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林然扶苏的现代都市小说《大秦:夭寿!我的狱友竟是扶苏林然扶苏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今年脱单”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大秦,咸阳。昏暗的牢房中。“开饭了,开饭了。”狱卒一手持棍子,敲打牢门发出低沉的声响。囚犯眼巴巴看向他身后的木桶。木桶有一人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苍蝇在木桶上空飞舞。而桶里面装的是发霉的大豆,大豆只经过简单的水煮。即便如此,囚犯们一个个高举手中破碗,唯恐打不到饭。狱卒像是喂猪似的,你一瓢,我一瓢。而在最深处的牢房,关着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青年面若冠玉,道袍一尘不染,正在闭目养神。从始至终,不受外物干扰。角落里还有个读书人,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读着。牢房里飘荡着朗朗读书声。“林先生,开饭了。”一名狱卒打开牢门,拎着食盒走进来,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林先生,按照您昨儿的吩咐,我找大厨做的叫花鸡,您瞧瞧合不合胃口。”“嗯,让我看看。”林然睁...
《大秦:夭寿!我的狱友竟是扶苏林然扶苏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大秦,咸阳。
昏暗的牢房中。
“开饭了,开饭了。”
狱卒一手持棍子,敲打牢门发出低沉的声响。
囚犯眼巴巴看向他身后的木桶。
木桶有一人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苍蝇在木桶上空飞舞。
而桶里面装的是发霉的大豆,大豆只经过简单的水煮。
即便如此,囚犯们一个个高举手中破碗,唯恐打不到饭。
狱卒像是喂猪似的,你一瓢,我一瓢。
而在最深处的牢房,关着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
青年面若冠玉,道袍一尘不染,正在闭目养神。
从始至终,不受外物干扰。
角落里还有个读书人,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读着。
牢房里飘荡着朗朗读书声。
“林先生,开饭了。”
一名狱卒打开牢门,拎着食盒走进来,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
“林先生,按照您昨儿的吩咐,我找大厨做的叫花鸡,您瞧瞧合不合胃口。”
“嗯,让我看看。”
林然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看向食盒中的烧鸡。
烧鸡外表裹着一层泥巴,除去泥巴,里面还有荷叶包裹,浓郁的香气透过荷叶进入鼻腔。
“好怀念的味道。”
林然闻到味道食欲大动。
其实,林然是个穿越者,穿越到秦朝。
身为穿越者,林然没有系统,但有一个金手指,只要不是主动作死,被砍头后就能回到现代。
并且能拥有一颗强大的肾,永葆青春,坐拥百亿资产,走上人生巅峰。
林然运气很好,穿越过来后身份是方士,还是秦始皇的方士。
方士主业炼丹制药,求仙问道。
结果药没炼成,方士们还欺骗秦始皇,最后下场就是“坑儒”。
大量方士被坑杀,只有小部分被判处“妖言惑众”,秋后腰斩于市。
林然有幸成为被腰斩的一员。
眼看秋天也不远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喂,书呆子,别念了。”
“快来吃饭,读书救不了大秦。”
林然撕下一根鸡腿咬了一口,指着墙角的读书人喊道。
狱卒一听“书呆子”,吓得脸色一白。
“林先生,公子,您们吃,小的先去忙了,有事您招呼。”
狱卒说完拔腿就跑,生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林然对此见怪不怪。
书呆子家里有权有势,能被称为“公子”,至少是诸侯之子,据说因为劝诫秦始皇,被关到牢里反省。
秦朝封侯的有不少人,林然懒得深究书呆子老爹是谁,反正只要陪着他聊天吹牛,就有好吃好喝的。
能在临死前过得舒服点,何乐而不为?
“林先生,在下有一事不明,希望您能为我解惑。”
书呆子放下手中竹简,拱手作揖。
“别急,边吃边聊。”
……
与此同时。
咸阳宫。
始皇嬴政正在批阅奏章。
身边堆放着高高的一层竹简,都是已经批过的奏折。
嬴政事必躬亲,每天要批奏折一百二十斤,经常熬夜通宵。
“陛下。”
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嬴政眉头微微一皱,从竹简中抬起头。
“朕有言在前,没有大事,不得打扰朕批阅奏折。”
“赵高,你最好有事。”
面对嬴政平静的目光,赵高只觉得心中一寒,吞了口口水道:
“回禀陛下,小的遵照您的吩咐,监视扶苏公子一举一动,如今已有收获,特来向您汇报。”
嬴政淡淡道:“扶苏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想到扶苏这些天所作所为,赵高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只不过低着头,嬴政没有发现。
赵高收拾好笑意,如实道:
“禀陛下,扶苏公子每日在牢中读书写字,过得倒还惬意。”
“砰~”
嬴政把竹简往案上一拍,发出一声巨响。
“朕坑杀方士,在他眼中成了十恶不赦的暴君。”
“把他和方士一起下狱,是想让他认清方士嘴脸,体验民间疾苦,他倒好,过得比宫里还舒服。”
见嬴政发怒,赵高心里乐开花。
扶苏这次之所以下狱,是因为替欺骗嬴政的方士求情。
言语中冲撞了嬴政,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嬴政是暴君,表明以暴治国,大秦迟早要灭亡。
别人说自己是暴君,嬴政能一笑了之,被亲生儿子指责,嬴政差点气晕,要罚扶苏去守长城。
好在李斯和蒙恬劝住嬴政,改为把扶苏下狱反省,一天不认清错误,一天就别想出狱。
不过扶苏毕竟是扶苏,长公子身份摆在那里,没人敢怠慢他。
这点让赵高有点失望。
身为胡亥的老师,赵高巴不得扶苏永远不出狱,天天吃苦头。
心里这样想,赵高脸上装出诚惶诚恐:
“陛下息怒,扶苏公子不只是读书写字,时常求教方士治国经验。”
“荒谬!”
嬴政一听方士就来气:“方士除了坑蒙拐骗,还会治国?那李斯、蒙恬等人可以告老还乡了。”
赵高连忙替扶苏开脱:
“陛下有所不知,扶苏公子礼贤下士,称方士为先生,在方士面前持弟子礼,这份好学精神值得肯定。”
赵高不说不要紧,一说嬴政人都要气炸了。
堂堂大秦帝国长公子,日后要继承帝国的人,成了方士的弟子,大秦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嬴政起身从架子上抓起剑,配在腰间,大步走下台阶。
“摆驾昭狱,朕倒要看看,这个方士是如何诓骗扶苏的。”
“陛下三思。”
赵高看热闹不嫌事大。
“陛下兴师动众前去,区区方士定然吓得不敢说话。”
“不如微服私访,既能让方士说实话,又能听到扶苏公子心里话。”
嬴政脚步不停,面不改色走出咸阳宫:
“准奏,待朕回宫换成常服。”
不久,嬴政换上常服,只与赵高一起悄悄出宫,直奔咸阳城昭狱。
赵高兴奋得老脸通红。
有些话赵高没有和嬴政说。
方士林然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大逆不道,能诛九族的那种。
要是让嬴政亲耳听到,连带着扶苏都要受牵连。
正当两人走进牢房时,牢房深处传来扶苏的声音:
“林先生,大秦二世而亡是真的吗?”
大秦二世而亡?
一进门就听到这种言论,嬴政脸色铁青。
赵高察言观色,开口道:
“大胆!敢诅咒大秦,林然妖言惑众,罪该万死。”
说着用眼神示意狱卒。
狱卒正准备冲进去抓人,却见嬴政轻轻摇头:
“都给朕退下。”
“朕倒要听听,朕的大秦为何在他口中会二世而亡。”
几个狱卒偷偷看向赵高。
以他们的身份,哪里知道嬴政的身份。
倒是赵高经常来,狱卒们都认识他。
赵高急得直冒汗,这时候看我干嘛!
“都聋了吗,陛下让你们退下,还愣着干嘛,滚。”
嬴政眼睛微微眯起:“赵高,你的话好像比朕管用。”
赵高毫不迟疑跪下解释:
“陛下看错了。”
“这些贱人被陛下震慑,吓得六神无主,急病乱投医,还以为奴婢能救他们呢。”
嬴政深深地看了一眼赵高,只一眼就看得赵高心惊胆战。
“呵~也许是朕看错了。”
“找个干净的牢房,朕要听听这位林先生的高论。”
“高论”二字嬴政咬得很重,清楚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起杀心了。
赵高不敢耽搁,连忙带嬴政进入一间牢房。
和普通牢房不同,这间牢房四面都是岩石墙壁,没有栅栏,只有一个小孔能看到对面。
赵高笑着解释道:“陛下,这间牢房平时用来审讯犯人,隔音效果最好,还能透过小孔听到隔壁动静。”
话音刚落,小孔里传出声音。
“准确的说,大秦不是二世而亡。”
林然翘着二郎腿,手持半根鸡腿,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意味。
扶苏眼前一亮,追问:“那先生为何又说二世而亡?”
“笨!”
“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反正都要死了,林然百无禁忌,该骂就得骂:
“有种东西叫亡国之君,秦三世在位时间太短,大秦名存实亡,所以说二世而亡,而非三世而亡。”
扶苏听后表示不服:“我父……父亲说始皇帝英明神武,大秦蒸蒸日上,能传千世万世……”
隔壁牢房,嬴政老怀大慰。
扶苏表面上冲撞他,背地里还是很尊敬他的嘛。
能被扶苏肯定,秦始皇心情好了不少。
不过脸上还是绷着,冷哼:
“逆子,净说些漂亮话,朕的大秦当然能传万世,何须他多嘴。”
扶苏得到嬴政欢心,赵高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嬴政高兴,赵高只能拍马屁:
“陛下说的是,大秦有陛下在,能传千秋万世……”
话还没说完,小孔又传来林然不屑的笑声。
“狗屁万世。”
“夏启建立夏朝,持续四百七十一年,商汤建商朝,被周武王所灭,国祚五百一十年。”
“周朝你应该清楚,存在多少年?”
林然撇撇嘴,把话题抛给扶苏。
扶苏饱读诗书,当然知道周朝存在多少年,张口就来:
“周延续至今,被始皇帝一统,大约有七百九十年。”
“看来你的书没白读。”
林然微微颔首:“准确的说周朝有七百九十一年,但有五百年是春秋战国乱世,周朝名存实亡。”
“何谓春秋?何谓战国?”
扶苏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忍不住询问。
“你十万个为什么吗?”
“哪来这么多问题,春秋说法出自孔子《春秋》一书,战国则是从三家分晋开始,战乱频繁,故称战国。”
战国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来源于西汉的《战国策》。
不过现在没有西汉,也没有《战国策》,林然只能换种方法解释。
扶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样划分很贴切,学生受教了。”
“你懂了?”
“我看你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
林然丢掉鸡骨头,喝下一口米酒,酒壮怂人胆。
“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车轮滚滚而来。”
“站在风口猪都能起飞?”
“或许是这样,但不全对,是历史选择了始皇帝。”
“大秦奋六世余烈,没有始皇帝,也有下一个皇帝,迟早能统一。”
“我不是否认始皇帝的功绩,没始皇帝,统一会来得更晚。”
“再者,再兴盛的王朝,终究有分裂的一天,周朝的今天,就是大秦的明天,只不过大秦死得更快,最多经历二世就会走向灭亡。”
隔壁牢房针落可闻。
嬴政出离愤怒了。
什么叫站在风口猪都能起飞!
什么叫大秦死得更快,经历二世就会走向灭亡!
“无稽之谈!”
“朕自继位以来,扫平六国,号令天下,天下莫敢不从。”
“一个招摇撞骗的方士,也配谈论大秦,朕早该杀死他。”
嬴政眼神凶光闪烁,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
赵高心有戚戚,壮着胆子道:
“陛下,林然满口胡言,和他待在一起,迟早要被妖言蛊惑,请陛下放扶苏公子出来。”
赵高真是为扶苏着想?
才怪!
赵高巴不得扶苏被洗脑,要是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更好了。
现在为扶苏求情,实际上是在给嬴政上眼药。
“闭嘴!”
嬴政瞪了赵高一眼:“你在教朕做事?”
赵高立刻赔罪:“奴婢不敢!”
“谅你也不敢。”
嬴政继续倾听小孔对面的动静,一边感叹: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句话有点道理。”
“年纪轻轻有这样的见识,怪不得能把扶苏哄得团团转。”
上一秒还暴跳如雷,下一秒又称赞林然。
这就是嬴政,任何事情都分得很清楚,绝不混为一谈。
赵高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做。
您是皇帝,您说得都对。
此时,另一边的扶苏人都麻了。
听完林然的讲述,愈发觉得大秦要完是怎么回事?
内心一番挣扎后,扶苏决定和林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林先生,不瞒您说,我也有大秦难以长存的感觉。”
“父……父亲说过,始皇帝残暴无情,是不折不扣的暴君,大秦看似强盛,实则民不聊生。”
“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大秦真的二世而亡,那弊端在哪?还是说始皇帝真是暴君?”
林然差点把酒喷出来。
这位仁兄老爹是谁啊,李斯还是蒙恬?敢这么说嬴政,九族不想要了。
“始皇帝是不是暴君。”
林然清了清嗓子,又道:
“要看你站在什么角度看待。”
“请先生教我。”
扶苏连忙打起精神,给林然倒满一杯酒。
“酒真难喝。”
林然咂了口酒,忍不住吐槽。
秦朝的酒更像米酒,表面飘着一层青色的沫。
这不是有毒,而是谷物酿造的证明。
吐槽完酒,林然继续道:
“站在六国百姓角度,始皇帝毫无疑问是暴君,别的不说,征召徭役修长城,建直道,因此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据不完全统计,战国死亡的士兵超过两百万,半数死在白起手里。”
“大秦统一六国后,死得百姓更多。”
“乱世人命贱如狗,统一后还贱的话,百姓非得戳你脊梁骨。”
这话说到扶苏心坎里。
扶苏深以为然:“我劝过父……父亲上书,请求始皇能轻徭薄赋,以儒学治天下,施行仁政。”
本以为这话会得到林然赞同,谁知林然脸色古怪。
“你这里有病,得治。”
林然指了指脑袋,意思再明显不过。
扶苏倔脾气上来,不服气道:
“我哪里说的不对?请先生指教。”
“你是秦人吧?”林然问道。
“不错,我是秦人。”
扶苏高高抬起头,对秦人这个身份十分骄傲。
“那你病得不轻。”
林然呵呵一笑:“六国人能说始皇帝不对,老秦人没资格。”
“你身为秦国贵族,享受军功爵制度红利,这叫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脸都不要了。”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个角度,站在老秦人角度,始皇帝绝对是明君。”
扶苏脸腾的一下红了。
他是长公子,除始皇帝外,大秦最大的贵族。
按照林然的说法,那他是最不要脸的那个。
隔壁的嬴政大呼痛快。
世人都说他是暴君,但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体会守江山不易。
“赵高,你如何看待朕?”
嬴政突然看向赵高。
看到嬴政抑制不住的微笑,赵高心里一阵腻歪。
果然,方士最擅长拍马屁!
要是再让林然说下去,说不定真能让嬴政改变主意,放过他和扶苏。
面对嬴政的提问,赵高很快回答:
“陛下当然是明君,在奴婢心里,三皇五帝都不及陛下。”
“哼,拍马屁。”
嬴政一脸嫌弃。
同样是说好话,还是林然的话有水平,听着就舒坦。
不过很快,嬴政舒坦不起来了。
林然突然语气一转:“只是站在历史角度,始皇帝是暴君。”
“真的?”
明明“暴君”不是好评价,扶苏听到后却是大喜。
好像巴不得嬴政是暴君似的。
“请先生细说。”
扶苏迫不及待追问,眼中满是求知的渴望。
林然嘴角一抽,心道嬴政肯定和这个书呆子有仇。
“先考考你,什么是暴君?”
扶苏不假思索回复:“倒行逆施,残酷野蛮地行使权力,不顾百姓死活。”
林然微微点头:“对,但不全对。”
“暴君和昏君的本质区别,在于暴君在世时,没人敢反抗,昏君则不同,在位时便叛乱四起。”
“始皇帝是标准的暴君,以暴力维护统治,天下谁敢不从?”
“暴政只是秦二世而亡原因之一,不是根源问题。”
闻言,扶苏眉头拧成川字。
这样一来,“暴君”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
扶苏陷入深深的疑惑中。
“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北筑长城,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寂静的牢房中,林然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声音抑扬顿挫。
半篇《过秦论》省去嬴政死后的部分,被林然念了出来。
当说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时,扶苏眼中迸发光彩。
“先生好文采!”
扶苏先是称赞一番,忙不迭问:“先生也认为该实行仁政?”
扶苏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一直劝诫嬴政实行仁政。
如今终于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幼稚。”
林然直接反驳:“这不是我的想法,是儒家的想法。”
“仁政也要挑时候,你不会把始皇帝当傻子吧?”
“如果秦国真适合仁政,不用你说,始皇帝第一个推行,可惜没有如果,大秦实行仁政死得更快。”
扶苏失声喊道:“不可能,只有仁政才能救大秦!”
一直以来,儒家的人都告诉他,儒家最适合治国。
而他也是这样想的,并且为之努力,突然有人告诉他,儒家仁政那套会加速大秦灭亡。
论谁都会觉得信仰崩塌。
这句话被嬴政听到。
嬴政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朕若实行仁政,六国余孽很快会死灰复燃,只有酷烈手段,才能镇压不服的声音。”
“可笑,扶苏身为朕的长子,连这点都不知道,还不如一个方士。”
赵高心思玲珑,立马顺杆爬:
“扶苏公子还年轻,只要待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迟早会领会陛下的良苦用心。”
“还小?”
嬴政脸上露出怒意:“朕像他这么大已经亲政,斩嫪毐,驱逐吕不韦,年纪小不是借口,蠢才是罪过。”
赵高脸上满是讨好笑容:
“千百年才能出一位始皇帝,陛下对扶苏公子太严格了。”
谁知,马屁又拍到马腿上。
嬴政冷冷地扫了赵高一眼:
“朕是暴君的话,你一定是暴君身边说谗言的小人。”
赵高只能陪笑,心里问候林然家人。
竟然说陛下是暴君,会说你就多说点,我好找个理由把你掐死。
似乎是赵高的愿望生效,林然几杯酒下肚,放得更开了。
“抛开暴君不谈,始皇帝功过自有后人来评价。”
“今天和你聊聊大秦问题在哪。”
“何谓仁政?”
扶苏几乎本能的,说出儒家对仁政的定义:
“名贵君轻,尊贤重法,以仁德治天下,公平、正义、友善、平等,实现天下大同。”
“啧啧~”
林然咂咂嘴:“话说得真漂亮,就拿平等来说,别人在牢里吃猪食,我们有酒有肉,这平等吗?”
一句话把扶苏问住了。
扶苏望着面前香喷喷的叫花鸡,心想这平等吗?
扶苏脸色一白再白,但以他坚韧的心性,绝不会轻易屈服。
“暴政不是根源问题,仁政无法实现,大秦难道真的要亡?”
看到扶苏倔强的模样,林然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
“其实问题根源在商鞅变法。”
林然轻描淡写一句话,让隔壁偷听的嬴政勃然色变。
问题根源在商鞅变法!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哪怕说问题在于暴政,嬴政都觉得林然有点水平。
闹了半天,说是商鞅变法有问题。
“一派胡言!”
赵高嘴上呵斥,心里爽到飞起。
终于抓到林然马脚了!
陛下最讨厌油嘴滑舌,满口胡言的人,何况林然还是方士。
赵高接着道:
“商君变法是强国之法,正因为商君,秦国才能强大起来,六国谁不说强秦强于变法?”
“可笑,林然竟然说商鞅变法有问题,其心可诛!”
“请陛下立刻将林然处斩,斩首太轻了,此等妖人妖言动摇国本,应当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如果这话被林然听到,一定会感谢赵高全家。
可惜,只有嬴政能听到。
嬴政迟疑了一下,轻轻摇头:
“朕自有分寸,无需你多言,等他说完再处置不迟。”
赵高试探着问:“那扶苏……”
话还没说完,嬴政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吓得他赶紧闭嘴。
“朕在位三十余年,见过无数标新立异的人,试图引起朕注意。”
“朕已经习惯被欺骗,欺骗朕无非一死,扶苏是大秦长公子,若不能分辨是非,听信小人谗言,朕来替他分辨。”
嬴政冷冽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蕴含的杀意令赵高胆寒。
嬴政眼中的林然,和标新立异的骗子没两样,刚有的一点好感,此刻荡然无存。
至于林然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好在,扶苏的表现没让他失望。
……
眼中满是血丝的扶苏提出质疑:
“商君变法是强国之法,军功爵制度便是变法的结果。”
“您刚才还说,正因为有军功爵制度,才有老秦人崛起,现在又说商君变法有问题,不是自相矛盾吗?”
林然听到质疑,十分淡定反问:
“我说过老秦人崛起了?老秦人成也商鞅,败也商鞅。”
“你自己算算,当今大秦朝堂,有几个重臣是秦人?”
扶苏掰手指头认真列举:
“上将军蒙恬,上卿蒙毅,通武侯王贲,王贲之子王离……然后是……是……”
扶苏列举不下去了,能称为重臣的秦人就这几个。
“发现问题了吧。”
“丞相李斯是楚国人,国尉尉缭是魏国人,上卿姚贾是魏国人。”
“往前面说,吕不韦是卫国人,张仪是魏国人,商鞅是卫国人。”
“不得不说,魏国和卫国的羊毛都快被秦国薅完了,现在你知道问题在哪吗?”
林然一边解释,一边在扶苏身上抹掉手上的油污。
扶苏顾不上油污,似有所悟:
“我懂了,经过商君变法,大秦虽然得到各国人才,但同样限制了本国的人才发展。”
“秦人想出人头地,要么从军,要么种地,想读书都没途径,不读书哪来的治国之才?”
扶苏越说越心惊,辅佐父皇治理国家的重臣,竟没有一个秦人!
难道秦人不能治国?
“不对。”
扶苏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论楚人还是魏人,都是大秦治下的百姓,不应该分彼此。”
“除了杠你还会啥?整个一杠精。”
林然打了个哈欠,往干草上一躺。
扶苏眼力见十足,把自己的枕头垫到林然脑袋下。
林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半眯着眼睛轻声道:
“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六国残余的贵族,没人当自己是秦人,有几个人愿意入朝做官?”
“秦人又不能自产治国人才,长此以往,国家谁来治理?”
扶苏脱口而出:“秦人为何不能自产人才,只要……”
看到林然略带嘲笑的目光,扶苏猛的惊醒,惊呼出声:
“秦人好像……好像真的无法自产治国之才。”
“你总算想到了,还不笨。”
林然伸出五根手指:“商鞅有驭民五术,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
“设计你的一生,还要让你又忙、又累、又穷,让你放弃思考。”
“资本家看了落泪,犹太人看了下跪。”
扶苏听不懂“资本家”、“犹太人”,其他的都能听懂:
“林先生的意思是,商鞅变法、驭民五术为大秦埋下祸根?”
“可以这么说,”林然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眯着眼睛道:
“商鞅变法核心是军功爵制,限制了秦人未来。”
“《孟子》有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秦人都在劳力,不知劳心,只能被治,不会治人。”
“而驭民五术,不把老百姓当人,殊不知,国之根本在于民,民众愚蠢,贫穷,国家再强只是空壳,风一吹就倒。”
“拿最近的周朝来说,周武王讨伐纣王,还要喊一句代天罚纣,喊给谁听的?自然是百姓。”
“只有失去了民心,一个国家才会真正走向灭亡。”
“如果有一天,大秦亡了,但天下人还以秦人自居,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不改初心。”
“这才是真正的千世、万世永存。”
扶苏对林然所说的场景,充满了憧憬。
“真有这样的国家吗?”
林然吃饱喝足,开始犯困,用敷衍的口吻回复:“会有的。”
千百年后,后人以汉人自居,汉人骄傲刻入骨血。
汉家脊梁不能断。
但这些都无法和扶苏说。
林然犯困说的话,听在扶苏耳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怪不得从认识林先生开始,林先生就一心求死。
和林先生相处这些天,扶苏见识到了林先生的能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眼界之大远超李斯和父皇。
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大才,只有看透了大秦,才会以死明志。
如今更是幻想出
扶苏越想越不是滋味,继而对林然的说法深信不疑,眼神越发坚定,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
“既然商君之法对秦国有害,能否再次变法?请先生教我。”
“你可长点心吧,”林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商鞅变法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历史在前进,社会在进步,对现在的大秦而言有害无利。”
“新的变法,迟早也会被历史淘汰。”
“再说了,变法会死人的。”
“懂?”
扶苏还没懂,隔壁的嬴政先懂了。
嬴政听完林然的话,不知不觉手心已经浸满汗水。
这是他从未设想的结果。
商鞅变法、驭民五术,竟然是秦国灭亡的祸根,为大秦强大奠定基础的军功爵制,成了束缚秦人的枷锁。
嬴政看向心腹赵高,一时间有些不确定道:
“赵高,你是秦人吧?”
赵高惊出一身冷汗:“奴婢当然是秦人,嬴姓,赵氏,赵氏族谱上有奴婢的名字呢。”
嬴政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你是中车府令,别说你不认识朝廷诸卿,谁是秦人?”
面对嬴政冷漠的眼神,赵高硬着头皮道:
“奴婢觉得扶苏公子说得对,六国人如今也是秦人,所以李斯、尉缭这些人都是秦人。”
赵高明知嬴政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却只能这样回答。
一旦指出谁不是秦人,传到那人耳中,麻烦就大了。
“是啊,都是秦人。”
嬴政自嘲一笑,“那你觉得商君之法问题在哪?”
又是一个送命题。
赵高真想冲到对面,和林然拼命。
你说得痛快了,苦的是我!
而嬴政问的是“问题在哪”,也就是说,认定商鞅变法有问题。
赵高索性把心一横,顺着嬴政的意思往下说:
“奴婢仔细想来,确实发现一些问题。”
“昭襄王赐武安君自尽,封无可封是原因之一,爵位有尽头,爵位到顶,君臣之间难免相互猜忌。”
“王翦老将军劳苦功高,主动辞官归隐,便是担心步武安君后尘。”
“武安君、王翦是秦人表率,秦人更愿从军,不愿从政。”
“再说驭民五术,底层秦人愈发困苦。”
“长期以往,大秦朝政将被六国人掌控,奴婢想想就后怕。”
说话间,赵高擦擦额头冷汗。
不知是被嬴政吓的,还是被自己说的内容吓的。
这正是嬴政担心的地方。
他在一天,没人敢反,但他不在了呢?
“二世而亡。”
想到林然的评价,嬴政心里堵得慌。
秦国数代国君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
要是二世而亡,嬴政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早知今日,应该把李斯带过来。
以李斯的能力,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赵高见嬴政眉头紧蹙,立马猜到他的心思,开口道:
“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与其找李斯丞相,不如直接问林然,奴婢这就找林然过来。”
“慢着。”
嬴政叫住赵高:“不急,方士都喜欢故弄玄虚,见到朕,恐怕又要卖弄知识,不如不见,看他会说什么。”
赵高眼底闪过一抹寒意:“陛下,林然是大才,连扶苏公子都称他一声先生,何不让他入朝为官?”
话音刚落,嬴政冷哼一声:
“扶苏这是急病乱投医,大秦能人辈出,把一个方士当宝,简直可笑。”
“陛下,您……”
“住口,他们又说话了。”
嬴政打断赵高想说的话,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牢房。
林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相反,扶苏打了鸡血似的,不愿放过他,大义凛然道:
“林先生,我不怕死,若变法能改变大秦,我愿一死。”
“至于吗?”
林然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激动异常的扶苏,有些无奈:
“你急个卵子?大秦亡了和你有个屁关系?安心当你的贵族,哪怕大秦没了,贵族也能活下去。”
扶苏迟疑了一下:“大厦倾覆,焉有完卵?”
“你不会跑?跑不掉就跪舔。”
“百年后,你的家族就成了世家。”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王朝更替,世家换一个统治者舔,每次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路给你指明了,走不走随你。”
扶苏咬牙切齿:“无耻!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家族,气节何在?”
林然迷迷糊糊,听到扶苏的话乐了。
“你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枕头是吧。”
“你别忘了,大秦朝堂没几个秦人,傻子才和大秦共存亡,气节能值几个钱?”
“听哥一句劝,这里面水太深,你把握不住,秦朝还能活几年,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下来有你爹顶着。”
只剩几年了!
扶苏只觉得一盆凉水浇下,满腔热血顷刻冷却,剩下的只有刺骨的寒意。
大秦几年后就要灭亡,身为大秦长公子,他往哪跑?
天塌了,父皇恐怕第一个没的,拿什么顶。
扶苏笑容苦涩:“我父……父亲恐怕顶不住,我更相信林先生。”
“林先生博古通今,一定有办法拯救大秦,事成之后,我一定求父亲帮忙,救林先生出去。”
这话被嬴政听到,抚须的手微微颤抖。
“逆子!”
“难道在他心中,朕连一个方士都不如?岂有此理!”
“姓林的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这头倔驴服服帖帖。”
一旁赵高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老脸通红。
扶苏是倔驴,陛下您成什么了?
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赵高立马开口为扶苏开脱:
“扶苏公子不知人心险恶,林然又是方士,最擅长蛊惑人,陛下切勿动怒。”
另一边。
林然嘴角一抽,好不容易能死了,百亿资产唾手可得。
谁救他,他就和谁急!
面对扶苏渴望的小眼神,林然语重心长道:“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流弊。”
“办法倒是有,可惜……算了,目前很难实现。”
“你要是闲的没事,自己慢慢琢磨吧,有事明天再说。”
“别再吵了,我要睡觉。”
说完,林然打了个哈欠,翻过身留给扶苏一个背影。
没过多久,鼾声响起。
牢房里重归寂静。
扶苏望着林然的背影,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不通过变法就能拯救大秦的方法,真的存在吗?”
“林先生说有,那就有!”
“扶苏,相信自己,你可以的,大秦等着你去拯救。”
扶苏喃喃自语,为自己加油打气。
一墙之隔的嬴政,陷入沉默中。
片刻后。
“赵高,摆驾回宫。”
嬴政大袖一挥,径直走出牢房。
赵高连忙跟了上去。
皇宫,咸阳宫。
嬴政面前堆着大量竹简,翻来覆去地看。
竹简记载的正是商鞅变法。
“重农抑商,统一税收。”
“废除旧世卿世禄制,奖励军功,设二十等爵……”
嬴政横竖睡不着,一卷卷看过去,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写的都是“吃人”。
没错,就是吃人!
按照变法的内容,国家确实强了,但吸的是百姓的血。
“哗啦……”
嬴政突然伸手,把面前的竹简扫到地上。
困得打瞌睡的赵高猛的惊醒。
看到一地的竹简,赵高深深作揖,小声道:“陛下息怒。”
嬴政轻轻摇头:“不,朕一点也不生气,反倒非常庆幸。”
“商君之法有错,只要朕还在,大秦就不会乱。”
嬴政言语中充斥着自信。
赵高对此深信不疑,嬴政的威望无人能及,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便是嬴政的写照。
嬴政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发出清脆声响,一下一下,像是敲在赵高心头。
偌大的咸阳宫内安静异常。
突然,嬴政开口问道:
“赵高,你对林先生这个人怎么看?”
听话听音,“先生”的称呼足以说明嬴政的态度。
能让嬴政称一声“先生”,说明嬴政心中敬重这个人,李斯、尉缭这些大秦贵族,都是从“先生”开始的。
赵高眼珠子一转,组织了一下语言:
“陛下,知人知面难知心,奴婢看不出林先生为人。”
“只是林先生今天的做法,让奴婢想到一个人。”
嬴政被勾起兴趣:“想到谁?”
“范雎。”
赵高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分析地头头是道:
“当年范雎拜见昭襄王,故意堵在宫门外,和宦官大声争吵,声称秦国没有王,只有太后和穰侯,因此引起昭襄王注意。”
“林先生另辟蹊径,和扶苏公子谈论商君变法,引起公子注意。”
“嘿嘿,想必林先生是和范雎一样的大才。”
尖细的笑声有些刺耳,嬴政眼中笼罩上一层阴云。
“砰”的一声,嬴政拍案而起。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范雎是什么人?有的无非是些小聪明,为人睚眦必报,你是想提醒朕,林先生也是小人?”
“奴婢不敢。”
小心思被戳穿,赵高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请罪:
“奴婢是为陛下着想啊,请陛下三思,不要忘了林然是方士。”
林然方士的身份是死穴,戳到了嬴政的痛处。
嬴政思前想后,赵高和林然没深仇大恨,赵高没必要针对林然。
扫了眼地上的竹简,嬴政叹了口气:
“宣李斯、尉缭入宫。”
“朕就不信了,区区一个方士都能看出的问题,李斯和尉缭一定有应对之策。”
“诺!”赵高连忙领旨,轻手轻脚退出咸阳宫。
李斯和尉缭,是嬴政目前最倚重的两位大臣。
李斯师承荀子,又投身法家,推行郡县制,提出“书同文”,统一度量衡,统一货币,修直道车同轨。
大秦统一天下后,大部分举措都出自李斯之手,不可谓不强。
尉缭是著名的军事家,被尊称为“尉缭子”,主张“并兼广大,以一其制度”,著有兵书《尉缭子》。
两人一文一武,是嬴政左膀右臂。
“李斯是楚国人,尉缭是魏国人。”
想到两人的籍贯,嬴政脸上露出一丝惆怅。
……
半个时辰后。
赵高去而复返,同行的还有李斯和尉缭。
李斯和尉缭年纪都不小了,连夜进宫累出一身汗。
“臣李斯、尉缭参见陛下。”
“免礼。”
君臣礼仪结束,李斯、尉缭跪坐在台阶下,与嬴政相隔数米。
自从嬴政被荆轲刺杀,嬴政与臣子见面,都会隔着台阶。
一方面能防止刺客。
另一方面,视角居高临下,臣子任何微小举动,都瞒不过嬴政。
李斯微微低着头,瞥到散落一地的竹简,看到几个熟悉的字眼,立马联系出上下文。
“商君变法?”
李斯眉头微蹙,思考这位陛下的用意。
尉缭想个慈祥的老人,笑呵呵眯着眼睛,仿佛没看到竹简。
这时,嬴政打破沉默:“赵高,那给他们看。”
赵高很快收拾好竹简,整齐地放到李斯和尉缭面前。
李斯拿起一卷竹简,开篇“公孙鞅”三字映入眼帘。
商鞅是姬姓,公孙氏,卫国人正式称呼是公孙鞅,或卫鞅,因为封地是商於十五邑,号为“商君”,故称商鞅。
“果然是商君变法。”
李斯对变法内容早就烂熟于心,但有嬴政吩咐,不得不再看一遍。
尉缭仍是笑眯眯的,眯着眼睛逐字逐句查看竹简。
嬴政没有打扰两人,随手从身后抽出一卷竹简,继续批奏折。
咸阳宫内只剩竹简翻动的声音。
这种氛围下,赵高大气都不敢喘。
没过多久。
李斯第一个看完,放下最后一卷竹简,拱手道:“陛下,臣看完了。”
听到声音,嬴政抬起头,先是看向还没结束的尉缭,目光回到李斯身上,语气平淡:
“是否看出问题了?”
李斯反应很快,立时想到陛下让他看竹简的目的,回答:
“商君之法是强国之法,臣才疏学浅,看不出问题。”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也是当今对商鞅变法的主流说法。
“哼!你自己看。”
嬴政冷哼一声,手中奏折一丢,正在砸在李斯面前。
看到奏折内容,李斯瞳孔一缩。
“汉中有上百人作乱,汉中郡守及时镇压,未发生祸事。”
“陇西匪盗猖獗,多以秦人为主,来往商客深受其害。”
陇西和汉中是秦国故土,生活的是正儿八经的老秦人,老秦人作乱,影响远比六国人作乱要大。
李斯低声解释:
“此事臣也有所耳闻,只是一些贱民受到煽动,首恶已经伏诛,剩下的人按照秦律处置即可。”
遵照秦律,犯上作乱当腰斩,夷三族。
判这种案子李斯轻车熟路,本想着大事化小,谁知嬴政闻言暴怒。
“朕究竟做错了什么?连秦人都来反朕!”
“朕给他们地种,让他们以军功封爵,驱逐匈奴保他们性命,他们不感谢朕,却来反朕!”
“李斯,告诉朕,他们为何要反!”
“锵”的一声剑吟,嬴政拔剑出鞘,指着李斯大喝。
一股寒意直冲李斯脊髓,上次陛下这么生气,是嫪毐逼宫。
结果嫪毐被车裂,两个孽子被活活摔死,赵姬被软禁,受牵连者数以万计,杀得血流成河。
那这一次,又有多少人要死?
面对嬴政的质问,李斯转动脑筋。
关于百姓为什么会反,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首先大秦徭役繁重,动不动就征发徭役,短短数年死伤无数。
其次百姓贫困,日子过不下去,人活不下去,当然有人要反。
但这些都不能明说,一说难免联系到暴政,会刺痛嬴政敏感的神经,说不定那把剑就会砍向自己。
这时,身旁的尉缭突然动了。
像是坐久了腰酸背痛,用竹简轻轻敲打后背。
“原来如此!”
李斯恍然大悟。
当即向嬴政拱手道:“陛下息怒,臣觉得秦人会反,与商君之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尉缭的小动作瞒不过嬴政眼睛,嬴政目光冷漠:“继续。”
身为集法家大成者,李斯要挑变法内容的毛病,不要太简单。
李斯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
“商君之法太过严苛,大秦虽以法治国,但秦律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大秦。”
“秦律有肉刑、大辟、凿颠、抽胁、镬烹之刑,酷烈程度百姓难以承受,乱世当用重典,治世赏罚分明即可”
“臣认为应该重修秦律。”
尉缭听得直翻白眼。
好一个李斯,好心好意提醒你,你竟然夹带私货。
如果真重修秦律,主持人一定是李斯,又是大功一件。
“唉,可惜啊……”
“聪明反被聪明误。”
尉缭浑浊的老眼扫过手中的一片竹简,摇头轻声叹息。
果不其然,嬴政听后怒气更甚,噌噌几步走下台阶,一剑斩向李斯。
当时那把剑,距离李斯的脖子只有零点零一公分,最终擦着李斯的脸,割掉一缕头发。
闪着寒光的长剑,斩断李斯面前的长案一角。
嬴政提剑冷笑:“堂堂大秦丞相,满脑子都是功利。”
“朕告诉你,秦国祸乱根源便是商君之法,是驭民五术,秦人心里苦啊,所以才会反朕!”
“赵高,把林然的话,说给李斯听。”
咸阳宫再次恢复安静。
赵高尖细的声音不时响起,断断续续复述林然的话。
好在赵高记忆力不错,能把林然的话完整复述出来。
从暴君定义,到《过秦论》,再到商鞅变法的危害,以及驭民五术弊端,其中穿插扶苏的问答。
复述结束,殿内针落可闻。
“你怎么看?”嬴政望着李斯,一字一句道:“朕的好丞相。”
李斯低着头,眼底冷光一闪而过,不慌不忙道:
“陛下,林然其心可诛。”
“林然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知道驭民五术用途吗?”
“大秦需要的是稳定,驭民五术能控制底层百姓,控制思想,历代秦君无不奉为圭臬。”
“说朝堂被六国人把控,更是无稽之谈,大秦以武立国,秦人助陛下掌控军队,六国人无人敢不从。”
“背后议论他人,不义,以方士身份妄谈朝政,不忠,胡言乱语暗箭伤人,不仁。”
“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之人,是祸国殃民的乱党,该杀!”
李斯的反击很快,瞬间组织好语言,把林然打成乱党。
怪不得陛下动了杀心,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自己楚人的身份成了最大的问题。
小丑竟是我自己?
以李斯的有仇必报性格,绝不会放过始作俑者林然。
面对情绪激动的李斯,嬴政神态自若,又看向一旁的尉缭:
“李斯认为林然该杀,国尉怎么看?朕要听真话。”
尉缭的职位是国尉,古代经常以职位名为姓,尉缭的“尉”便取自国尉。
嬴政要听真话,谁敢拿假话骗他。
尉缭慢悠悠站起身,一揖到底,用沙哑的声音回复:
“臣乃武将,只会讲军事,就拿二十等爵来说吧。”
“斩甲士一级,可获封一级爵位公士,田一顷,宅一处,仆人一个,爵位越高,赏赐越丰厚。”
“据老臣所知,实际发放到公士手中的奖励,只有荒地一顷,荒地需要自己开垦,宅子和仆人要自己买。”
“贵族自然有钱买地,买仆人,穷人靠打胜仗那点赏赐,还是买不起地和仆人。”
“是故,穷人有了爵位,本质上还是穷人。”
“窥一斑可见全豹,二十等军功爵尚且如此,商君之法确有问题,这位林先生分析地很透彻,恭喜陛下获得大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李斯震惊莫名,眉宇间满是难以置信。
同样都不是秦人,尉缭也在林然攻击范围内,不说和自己统一战线,也不至于唱反调吧。
疯了!
肯定是老糊涂了!
李斯目光扫过尉缭满是皱纹的老脸,立马反驳他的观点:
“当初秦国贫困,哪有真金白银赏赐功臣,给予他们爵位以及相应的资格,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姓林的方士只挑坏处讲,误导扶苏公子,毁大秦未来。”
说到这里,李斯顿了一下,嘴角浮现一抹笑意:“陛下还记得卢生和侯生吗?”
“他们也是方士,以寻找仙药为名,至今下落不明,方士都不能信啊。”
这句话效果拔群,嬴政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手中剑快压不住了。
侯生、卢生骗嬴政能取到仙药,最后没找到仙药逃走。
嬴政大怒,下令抓捕咸阳几百名方士,查找两人下落。
而林然就是几百个方士之一。
扶苏也是因为替方士求情,才会被罚下狱反省。
嬴政
尉缭呵呵一笑,枯瘦的手指轻捻花白的长须,淡然道:
“《孟子》有言,舜发于畎亩之间,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市,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先贤尚且有落魄的时候,然而主上贤明,任贤举能,方能造就盛世。”
“林然一没房,二没地,三没正经工作,可谓流氓。”
“当初丞相也是看仓库的小吏,见仓中硕鼠,才有今天,林然虽是流氓,贤能不下丞相。”
贤能不下丞相?
这是说林然有丞相之资!
尉缭能称为军事家,还能著书成说,识人能力不用多说。
能得到尉缭这样的评价,至今只有林然一个。
见尉缭拿林然和自己比较,李斯脸色铁青,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陛下,国尉之言毫无道理……”
“够了!”
嬴政厉声打断李斯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好,说得真好。”
嬴政目光扫过两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突然看向装死人的赵高,问道:
“李斯、尉缭都是国之栋梁,一个说林然是奸佞,一个说林然是不世奇才。”
“赵高,你说朕该信谁?”
“刷”的一下,又是两道目光看过来。
压力给到赵高这边。
面对李斯冷漠的目光,尉缭带笑的笑脸,赵高惊出一身汗。
说李斯说得对,要得罪尉缭。
反之,赞成尉缭,要得罪更狠的李斯。
最重要的是,嬴政态度不明,一句话说错,就有杀身之祸。
赵高艰难吞了口唾沫,决定稳一手:
“奴婢不懂朝政,也不会识人,国尉说林先生是大贤,应该错不了。”
“奴婢也读过《孟子》,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林先生待在牢狱中,未尝不是一次历练,历练好了,陛下随时都能提出来使用。”
言下之意,林然是大才,但没必要放出来,继续关着吧。
好话歹话都让赵高说了,两边都不得罪。
以前赵高经常这么干,嬴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啪啪啪……”
殿内响起清脆的掌声。
掌声每一下都像拍在赵高心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赵高深深埋起头:“奴婢失言,请陛下恕罪。”
“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赵高、尉缭也感觉到一丝凶险,异口同声请罪。
嬴政竖起宝剑,寒光熠熠的剑身倒映着他的侧脸。
年近半百,两鬓几缕霜发格外刺眼。
“你们怎能会有罪?”
“一个忙着铲除异己,一言不合就对政敌喊打喊杀。”
“一个装老糊涂,搅稀泥,学王翦明哲保身,还有一个溜须拍马,四处逢源,谁都不敢得罪。”
“好啊,朕的三位肱骨大臣,说到现在都没人想着解决问题,大秦何愁不灭,何愁二世不亡?”
“千百年后,史家春秋笔一挥。”
“暴君嬴政,残暴无道,在位时民不聊生,后世之君无能,秦二世而亡。”
嬴政平淡的话语在咸阳宫内回荡,掩饰不住哀伤之色。
“臣……臣罪该万死。”
李斯脸色霎时一白,宁愿看到嬴政发怒,也不想看到嬴政悲伤。
满朝文武都知道,始皇帝是个狠人,对自己狠,对臣子更狠。
始皇帝不会主动找臣子麻烦,不主动杀功臣,只是臣子不犯错则已,一犯错,三族、九族走起。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始皇帝指出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朝中大半的臣子都有这些毛病。
李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始皇帝会悲伤。
始皇帝悲伤,比愤怒还严重!
尉缭心有戚戚,枯瘦的身躯匍匐下来,颤声道:
“陛下,臣年老体衰,考虑有不当之处,请给臣一点时间。”
有尉缭带头,李斯只能附和:
“臣没休息好,说了一些混账话,请陛下息怒,容臣回去思考对策,一定给陛下满意答复。”
“滚!”
嬴政冷冷吐出一个字。
“臣等告退。”
李斯、尉缭擦擦额头汗水,忙不迭拱手退出咸阳宫。
嬴政扫了眼赵高:
“你也滚吧,回去好好教导胡亥,别像他兄长一样。”
“奴婢告退。”
赵高如蒙大赦,逃似的小跑离开。
寂静的咸阳宫内,嬴政独自一人持剑立在灯前。
油灯静静燃烧。
“啪嗒”一声,发出一声爆豆般声响。
嬴政眼中映照着火苗,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自己真的老了!
犹记得当初父皇死前,也是两鬓斑白,躺在病榻上离世。
临死前不甘、留恋的眼神,嬴政至今无法忘怀。
所以嬴政有些畏惧死亡,怕死后大秦破灭,子孙无法延续。
以前嬴政努力不想死后的事,如今被林然血淋淋的撕开,秦二世而亡,恐怕和自己时间不多了有关。
意识到这点,嬴政才会觉得哀伤。
才会对李斯、尉缭等人失望。
想想也觉得讽刺,方士炼丹蛊惑嬴政能长生,现在有个方士跳出来,说自己会死,秦二世而亡。
“朕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谁对大秦有威胁,朕便杀谁!”
嬴政眼神陡然转冷,挥剑斩断油灯灯芯,殿内陷入黑暗。
……
第二天黄昏。
李斯和尉缭一前一后进宫。
嬴政身穿黑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腰配长剑坐于台阶上。
见始皇帝如此正式,李斯忍不住紧张起来,上前长揖:
“陛下,臣彻夜未眠,想出上中下三策,可解决商君之法弊端。”
嬴政只说了一字:“说。”
李斯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努力打起精神,朗声道:
“下策,改革二十等军功爵。”
“不再只是授予相应资格,而是给予一定的钱财,有功者可用钱财买地、买房、买仆人。”
嬴政一针见血:“钱从哪来?”
“开源节流。”
“首先,对外作战,以战养战,将缴获的钱粮赏赐功臣。”
“其次,缩减官员开支,臣算过一笔账,缩减官员一半俸禄,每年能省下十几万石粮食。”
一旁,尉缭心道李斯好狠。
缩减官员开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官员们要恨死李斯。
嬴政饶有兴致问道:“中策呢?”
“中策,鼓励底层百姓从商。”
“商君之法的问题,在于阻断秦人其他出路,臣觉得当开辟出路。”
“孔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管子建青楼,赚取钱财,商圣范蠡辅佐勾践吞吴,富甲天下,吕不韦也有奇货可居。”
“可见,商贾虽为贱业,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还能为大秦积累财富。”
嬴政听到这里,总算有了一丝兴趣,迫不及待催促:“下策。”
见此,李斯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出发点没错,接下来就是自己表现的时候。
李斯朗声道:“上策,轻徭薄赋。”
“减轻百姓的徭役,减少百姓的税收,百姓负担便会减小,只要能活下去,百姓绝不会造反。”
尉缭瞳孔猛地一缩,见鬼一般看向李斯,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轻徭薄赋!
这是自私的李斯会说出的话?
上中下三策任何一条,一旦实施,李斯会树立大量敌人。
难道李斯突然改性了?
也会舍己为人?
尉缭百思不得其解。
李斯突如其来的舍己为人,连嬴政都感到意外。
上中下三策各有侧重,从三个角度出发,解决当前的困难。
嬴政一时难以抉择,询问李斯:
“以丞相之见,上中下三策哪一策更适合推广?”
李斯很享受这种感觉,自己占据主导,始皇帝都要依赖他。
“陛下言重,李斯不敢当。”
李斯假模假样谦虚一句,这才接过话题:
“以臣之见,上中下三策,其实并无优劣之分,三策并行,能将商君之法弊端降到最低。”
“大善!”
嬴政闻言心情激荡,没有掩饰对李斯的满意:
“泱泱大秦,人才何其多,若朕的丞相都没办法,一个方士又能如何?”
“无非是滑稽取宠,贻笑大方。”
这句话是对李斯说的,同时也是嬴政的自白。
李斯微微低下头,用激动的语言掩饰另一种激动:
“陛下所言极是,臣回去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大秦强大如斯,因为一个的方士三言两句就没了,是对陛下功绩的否认,对历代秦君努力的否认。”
“大秦若真需要方士拯救,何其可悲!何其不幸!”
李斯言辞恳切,满眼都是怒其不争。
“言之有理。”嬴政微微颔首,认同李斯的话。
接着又看向尉缭:“你有何对策?”
迎着嬴政期待的目光,尉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嬴政以为尉缭有所顾忌,大手一挥:“但说无妨,无需顾忌,朕许你不会因言获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尉缭不得不开口:
“老臣不比丞相,只想到一个对策。”
“大体上与丞相的下策相同,老臣汗颜,愧对陛下信任。”
说完,尉缭起身长揖,一脸羞愧之色。
李斯颇为得意。
尉缭只能想到自己的下策,证明自己治国能力远比尉缭强。
李斯笑容都快掩饰不住,表面上还是一副谦逊姿态:
“能与尉缭子想到一处,是李斯的荣幸。”
尉缭嘴角一抽,刻意称呼“子”,打谁的脸呢。
两人的微表情落在嬴政眼中,嬴政熟视无睹,摆摆手:
“国尉不必自责,丞相上中下三策深得朕心,明日一早,朕将召开朝会,有劳丞相上书。”
李斯连忙推辞:“臣汗颜,对策恐有疏漏之处,陛下不妨问一问那位贤能林先生,或许能查缺补漏。”
“若有真才实学,臣愿让出丞相之位,甘愿居于林先生之下。”
“好一招以退为进。”
尉缭顿时脸一黑。
李斯突然提到林然,总算图穷匕见。
说了那么多,舍己为人都是错觉,真正目标是林然。
一旦嬴政和林然对峙,林然没有解决问题方法,就坐实了坑蒙拐骗的方士身份。
连带着说林然是贤能的尉缭,都要因此受牵连。
“老臣觉得不必了。”
尉缭站出来发声:“丞相的对策精妙绝伦,林先生纵使有大才,毕竟出身不高,眼界哪有丞相开阔。”
“想必就算再聪明,也不会超过丞相。”
“再者,陛下九五之尊,老是去昭狱不妥,扶苏公子身份尊贵,长待昭狱恐生意外,恳请陛下三思。”
嬴政微微眯起眼睛,一言不发望着躬身请命的尉缭。
尉缭如芒在背,努力保持平静。
良久。
嬴政轻笑一声:“国尉所言不无道理。”
“林然未必比得上丞相,朕就不耽误时间了。
“李斯,回去整理好你的上中下三策,明日朝会,希望你能说服朝堂诸卿。”
嬴政一言九鼎,一般的事一言可决。
但这件事涉及商鞅变法,驭民五术多方面因素,朝堂肯定要发生地震。
嬴政更喜欢以理服人,如果不行,再来硬的。
“臣遵旨。”李斯拱手领命。
还想继续说林然的事,嬴政一个眼神过来,惊得他把话憋回去。
始皇帝明察秋毫,说多了,反而会引起怀疑,点到为止即可。
以李斯对始皇帝了解,种子已经种下,不怕他不上钩。
片刻后。
李斯与尉缭并肩离开咸阳宫。
“丞相好深的心计。”
尉缭笑得眯起眼睛,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看着有些渗人。
李斯一脸无辜:“国尉在说什么?李斯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好啊。”
“无知是福,老夫也想糊涂。”
尉缭呵呵一笑,接过侍卫递给来的拐杖,晃晃悠悠走下宫门外的台阶。
听着拐杖杵地发出的声响,李斯眉心拧在一起。
“老东西,装糊涂不好吗?”
“哼。”
另一边。
嬴政独自一人坐在长案后面,抽出一卷竹简,看了几行便看不下去,满脑子都是李斯的话。
“啪”的一声。
嬴政合上竹简,喊道:“赵高。”
“奴婢在。”
赵高从宫门外小跑进来。
“林……扶苏那边有没有动静?”
嬴政本想问林然,话一出口又改成扶苏。
赵高立马回复:“禀陛下,半个时辰前狱卒汇报,扶苏公子一整天都在发呆,林然吃完了就睡。”
“没了?”嬴政眉头一挑。
赵高嘴角抽搐:“没了,奴婢听说,自打下狱以来,其他方士整天哭爹喊娘,林先生没喊过一声冤,该吃吃,该喝喝。”
“扶苏公子为了讨好他,要求狱卒从宫里送去饭菜。”
“您知道林然怎么说吗?”
赵高尖着嗓子叫喊,引起嬴政的好奇。
“他怎么说?”
“林然说那些饭菜都是猪食,狗都不吃。”
“说御酒寡淡无味,是小孩喝的玩意。”
赵高本以为嬴政会生气,谁知嬴政听后笑了。
“奇人都有癖好。”
“看来这位林先生癖好是口腹之欲,平常美食难以满足。”
嬴政似是想起什么,又道:“这个时间,昭狱应该开饭了。”
“赵高,摆驾昭狱。”
赵高下意识开口:“您不是说不去听林然的意见吗?”
“混账东西。”
嬴政丢出竹简,砸中赵高额头,霎时流出鲜血。
“朕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奴婢万死。”
“还愣着作甚,带路。”
“诺。”
赵高捂着流血的额头,惊慌失措之下差点撞到宫门。
一刻钟后。
咸阳城昭狱。
狱卒照例拿着泔水桶,喂猪似的你一勺,我一勺。
犯人捧着破碗吃得正香。
贵气逼人的嬴政穿过一众牢房,来到那间审讯室。
此时正是饭点。
“林先生,按照您中午的吩咐,主食是清蒸鲤鱼,红烧猪蹄。”
“饭后甜点是刚摘的橘子。”
“这是您的箸。”
狱卒摆好饭菜,恭敬地递上两根玉质长条器物。
这是箸,也就是筷子。
接过白玉打造的筷子,林然夹起一块鲤鱼放入口中。
“还算凑合。”
听到林然的评价,狱卒松了口气,又对扶苏行礼:
“公子,林先生,您们吃,小的先行告退。”
说完退出牢房,连牢门都没关。
别人坐牢靠看守,林然坐牢全靠自觉。
“别愣着了,先吃饭。”
林然一边吃鱼,一边招呼扶苏。
扶苏从呆滞中回神,眼中渐渐多了一些神采,摇了摇头:
“我吃不下,先生吃吧。”
“还在想昨天的事?”林然挑眉,“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学生献丑了。”
扶苏拱手一礼,组织一下语言,说出自己的想法:
“商君变法,首先在一个法字,大秦以法治国,刑罚严苛。”
“《礼记·檀弓下》记载,孔子与子路路过泰山,遇妇人啼哭,问之原因,妇人回答,我舅舅死于虎,丈夫又死于虎,今天我儿子又死于虎。”
“子路问曰:为何不离去?”
“妇人回答:无苛政。”
“孔子遂感叹苛政猛于虎。”
林然对故事不予评价,吐出一根鱼刺,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觉得,要想改变秦国困境,首先要重修秦律,删除严苛法律,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扶苏说完期待地看向林然。
“说得不错,至少没犯糊涂。”
林然撇撇嘴,“我还以为你要抛弃依法治国,搞儒家那一套。”
扶苏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连忙凑了过来,替林然倒酒。
“林先生,我知道您还有话没说,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吧。”
这是在表决心,希望能得到林然的指点。
“你还有受虐的爱好?”
林然打了个冷颤,听说古代有龙阳之癖。
扶苏白白净净,长得不差,颇有小受的气质。
“咦~”
林然嫌弃地离他远了点。
扶苏却误会了:“我就知道有不足的地方,请先生指教。”
见扶苏态度诚恳,林然也不人心瞒他,叹了口气:“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惜目前做不到。”
“为何?”扶苏失声大喊。
自己想了一夜的对策,结果却做不到,扶苏哪能甘心。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变法和重修法律,本质上是一样的,会触动许多人利益。”
“贸然重修法律,会死很多无辜的人,懂吗?”
“法律虽然严苛,但百姓只要能活下去,就不会反抗。”
“说起来好像很贱,但人类的本质就是贱,九九六,零零七,人们一边喊没人性,一边干得比谁都起劲。”
林然回想自己上一世经历,一时悲从心起,吨吨吨灌下几口酒。
“唉,苦酒入喉心做痛。”
牢房内响起林然的叹息声。
九九六,零零七?
又是扶苏没听过的东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扶苏听不懂了。
好在大部分内容他都懂。
“是啊,人确实贱。”
“始皇帝修长城,发动徭役戍边,百姓死伤无数,但他们一边喊苦,却又不敢反抗。”
“看到这样的大秦,我的心好痛。”
扶苏喃喃自语,突然一把拿起酒壶,直接对口吹。
“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扶苏悲怆的歌声在牢房中回荡。
“玛德,遇到文青了。”
林然无力吐槽,抓起盘子里的猪蹄,一边啃一边听扶苏唱歌。
屈原的《离骚》,本来就是一首抒情诗,是《楚辞》的代表作,真正的用法是唱,不是读,更不是背诵!
不是背诵!
绝对不是背诵!
重要的事情需要重复三遍。
一首《离骚》被扶苏唱出来,没有任何技巧,全是感情。
林然实在听不下去了,捂着耳朵打断扶苏:“求你别唱了。”
歌声戛然而止。
“嗝~”
扶苏喝掉半壶酒,打了个酒嗝,从袖子里掏出一团白布。
白布密密麻麻写满了小篆。
“林先生,你这样的大才,不应该憋屈地死在牢狱中。”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拿着去找蒙毅,我与他有点交情,蒙毅看完信会安排你去长城。”
“镇守长城的是蒙恬,蒙恬有你的帮忙,应该能驱逐匈奴。”
林然接过白布,入眼全是苍蝇大小的小篆。
林然仿佛回到幼儿园。
面对写满白布的小篆,字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字。
“这不好吧。”林然准备拒绝。
越狱属于主动作死。
主动作死没有奖励。
他还没死过,谁知道死后有没有重来的机会,要是没有,岂不是亏大了。
“林先生放心,有我在,您大摇大摆走出去都没事。”
“来人,送先生上路。”
扶苏话音刚落,几个狱卒走进牢房,架着林然就往外走。
“风萧萧兮易水寒,先生,下一次见面,恐怕是在地下了。”
“学生敬你一杯!”
啥情况?
林然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就腾了空,没办法落地。
两个强壮的狱卒,一左一右架着林然向外狂奔。
“不,我不走……”
林然突然反应过来。
这应该算被动越狱。
没错,不是自己要越狱,是有好心人强迫自己越狱!
这时,前方又有两个狱卒出现。
“站住,你们要干什么?”
狱卒大喝一声,拔出腰刀就要砍过来。
林然伸长脖子,一脸期待。
对,是狱卒就来砍我!
不要怜惜我!
“奉公子之命,送先生离开,谁敢阻拦!”
架着林然的狱卒暴喝。
眼看刀就要看到林然,猛的顿在半空。
接着刀收了回去,拦路的狱卒立马让开路,装作没看到。
“沃特玛!”
林然气得想骂人。
与此同时。
一墙之隔的嬴政怒从心起。
“逆子!”
“反了,反了,竟敢私放死囚,他以为他是谁!”
“还敢勾结蒙毅、蒙恬,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改天要造朕的反?”
赵高立马跪下求情:
“扶苏公子喝醉了,才会犯下错事,请陛下息怒。”
“蒙恬、蒙毅和扶苏公子私交甚好,但对大秦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陛下。”
看似求情,但每个字都在刺激嬴政神经。
嬴政一脚踹倒赵高,“狗东西,还愣着作甚,把人追回来。”
“不准暴露自己。”
赵高被踢得滚了几圈,沾了一身泥,额头伤口溢出血,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狼狈至极。
“奴婢这就去。”
赵高慌忙爬起来追赶林然。
终于,在牢狱大门口,赵高追了上来。
“滚回去!”
赵高脸色阴沉,亮出中车府令腰牌。
架着林然的狱卒脸色一变。
中车府令掌管皇帝车辇,出行必定随侍皇帝左右。
中车府令在此,那陛下……
狱卒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架着林然扭头就跑。
“好人呐,谢谢!”
远远的,传来林然真挚的感谢声。
能不感谢嘛,再往外迈一步,就出了昭狱,那他想死都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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