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一张非金非玉、形似巨大水心岩的平台边缘。
没有椅子,她只是侧坐着,一条腿随意屈起,另一条腿垂落,纤细如玉的足踝虚点在无垠的星光之间。
身上那件原本雪白的长袍,此刻更像是蘸饱了浓墨的遗痕。
深沉的墨色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从袖口、襟前、甚至垂落的发尾肆意蔓延、晕染开来,在素白的底子上肆无忌惮地泼洒流淌。
那墨痕并非污浊,反而透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仿佛随时能从中跃出远古的山河或者奔腾的异兽。
她并未在看书。
一只纤长的手虚握着,掌心上方悬浮着一支似实似虚的羊毫笔。
没有砚台,也没有墨汁。
那支笔的尖端,凝聚着一滴纯粹的光,纯粹的黑。
这滴墨并非静止,它在无形的笔尖上缓缓流转,内里仿佛有万千细小星辰在生灭、旋转,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宛如星河湍流的低沉嗡鸣。
墨无痕微微侧着头,眼神并未聚焦在任何具体的卷轴或光点上。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虚空,似在观望流淌的星轨,又仿佛穿透了层叠的空间和时间,落在一个刚刚安静下来的孩童身上。
那孩童安静地沉睡着,呼吸带着初生时的细微起伏。
但在墨无痕的眼底,那片初生的、柔弱的表象之下,却另有一幅图景映照出来。
就在刚才那孩童意识沉浮、即将陷入安眠的瞬间,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褪去”。
像剥落了一层沉重腐朽、粘满血污与锈蚀钉痕的巨大铠甲。
那并非实物,而是一种庞大、凝练、带着万古劫火余烬般寂灭气息的魂质铠甲!
它在消散,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一种纯粹磅礴的意志无声地、决绝地撕裂、剥离、抛弃!
这过程无声无息,没有剧烈的魂力波动,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寂静。
仿佛不是卸甲,而是将一块早已枯死的庞大腐肉,从灵魂本体上硬生生剜去。
墨无痕握着虚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那凝聚于笔尖的、不断变幻流转、蕴含万千星芒的墨滴,也随之轻轻荡漾起来,涟漪中闪过一刹那惊心动魄的裂痕与湮灭的幻影,随即又归于旋转流淌的混沌。
“弃旧如割腐……”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这星光永恒的书海里,轻得如同微尘落地,却带着一丝洞悉了某种极致真相后的微凉,
“断得……好生彻底。”
她的目光收回,不再看向石潭边的婴儿,而是重新落回眼前悬浮的虚幻笔锋和那滴不断流转生灭的墨。
周围是无尽的“星辰”,记录着玄穹界的过往、功法、秘辛、甚至万千生灵情感的脉动。
但此刻,在这位以丹青窥视大千的画尊心中,那骤然归于一片空白澄澈的婴儿灵魂,倒像是一张被骤然擦拭干净的古老画布,只留下细微的水痕和那剜去腐肉后平滑到令人不安的空白。
这空白,是福,是祸?是新生……还是埋葬在虚无下的滔天寒寂的开始?
墨无痕沉默了。
悬停的墨滴在她眼前缓缓转动,内里的星云漩涡似乎都慢了几分。
石阶盘旋而下,穿过一层薄如月晕、微微扭曲的光幕时,轻微的滞涩感如同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浸透墨香的丝绸。
三岁孩童踏着还有些不稳的步伐,紧紧攥着墨无痕垂落的、染着墨痕的衣袖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