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三点的一刻。
客房卫生间的灯依旧亮着。
流水声伴随着他隐忍着的难熬。
不休不止。
阿琰又在那里独自待了许久。
比起昨天,前天,前前天……
都要久些。
我站在外面,肩带的滑落早已顾不上了,就这样仅仅倚靠着冰冷的白墙,体会到刺骨的寒冷。
但我无法发出声响。
医生向我描述胃癌后期症状时,我甚至不敢听下去就跑出了医院。
可我清楚得明白着,他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地疼,越接近那期限,只会更进一步地严重。
卫生间里呕吐的声响不大。
不知为何,且定这是心有灵犀吧,我能听出那当中克制。
虽然是在客房卫生间,他还是怕我听见。
就这样,我在外面,阿琰在里面。
隔着一道永远不能逾越的墙。
时间过去很久,渐渐地,那里面传来了整理的动静。
依照往常。
我也该回主卧去了。
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腿部就会不自觉发麻。
必须轻手轻脚,虽然我自己看不见,但想想就知道,每每这会儿行动时的姿态,大抵可以狼狈来形容。
我偷偷光着脚,要是让阿琰看见,他又会皱着眉头一边说教一边拿来拖鞋盯着我穿上。
可出于他不能让我知道他的病一样,我也不能让他知晓。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在床上躺下,我开始佯装熟睡。
半晌,耳边是咔嚓一声。
卧房门开了,在一起久了,躺下床之前,阿琰每回都要先掖一掖我的被角,再三确认后,重新从身后搂住我的腰。
他的怀抱,永远都是温温热热,总也叫人贪恋。
这可怎么办才好。
都说彼此相爱能闻到对方的体香,他的气息,是清冽干净。
淡淡的,很好闻。
过去闻到,知足常乐。
现在身处其中,最多的感触,是害怕。
我怕我舍不下。
原来一个人的改变往往真的只在一瞬间。
短短的时日里,我成为了曾经自己眼中矫情的代名词。
变得胆小,敏感,爱哭…
等等。
大多数怯懦的形容词好似一下子都可以使用在我身上了,都很贴切。
我求的太多,最想要他安心。
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又怎么能抱着他哭出来呢。
我从来不是什么完美主义者,可这次,哪怕只是流露出一点点异样,哪怕是可以遮掩过去的,我都不允许。
一个多小时过去,我堪堪确定他已然睡下的呼吸,才缓缓侧过身去。
开始面对他,仔仔细细描绘起他的五官。
阿琰的长相自小出众,哪怕天天见,总也在很小的瞬间里蛊惑住我。
加之才华和作品,无论校园里还是工作时,我见惯了他的各类迷妹甚至还有迷弟们。
还记得三年前,他当时挂了采访的邀约电话,先是扭过头来问我,“牵牵,想要我出镜吗?”
我嘴边那时塞满了冰激凌,吐字也不清,道上了一句,“当然不,你必须得是我一个人的独家。”
含含糊糊得回答了一句腻里腻气的话,其实也只是半开玩笑,
可他就当真不曾露过脸。
身在娱乐圈,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完美避开所有记者的。
以至于他这个作品大有名气的文艺片导演,被网友们给魔化了长相、年龄、甚至是性别。
早上七点半,我照常起床上班。
阿琰刚导完上一部电影,他从不露面,自然也没有其他琐碎的采访、首映礼等等要去处理,现在正是空闲的时候。
“那我去上班了。”我站在玄关,临走前贪心得环住了他的腰,没忍住强硬起来嘱咐他,“许琰,都忙那么久了,给我好好休息,记得补觉。”
阿琰自顾自将刚做好的三明治和一瓶牛奶塞入我的包里,又去捏了捏我的脸,而后笑了,半天才回应,“知道了,操心婆。”
我洋装厉害,一个眼神嗔怪过去,他又摸了摸我的脑袋。
腻歪了一会儿,几分钟过去,我正式出了门。
其实吧。
我早就辞职了。
我和阿琰青梅竹马,和他的耀眼不同,我自小中规中矩,典型的乖乖女,大抵也只会在他面前调皮几分。
任性这两个字,与我的学生时期不太有缘,以至于现在我都二十八了,才回过头来任性一把,瞒着所有人辞了职。
满打满算,距离我离开公司,也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
当然,也正是三个多月前的那一天,一个星期六。
老天爷准头很猛很明确,劈天盖地瞄准靶子给了我深深一击。
是个很稀松平常的大晴天,甚至没有什么电视剧里掉佛珠之类的任何预示。
阿琰在影视基地里反复导着电影里一个很重要的片段。
现场信号不佳,剧组是用对讲机联系的,他随身并不会携带手机。
他工作忙,太久没去医院复诊,以至于医生打来电话。
对于作品,他向来认真严苛,我那天去探班想给他个惊喜。
于是没去现场打扰他,待在剧组酒店里等,那期间阿琰的手机响了。
是我接的,那通来自医院的电话。
胃癌,一个总也出现在言情小说里的病症,就这样没有任何预防得出现在我的耳朵里。
一个离我很远的名词。
它本与我无关的。
就这样一下子,牵扯进了我的人生。
怎么来形容呢,天翻地覆吗,其实也不大恰当,但我永远为之后怕。
挂了电话,我自乱了阵脚,以至于出了酒店有一段距离了,才想起来折返回去,再把那通通话记录删掉。
我一路开车去了医院。
也终于感觉到力不从心,当真是用来形容人的。
是你坐在医生面前,急得都流泪了却还在一个劲儿地问。
是你明明知道那是确切,心却偏要去期盼一些假的。
期盼医生骗我,最好是个误诊什么的,最好只是个单想要惹我生气的乌龙。
再反复翻看起手机屏幕上的日历。
最好在把那里看出个洞来之前,它能亲自张口,告诉我那天是愚人节,或者是什么其他国家的整人节日。
其实随便什么都好。
给我个借口。
只要不是真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接受度还挺广。
可以接受到除了真相之外的一切其他。
秉持着最后的理智,我重新返回医院,用来恳求医生不要告诉阿琰我来过,终于,医生答应帮我瞒着他。
后来一段长长弯弯的路,我独自走了许久。
走着走着,寻了处长椅坐下。
选的那片地方还算美好。
欢声笑语,樱花飘落,还有孩童笑声。
只是于我而言,不太清晰了而已。
一阵冷风过境,我开始捏紧手心,反复试图冷静下来。
待到平缓时,周身倒是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拨通了领导的电话,
那是很不负责任的,可我还是三两句辞了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