做为新任县委书记,到底是什么样的行事风格,准备施行怎样的纲领,对他这个镇书记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只有摸清了新书记的脉搏,他这个溪岭镇的一把手,才能见风使舵,再找机会实现自己的目的。
台上的鲁向阳用手正了正弯到眼前的话筒。
四角的音响传出沙沙的声音,说明可用。
他沉稳的声音,立即在会场里响起,
“尊敬的郭部长,同志们:”
“刚才,段副部长宣布了省委、市委对我的任命,我本人坚决服从和拥护,也感到非常的荣幸和高兴。”
“在此,我要衷心感谢组织上对我的培养和信任;感谢郭部长送我到岗;感谢大家对我的欢迎。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我一定恪尽职守、勤政务实,不辱使命、不负众望。”
“从今天开始,我就成为正丰县这个四十六万人大家庭中的一员了。担任正丰县委书记,我深知这个职位的份量,这副担子的沉重,这份责任的重大。”
中规中矩的开场白后,鲁向阳又对正丰县的历史,进行了简单的回顾,对前任书记一年多来带领正丰取得的成绩给予了感谢,并提议向其致以敬意和祝愿的鼓掌。
这阵掌声,意味着前任书记执政历史的结束,新书记从此由客而主。
掌声过后,只见鲁向阳抬起头,说道:
“初来乍到,对正丰的情况还不是太了解,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许多具体工作,还望得到大家的协助和支持。借此机会,我先向大家表个态。”
听到这里,座位上所有人都操起了笔。
他们知道,下面就是新书记的施政纲领了。
在大家的记录本上,无论字数多少,都记下了“高、严、实、带”这四个字。
鲁向阳说道:“所谓的‘高’,就是政治立场坚定,在思想上、行动上与中央、省委、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坚持高标准,高效率、快节奏地推进各项工作落实。站在全局高度,谋划好各项工作,协调好各方面力量,立足长远,把握发展的机遇。”
“所谓的‘严’,就是严肃的政治、严格的要求、严谨的作风、严明的纪律。严抓党风廉政,严管干部队伍作风建设,严格执行中央“八项规定”,坚决反对四风,管好自己、管好身边,主动接受监督,谦虚谨慎、公道正派,干干净净做人,实实在在做事,以实际行动赢得干部群众的信任和支持。
说到这儿,鲁向阳停顿了一下,环顾会场,脱稿说道:
“说到廉政,在这里我先立个标尺。在咱们正丰县,从我做起,首先做一个不收礼的县委书记。希望大家监督。”
随后,他继续说道:
“所谓的‘实’,布置工作要落实、开展工作要扎实、反映情况要真实。多研究问题,少推诿扯皮,为百姓多办实事,为正丰的发展多做贡献,使全县人民生活得更加富足、更加幸福。”
“所谓的‘带’,就是带头维护县委权威,带头维护班子团结,带头践行党员行为准则。认真贯彻民主集中制,重大问题集体讨论决定,不搞个人说了算,不搞临时动议,不搞暗箱操作,增加决策可行性,增加工作透明度,坚决维护县委集体做出的各项决议。共同把正丰的事情办实办好。”
最后,鲁向阳说道:
“同志们,正丰既是一块风水宝地,也是一方创业热土。我深知使命神圣,任重道远。我坚信,有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有县四大班子的精诚团结、和衷共济,有全县干部的共同努力、奋发进取,我当以满腔热情、鞠躬尽瘁,与正丰人民一道,共创正丰充满希望和美好灿烂的明天。谢谢大家。”
鲁向阳的讲话一结束,整个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台下的黄晓坡和在座的所有人一样,从鲁向阳的讲话里,感受到了浩然的正气。
尤其是讲到反腐倡廉时,说的那个标尺,看似平常,其实已经显示了新书记执政的决心。
想到这里,黄晓坡不觉打了一个冷颤。
一想到自己在溪岭镇的那些事儿,黄晓坡心里自然紧张。
不过,转念一想,哪个领导上台来,不都得说说场面话,摆摆样子么?
至于接下来怎么做,以他的理解,可就两说了。
其实,在座的那些局委办和各乡镇的一把手们,持此想法的不在少数。
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类似的情形几年就会发生一次,对各种官话套话,大都已经有了免疫力了。
记到本子上,免不了回去传达会议精神时要用。
黄晓坡身后的镇长马坤见他肩膀抖了一下,伸手端起桌上的盖杯,意味深长地抿了一口茉莉花茶。
在上阳市委组织部长郭盛文讲话后,大会宣告结束。
会后,照例在正丰宾馆举行了简单的宴会,县委班子成员全体参加。
午宴后,送走了郭盛文部长等人,鲁向阳回到位于县委大楼三楼的书记办公室。
这种组织处理,虽然不比纪委监委的党纪处分来得严厉,但基本上在新任的鲁书记眼里,完全可以对自己的前途判个死刑。
就算再有魄力的领导,放着那么多干部不用,唯独青睐一个受过处分的,那也太迷幻了吧。
还有一点更致命。
如果这个处分决定,是由新来的县委书记做出的,因为记恨于门前特殊的迎接仪式,抓住这件事砍出的到任后的第一板斧,以此来立威,那自己在他的任内,可就彻底凉凉了。
一任书记是五年。
五年对于一个人来说,时间不算长。可对于一个期望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力争上进的仕途人来说,就太重要了。
俗话说,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如果在三十岁之前升不到正科,自己“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的“八抬大轿”理想,就真的成了一枕黄粱了。
韶宏伟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块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韶宏伟不想在这儿被闷死,起身向外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韶宏伟发现自己来到镇政府后面不远的小山坡前。
山坡独立于镇子之外,四周栽着一排排生长了不到两年的杨树。
几棵老槐树,在杨树林的尽头。
韶宏伟失神地穿过杨树林,来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前。
站定。
他看着眼前斑驳的槐树,凝神了片刻。
猛然间,韶宏伟身子下蹲成马步,对着老槐树大吼一声,双掌像疾风骤雨般落在树干上。
一掌紧似一掌,一连击出了几十掌。直到动作越来越慢,力气也似乎用尽了,才双手扶着树干,大口喘着气。
他在发泄。
他需要发泄。
他必须发泄。
否则,韶宏伟觉得自己都快要憋爆炸了。
只是可怜了那棵老槐树,平白无故挨了顿揍,和韶宏伟一样,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在老槐树比韶宏伟坚强,虽然韶宏伟练过武,任他揍了几十掌,竟然纹丝不动。
只是将自己枝头本已枯黄的叶子,送下几片,以示同情。
韶宏伟趴在老槐树上喘息了一会儿,才渐渐平缓下来。
夕阳在远处的树梢上,静静地望着他,看样子是要准备下班。
韶宏伟离开老槐树,信步走上山坡,找了一个土台坐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渐渐摆脱了苦闷,准备借着夕阳的余晖,静下心来思考。
苦闷、发泄,无济于事。
牢骚、抱怨,不在他的字典里。
即使现在挨了处分,也不等于没有转机。
乐观主义,积极行动。这不是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么?
怎么一遇到事,就不知所措了呢。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想办法扭转,更要不断地努力,去改变。
正当韶宏伟暗暗给自己打气,冥思苦想对策之际。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掏出一看,是程秋燕的,心里一喜。
有道是,赌场失意,情场得意。
莫不是事业挫折,又重新找回来爱情?
他赶紧一划屏幕,接起来手机。
“喂,韶宏伟吗?”
一听还是如此冰冷的称呼,韶宏伟的心又一凉。
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亲切。
“秋燕。”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是指……”
“能不能拿出彩礼来?”电话那端依旧冰冷,但韶宏伟却觉得有些暖意。
“我,我现在真的不行。”韶宏伟的话出口,毫无底气。
“那就是说,我们只能分手。”程秋燕的口气能淡出鸟来。
韶宏伟紧攥着手机:“秋燕,你听我说,我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们先结婚,这彩礼算我欠你家的,等我赚了钱,每年分期好吗?”
“什么,分期,亏你想得出?”程秋燕差点被韶宏伟的幼稚气笑了。
“怎么样?”韶宏伟抱着一丝希望。
“你就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不怕,没有大牙也能吃饭?”韶宏伟努力轻松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借此模糊这事对两人关系带来的影响。
停了一会儿,电话那端说道:“不行,不可能,我家都不同意。”
韶宏伟有些绝望了,但他仍不想放弃努力:
“秋燕,好歹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就因为彩礼这点小事,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程秋燕:“你认为是小事儿?可是在我家里,不,在我这儿却是大事。这不仅仅是钱的事,说白了是你已经不爱我了,也不在乎我了,不肯为了我……”
说到这儿程秋燕停了一下,“哎呀,算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这段时间,对咱俩的事儿,我认真想了想。就像我闺蜜说的,如果一个男人不肯为我花钱,那结论只有一个,就是不够爱我。如果真的爱我,不管多少彩礼,都能拿出来。”
“秋燕,你听我说。不是她们说的那样的,我爱不爱你,你难道还不知道吗?”韶宏伟脑海里闪现出两人如胶似漆般亲热的情景。
“别说了,我以前以为我知道,现在一想,我还真不知道。我妈说……”
“等等,秋燕。”韶宏伟急忙打断道:“现在你怎么这么容易受别人说什么影响,你忘了我们在一起时的约定,不活在别人的嘴里,做我们自己吗?”
电话那端“嘁”了一声,“算了吧,你还在PUA我。当初我不懂事,上了你能说会道的当。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没你那么绝世出尘,也没你那么高尚,我就是个俗人,一个物质拜金女。”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我配不上你。你是副镇长,我只是一个小学老师,我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人。”
听到这儿,韶宏伟干脆一横心,告诉了对方实情:
“秋燕,还说什么阶级,实话告诉你吧,我刚刚被停职了。”
“停职,为什么?”
韶宏伟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向程秋燕说明了一下,最后又说道:
“这件事肯定不符合组织程序,我刚才还想着要向上申诉呢。”
程秋燕提醒道:“申诉有什么用,你在体制内,对这些程序还不了解吗?即使申诉,不还是处分你的人说了算,你还能期待什么好结果呢?”
“倒也是。”程秋燕这样一说,瞬间浇灭了韶宏伟心中的希望之火。
如果是新县委书记的决定,那自己还申诉个球啊?
韶宏伟失望之余,倒是对程秋燕听到这个消息后,对自己流露出的一丝关心感动,忙趁热打铁道:
“秋燕,你看,我遭遇了这么多不公,你现在提分手,对我的打击也太大了吧。”
“人家都说‘职场得意,情场失意’,你看我这职场失意了,总不能在情场上再给我沉重打击吧。这也太不人道了!”
没想到,电话那端道:“还人道不人道的,要想不受打击,那你拿钱来啊!三十八万,不多吧?”
“我……”韶宏伟有点豁出去了,“秋燕,你是知道我家里情况的,我爸妈岁数大了,身体都不太好。现在已经倾尽所有了,如果再让他们背上几十万的债,每天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你说,咱俩的日子能过好吗?”
程秋燕似乎早有准备,“好了,既然你还这样说,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吧,我们以后别联系了。你送我的东西,我会用快递给你寄去。再见。”
说罢,那边挂断了电话。
韶宏伟望着手机变成黑屏,一阵发呆。
曾经在狂风暴雨后,程秋燕抱着他被抓出道道血痕的肩背,说的什么“这辈子我们都不要分开”,“你要一直这样爱我”之类的誓言,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
两人之间的甜蜜,竟然经不起世俗的彩礼。
分手、处分,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还组团来的。
韶宏伟举起手机,就要往地上摔。
第二天一早,韶宏伟来到镇政府。
签过到后,直接到了镇长马坤的办公室,和他打了个申请,说要下村去。
马坤抬起头,像看陌生人似的,端详了他好久,才提醒道:
“宏伟,你现在可还在停职期间,没必要着急下村去吧。”
韶宏伟就把和东店村蔬菜合作社的约定,告诉了马坤。
马坤想了想,又道:“这样啊,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毕竟你还在停职期间,要不你去和黄书记请示一下?”
在溪岭镇,马坤的脑瓜皮薄是出了名的。
见马坤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推诿,韶宏伟不再多话,扭头出了马坤的办公室。
党政办主任张超,正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见韶宏伟径直往黄晓坡办公室去了,就冲着他的背影,努努嘴,对马坤道:
“马镇长,这韶宏伟脑子没毛病吧?昨天刚受的处分,今天就没事儿人一样,还要主动下村去。这么瞎积极,是想表现么?”
马坤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没做回答。
张超继续问:“即使去了黄书记那儿,会让他去吗?”
马坤翻看着张超报送来的关于应对鲁书记来调研准备的材料,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让不让他去,那得看黄书记的心情了。”
停了一下,又抬起头说:“其实,让他去村里散散心也好。只不过我要是直接答应他,万一黄书记有什么事找不见他,问起来怪麻烦的,还不如就让他直接请示去。”
“也是。”张超附和着。随即将一大早收集到的,各部门为迎接鲁书记调研而做的工作的验收情况,反馈了一番。
韶宏伟来到黄晓坡办公室门口,脚步停了一下,心口有些发堵。
倒不是上下级之间的隔阂,实在是有时和他沟通起来太困难。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黄晓坡宿醉后略带沙哑的声音。
韶宏伟迈步走了进去。
黄晓坡办公室的陈设比镇长马坤的气派很多,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一二把手的差距。
黄晓坡正在低头看张超报给他的准备给鲁书记的汇报材料,见韶宏伟进来,有些意外。
放下材料,也不让韶宏伟坐,而是冷漠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韶宏伟就把和东店村蔬菜合作社约好了座谈的事情,向黄晓坡做了汇报。
没等听完,黄晓坡就不耐烦地打断,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还在停职期间?”
韶宏伟知道他会这样问,回道:“黄书记,我副镇长的职位虽然停了,但我还是一名党员,还是镇里的一员干部,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黄晓坡鼻子里“哼”了一声,嘴上说道:
“韶宏伟同志,既然你还知道你是一名党员,那就要遵守党的纪律。在停止期间,就要按停职的规矩办。”
韶宏伟耐心地解释道:“黄书记,这事是这样。我和他们的座谈本来约的是昨天,可不是发生了堵门那件事了吗?我就和蔬菜合作社的农户们再次约好,今天上午去现场解决蔬菜滞销问题。”
“黄书记,你看,他们都在那儿等着我呢,如果再次失约,恐怕……”
黄晓坡不再看韶宏伟,而是低头翻弄着材料,嘴里不阴不阳地说道:“你这是借着村民威胁我了?如果你不去,他们就还会去县府门前闹事,是这样吗?”
这明显是一个话题陷阱,话里话外是在说,你韶宏伟背后鼓动了村民,是县府门前聚集事件的始作俑者。
韶宏伟当然不傻,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强忍着怒气说道:
“黄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既然已经答应他们了,如果不去,对镇里的影响也不好。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黄晓坡将手里的材料往边上一推:
“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别拿这事儿说事儿。”
在黄晓坡看来,这韶宏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昨天在县府门前忽悠走蔬菜车的拿笔账,不能明着和他清算。现在正好拿他下村这个要求,难为难为他。
其实,韶宏伟下不下村,这件事本来没那么重要。
坐在镇政府办公室里停职,和下到村里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对韶宏伟来说,区别都不大。
但对于他这个镇书记来说,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他是镇里的一、把手,对于手下的副镇长采取何种停职方式,或者说,停职期间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完全应该由他说了算。
如果换了别人还好说,可现在是他最看不上眼,甚至经常违背他的意志的韶宏伟,那就另当别论了。
既然他手里有自由量裁权,那你韶宏伟就不能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谁让我手里有权呢,谁让你韶宏伟平时不会看我的眼色行事呢?
既然今天撞到我的手里,那就让你难受难受。
再者,东店村的蔬菜滞销是他乐见的,你韶宏伟去了,不管能不能卖出去,这事反正是我不想看见的。
韶宏伟没想到黄晓坡这么个态度,联想到昨天在县府门前他的表现,以及临进门时那个难以尽言的眼神,知道黄晓坡是有意为难他,就耐着性子继续说道:
“黄书记,东店村的三百多座大棚里的蔬菜,每天都在疯长,而销路一直打不开,确实需要咱们帮村民想想办法。”
“再说,我去了也只是帮他们出出主意,不会以副镇长的身份做出格的事。这样,也并不违反停职的规定。”
黄晓坡把头晃了几下,不以为然地道:“你还真把那几个大棚当回事儿?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别忘了你现在是在停职。”
韶宏伟见黄晓坡这个态度,心里的不满终于控制不住,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那我就要请教一下黄书记,组织上哪条规定说在停职期间不可以为人民服务了?”
黄晓坡一听,韶宏伟胆敢以这种口气和他说话,火腾地上来了,用力一拍桌子:
“韶宏伟,你在和谁这样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书记?”
电话是鲁向阳的老领导,现任东河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苏青峰打来的。
按理说,鲁向阳第一天上任,一切安顿好之后,应该主动给老领导汇报才是。
对于此次被任命为正丰县委书记,鲁向阳可是和老领导磨了好几次嘴皮子,才得以实现的。
自六年前,时任上阳市委副书记的苏青峰上调省里后,鲁向阳先后在上阳市河东区委副书记、上阳市委副秘书长、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岗位上兜兜转转,一直没离开机关。
为了能够多层面锻炼自己,也为丰富自己从政的经历,鲁向阳不止一次向老领导表达自己下县的愿望。
现在,自己的愿望终于实现,理应主动向老领导由衷的表示感谢。
不成想,老领导却主动打电话过来。
以鲁向阳对苏青峰的了解,这个电话可能不止是询问他到任情况那么简单。
做事稳重严谨的老领导,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嘱咐。
果然,在听取了鲁向阳对今天到任情况的简单汇报后,电话那端直接说道:
“小鲁啊,盛文部长亲自送你到岗,说明市委和陆书记对你很重视。在那儿好好干,争取做出些成绩来。”
“别的话我就不多嘱咐。勤政、廉洁,是我对你的基本要求,在这方面,绝不能有一点含糊。”
鲁向阳道:“老领导请放心,向阳谨遵教诲,不敢懈怠。”
电话那端又道:“好了,这些都是客套话。今天我给你打电话,有件私事要你留心一下。”
鲁向阳挺了一下身子,郑重地道:“老领导请讲。”
“你帮我查一个年轻人,是你们县里的。我手头没有他的资料,名字叫韶宏伟。”
“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向我报告一下。记住,这件事纯属私事,查的时候不要声张。”
“是,老领导。”
待苏青峰那边挂断电话,鲁向阳才将手机离开耳边,放在桌上。
目光落在刚才记在便笺纸上的“韶宏伟”三个字上,不觉陷入了沉思。
在老领导身边工作了五个年头,鲁向阳深知苏青峰的为人。
以上级反复强调的率先垂范和勤政廉洁的标准,从讲党性、重品行、做表率的角度衡量,苏青峰可以算得上高级干部中的佼佼者。
记得在离开上阳市委时,老领导与自己曾经有过一次促膝长谈。
至今记忆犹新的是,苏青峰敦敦告诫他:
走向仕途,就要努力以成为政治家为目标。政治家与政客的本质区别在于,政客囿于一己私利,个人利益至上是其座右铭。而政治家则必须牢记和站稳党的政治立场,为党和人民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青峰的口头禅是“为官避事平生耻”,既然走上了领导岗位,就要勇于负责,敢于担当。
这是鲁向阳一直视为圭臬,努力践行的标尺。
就像刚才电话中再次告诫自己的那样,勤政、廉洁,是老领导对自己这个曾经的身边人在工作中的基本要求。
一贯严格要求自身,对身边工作人员更是注重品行的老领导,今天直接打电话给自己,查找一个年轻人,这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王畅从鲁书记屋里出来,没有直接回隔壁的县委办,而是来到旁边的小会议室。
左右看了看,见走廊里无人,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这间小会议室,平时是做为书记小范围开会用的,隔音效果很好。
关上房门,王畅走到靠里面一点,才掏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接起后直接就是一个字:“说。”
王畅压低声音:“二叔,方便说话吗?”
电话那边传来“等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说吧。”
“刚才在鲁书记办公室,说了两件事。”
“嗯,说什么?”
“一个是关于毁菜视频,一个是明天要下去调研。”
电话那端:“调研的事就不用说了,说说第一件事,他什么态度?”
王畅回头看了看门口,那里安静依旧。
这才接着说道:“他看了视频,没当场表态。问我怎么看,我就把你说的三点重复了一遍。”
“嗯,就这?”
“就这。看样子,他对今天早上堵门的事耿耿于怀,心里不舒服。对原来韩书记的决策和村里的事,也没说什么。”
“嗯,看来是个谨慎的人。我知道了。”电话那端准备挂了。
“等等,二叔。还有,明天调研,他说只带个副县、我和司机,先从最落后的乡镇开始,不让预先设置路线和往下通知。”
电话那端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还有吗?”
“您看,安排哪个副县长去好些?”王畅问。
“陈常务。”说罢,那端就挂断了电话。
王畅盯着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这次,他一改哈着腰的谨慎,而是不觉直起了腰板。
“喂,黄书记吗?”
电话是打给溪岭镇书记黄晓坡的。
手机的对面立刻传来稔熟的腔调:
“老弟,有事?说。”
背景是哗哗的麻将声。
“公事。”王畅强调了一下,以免黄晓坡在牌桌上说漏嘴。
这个黄晓坡爱好打麻将,县里尽知,也不分什么时候,真是让人头疼。
“明天鲁书记可能要先去你们溪岭镇调研,你提前准备一下。”
“好,我这就打电话回去安排。”
“等等,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鲁书记这次只带了我和一个副县长,不让提前通知,也不准搞迎送那一套,和以前不一样。”
电话那端,麻将声渐远,似乎是黄晓坡离开了牌桌。
“噢,搞微服私访啊!明白了。那我就要准备得有点水平,让他看起来像没准备一样。”
“对对,如果你刻意准备,那就等于把我出卖了,明白?”王畅总算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老弟。你黄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黄晓坡豪爽地答应下来。
王畅没跟他继续废话,接着提醒道:
“另外,老黄。鲁书记今天一上来就关心蔬菜视频的事,又特意问了一下堵门的人是哪里的。我把村里蔬菜项目的事,和村民反对种蔬菜的意见都向鲁书记反映了,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真的?老弟,你太给力了。改天我好好请请你,去上阳来个一条龙怎么样?”黄晓坡兴奋之情溢于话筒。
“得了吧,别张口闭口就是这些,当心隔墙有耳,注意影响。”
说罢,王畅直接挂断了电话。
“韶先生,您来了,好久不见。”
一进门,狭窄的门厅内,吧台后面一位三十来岁的漂亮老板娘抬起头来,笑吟吟的问。
这老板娘姓孟,至于老板是谁,韶宏伟从没关心也没打听过。
但这条街上,常来的食客大都知道她的绰号,绿蚁西施。
源于她优越的身材,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端的是好风光的尤物,辉映整条街的存在,惹得食客时常和她开玩笑。
她喜欢穿着淡蓝色的对襟小袄,头发挽在脑后,浅施粉黛的脸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副弯弯的眉眼,即使不笑,都是那么勾人。
此刻,她抿起的嘴角,带着熟女特有的诱人微笑,看向走进来的人。与这小馆里面的典雅氛围,倒是颇为搭调。
韶宏伟虽然与她相熟,却很少和她开玩笑。“绿蚁西施”对他似乎也格外尊重。
“倒是有些日子了,老板娘最近有什么好推荐?”
韶宏伟避开迎面而来的带着几分热度的目光,单刀直入。
“上个月刚上了一道‘山珍荟萃’,估计你还没品尝过。”
“没品尝过”,这几个字被加重了语气,从“绿蚁西施”口中滑出来,听得人心里直痒痒。
说着话,“绿蚁西施”已经起身,走出吧台,将手里那本布面的菜谱打开,递给韶宏伟。
“今天一个人?”
见韶宏伟身后没人跟进,“绿蚁西施”问了一句,身体也靠了上来。
空气里,一股特有的馨香,也随之在四周蔓延开来。
韶宏伟不觉深吸了一口这有些香甜的空气。
随即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就不露痕迹的,控制着轻轻呼出,不使她察觉。
并努力将视线聚焦在菜谱上面。
见‘山珍荟萃’是个菌菇锅仔类,纠结着自己一个人是否吃得完,随口回道:
“嗯,一个人,吃个便饭,下午还要回镇里。”
“谁说一个人,这么大的美女你没看见?”
话音未落,门帘一挑,走进一个人来。
若不是一个莺啼般的女声,韶宏伟会以为所说的美女指的是“绿蚁西施”。
当他看到来人后,就知道那声音是自指了。
还真不是替她吹,来人无论从哪方面,都当得起美女二字。
一件米色风衣,衬托着高挑的身材。蓝色西装,同色的一步套裙。
侧面看,身材也是十分优越,一双黑色高跟鞋给人一种性感与干练的复合美感。
肩上背了一个高仿品牌的包。
一头微卷的披肩长发,随性地披在肩头。柳眉杏眼,巧鼻朱唇,妆容精致,尽显时尚妩媚。
韶宏伟眼前一亮,今天的午饭有得人陪了。
口中道:“哎呦,酒窝美女,这么巧。”
来人是《上阳日报》的记者孟可丽,专门负责跑各区县的新闻。
两年前,还是韩书记秘书的韶宏伟,多次与她打交道。由于是低两届的新闻系学妹,两人很是相熟。
韶宏伟特别喜欢孟可丽脸上笑起来现出的两个酒窝,私底下一直称她“酒窝美女”。
按照孙富江同学的说法,脸上有酒窝的女子,更有韵味。
孟可丽挨身进来。
因为门厅较小,同时站了三个人,顿显拥挤。
韶宏伟礼貌地侧身,向里面让了让,以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孟可丽能够容身。
动作稍有些大,韶宏伟觉得胳膊肘处碰到了“绿蚁西施”圆润的胳膊。
经常出入这里,也有意无意地用眼打量这位西施,今天却无意碰到了。
韶宏伟刚要转过身道歉,就听身后的“绿蚁西施”对来人道:
“可丽,你们认识?”
“绿蚁西施”竟然对韶宏伟的动作毫不介意。
就仿佛两人握了个手。
这时候,韶宏伟再去道歉,就显得太尴尬了。
韶宏伟当即决定保持沉默,不去刻意渲染自己的不经意。
孟可丽可没注意到这一细节,毕竟韶宏伟一米八的个头,隔在两人中间,除非她有目光穿透人体的能力。
嘴里一连串的说道:“何止是认识?”
“刚从县政府出来,大老远的我就看见你从车上下来,直奔这里。”说话间已经转移了目标对象。
“我一看,这回午饭有着落了。可大街上尽是熟人,我总不能扯着嗓子吆喝你吧。”
“紧走慢走,还是追不上你这双大长腿。”
说着,孟可丽一甩微卷的披肩发,挑衅地看着韶宏伟。
几缕发稍掠过韶宏伟的脸颊,弄得他痒痒的。
“我身后又没长眼,哪知道你在追我。正好,我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我请你。”
韶宏伟实在地说着。
“你听听,你听听,根本就没诚意,是因为自己吃饭没意思,才抓我过来垫背,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不愧是记者,伶牙俐齿。
但孟可丽说到“女朋友”时,脸上不觉一红。
“哪里,哪里,是我嘴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没等韶宏伟解释完,“绿蚁西施”款款握住了他的手,说道:
“哎呀,门厅这么小,你俩上来就在这儿说个没完,一会儿再有客人来,怎么进屋啊?快里面请。”
说着,拽起韶宏伟就往里面走。
身后,孟可丽也在他另一条胳膊搭上了自己的手,轻轻地似挨似扶着。
乍一看,好像一前一后,被两个美女劫持了一般。顿时让韶宏伟幸福的一批。
他跟着往里走,就势对“绿蚁西施”道:
“孟姐,两人卡座,有空的小包间也行。”
饭馆进深很长。
门厅过来后,是条十来米长的走廊。两侧各有三间半封闭的卡座。现在时间尚早,还没有人坐。
过了卡座,两侧各有一个八到十人桌的包房,是用来聚会用的。
再往里,左手是一个四人的小包间,右手就是韶宏伟喜欢的那间经常来喝茶的雅间了。
“绿蚁西施”对韶宏伟的请求并不在意,而是直接拖着身后的人,来到那间雅间前,说道:
“卡座和小包间都预定了,只剩这间茶室了。平时,都是我自用,除了你来,我还真不对外。”
韶宏伟这才知道,自己喜欢的雅间茶室,原来是老板娘的私人空间。
怪不得里面有一种特殊的馨香。
那种香气,不仅是烹茶时燃起的熏香,更有一种特殊的沁人气息。
韶宏伟只在这里闻过,特别喜欢,令他陶醉。
经“绿蚁西施”这么一说,韶宏伟仔细一回味,似乎那馨香与刚才自己深吸的那口气息,有诸多相合之处,就明白那馨香的原因了。
韶宏伟赧然笑道:“原来这里是孟姐的私域空间,多有叨扰,惭愧惭愧。”
“啧啧,难怪韩书记用你做他的秘书,说起话来,总是那么文绉绉的。”
绿蚁西施一边说,一边放开韶宏伟的胳膊,让他进屋的同时,也把孟可丽推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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