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沈伟话锋一转:“平章,国家下了回城名额,你能回城吗?”
“暂时不能,我要跟苏小晴结婚。”
“胡闹!你知道政策的,一旦结婚,你只能一辈子留在农村,你的大学可就白上了。还记得你的梦想吗,你要为国家造飞机。”
“我知道!”
沈平章打断他,把在陈萍萍家喝了酒,与苏小晴迷迷糊糊睡在一起的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末了坚定道:“你们比我更清楚,清白对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小晴是无辜的,这婚我必须结。”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传来沈伟沉重的叹息:“你说得对,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就要对苏小晴负责到底,爸支持你,我会和你妈尽快去一趟王家坪。”
沈平章又说道:“我答应了人家三转一响。”
“应该的,苏家很照顾你,我们家自然也不能委屈了小晴。”
沈伟态度转变之快,到让沈平章有些惊讶。
也是,在那个年代,“流氓罪”能毁了一个人,更能毁了一个家庭,沈伟作为机械厂厂长,不可能让儿子担这样的名声。
而且,他本身就是非常正直的人。
沈平章挂断电话后,营业员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长途通话七分半,按八分钟算,每分钟两毛钱,一共一块六。”
沈平章数出钱,递过去,“同志,我还要寄个包裹。”
收件人地址,沈平章写的是112厂。
至于寄件人,沈平章刚要写上自己名字,突然想起被截胡的信件,于是笔锋一转,改成了苏小晴的母亲张霞。
王家坪村很少有人知道张霞的名字,村里人都称呼她苏远山家的,或者苏婶。
走出邮电局时,午后的阳光正刺眼。
沈平章刚回村,忽见苏小晴气喘吁吁跑过来,胸脯剧烈起伏,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
“平章哥,你去哪了?我去你家,看你锁着门。”
沈平章伸手替她擦去额前的汗珠,微微一笑,“去镇上打电话了,有人截胡了我的信,还伪造了回信。不过你们放心,我爸说会尽快来王家坪,亲自上门提亲。”
苏小晴心如小鹿乱撞,“你爸妈同意你和小晴结婚?”
沈平章重重点头,郑重说道:“我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三转一响,一个都不会少。”
苏小晴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沈平章,眼里闪烁着泪光,可突然注意到他空荡荡的手腕,瞳孔骤然缩紧。
“平章哥,你的手表呢?”
“卖给供销社了,换钱打电话。”
“那可是你下乡插队前,你爸妈送你的礼物。”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沈平章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余光瞥见她眼眶泛红,心中涌出一股特别的滋味。
而苏小晴心里暖暖的。
这个曾经只会围着陈萍萍转的知青,如今眼里终于有了自己,为了自己,卖掉了父母送的珍贵手表,还要娶自己过门。
她暗自下了决心,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给他买块新手表。
转眼又过了五天。
沈平章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父母的到来,等112厂的回音。
他也享受到了难得的惬意。
这天,沈平章来到村南的小河里抓鱼。
他刚攥住一条滑溜溜的鲫鱼,就听见苏小晴的呼喊声。
“平章哥,陈萍萍回来了,还是坐汽车来的,说找你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沈平章纳闷,穿好鞋袜,提着鱼,和苏小晴肩并肩大步往村里走。
“晚上给你做个鲫鱼汤。”
夕阳的余晖里,一辆跃进轻卡停在自家土坯房前,旁边围着一圈村民。
陈萍萍穿着件月白色的确良衬衫,正笑盈盈地给围观众人分发水果糖,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她父亲陈海。
“平章!”陈萍萍眼尖瞧见他,立刻挥手示意,笑容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快过来,这是我爸。”
沈平章挑眉走近。
陈海主动伸手,“平章,常听萍萍说起你,这些年多亏你照顾她。”
苏小晴下意识往沈平章身边靠了靠,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陈叔客气了。”沈平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目光扫过轻卡上的“邮电局”标识,忽然想起被截胡的信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你们是来我找的?”
陈海环顾四周,堆起笑,“乡亲们都忙吧?我和萍萍想跟平章说点体己话,要不大家先散了?”
他随即转向苏小晴,“小晴啊,你先在外面陪陪乡亲们,我们说几句话就好。”
苏小晴下意识看向沈平章,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沈平章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陈家父女突然找上门,而且还这样热情,事出反常必有妖。
三人进了家门后,陈海开门见山。
“平章,叔就直说了。你和苏小晴的事,萍萍跟我念叨过,这几天我们父女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沈平章抱臂靠在墙上,“哦?怎么个不对劲法?”
陈萍萍往前半步,煞有介事说道:“那天你喝了酒,根本不记事。可后来我仔细琢磨,苏小晴平时滴酒不沾,怎么会突然喝那么多?她是不是早就喜欢你,故意借这个机会留你在村里?”
屋里突然变得安静。
沈平章呵呵了。
陈萍萍泼脏水的本事越来越熟练了。
“陈萍萍,苏小晴可是你在王家坪村最好的朋友,你这样说她,合适吗?”
陈海又语重心长说道:“年轻人做事难免冲动,但现在说这些没意义。平章,你是有学问的人,应该知道留在农村意味着什么。”
“我有个表哥在知青办工作,可以帮你回城,而且我还给你在我们单位争取了一个分拣员岗位,虽然辛苦些,但能立刻办回城手续,工作的事情再慢慢想办法调动。”
沈平章挑眉:“这么好心?”
陈萍萍笑道:“我们毕竟有三年交情,我们不帮你谁帮你。”
沈平章却冷笑一声,突然问:“我写给我爸的信,是被你们截胡了吧?”
父女俩瞬间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