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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盗范沛裴璟 全集

梅夏尔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秘密陈小刀全身一震,良久,她问道,“那幅画里到底有什么?”她看李长陵不说话,便道,“你果然知道。”“我知道。”李长陵毫不犹豫地承认,“但我绝不会让你涉险。”陈小刀一笑,“看来你是想让我自己查了?”李长陵无奈地望着她,她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整个人都温柔下来,曼声道,“廷益,告诉我,画里藏了什么?”这一声久违的“廷益”令他整个人都不禁一颤,他只觉得坚持了许久的东西仿佛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崩塌,他静静地望着她,“你一定要知道吗?”她伸手抚上他肩膀,望着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柔情,语气却是坚定的,“我一定要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自己查出来。”她许久未曾离他这样近,李长陵听着她的心跳,伸手环住她的双肩,望了她许久,最终叹息一声道,“是前首辅...

主角:范沛裴璟   更新:2025-01-09 14: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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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范沛裴璟的其他类型小说《女盗范沛裴璟 全集》,由网络作家“梅夏尔”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秘密陈小刀全身一震,良久,她问道,“那幅画里到底有什么?”她看李长陵不说话,便道,“你果然知道。”“我知道。”李长陵毫不犹豫地承认,“但我绝不会让你涉险。”陈小刀一笑,“看来你是想让我自己查了?”李长陵无奈地望着她,她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整个人都温柔下来,曼声道,“廷益,告诉我,画里藏了什么?”这一声久违的“廷益”令他整个人都不禁一颤,他只觉得坚持了许久的东西仿佛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崩塌,他静静地望着她,“你一定要知道吗?”她伸手抚上他肩膀,望着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柔情,语气却是坚定的,“我一定要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自己查出来。”她许久未曾离他这样近,李长陵听着她的心跳,伸手环住她的双肩,望了她许久,最终叹息一声道,“是前首辅...

《女盗范沛裴璟 全集》精彩片段

秘密
陈小刀全身一震,良久,她问道,“那幅画里到底有什么?”她看李长陵不说话,便道,“你果然知道。”
“我知道。”李长陵毫不犹豫地承认,“但我绝不会让你涉险。”
陈小刀一笑,“看来你是想让我自己查了?”
李长陵无奈地望着她,她走到他身旁,看着他的眼睛,整个人都温柔下来,曼声道,“廷益,告诉我,画里藏了什么?”
这一声久违的“廷益”令他整个人都不禁一颤,他只觉得坚持了许久的东西仿佛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崩塌,他静静地望着她,“你一定要知道吗?”
她伸手抚上他肩膀,望着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柔情,语气却是坚定的,“我一定要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自己查出来。”
她许久未曾离他这样近,李长陵听着她的心跳,伸手环住她的双肩,望了她许久,最终叹息一声道,“是前首辅留下来的一份名单——传言是他安插在秦首辅身边的人。”
陈小刀怔忡了片刻,然后微笑道,“多谢你了,李大人。”她倏地从他臂膀中挣脱开来,打开窗户,回首漠然道,“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等等。”李长陵伸手想要去拉她,却只触碰到了她的衣袖从他手里一点点滑走,他怔怔地望着窗外,忽地一笑,“可以啊,连骗人都学会了。”
陈小刀消失片刻后,清音才又走了进来,李长陵站在窗户前道,“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身武功又是跟谁学的。”他转头问清音,“你知道吗?”
清音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小姐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
昏黄的月光隐于薄纱般的浮云之下,微冷的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枯枝相交的声音。
裴璟站立在刑部的庭院之中,他伸手抚摸着包裹着伤口的帕子上的竹子,似是沉思着什么。然而却有衙役过来禀报程俊想见他。
程俊醒来之后已经被重新关入了刑部单独的牢房,又有大夫定时去看,如今突然想见他,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裴璟思索片刻,微笑道,“牢狱之中苦寒,将程举人悄悄带过来吧,本官在大堂见他,不要声张。”
不多时他便听到了拐杖的声音,侧头望去,却是程俊拄着拐杖由衙役带着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
裴璟脸上挂着他招牌的笑容,“这么晚了,程举人还未歇息?”
“沉冤尚未得雪,草民岂能睡得安心?”程俊道。
裴璟上下打量他一眼,语气依旧温和,“程举人说的是,只是天气严寒,程举人又在狱中受了伤,应该好好将养才是。”他顿了一顿,目光微闪,“程举人的身体,似乎恢复得很好。”
程俊点头道,“还要多谢鹤年堂的施大夫妙手回春。”
裴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程举人深夜前来,想必有事相询,我们屋里谈吧。”
程俊脸色微微一变,十分缓慢地挪动着拐杖进了屋内。
裴璟俯身用铁钩拨了拨炭盆里的炭,伸手示意,“坐。”然后温声道,“不知程举人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程俊抿了抿嘴,问,“草民听闻大人今日去了千金堂,不知是否寻到了周保?”
裴璟自然听得出来他想问的并非是这件事,但此事却是一个极好的谈话开头。他替程俊倒了一杯茶,不慌不忙道,“本官寻到了周保,只是……”
“只是?”
“只是周保已经死了。”
“当然。”
“当然?”裴璟挑眉,“怎么程举人认为他应当死吗?”
程俊的声音冷了几分,“如果真的想置草民于死地,怎么会留着证人呢?”
裴璟意味深长地望着程俊,“程举人说得不错。”他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程俊一侧,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道,“何事?”
程俊紧张几分,他直直盯住裴璟半晌,却始终未曾开口说话。裴璟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越是不着急,对方反而越容易说出将要说的话。他缓缓起身将最后一口茶水倒进炭盆,炭盆湮灭了片刻后又如火一般烧了起来。
他慢慢地又替自己斟上一杯茶,静静地看着程俊。烛火明灭之间,程俊的脸忽暗忽明,不知过了多久,程俊突然起身,一手扶住拐杖,单膝跪倒在地,沉声道,“草民宣府程俊,请裴大人做主。”
裴璟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受了程俊大礼,然后道,“此事涉及朝廷秘辛,你我心知肚明。你所知道的事情,令你的处境十分危险,本官也无十足把握能保住你。”他将程俊扶到椅子上,伸手一指,“你腿上的绷带似乎松了。”
程俊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裴璟已经蹲下身体替他整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这怎么敢当?”
“不妨事。”裴璟替他整理好绷带,摸着自己手上伤口包扎着的手帕一角,慢慢道,“不是有人让你来找我吗?”
程俊骇然道,“大人怎会知晓?”他意识到自己漏了口风,不禁紧张起来。
裴璟抬头看向他,“那个人——就是盗取锦衣卫腰牌给你母亲,让她去敲击登闻鼓喊冤的人吧。”
程俊有些震颤着不敢说话。
裴璟微微一笑,“你不必害怕,我也只是猜测而已。那个人既然帮了你母亲,自然不可能不帮你一把。只是他的目的只怕不单单是替你伸冤,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草民知道。”程俊神色紧绷,“所以此事草民并未告诉他,只是他说,若是草民不信任他,可以信任大人。”
裴璟不觉一笑,“他还挺会给我找事儿的。”他走到桌案前,摊开一张纸,问,“本官听闻程举人书画造诣颇高,想向举人讨教一番,不知举人意下如何?”
程俊道,“草民雕虫小技,不敢入大人法眼。”
裴璟替他磨墨,道,“连首辅大人都特意请了你去抄写字画,可见举人你不必过谦。”他伸手一指面前的炭盆,落笔,“画在?”
写完之后裴璟便轻叹一口气,“这两个字骨架太散,本官久未练习,退步不小。”说完便将纸揉作一团,扔进了火盆之中。
程俊扶住拐,一只手缓缓铺开一张纸,在纸上刚画了不到一半便停笔不画。
裴璟仔细观察他画的房子片刻,眉头微皱,提笔,“赵记?”
程俊点头。
裴璟将纸团成一团扔进火中,压低声音道,“本官知道了,本官明天会去查探。”
程俊又是一拜,“草民字丑,承蒙大人肯提点,多谢大人。”
裴璟高声道,“举人过谦了,举人对自己要求实在严苛,下官佩服。”
***
天未曾亮,裴璟便悄身一人前往吏部。前首辅江洵谋反一案的卷宗是被封存的,他无权也不可能查到,想知道江洵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究竟会不会造反,只能寄希望于查询当年江洵为官时的档案,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线索。只希望他动作够快,江洵的档案还没有完全被毁。
陈小刀潜行于暗处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不时还从腰间拿起酒囊喝一口,看着裴璟的身后不远处的两个暗哨,伸手在腰间拿出两枚铜钱轻轻一掷,那两个暗哨便站在墙角一动不动了。
她昨夜潜于刑部暗处,看不到裴璟和程俊二人究竟写了什么,只得今天跟着裴璟,但是她知晓裴璟今日去的地方一定不是那幅画的所在之地,因为裴璟没有那么傻。
她跟着裴璟进了吏部的档案房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裴璟是在寻找江洵的档案。她动作轻柔地潜入,隔着书架的缝隙看着裴璟挨个查探,轻轻摇头一笑。——这些官方的档案能查得到什么呢?
她看着裴璟认真地翻动着什么,听到窗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立刻闪身飞上房梁,看到李长陵带着锦衣卫迈步而入。
裴璟手上还摊开着一本册子,看到李长陵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李大人前来可是有事?”
李长陵打量他一眼,“下官前来查探一些档案,未曾料到裴大人也在这里。”
裴璟合上手上的册子,“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李大人了。”他将册子放回书架,迈步而出,李长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个锦衣卫道,“大人,是否要搜?”
李长陵抽出裴璟方才拿着的册子,原来是江洵历任为官的档案。他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然后道,“不必了,这里都是官员的档案,藏不了什么东西,你们继续派人跟着他。”
“是。”两个锦衣卫走了出去。
李长陵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手中江洵的档案慢慢点着,往地上一扔。看守档案的小吏也不敢说话,只是低头看着。
陈小刀在梁上望着江洵那部档案在地上一点点化为灰烬,狠狠掐着自己大腿,遏制住自己想要冲下去的念头。
李长陵一直看着那本档案化为灰烬,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吏部。等他走远,小吏叹息一声,出门了。
陈小刀翻身而下,伸手将烧尽的纸灰一点一点拾起来收入腰间的锦囊之中。那小吏拿了扫帚回来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一点灰烬都不见了,他怀疑地四处看了看,并未发现异常,只得一脸奇怪地又将扫帚放了回去。

重逢
陈小刀犹豫了一下,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得立刻回去召集人去抓他。”
裴璟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担忧,“你怕他会有危险?”
陈小刀承认,“刚才那个黑衣人武功一般,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
裴璟讶然,“江湖人士?”
“或者——”陈小刀淡淡道,“是锦衣卫。”
裴璟惊诧地望着他,陈小刀却一笑,“怎么?没想到我会将锦衣卫供出来?”
“的确没想到。”裴璟缓缓一笑,远处曾二郎挥着手跑来,“终于赶上了,咦,裴大人怎么受伤了?”
裴璟道,“小伤而已。”
陈小刀道,“大人,此人乃是程俊一案的关键证人,小人先行去找。”
裴璟微叹一口气,看着她道,“只怕你找到的只会是他的尸体。”
陈小刀一惊,“大人?”
裴璟望着巷口道,“方才他即将逃走的时候,颈后中了一支针,因为你背对着他所以未曾看到。伤口并不会致命,但是针上却淬了毒,因为那支针刚射入他肌肤时他颈后便黑了一片,这种毒我曾在蜀中见过一次,十分霸道。只怕他的尸体——就在巷口。”
陈小刀疾步向巷口跑去,果然转角处已经围了许多人,她从缝隙中望去,周保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露出来的肌肤全部发黑。
裴璟站在他身后,似是陷入沉思,“他们如此急切地杀掉周保,更是坐实了程俊一案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陈小刀似是有些失望,道,“大人果然目光如炬。”
裴璟转头对曾二郎温声道,“还请曾校尉派人收拾一下这里,我跟陈校尉就先回去了。”
“唉?”曾二郎有些郁闷地答应了一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道,“这裴大人今天怎么一直把我支开?”
经历过生死时刻,裴璟对陈小刀似是信任了几分,温声道,“今早程俊的话,陈校尉怎么看?”
陈小刀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但她已经确定裴璟甩开曾二郎跟自己单独相处,一定是已经看出她哪里不对,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应付他的问话。
她略微思考片刻,道,“程俊没有杀妻是真,但若说他完全不知道那幅画在哪里,像是假的。”
裴璟颔首,“陈校尉何出此言?”
陈小刀眉头微皱,“先不说锦衣卫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一个丝毫不知情的人,程俊今天一早先是说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度过下半生,后来却一口咬定木芙蓉之死与《芝兰玉树图》有关,言语之间颇为矛盾,有想为木芙蓉报仇的意思。
“而且他早已知晓这幅画十分危险且事关重大,若真如他所说只想平安度过下半生,又怎么会紧紧咬住这幅画不放?若非大人您按住了他,他只怕还要跟这幅画纠缠下去。”
裴璟点头,“那你觉得,这幅画里会有什么呢?”
陈小刀沉默片刻,摇头,“不知道。但是能让秦首辅如此大动干戈,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裴璟又道,“我听到些传闻,说前首辅江洵许是被冤枉的,不知陈校尉怎么看?”
陈小刀身子轻轻一颤,望着裴璟笑道,“朝廷上的事情,小人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会清楚呢?无论冤枉与否,人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望着眼前的刑部,语气颇为不善,却仍微笑道,“裴大人盘问完了吗?我们都走回刑部衙门了。”
裴璟含笑安慰道,“陈校尉哪里话,今日若非陈校尉相救,裴某只怕性命不保。盘问不敢当,只是裴某感觉与陈校尉十分投缘,所以多聊了几句而已。”
话音刚落,裴璟便看到李长陵恰好从门口出来,望着他们二人冷冷一笑,裴璟有些不明所以,却听到李长陵道,“裴大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啊,跟一个锦衣卫校尉都能聊得十分投缘,李某佩服。”
裴璟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便道,“不敢当。”
李长陵扫了陈小刀一眼,“你的外衫呢?”
陈小刀这才想起自己是没穿外衫一路走回来的,她的外衫当时给了光着膀子衣衫不整的周保。她冷声道,“小人的外衫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
李长陵冷冷道,“你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吏,仪容不整像什么样子?”
裴璟接过他的话,道,“李大人说得是,陈校尉今日也是为了救下官才丢了外衫,不如下官带陈校尉去买一件吧。”
陈小刀声音温和几分,“怎敢劳烦大人,小人回家取一件便是。”
裴璟却不依,看着她额头上的汗道,“那怎么行?是我疏忽了,天气这样冷,你外衫都不穿跑来跑去,又出了汗,当心着凉。”
硬是拉着她的衣袖要去成衣铺,陈小刀本不想麻烦他,却看李长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落在裴璟放在自己衣袖的手上似笑非笑。陈小刀不觉将袖子从裴璟的手中抽了出来,跟着裴璟去了成衣铺。
裴璟向来清廉,怀里不过揣了半吊铜钱在成衣铺里左挑右选,最后为陈小刀选了一件浅蓝色的布衣长衫,陈小刀也不怎么挑,接过来穿在身上道谢,裴璟就笑道,“你还挺好打发的。”
顿了顿,他似是无意道,“陈校尉跟李侍郎之前相识吗?”
陈小刀一怔,“大人何出此言?”
裴璟微笑,“只是感觉他方才同校尉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虽然像是责备,但似乎更像是熟人之间的关切。”
陈小刀苦笑道,“我怎么会有幸认识李大人,可能大人正为什么事烦恼,我刚好撞枪口上了吧。”
裴璟若有所思地笑笑,摸着自己手上包扎的手帕,不再答话。
***
夜色甚浓。
李长陵沉着脸坐在清音的房间里,小桃吓得连茶水都不敢上,只小声问,“李大人这是怎么了?他什么时候舍得给小姐这种脸色?”
清音勉强笑着安慰,“是朝廷上的事,与我们无关,你先下去吧。”
待清音关了门,李长陵才蓦然拍案而起,沉声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清音吓得轻轻一颤,却慢慢道,“那么大人,又瞒了我们多少事呢?”
李长陵怒道,“你知道她在锦衣卫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好大的胆子,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万一被发现了是什么后果?”
清音冷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她什么人?你可是当朝首辅的女婿,这样的身份,难道指望我们相信你吗?”
“吱”一声窗户被推开,陈小刀翻身而入,李长陵讥笑道,“还真是长本事了,连窗户都会翻了。”他转头看着清音,“你给我出去。”
清音担忧地看了陈小刀一眼,看到陈小刀对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她便慢慢地退了出去,来到小桃的房间,冲着她微笑道,“大人有些烦闷,想自己待一会儿。”
陈小刀关了窗,居高临下地望着李长陵,讥讽道,“不知李大人有何指教?”
李长陵笑道,“我哪里敢指教你。”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六年不见,他只看得出她长高了不少,面容与声音都与当年没有丝毫相同,若非太过熟悉她走路的习惯,只怕她就算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决计不认得。
他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她微微抬头仰望着他,似乎仍是那年那个十二岁的少女一般,只是他却清楚地知晓许多事情早已不同。
他想关心她,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责问,“你怎么混到锦衣卫里头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她轻轻一笑,“我还怕危险吗?”
李长陵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缓和了语气,“你受苦了。”
“免了。”她从他高大的阴影里出来,自顾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些假仁假义的话李大人就不必多说了,你装得累,我听得也累。”
李长陵全身一僵,道,“你在恨我。”
她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将茶杯放下,下意识地拿起腰间的酒囊猛地灌了几口,笑,“我又不是菩萨,你这样对我们家小姐,还不许我恨你吗?”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又喝了几口酒。
从互换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成为了小池,原本的小池也永远成为了江若嫣。
李长陵沉着脸想将她手上的酒囊夺过来,却叫她轻轻巧巧地躲闪开。他冷道,“你是从哪里染了这些毛病?翻窗酗酒,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她轻轻一笑,身子晃到他面前,“我不会得可多了去了——比方说,我就不会下厨熬汤,再命人给你送到衙门去。”
“够了。”李长陵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直直盯着她。
陈小刀内心复杂,知道不应该再对他有任何期待,却总是忍不住贪恋他目光中偶尔流露的那一点点温暖。
李长陵静静地看了她良久,终于一下子将她拉进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里缓缓落下一滴泪。
她在他怀中缩了片刻,便义无反顾地将他推开,讥笑道,“怎么?家里的夫人不够美吗?”
他脸色一白,似是踉跄了一步,“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是……”
陈小刀冷冷打断他,“我不是来听李大人忏悔的。今日我来是想告诉大人,从你取消跟我家小姐的婚约那日开始,我跟大人便情分已尽。从今往后,我当我的锦衣卫校尉,你当你的首辅女婿,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轻轻一笑,望着她,“你今日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陈小刀道,“正是。”
他慢慢地转了头,沉默半晌,道,“程俊的案子,跟你可有关系?”
陈小刀微微一笑,“怎么?李大人破不了案,便想套我的话吗?”
李长陵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我的确背信弃义,但你应该相信——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腰牌被盗
那是她一生最绝望的时刻。
她穿着残破的衣衫坐在孤山脚下,头发四散,因为长久而慌乱的逃亡脚上的一只鞋已经不见,只留下一片未干透的血迹。
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上甚至没有一枚铜板。
远处那轮红日一点一点消失在山后,周围越来越暗,天地间一片寂静。
夜色沉沉,寒月当空,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映着她衣衫上的鲜血有一种格外诡异冷艳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蓦地从袖中拿出匕首,划破手腕,收起匕首,回头对着躺在树上的人跪下,深深俯首。
那人的脸隐藏在斑驳的树影中,声音苍老,“你可想明白了?一旦你走了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仍带有温度的鲜血,正缓缓顺着她的手背流下来。
“我早已无法回头了。”她嘲讽地一笑。
那老者叹息一声,“你既已打定主意,老夫就不再劝你了。”
他俯身捏住她的手腕微笑,直直看着她道,“你会的——终有一天,你会成为天下第一盗贼。”
陈小刀站在铜镜前,伸手抚摸自己略微陌生而细腻白皙的脸。
——自从占据了这个锦衣卫校尉的身份,她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曾经的样子。
她略黑的指尖上捏着一张极薄的人皮面具,面具上的胶已经慢慢干透,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层面具一点一点粘到脸上,那面具精巧完美地贴合在她的脸皮上,与整张脸融为一体。
白皙细腻的女子的脸瞬间被一张黄而粗糙的男人的脸替代,左脸上赫然有一道醒目的刀疤。
陈小刀轻轻一笑,这一张脸居然也有了表情——师父给她的人皮面具,果然是当世最好的。
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她几乎已经听到门口传来急迫的脚步声。
终于来了。
她躺在床上,不慌不忙——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锦衣卫校尉曾二郎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一把将陈小刀手中的酒囊夺下来,焦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家喝酒?你没听说吗——昨夜上元节有人竟在一夜之间盗走了咱们锦衣卫从上到下共计一百块腰牌,用线串成一个‘冤’字挂到了刑部衙门,如今咱们锦衣卫已经是全京城的笑柄了!”
“听说了——”陈小刀拉长了语调,伸手将酒囊夺回来,漫不经心道,“你急什么?这京城里有人敢嘲笑咱们锦衣卫吗?你给我找出来一个看看。”
“你还别不信邪——”曾二郎焦躁地迈了两步,“那个刑部侍郎裴璟,居然就让我们的腰牌一直挂在匾额之上被百姓指指点点,还不许我们锦衣卫取下来,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仗着破了两个案子就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咱们锦衣卫,他还有命吗?”
“又是他?”陈小刀眉头微拧,说起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十分头疼,“他让一个‘冤’字一直挂在刑部门口?为何?”
“我哪里知道。”曾二郎一脸无语地望着她,“不是我说你,平时摸鱼也就罢了,现在这种时候——”他越说越来气,扶着她的肩膀晃了晃,“你怎么能喝得下去,啊——?”
陈小刀用酒囊在曾二郎扶着自己肩膀的手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曾二哥,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曾二郎讪讪地收回手。
她举着酒囊缓缓将最后一滴酒滴进嘴里,似是露出不经意的微笑,“走,我倒要看看,这位裴大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刑部门口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在寒冷的冬日里聚成一堆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热情似火。
陈小刀拨开人群望去——那个由一百面锦衣卫腰牌串成的“冤”字,居然真的堂而皇之地挂在刑部大门的牌匾上,飘飘荡荡地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音。而且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取下来。
她看着那个“冤”字,想起了父亲死时的模样,感觉肺腑里有些痛,面上却仍旧一派淡然。
“冤”字底下,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身影,他定定地站在牌匾下,仰头望着这串“冤”字似是若有所思。
周围乱哄哄的百姓议论此起彼伏,陈小刀不得不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摆出自己锦衣卫校尉的款,抱拳高声,语气带着一丝傲然道,“锦衣卫校尉陈小刀参见侍郎大人。”
裴璟恍若未闻。
于是陈小刀声音大了一点,“锦衣卫校尉陈小刀参见侍郎大人——”
裴璟终于转过头来。
他身型清瘦而颀长,比陈小刀高出许多,五官清秀俊朗,那一身红色官袍衬得他肌肤格外白皙,通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卓然风姿,然而头顶的那根并不般配的木簪暴露了他清贫的家底。
他似是扫了一眼前来的二人,最后目光落在陈小刀身上打量片刻,语气颇为温和,“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陈小刀不料他语气如此温和,先前积攒的怒气骤然无处发散,只得温声道,“小人奉命前来取回丢失的锦衣卫腰牌。”
裴璟似笑非笑,转头问道,“怎么,两位的腰牌也丢了?”
陈小刀,“……”
“不、不是。”曾二郎忽然结巴了,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陈小刀。
陈小刀拱手肃然道,“裴大人,此事事关锦衣卫声誉。”她边说边向人群扫了一眼,压低声音,“还望大人先行将腰牌取下,莫要让百姓议论。”
“锦衣卫声誉?”裴璟一伸手便抓住一枚垂在他额头前的腰牌,有些讥讽地笑了。
陈小刀抬眼望去,那腰牌上“锦衣卫副千户”几个字十分刺眼,又听裴璟不冷不热道,“恕在下直言,你们锦衣卫的声誉早在这些腰牌丢失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裴璟看了一眼陈小刀,“陈校尉说是么?”
他态度看似十分温和,却带着一种隐隐的讥讽,但言语间又让人无法反驳。
陈小刀不慌不忙,不卑不吭道,“裴大人,此事虽是锦衣卫丢了面子,难道大人脸上就好看了吗?咱们好歹同为朝廷效力,丢了锦衣卫的脸就是丢了朝廷的脸,大人任由此事散播,究竟是何居心?可是想与我锦衣卫上下作对吗?”
裴璟神色不变,从容道,“不敢。”
陈小刀抽出了手中的刀冷冷道,“既然大人并无此意,就休怪今天我们锦衣卫取回这腰牌了。”
她举刀伸手一挥将最上端的线砍断,一百块腰牌叮叮当当全数落在地上,裴璟立刻向一侧一闪,避开了所有掉落的腰牌。
陈小刀推了一把身旁的曾二郎,“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把腰牌带回去?”
“慢着——”裴璟忽然伸出一只脚踩住陈小刀正要去捡的一块腰牌,“如今尚不知腰牌丢失一案的线索,证物理应留存刑部,待查验清楚,本官自当亲自将证物送回镇抚司衙门。”
“裴大人还知道应该尽快将证物封存么?”陈小刀讥讽道,“我还以为裴大人都忘了这回事了呢。”
曾二郎忍不住扯了扯陈小刀的袖子。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得好。”
锦衣卫指挥史崔九江带着一群锦衣卫浩浩荡荡地从人群中走来,数百名锦衣卫成队将百姓隔在身后,使得无人可以近前。
崔九江须发皆白,中气十足,“裴大人迟迟不将证物封存,看来是等着咱们锦衣卫亲自过来拿了?”
自家大人来了,陈小刀二人自然是立刻下跪行礼,崔九江却完全不看他们,只是怒目瞪着裴璟。
“不敢。”裴璟立刻拱手一拜,道,“见过崔大人,裴某迟迟未曾封存证物,只是在观察证物上的线索。”他顿了一顿,看了陈小刀一眼,而后道,“裴某觉得最上方黑线上打的结似乎有些特别,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喔?”崔九江冷笑,“裴大人可看出什么来了?”
裴璟十分遗憾地叹了一声,“还未来得及看仔细,已经被这位陈校尉一刀割掉了。”
陈小刀,“……”
崔九江,“……”
陈小刀立刻跪地道,“属下知错。”
裴璟又温声对崔九江道,“听闻崔大人身体抱恙,都未曾参加今日早朝,可好些了?”
崔九江从小陪先皇长大,后又被拨到太子身边,太子继位后被封为锦衣卫指挥史。虽然他如今已经快六十岁,又有老寒腿,身体经常抱恙,皇帝却仍然十分看重他。
近日他虽因身体原因一直未上早朝,然而出了这样的大事,锦衣卫上下不得不将他请出来——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锦衣卫中六品之上官员腰牌仍安然无恙待在自己身边的。也多亏了他,锦衣卫有头有脸的官员尚不算全军覆没。
崔九江冷哼一声,“有劳裴大人惦记,我还死不了。发生如此大案,老夫就是死了,也要从棺材里爬起来把这个恶贼抓住。竟敢如此羞辱我锦衣卫,老夫此生与他势不两立!”
曾二郎不觉全身抖了抖,向陈小刀看去,只见她一脸平静,丝毫不似自己这般上不得台面。
裴璟颔首道,“指挥史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替锦衣卫找出盗贼。”
崔九江冷笑道,“咱们锦衣卫的事,就不劳刑部操心了。”
裴璟道,“锦衣卫的事,刑部自是无权过问,不过此次贼人将‘冤’字挂于刑部大门,便是将刑部卷入此案中,于情于理,刑部都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此事兹事体大,圣上只怕会下旨三司会审……”
崔九江打断裴璟的话,不容置疑道,“证物我带走,你若是想查,便来镇抚司衙门查吧。不过——”崔九江沉声道,“裴大人应该知道,镇抚司衙门进得去,可是未必出得来。”
裴璟仿佛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威胁,只笑道,“多谢崔大人,下官一定前去叨扰。”
崔九江仿佛才看见跪在地下的陈小刀,问道,“你们是?”
曾二郎有些发颤地报上了姓名。
“嗯——”崔九江打量他们一眼,“算你们有心,带着证物跟我回去吧。”说罢也不看其他人,起身走了出去。
曾二郎和陈小刀二人合力抱着乱成一团的腰牌,一路从顺天府衙门抱了回去。刚一进镇抚司衙门,崔九江便差点摔倒,幸亏身旁的人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他被扶入内堂,缓缓坐下,仿佛刚才追回证物已用尽了他的力气,他喘息道,“范沛?”
范沛乃是副三品同知,官职仅次于他,这一年由于他身体抱恙,锦衣卫中大小事务皆由范沛处理。
“大人!”
崔九江点头道,“老夫的身体已经不中用了,此事全权由你负责,务必查出贼人,将我锦衣卫丢了的名声找回来。”
“下官遵命!”
他颔首扫了一眼陈小刀二人,“他们还算机灵,你看着用吧。”说完这些话他微闭了双眼,“送老夫回去吧。”
崔九江回府不久,锦衣卫上下便迎来了皇帝的旨意,此案由三司会审、锦衣卫协办,务必尽快捉拿案犯归案。
陈小刀与曾二郎坐在大堂内,开始清理缠成一团的腰牌。
曾二郎拆线团拆得无聊,忍不住凑到陈小刀耳边打趣道,“小刀,昨晚你跟教坊司的清音姑娘待了多久啊?”

梅婆婆
他徘徊良久,左思右想,一颗心始终提在那里,只觉得一定要找陈小刀好好说一说此事,于是他干脆翻墙而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小刀?”他进了院子来到门前喊,“小刀你在吗?小……”
门却“吱——”一声开了。
“咦,你睡觉怎么不锁门?”曾二郎嘟囔道,一边趁黑摸到床边,却发觉被子软软地堆在床上,他腾地掀起被子,底下竟然没有人。
——这么晚,陈小刀不在屋里,去了哪里?
他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整个人莫名紧张起来,此刻连深夜的安静都显得有些诡异,唯有他的心“扑通扑通”似是下一瞬就要跳出来。
他立刻向外跑去,却一转身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他“啊”地大叫一声,却看到陈小刀脸上的那道疤似乎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霜寒,望向他的眼神亦是陌生的。
他整个人吓得发抖,盯了陈小刀片刻,陈小刀却忽然伸手打了个哈欠,又极为夸张地揉了揉眼睛,用惯常的语气道,“曾二哥?我没在做梦吧?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曾二郎终于松了口气,责问道,“大半夜的你不在家睡觉去哪里了?”
“我只是去厕所啊,不小心在厕所睡着了,又被冻醒了。”陈小刀无辜道。
“厕所你都能睡着?也不怕掉下去?”曾二郎闻着他衣服上传来的隐隐恶臭,伸手在鼻间扇了扇,“罢罢,大晚上的我好好的觉不睡,为什么来找你啊?”说着便十分嫌弃地转身离去了。
陈小刀在他身后叫道,“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
第二日一早,陈小刀看着曾二郎的黑眼圈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来我家干什么?”
“我睡不着啊!”曾二郎一拍大腿,“我总觉得,此案有许多内情,我们两个不过是小小的校尉,知道的太多,说不定会……”他比划了一个咔嚓的手势,“谁知道你……竟然有睡厕所的癖好,真是闻所未闻啊。”
陈小刀停下脚步,“你是不是被范大人昨天的问话吓到了?”
“怎么可能!”曾二郎雄赳赳气昂昂道,“范大人昨天不过问了几个寻常的问题,还赏了我们二两银子,还……”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要不以后,还是你给范大人回话吧。”
“出息。”陈小刀脚步不停,“罢了,你要再睡不安稳,以后便由我去回话吧。”
“小刀你真是个好人。”曾二郎感动道。
两人踩着即将融化的雪来到裴璟家门口。
曾二郎狐疑地看着不知道该称为朽木还是枯木的大门——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立刻碎掉,“你确定我们没来错?这裴大人也清贫得有点让人叹为观止了吧?”
陈小刀白他一眼。
“吱——”一声门开了,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厮探出脑袋,不耐烦道,“你们是来找大人的锦衣卫吗?走走走,过一个时辰再来,大人刚睡着。”
“裴荣,”裴璟披着一件破旧的披风从房里走了出来,呵斥道,“不许胡闹。”他对二人拱手道,“下人无理,让两位见笑了。”
“不敢不敢。”二人齐声回礼,在裴璟的示意下进了房间。
彼时天蒙蒙亮,房间的一张破旧的四方桌上还点着一盏油灯,灯下是一张铺开的地图,裴璟示意二人坐在破旧的长凳上,又命裴荣沏了两碗茶,才指着地图道,“我昨夜画了一张京城各坊的图,根据口供将诸位大人丢失腰牌的地点用圈标记出来,又大概计算了一下,标记出了一条将这些点串在一起的最短路线。”
陈小刀拿起地图,望着他标记的那条路线,不由笑了,“所以裴大人想让我们二人绕着京城试跑一圈?”
“陈校尉果然聪慧。”裴璟颔首,“我想知道大约需要多长时间,二位可以按着这条线路跑完。”
曾二郎惊愕地看了一眼地图,又惊愕地看了一眼裴璟,“大……大大人,这很明显不可能是盗贼一人完成的啊?我们何不多找几个人跑呢?”
裴璟淡淡看了曾二郎一眼,“曾校尉是嫌累?”
曾二郎,“不不,一点都不累,我很能跑。”
裴璟颇为满意,又转头去看陈小刀。
陈小刀却干脆利落,伸手在地图上指道,“那我跑城东和城南这半圈吧。”说完又看了一眼地图,将路线记下。
曾二郎哭丧个脸,“那小人跑剩下的半圈吧,我们在城西与城南的交汇处‘赵记古董店’汇合。”说完想起自己连早点都未用,连忙端起碗喝了口茶,却在将茶喝进去的那瞬间,差点吐了出来。
锦衣卫向来油水多,他虽是个小小的校尉,但也没喝过这样糙的茶叶。
裴璟歉然道,“实在对不住,因为家里向来没什么客人,只剩了一点前年的茶叶,怠慢两位了。”
曾二郎没有听错,是前年的茶叶,不是年前的。
陈小刀没说什么,端起碗平静地将茶喝完,提起刀,“走吧,曾二哥。”裴璟下意识多看了他几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锦衣卫身上有种不寻常的气质,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而此时此刻,在昏黄的油灯下,这个锦衣卫的目光竟流露出一丝温暖。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裴璟心想。
曾二郎不情不愿地迈步而出,开门的一瞬间,却看到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提了一大瓦罐汤来。
那老婆婆虽上了年纪,精神却很好,说话中气十足,“裴大人,老婆子昨晚煮了一大锅骨头汤,谁料大人昨天回来得有点晚,老婆子怕大人今日还有公务,所以特意早起给大人热了送来,还请大人不要嫌弃。二位官爷也没用早饭吧?不如一起吃一点吧。”
裴璟一脸感激,“多谢梅婆婆。”
那梅婆婆微笑将瓦罐递给裴璟,“大人客气了,这几年我们祖孙不知给大人添了多少麻烦,大人也从不与我们计较,些许小事只当我们回报大人了。几位慢用,老婆子先回去了。”
她说完又看了陈小刀一眼,热心道,“这位官爷甚是瘦弱,应该多补一点才是。”然后才转身回去了。
裴璟却忍不住看了陈小刀一眼:的确瘦弱,但梅婆婆向来为人清冷,为何会突然关心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裴璟心中虽有所不解,面上却一切如常,拎着那罐汤解释道,“隔壁住的是梅婆婆跟她的孙女,我们偶尔互相照应一番。所谓骨头汤,乃是穷人的吃法。因为买不起肉,只能买些棒骨回来炖汤解馋,吃的时候汤里再加上些干馍,也别有一番滋味。”
曾二郎呵呵笑道,“大人的邻里关系处得甚是和睦,小人羡慕。”
裴璟微笑提起汤罐,“两位若不嫌弃,不妨一起用吧。”
曾二郎不敢说嫌弃,陈小刀不会嫌弃,于是他们一起坐回裴璟的屋里,裴荣拿来四个碗和勺子,还有几个冷馍。
前年的茶叶,昨夜的骨头汤,曾二郎简直觉得裴璟是在故意整他们。
裴璟方要伸手盛汤,不经意间恰好碰到陈小刀伸出的手,裴璟只觉得他的肌肤粗糙有一层薄茧,接触的一瞬间心底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奇怪,他皱眉看了陈小刀一眼,很快便恢复如常。
陈小刀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道,“还是小人来吧。”
她缓缓将四碗汤盛满,分别递给众人,然后才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汤里放了一些驱寒的姜片和红枣,有种熟悉的温暖和美味。
曾二郎却是从嫌弃到赞叹,喝完之后竟然又盛了一碗泡上馍准备吃第二碗,赞道,“这位婆婆的厨艺很是高超啊,这样简单的骨头汤竟能煮出如此美味,实在是‘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喝它几回啊!’”
喝完汤后,陈小刀和曾二郎便起身出门,临走前陈小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裴璟小心翼翼地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二人刚刚出门,裴璟便吩咐裴荣,“你跟着那个叫陈小刀的。”
裴荣脚力很好,闻言立刻拔腿便跑,谁知还没拐几个胡同,他便失去了陈小刀的身影。
***
教坊司。
朦朦胧胧睡梦中,清音感觉一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腰,有个柔软的身子顺势躺在了自己身旁。她倏地清醒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来了?”
陈小刀微笑点了点头,“昨夜睡得不太好,我来你这儿补个觉,一个时辰后喊我起来。”
清音颇为心疼地抚上她的眉心,慢慢地替她按摩,轻声道,“你放心睡吧,有我在这里。”
陈小刀靠在她怀里,呼吸渐渐平稳,很快便沉沉睡去。清音望着她熟睡的脸庞,微叹一口气,替他盖好了被子。
一个时辰后,清音摸了摸陈小刀的耳朵,陈小刀便瞬间睁开双眼,含笑道,“还是在你这里睡得舒服,多谢你了。”
“跟我还说这种话。”清音边说边从桌上端了盏银耳羹,“这是我让人炖的,你快喝了它。”
陈小刀起身理了理衣服,“不了,我早上吃过了。”
清音抬眼看了她一下,她立刻妥协道,“好好好,我喝还不行吗?”她端起碗一口气喝完,衣袖随便在嘴上抹了一把,玩笑道,“我的好小姐——将来谁娶了你,可真是天大的福气。”说完便打开窗户四下观望几眼,跳了出去。
“哎——”清音望着空荡荡的窗户,叹道,“什么时候过来都这样匆匆忙忙的。”
陈小刀拐了几个街角正好让气喘吁吁的裴荣赶上自己,裴荣重重地喘着气,“你跑……这么快……终于……终于追上了。”
陈小刀微微一笑,又跑了几步,将他不远不近地抛在身后。
裴璟在赵记古董店门口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便看到陈小刀踩着雪咯吱咯吱快步跑了过来,呼吸还算平稳,向裴荣道,“回禀裴大人,小人片刻未停,大约跑了一个半时辰。”
“辛苦陈校尉了。”裴璟看他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由从袖间掏出一方青色手帕递给他,“陈校尉擦擦汗吧。”又补上一句,“校尉的手帕裴某忘记带在身上了,下一次一定还给校尉。”
“无妨,一方手帕而已,大人若喜欢不妨留着。”陈小刀淡淡道,回绝了他的好意,伸手从袖间掏出自己的手帕,“小人不敢污了大人的手帕。”
裴璟看了一眼,那是一方暗灰色的手帕,边角似是绣着几枝竹子,他将自己的手帕收回袖中,似乎在想着什么。
过了片刻,裴荣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众人又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曾二郎才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汗水甚至已经隐隐浸透了外衫。看到裴璟的那一眼,他恨不能立刻便躺倒在地,一睡不起。
“辛苦曾校尉。”裴璟看着他淡淡道,“你用了两个时辰。”他沉吟道,“两位一共花了三个半时辰……这样说来,他或许真的可以凭一人之力做到。”
“什么?”曾二郎惊疑道,“大人的意思,当晚的事是一个人干的?这怎么可能?”

清音
裴璟倏然起身,走到程俊身边,“快传大夫来——找鹤年堂的施大夫,要快!”他侧头看了一眼范沛,“程俊与程辛氏自今日起便移交至刑部——”
范沛试图开口,裴璟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待程俊清醒后再行开堂审理。至于范大人所为,下官一定会向圣上呈奏。”
范沛直直看着裴璟,裴璟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命人将程俊抬至刑部。
刑部与大理寺平日里配合惯了,王朗此时只呵呵一笑,“也好,其实此案本来也就该归刑部管嘛——”
范沛阴恻恻看了裴璟一眼,甩袖离去。
事已至此,王朗也无法再调停,只是微叹一口气,拍了拍裴璟的肩膀。
裴璟长长地呼吸几次,才拱手对王朗道,“王兄,只怕这次要拖累你了。”
王朗回礼道,“裴老弟你这就客气了,我们俩互相拖累的次数还少吗?”
曾二郎,“……”
裴璟又道,“不知大人对此案有何看法?”
卷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王朗手里,他沉吟半晌,然后看着裴璟道,“不知裴老弟有没有发现,此案的关键其实是那幅画?”
裴璟点了点头。
二人心照不宣地都不再说话,王朗拱了拱手,也告辞了。
裴璟不知为何突然下意识地向陈小刀看去,却发觉她轻微皱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未察觉自己的目光,倒是曾二郎被吓了一跳,向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裴璟懒得理他,道,“你们二人一起来吧。”说完便追上了王朗,道,“我跟你一起去刑部,看看程俊的情况。”
王朗了然一笑,“可还要吃庆记的包子吗?”
裴璟微笑,“还真是有些饿了。”
回到刑部,王朗命人买了十几个包子,每人吃了几个,鹤年堂的施大夫便过来回话,“这位程小哥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几天几夜未曾休息,此时是睡过去了,只是……他伤了左眼,折了一条腿,这腿将养将养还能恢复,那左眼只怕是……小人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裴璟心中不觉沉重几分,却看到督察院御史蒙怀匆匆走了进来,面带忧色。
“蒙大人?”王朗立刻让出位置,请蒙怀上座。
此案三司会审,督察院的御史蒙怀虽然资历颇深,却向来性格懦弱,知道是锦衣卫的案子巴不得跑得越远越好,从未关注此案,如今突然来到刑部看来是有事发生。
蒙怀却并没有坐下,只是忧心忡忡道,“我方才听说,李长陵今日下朝向圣上请旨查办此案,皇上已经准了,明日便会下旨,让他补刑部左侍郎一职。”
刑部本就一直缺一个侍郎,只是没想到——圣上竟是将户部侍郎李长陵平调到了刑部,更何况,李长陵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首辅秦宁的女婿。
裴璟听到此事只觉得内心仿佛压了一块石头,目光不经意间向陈小刀看去,却看到她身子明显一僵,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酒囊。
按理来说,此案与秦首辅有些牵扯,李长陵理应避嫌,然而他却冒着被御史弹劾、被天下人议论的风险向皇帝奏请审理此案。值得他冒这样的风险,那么这个案子里牵连的事情便不会小了。
王朗极为愤然,语气却还算克制,“论起忘恩负义,李家敢称第二,这世上只怕没人敢称第一了。”
王朗此言却是不虚。
李长陵之父,乃是当今的次辅李豫。当年李豫乃是被江洵一手提拔,江洵对他颇为欣赏,二人私下还为子女订下了婚约,订下婚约的二人便是李长陵和江若嫣。谁知江洵刚死不到半年,李豫便转投秦宁门下,迅速又为儿子李长陵与秦宁小女儿秦可敏定下婚事,二人已在三年前成婚。
蒙怀叹了一口气,“想当年在朝中为官的,但凡是寒门出生,哪个不曾受过老师提携?李豫他在我们众人中家境尤为贫寒,才能却极为突出,老师颇有惜才之心,为他的前程的确费了不少力气。”
他颇为怜惜道,“老师年仅四十方得一女,平日里视为掌上明珠,连唯一的女儿都许给了他的儿子。那个女孩小的时候我还曾见过,十分聪明伶俐,若是老师未曾遭难,想来如今也是嫁与书香人家为妇,怎会像现在一样,是个人拿上几个银子便能见到的?”
难得听到有人替父亲讲话,陈小刀眼睛一酸,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侧头对曾二郎道,“我去个茅厕,去去就来。”
曾二郎点了点头。
裴璟这才知道原来蒙怀也曾是江洵的门生,他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个到处插科打诨的老好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裴璟不觉对他另眼相看。
裴璟入朝六年,算起来恰好是江洵死的那年他才刚刚入朝,他未曾有幸跟江洵同朝为官,却也知道无论是从朝中的威望还是百姓的拥护来说,江洵都算得上是个好官。——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可能叛国呢?
裴璟微微抬头,似是在沉思着什么,来回几步走到曾二郎面前,忽然盯着他问,“陈小刀呢?”
“啊?”曾二郎吓了一跳,“她……她方才出去了,说是人有三急……”
陈小刀疾步出了刑部,趁人不注意越墙而上,终于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风驰电掣一般向教坊司的方向奔去。
幸好,她还有清音。
这些年来,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清音始终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眼前的景物向后散去,她一路狂奔至教坊司,找到清音的房间快速翻了进去。
小桃正在服侍清音用茶,听到声音不觉回头诧异道,“窗户怎么突然开了?”她刚想走过去关窗便听到清音道,“不必关了,我正好透透气,你先出去吧,我歇息一会儿。”
清音向来不太需要服侍的人在身边,小桃闻言便走了出去关好门。清音连忙将门闩锁好,又将窗户关好,陈小刀才跌跌撞撞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清音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神色恍惚的样子,一下子过去扶住她,“小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她们互换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是小池了。
她直直地看了清音半晌,忽然忍不住失声痛哭。
清音将她揽在怀里,握住了她的手,似是要给他力量,低声呢喃,“小池,不要怕,姐姐在这里。”
陈小刀喃喃,“我不怕,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会儿就好。”
陈小刀伏在她肩上平定了片刻,方擦干了眼泪,淡淡道,“我今日遇见了老爷旧日的同僚,他……说起了一些老爷的事情。我没想到,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替老爷讲话。”
她微闭了双眼,长长地呼吸着,“这件事比我料想到的,还要难——时隔多年,我以为我经历得已经足够多,没想到见到故人还是难免波动。”
“你可以做到的。”清音紧紧捏着他的手,坚定道,“你耗费了这样久的心血,努力了这样久,上天一定会眷顾我们的。越是艰难的时候,才越是关键的时候,你一定会挺过去的,我们——一定会挺过去的。”
陈小刀颔首,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微笑道,“谢谢,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坚持下去。”
清音缓缓道,“我如今是最没用的,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陈小刀慢慢地握住她的手道,“你一直都陪着我,这就已经足够了。”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间,道,“我出来得急,得回去了。”
“千万小心。”清音略有担忧地嘱咐道。
陈小刀颔首,正要走,清音又叫住了她,“等等。”
陈小刀回头。
“我又替你绣了几方帕子,你带着用吧。”清音刚要去拿,便听到小桃欣喜的声音,“姑娘,李大人来找你了。”
清音与陈小刀皆是一惊,李长陵温和的声音从门外清晰地传了进来,“清音?是我。怎么还锁了门?”
熟悉的声音,让陈小刀一时失神。
“这就来。”清音胡乱地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簪子,将床幔放下,打开窗户示意陈小刀离去,然后才伸手开了门。
陈小刀一个翻身跳上屋顶,然而鬼使神差一般,她并没有即刻离去,只是躺在屋顶上,头靠近窗边,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耳边传来二人模糊的声音。
清音打开门看到李长陵穿了一身青衫常服,略微不自在地笑了一下,道,“你……怎么来了?”
李长陵温和一笑,走进屋内,四下观察了一番,看着放下的床幔,似是玩笑,“天还没黑,怎么这么早就要休息?”
清音吩咐小桃去煮茶,又极为自然地坐在镜前梳妆,“不过是方才有些头疼,想略躺一躺罢了。大人既然要来,怎么不提前派人说一声,我也不会如此失礼。”
李长陵看着她梳妆的背影,怀疑般地掀开了床幔——那一瞬间,他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微微有些失望。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你随意弹首曲子来听吧。”
清音梳好妆拿起放置在一侧的琵琶,便开始弹那一首《楚江秋》,声音婉转动听,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哀怨,李长陵在她的琵琶声中缓缓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街上行人行色匆匆。
陈小刀感觉到李长陵就在她头下方的位置,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屋顶,能听到她轻微起伏的呼吸。
清音一曲弹完之后放下琵琶,亦是来到窗边,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李长陵却答非所问,目光似是望着极远的天边,“你有她的消息吗?”
清音微微怔忡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方才,差点以为她在这里。”李长陵淡淡,“她在这世上,除了你,还能找谁呢?如果她还活着,总会来找你的吧?”
清音克制住心中的震惊,平静道,“也许吧,但是找到我又能怎样呢?我既盼着能再见到她,又盼她离这京城越远越好,哪怕此生再也不见,只要她能好好活着,也是好的。”
李长陵沉默良久,似是失神一般,直到小桃推门而入将茶放下,他方回过神来,坐到桌前,道,“我是来告诉你,近来有个案子可能需要你去刑部作证。”
清音示意小桃退下,替他倒上一杯茶,“喔?”
“你还记得那幅《芝兰玉树图》吗?”李长陵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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