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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晴日无删减+无广告

少微 著

武侠仙侠连载

刘固浑身扎满了箭矢,凌轲身上也很快遍布血洞。椒房殿中,凌皇后立于高阁之上,一名武婢单膝跪在她身侧,送来了宫门外的消息。凌皇后闭了闭眼睛,眼底却无悔也无泪。走到这一步,不是她的错,不是思变的错,更不是她阿弟的错,既然无错,为何要悔?而既已在这绝境中拼尽全力无愧于心,便也无需有泪。“既荷——”“婢子在!”“带虞儿和从南一起离开,去寻思退,告诉他,让他听话,一切到此为止,退得越远越好。”武婢既荷闻言抬起头:“小君,那您……”既荷话未说完,惊惧地伸出手去,却只来得及抓到那华袍一角。正月春夜中,凌皇后自高阁上空一跃而下。风雪过耳,死亡来临前的一瞬,她脑海中快速闪过了这一生的经历,最终定格在了幼时和阿弟一起放羊时,在草地上赤足奔跑的画面。一日放...

主角:少微秦辅   更新:2025-04-29 14: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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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少微秦辅的武侠仙侠小说《逢晴日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少微”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刘固浑身扎满了箭矢,凌轲身上也很快遍布血洞。椒房殿中,凌皇后立于高阁之上,一名武婢单膝跪在她身侧,送来了宫门外的消息。凌皇后闭了闭眼睛,眼底却无悔也无泪。走到这一步,不是她的错,不是思变的错,更不是她阿弟的错,既然无错,为何要悔?而既已在这绝境中拼尽全力无愧于心,便也无需有泪。“既荷——”“婢子在!”“带虞儿和从南一起离开,去寻思退,告诉他,让他听话,一切到此为止,退得越远越好。”武婢既荷闻言抬起头:“小君,那您……”既荷话未说完,惊惧地伸出手去,却只来得及抓到那华袍一角。正月春夜中,凌皇后自高阁上空一跃而下。风雪过耳,死亡来临前的一瞬,她脑海中快速闪过了这一生的经历,最终定格在了幼时和阿弟一起放羊时,在草地上赤足奔跑的画面。一日放...

《逢晴日无删减+无广告》精彩片段


刘固浑身扎满了箭矢,凌轲身上也很快遍布血洞。

椒房殿中,凌皇后立于高阁之上,一名武婢单膝跪在她身侧,送来了宫门外的消息。

凌皇后闭了闭眼睛,眼底却无悔也无泪。

走到这一步,不是她的错,不是思变的错,更不是她阿弟的错,既然无错,为何要悔?而既已在这绝境中拼尽全力无愧于心,便也无需有泪。

“既荷——”

“婢子在!”

“带虞儿和从南一起离开,去寻思退,告诉他,让他听话,一切到此为止,退得越远越好。”

武婢既荷闻言抬起头:“小君,那您……”

既荷话未说完,惊惧地伸出手去,却只来得及抓到那华袍一角。

正月春夜中,凌皇后自高阁上空一跃而下。

风雪过耳,死亡来临前的一瞬,她脑海中快速闪过了这一生的经历,最终定格在了幼时和阿弟一起放羊时,在草地上赤足奔跑的画面。

一日放羊时,听到了马蹄声,她拉着阿弟躲在大树后,看到一队人马疾奔而过。

那队人马装束并不威风,乍一看不过是这乱世之中并不起眼的一支乱军草寇,他们的刀剑有些破旧,只旗帜上绣着一个还算醒目的字,她那时不识字,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那原来是个“刘”字。

从此后,她和阿弟便和这个姓氏纠缠相连,至死方休。

远归的马蹄似从凌皇后的旧梦中奔出,马背上载着的是她并不听话的小儿子。

正旦前夕,刘岐奉母亲之命,去往长安两百里外为父皇寻访一位仙医。

刘岐不是很想去,他才回来没几日,且他昨日还和母后说过他心间疑虑,母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含笑对他说,向他父皇尽孝才是正理。

刘岐想了想,似乎也对,父皇是这天下之主,只要能让父皇欢喜安心,想必没有什么劫难是破除不了的吧?

况且,当真会有什么劫难凭空发生吗?

他离京前两日去见父皇,父皇还拿了把桃木剑丢给他,说要试试他的剑法可有长进,他志得意满,父皇累得气喘吁吁,就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说只怕再有两年,便要输给他这顽劣小儿了。

他来不及得意,父皇转而要考问他的经史,他心里发虚,去向走来的兄长求救。

父皇那天分明还笑得很开心。

可此时……

提早归京的刘岐一路策马冲到宫门前,看到的是舅父和兄长残破的尸体。

他身侧随行的四人是御前禁军,持天子令节,故而一路无人敢拦。

与此同时,一名禁军由宫内而出,带来了凌皇后伏诛的消息。

伏诛,伏诛?

刘岐瞬息间已分不清虚实,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只看到祝执手里提着剑,去拨弄舅父破碎的尸身——

于是他拔剑冲上前去。

然而须臾间,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短箭,倏然钉入了他的左腿中,阻止了他的脚步。

刘岐猛然一跪,仍要再起身,而祝执已冷笑着示意手下之人向他的方向开了弓。


少微出现得太过突然,动作是出人意料的狠决杀招,寻常人很难躲得过这致命一击。

但秦辅在这个靠暴力立足的匪寨中能称霸多年,便绝非寻常人可比。

他身高八尺,体形健阔,狠厉老道,反应极快,就在少微手中匕首堪堪接触到他的脖颈之际,他仰身躲避的同时,猛然挥臂挡开少微的手腕,他力气极大,少微手中匕首脱落,下一刻人就被他扼住了喉咙,按摔在了地上。

十一岁的少微纵然比普通孩童健硕,却依旧只是个孩子,此时被身形高大壮硕的秦辅掐住脖子按在地上,就如一只狸猫般弱小。

秦辅怒视着她:“小畜生……真当你身上流着几碗血,我就不会杀你吗?”

这只“小猫”不时便会抓人咬人他是知道的,偶尔发狠了还会将他抓出两道血痕来,但对他下死口却是从未敢有之事——“小猫”固然很敢豁得出去,但因“母猫”在他手里,前者也就还算乖顺,是如何也不敢如此时这般与他亮刀子的!

秦辅注视着在他手下挣扎的女孩,因无法呼吸,她那双乌亮的眼珠中很快即有血丝裂现,每一根血丝都染着由恨意的烈火烧灼出的杀意。

秦辅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对那个女人是临时生出的杀心,这个小畜生断不可能提前得知,她何来的理由突然对他生出这样狠决的杀意?

这蹊跷的感受混杂着怒气,让那只扼住女孩脖颈的大手越收越紧,秦辅视线之下,只见女孩的双手拼力想要移开他的手臂——

但她上半身徒劳的挣扎竟只是让他放松警惕的假象,一瞬间,她看准了机会,猛然向上折腰,掀起下半身,双腿飞掠而上,绞住了秦辅的脖颈。

虚龄十一的女孩还未长成,力道却向来惊人,此刻又爆发出搏杀之气,秦辅脖颈被拧绞住,脸色瞬间大变,被迫松开扼住少微喉咙的大手,直身之际改为双手抓住她的肩背,想要将人甩出去。

少微双腿死死绞着秦辅的脖颈,被他抓带着整个人腾空而起,甫一得了喘息之际,喉咙里立时滚出沙哑破碎的声音:

“阿母……跑出去!藏起来!”

——阿母只要藏到凌家军进山,就能活下去了!

——不单能活下去,还能回家,做回侯府的女公子!

这个想法曾在少微心中徘徊过百次不止,她甚至有一瞬间因此怨恨过那位长平侯凌轲——明明就只差半日而已,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提早半日进山?倘若他们能早些到来,阿母就能活着了!

但少微很快也意识到,这个想法是极其无理的,更是极其无能的。

这世上何来的“倘若”?而若真有“倘若”,她也不必将自己的希望寄于旁人,她自会拼尽全力救下她的阿母!

少微念出必行,正如此时。

即便此刻她根本分不清虚实生死,却不妨碍她拼尽全力。

遍体鳞伤倒在地上的冯珠艰难地尝试着爬起。

少微终于还是被秦辅甩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在了地上。

本就醉了酒的秦辅被绞住脖颈阻断呼吸太久,耳鸣晕眩之感尤为剧烈,他强自稳住身形,甩头清醒之际,模糊的视线却见那道被他甩出去的身影几乎是立即爬了起来,如打不死也不怕死的狸猫,再次凶狠地向他扑杀而来。

秦辅不禁后退。

这一瞬间,秦辅第一次真切地从这个半大点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威胁。

那已不再是坏脾气的狸猫,而是一只凶狠的幼虎,爪牙已显。

下一刻,秦辅用尽全力的一脚,将那个冲扑而来的孩子生生踹出了五步开外。

少微的身体重重砸落在一张矮案上,木案应声崩裂,铜壶陶器滚落一地。

秦辅的视线逐渐恢复,他看到那个女孩的背影试图爬起,负伤的双臂与双膝却无法支撑身体,她几次尝试起身皆以失败告终,嘴角溢出鲜血。

秦辅抽出了藏在榻下的长刀,一步步走向那个无力趴伏在一片狼藉中的女孩。

“有种。”他竟有一丝骄傲和欣赏:“我秦辅所有的孩子里,你是最有种的一个。”

可惜喂不熟,又已知是虎,那就不能再养下去了。

他手中这把环首宝刀乃是家祖所传,它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砍杀过许多能人将士,今次他以此刀亲手了结她,也算是对她的赞许了……

看着那个趴伏在地、身形随着粗浅不匀的呼吸起伏颤抖的稚气背影,秦辅双手握刀抬起,脑中已提前听到了长刀刺入其后心贯穿其身躯时发出的声响,他对这种血肉破碎的声音实在太熟悉,动作尚未至,感知已经预演。

少微有着过之而无不及的敏锐感知,她虽是伏地面朝下方,却能清楚地听到察觉到后方秦辅的靠近以及他的动作——

少微拿呼吸在默数着,就在最后一刻,一道踉跄的脚步声突然冲近……

衣衫残破的女人举着一只酒坛,用尽全力砸向了秦辅!

刹那间秦辅生出鄙夷,这女人身弱力竭,那酒坛只勉强砸到他的后背,甚至未能让他的身形晃上一下,便滚落在他脚边碎裂开,其内剩下的残酒迸洒飞溅——

酒坛未能伤到秦辅,却也无可避免地让他有了一瞬分神,而就这一息之间,已在他的觉知中预演了死亡的、于刀下待宰的女孩,忽以左手撑地,身形蓦然向左侧翻转腾起,先前缩藏在身下的右手随之扬起,手中握着的陶器碎片迅速插入了他的左脖颈!

此陶乃是硬陶,质地比灰陶坚硬,裂口比灰陶锋利,在少微的计划中,即便她不能凭此一击取秦辅性命,亦可将其重伤,而后她便能趁机夺他手中长刀将其反杀——

颈间皮肉绽开,鲜血迸涌而出,秦辅赫然瞪大眼睛,本能地后退。

他一手捂着脖颈,一手攥刀指向少微,眼中迸发出不可置信的惊怒。

少微反而不急着上前了,她伤痕累累地立在原处喘息着,脸上沾着血,被冷汗打湿的眉眼如同被雪洗过的山巅顽石,未经斧凿,锋利冷硬,没有分毫畏惧与闪躲,更别提心虚与不忍。

秦辅退至榻前,跌坐了下去。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一手仍拄着刀,他的脸色与唇色迅速变得青白,试图呼救,但屋外风声凄厉,他已无法唤来任何人,他的声音只足够被屋内的母女二人听清,于是他道:“找胡巫来,否则,你们都得死……”

胡巫通晓巫术也通医理,他不想死,更不能这样死在一个孩子手中……这何其荒谬,他秦辅的死法绝不该如此窝囊滑稽。

少微只走向他。

秦辅想提刀吓退她,但随着失血过多他的手臂颤抖无力,强行将刀提起一瞬却又很快沉落下去。

而随着他强行提力运气,更多的鲜血开始从他口中往外涌,于是他连刀也拿不住了。

少微来到他面前,捡起了那把刀。

看着这一幕的冯珠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好像要死了……

他竟然要死了?

他竟然是可以被人这样杀死的?

等等,被人杀死……?

混乱的思绪忽然如同被一道雷电击中,冯珠猛然看向少微,奔扑过去,攥住少微半边肩臂,眼神几乎惊恐地道:“杀了他……你要怎么办!你要怎么活下去!就算我们今日能活,可你才十一岁,日后又要如何才能心安……他是你的……”

“他不是,我从未喊过他。”少微打断母亲的话:“阿母,他不配。”

冯珠眼里却滚出绝望的泪,她忽然夺过了少微手中的刀,双手紧握着砍向秦辅。

她根本没有章法,提刀也很费力,一刀砍不成,那就两刀,三刀……

鲜血不停飞溅,甚至在空气中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血雾红纱。

血肉模糊的秦辅终于停止了抽搐,冯珠脱了力,丢了刀,浑身瘫软着跪坐下去,喃喃着道:“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这恶鬼……”

冯珠神思恍惚,如此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她自己竟真的信了,她怔怔地看着秦辅一滩烂肉般的尸身,先是解气地笑了起来,而后,那笑声却渐渐变成了哭声。


少微是个孽种,许多人都这样说,包括她的母亲,于是少微私心里也很赞成。

少微出生在一座地处泰山郡的山寨内,此寨名天狼寨,天狼星在星宿中被视为主劫掠之位,而此寨聚集流匪贼寇足有上百之众,在此盘踞作恶多年,是以此寨名与寨中人便也是名副其实的双向奔赴。

天狼寨的匪首自称是先秦名将之后,大秦分崩亡国之后辗转流落鲁地。此人名秦辅,正是少微的生父。

少微的母亲则只是她的母亲,寨中无人知晓她的来历身份姓氏,她是被掳来的。

少微慢慢长大一些后,曾偷偷问过母亲的来历家乡,母亲并不答。

直到少微虚龄十一岁那年,才知阿母身份。

那是天和十二年的冬月,泰山郡内风雪呼啸,天与山与地皆白。

受命于刘家天子、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令人闻风丧胆的“凌家军”围住了天狼寨。

大军围剿这日,少微一大早被她的父亲丢进了羊圈里受罚,是寨中的厮杀声将昏迷的她惊醒。

少微惊骇茫然,待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立时冲出羊圈去——阿母羸弱,势必不能自保!

那些黑甲军卒是少微从未见过的肃杀凛冽,他们手中锋利的兵刃好似割开了整座山寨的心脉,猩红的血像是从地下溢出来的那样流动不绝。

少微不管不顾地狂奔,终于在混乱中找到了母亲,被抬了出来放在了雪地里、再没了声息的母亲。

少微自四五岁习武,加上一些隐秘的缘故,力气远比寻常孩子大得多,那些守着军规不伤妇孺的士兵未曾对她设防,离尸身最近的一名士兵竟被她生生掀翻撞倒在雪中。

穿着粗布棉衣裹着杂色狼皮的少微像一头守着母狼尸体的小狼,红了眼睛炸了皮毛,要和那些士兵撕咬拼命。

“你怕是误会了!”这声音来自立在一旁的半大孩子,他看起来与少微同是幼学之年,系着一件墨氅,身侧两名卫兵伴守。

他冲疯了一般的少微道:“凌家军不伤妇孺,更何况我们是来救她的!”

这间隙,两名士兵得男孩授意暗示,从少微后方趁机擒住了她两条手臂,少微挣扎间视线再次落在母亲身上,反抗的动作忽然就顿住了。

母亲的致死伤在腹部,一把短刀贯穿了她干瘪单薄的身躯,此刀的主人正是少微从不愿喊作父亲的那个男人。

母亲的眼睛黑漆漆空洞洞的睁着,面容青灰僵硬,嘴角的血液已见凝结,见惯了死人的少微知道这代表着她的母亲早在这些士兵到来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秦辅杀死了她的阿母。

那她也要去杀他!

少微倏然又挣扎起来,滔天恨意更胜方才。

然而无需少微去杀,随着一名大将军的到来,秦辅的首级也被带了过来。

这位将军正是当朝大司马,长平侯凌轲。

凌轲蹲下身去察看了地上的尸身,一声若有似无的愧疚叹息在风中隐去,片刻,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覆在那女尸身上。

凌轲起身时,看向了竟需要两名士兵才能制得住的少微,审视着问:“小儿何人,与冯家女公子是何关系?”

少微抬起一双通红的圆目,有一瞬茫然。

——冯家女公子?

……

天和十二年,隆冬,大雪夜,十一岁的少微如同一只爪牙皮毛尚未完全丰满的小兽,突然被带离山林,茫然地冲撞进尘世中。

在此之前,少微从不被允许离开寨子,她的生长环境闭塞野蛮。

少微带走的只有一只小鸟,那是一只羽毛雪白,唯头顶一撮鹅黄冠羽,两腮各一团淡黄的鹦鹉。

那是少微救下的小鸟,因它痊愈后张开翅膀,挺胸抬头,翘着一只细爪的得瑟模样十分好笑,很有沾沾自喜之感,少微便给它取名“沾沾”。

下山时,那个身披墨氅的男孩在雪中踩着镫环上马,在马背上气态自在随意地与少微说:“你不必害怕,且安心随我与舅父回长安去,鲁侯及其夫人都是心善之人,必不会为难苛待于你。”

眼中泪水未干的少微没有看他,只将脊背挺得更直了,好让自己显得更无畏些。

因怕冷被少微揣在身前的狼皮袄里保暖的鸟儿好奇地刚探出一点脑袋,便被少微暴力地按了回去。

少微自觉害怕是极其丢人的一件事,于是她藏起不安和恐惧,也打算藏起自己粗野的利爪。可她实在并不知晓要如何与那些即将见面的家人相处,她没有与家人、或者说她没有与任何人相处得很好的经验。

少微的母亲姓冯名珠,是当今大乾朝开国功臣鲁侯冯奚的独女,鲁侯夫妇无子,独此一女,自是被百般疼爱着长大。

十二年前,大乾建国不过八年,各诸侯王之乱远未休止,天下仍不算太平,那年恰逢开国太祖皇帝驾崩,皇位更迭之际,各地兵乱匪迹愈发横行——冯珠便是那年在一次意外中遭遇了逃散的乱兵劫掠。

事后,冯珠所携护卫仆婢中唯一幸存的婢女哭着同鲁侯夫妇告罪,说女公子随车马一同跌入了悬崖。那婢女说罢便当场自戕,追随女公子去了。

鲁侯夫妇深受打击,侯夫人一夜间发髻霜白,以泪洗面久病之下,双眼就此盲了。

时隔十二年,鲁侯夫妇再次得知女儿的消息,本以为是失而复得,却不想竟是又一次更彻底的失去。

更何况冯珠生前落入匪窝中饱受折磨,最终又这般惨死……侯夫人愤恨悲痛到极致,咬着牙流泪拉着丈夫的手,只说:“侯爷,你说豆豆这些年该是怎样害怕,该是怎样思念家中?又该是怎样日夜盼着再见阿父阿母?既然豆豆未能回家相见,我便去见豆豆吧,兴许见了阿母,我的豆豆就不会那样怕了……”

豆豆是冯珠的乳名。

当夜,侯夫人便落气西去了。

少微被带回长安时,在白绸飘扬的灵堂里见到了白发苍苍的鲁侯。

那是一位很威严的老人,他手中握着乌木虎头拐,看着立在堂中的少微,半晌,才对她说:“今后你便唤我大父,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少微回忆着在路上偷偷学来的规矩礼仪,有些笨拙却端正地屈膝跪下,双手交叠落地,以额触及手背:“诺。”

但少微这声听来不卑不亢的“大父”并未能唤上几次,鲁侯似乎不是很愿意见到她,且不足两月鲁侯便紧随着病重离世了。

而就在鲁侯病重期间,京师长安开启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足以改变国朝命运的动荡与血洗——

天和十三年,正月初,年仅十八岁的太子刘固因谋逆之罪被诛,其母凌皇后随后自戕于椒房殿。

长平侯凌轲乃凌皇后胞弟,他为女兄和亲侄申辩,也被冠以反贼之嫌,随后更是有大臣弹劾凌轲勾结匈奴,看着摆在眼前的证据,仁帝大怒,下令处以凌轲腰斩之刑,凌家族人连坐者数百余。

随后,凌家军中先后有部将举兵讨问真相公道,朝廷竭力镇压,凌轲在军中的心腹部将也被血洗,死伤流放者不计其数。

太子刘固素有贤名,出身低微的凌皇后亦是主张与民生息,长平侯凌轲自仁帝还是太子时便追随在侧,这些年来为天子扫平了不知多少阻碍,其手下的凌家军是大乾最当之无愧的护国宝剑——

正也因此,朝堂内外乃至刘家宗室中为废太子刘固和凌家鸣不平的声音哗动不止,许多大臣皇亲皆因此被投入狱中,但这依旧无法让那些声音消失。

历来英明博爱的仁帝逐渐显出了暴戾之气,这场变动的影响与代价已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但没人敢停下,天子也不敢。

为了稳固局势,只能以杀止之。

清查与血洗足足持续了数月之久,长安城内外被牵连者竟达近三万之众,这近乎是触目惊心的数字,大乾的国都与朝局乃至以凌家军为首的兵事皆因此受到剧烈冲击。

这场滔天祸事的发生紧挨着少微入京的日子,而可以想象的是,它真正开始酝酿的时间必然还要更早。

或者说,少微在天狼寨见到凌轲时,他的死局就已经注定了。

而那个跟随在凌轲身侧,自在散漫中有些微恣意之气,称凌轲为舅父的孩子——少微在路上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叫刘岐,是凌皇后的小儿子,废太子刘固的胞弟。

或是因其年幼,又或是皇帝心中尚顾念一丝骨肉亲情,在几名宗室藩王和公主的请求下,仁帝最终无力地挥了挥手,将这位六皇子送去了远离京师的苍梧郡。

秋叶随着这场变动一同落幕,冬日来临时,今岁的长安城显出几分空洞萧条。

自入京后便没出过侯府大门的少微不是很在意、也顾不上去在意那些大事。

鲁侯冯奚过世后,承袭了侯爵的是少微的舅父冯序——冯序本是鲁侯胞兄之子,早年战乱中,出身穷乡的鲁侯曾得兄嫂以命相护,便对兄嫂留下的儿子爱护有加,当年冯珠“死”后,鲁侯听从族中提议,正式过继了冯序为子,并向朝廷请立其为世子。

冯序这个舅父待少微十分和善宽容,但这并未能杜绝诸多恶言挖苦,冯家那些少微名义上的兄弟姊妹们骂她是灾星,说她先害死了阿母,又妨死了大父与大母,是骨子里流着恶匪污血的孽种。

冯序的妻妾先后为他生下了七个儿女,少微讨厌他们每一个人。

两个女兄总是嫌弃她,一个张扬直接,见到少微便抬袖掩鼻,再啧声说一句“怎平白总嗅得一股子脏腥腥的狼畜之气”,另一个则总是隐晦无声地打量少微,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却来得比前者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还有两个刚满十岁的双胞兄弟,他们穿衣用物都要相同,就连厌恶少微的方式也总是如出一辙。一日,其中一人踩了少微的脚,另一个忙就紧跟着也来踩一脚,前一个却说他踩得明明是左脚,他也要踩右脚一下才算公平,后一人便大声嚷嚷着说那他待会儿也要另踩一次左脚——

看着两只猪崽一般的二人旁若无人的争吵商议,少微太阳穴狂跳,咬了咬牙,分别给了他们一人一记耳光。

这是少微第一次在冯家动手打人,两兄弟都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一前一后大哭出声。

仅比他们大两岁的少微嫌恶地看着率先哭出声的那个:“真没用,你比他多哭了好几声。”

那个孩子立即闭紧嘴,强忍着抽泣,肩膀耸动。

少微又微微歪头对他说:“真倒霉,你的脸好像比他肿得更高一些。”

好不容易忍住哭声的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少微看向另个孩子,抬起手:“想来我该打得更公平些,才好叫你们满意?”

那个孩子见鬼般惊恐大哭着捂着脸跑开。

少微最讨厌的还是两位表兄,其中数二表兄冯羡最甚。

少微与他们一同进学,这一日,冯羡抢过少微初学笨拙的字迹大肆传扬取笑:“亏她都十二岁了,还不比我五岁开蒙时写得像样!如杀猪刀乱砍滥劈一般,果真是字如其人了!”

经常揍人的都知道,揍人这种事一旦开了先例便会成为惯例——

少微扑上去将竹片夺回,一脚将冯羡踹出三步开外,又将他的书桌踢翻砸烂,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以及授课先生颤颤的食指锁定、伴随着“你你你你……”的痛心疾首之音中离去的少微,从此再不曾去上过课。

冯序亲自来劝,少微出于自尊心,偏过头去固执地说自己不喜欢写字读书,冯序见说不通,便叹气离开。

诸如此类,少微被迫“不喜欢”的事情还有很多,渐渐她便成了众人口中什么都不愿学的粗野乖戾之人。

这个粗野乖戾的孩子很少踏出侯府大门,一来京师多宗室权贵,自废太子之祸后风声鹤唳,冯家人恐她的性子会惹来大祸;

二来,冯序语重心长地与少微单独长谈过,他委婉地告诉少微,她的身份不便宣扬。

他言辞隐晦,但少微听懂了——她的存在是母亲冯珠受苦受辱的证据,也会玷污侯府以及已故大父大母的名声。

冯序又与少微说,这也是为了她好,单是家中姊妹兄弟间几句不懂事的稚言她都无法接受,又当真能够承受世人无礼的猜测非议与异样眼光吗?真正的人言可畏是她所无法想象的。

最后,冯序愧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少微,舅父知道这并非你的过错,实在是委屈你了……但这也是你大父临去前的授意。”

少微再次偏过头去。

窗外天色晴明,刺眼的日光没入室内,却未能投到十三岁的少微身上。

她是见不得光的人,阴影是她的囚笼。

冯序离开后,少微独坐良久,坐得累了,她便将双腿也一并踩放进胡床里,双臂交叠抱住双膝,脑袋侧靠在臂弯里,没有仪态可言地发着呆。

一团黄白的小影子从窗外飞进来,少微看着它口中叼着的半截蚯蚓,仍有些出神般的自语道:“说了很多次,我不吃这个的。”

小鸟沾沾好似从女孩不复往日暴躁的声音里闻出了不开心的味道,叼着蚯蚓围着她盘旋打转,口中发出模仿人语的声音:“打人了!有坏人!”

少微的姿态依旧没变:“这里没人打我,他们才打不过我。”

少微发着呆,问:“沾沾,这就是家人吗。”

“家人!”沾沾扑棱着翅膀,将那截蚯蚓丢到少微头上:“家人!吃饭吃饭!”

少微登时嫌弃尖叫从凳中蹦了起来:“你找死吗!我说了!不吃这个!”

屋内一阵鸡飞狗跳……此话似有歧义,纵是沾沾肯依,少微却是必不能答应的——当是鸟飞人跳才对。

自那后,少微便不再离开自己的小院子,也很少再见冯家人,直到这年的冬月里发生了一件事。


“小鬼,别怕。”

姜负的声音里没有往日里那份叫人不辨真假的散漫调侃,在少微耳中,那仿佛是从很远的天边传来的悠远话语竟如同立下宿命契誓一般真挚虔诚:“我不会伤你分毫。”

少微的戒备莫名松动之间,一根细细银针自姜负手中没入了她头顶发间。

这一瞬的细微刺疼已无法被痛到极致的少微感知到,施针过后,那只成年女子柔软的手依旧未急着离开,而是轻轻缓缓地抚了抚她的头。

那抚摸似乎也有药力一般,每一下都带走了一些疼痛。

客房外炮竹声喧闹,孩童嬉戏追逐唱着童谣,诸声谱作喧闹乐章,如同这个热闹的正旦夜赠予大孩子的摇篮曲。

姜负将昏睡过去的少微抱去了榻上,这还是这一路来少微第一次在榻上睡觉。

又为少微施了几针后,姜负甩了甩被攥得生疼的手腕,得意感叹:“小鬼,任你百般不愿与为师共寝,今夜却是躲不掉了罢?”

她说话间,走去窗边,抬手将窗打开,刚侧身避让一瞬,便有一道灰色身影单手扒窗提身跃了进来,另只手里抓着只酒坛子,倒不知在窗外等多久了。

那是个留着满脸胡子的男人,一身粗布衣衫,气质落拓不羁,他的目光扫过床榻,声音几分粗哑却也尽量压低:“孩子睡了?”

“是啊,拿针刚哄睡过去的。”姜负盘腿在食案前坐下,拍了拍案,示意胡子男人过去倒酒。

墨狸从外面回来:“家主,未能找见!”

而后不待姜负回答,他已自行看到了躺着睡觉的少微,遂“哦”了一声。

看到那灰衣男人在倒酒,墨狸并没什么反应,跑去外间,尽情享用买回来的诸般炸果小食去了。

加了桂枝与蜀椒的祝岁酒滋味浓烈,酒气飘出窗去,催得巷口桃枝早早冒出新芽。

南方风中已少许暖意,而少微时常遥望着的长安城里却又落下了一场春雪。

随着这场白茫茫的岁旦春雪,仁帝突然病下了。

天子近年来愈发崇信神鬼之说,修筑了仙台宫,聚集能人方士,掌吉凶事宜。

名动天下的相师百里游弋为仙台宫之首,其人自十七岁起便高居国师之位。

自去岁八月起,这位年轻的百里国师闭关至今,已许久未在人前露面。

国师闭关,必是关乎国运大事,但陛下病重,需仙台宫设下祈福典仪,此事自然不能无人坐镇,最终由太子刘固亲自前往仙台宫,为父皇祈福增寿。

这本是被人称颂的仁孝之举,直到祈福第三日,一名参与祈福的道士惊惶面圣,颤颤向仁帝呈上了一物。

那是承载了无比恶毒的巫咒之物。

而此物是从太子在仙台宫中下榻的卧房里发现的。

仁帝暂时未下定论,而是令人速去搜查太子居所,然而负责搜查之人却在太子寝宫的桃树下发现了类似的巫咒铜人……其上赫然刻着天子的生辰八字,而那刻写的清逸笔迹正是太子刘固之风无误。


这骇人的问题按说怎么也不该问到一个这样小的孩子身上,她披着大人的裘衣,那本是过膝的半臂裘衣,穿在她身上却宽大到遮裹住了她的手脚,整个人只余一颗不大的脑袋露在外面。

但这个小孩很平静,若真要从这份平静里找出些什么情绪,那便是她语气里有一点带着底气的威风与得意:“当然。”

当然杀过人,也当然值得得意,这代表她有自保不被欺负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这种能力。

“真厉害啊。”姜负语气真挚地夸赞:“我如你这般大时,尚不敢见血。”

牛蹄踏过的是一处民居后方的偏街,清晨少有人走动。而再往前行,便可看到热闹的早市所在,也就不宜再继续这血腥危险、既可刑又可拷的话题了。

姜负坐在牛背上,转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可你跟在我身边,对外总得有个说法名分,容我想想……以母女相称如何?”

少微刚要反对,姜负已自行思索着摇了头:“我长你十余岁,年纪上虽说是差强人意,可我这身气态样貌却比实际要显得年少得多,若哪日换身鲜亮衣衫,说是二八之龄也未必没有人信……贸然做你阿母,总归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少微瞪大了眼睛,竟露出两分愕然之色,到底她确实也不曾见识过如此厚颜之人。

很快,姜负便另有思路:“不如我唤你徒儿,你称我为师傅,且以师徒身份相称?”

纵不做奴仆,但年纪既摆在这儿,少微总归是要吃亏的,眼下这个提议算是可以勉强被接受的,只是少微需要声明:“只作对外的搪塞说法,私下不作数。”

仅有五年之约,中途或还需跑路,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师徒已然很足够了。

“你这小鬼还嫌起我来了?”姜负也学着少微那副几分天然傲气的臭屁模样,微抬着下颌道:“做我姜负的徒儿,这机会可是旁人磕破头也求不来的。”

少微小小“嘁”了一声,说的好像姜负这个名号十分响亮威风一般。

看她这做派……或是游侠?方士?

可在少微记忆中,她能想得起的名侠只有一个,是以道:“江湖之上,我只听说过侠客赵且安的名号,你比之他又如何?”

姜负“哈”地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很值得开心的笑话,继而幽幽道:“他哭着求着要做我的从仆,我且不见得会答应呢。”

这说法更是自负到没边。

少微理智上觉得对方是在胡说八道,感情上却又忍不住生出好奇心,但见姜负并无意明说具体来历,少微便暗自想着,等回头必然要去悄悄与人打听,她倒要看看姜负这个名字究竟是否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走了两步,少微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真打听到了什么,却也走漏了姜负的行踪,就此给仇家引了路,那就很坏了。

算了,且按下这份好奇,待来日寻了合适机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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