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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时空交汇】【诙谐】【无系统】【铺垫剧情】“你是剑宗的弟子?”“宗主。”“那你应该还能活很久了?”“为什么这么问。”“你先把剑放下,我和你说个事。”“你先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剑宗的遗址。”“……”“这话可能有些诡异,但我的意思是——你的剑宗,在这一千年里,已经覆灭了。你的过去,亲友,一切,都在这一千年里成为了一捧尘土。”穿越到生灵洲的江河,跨越千年的岁月,与千年前的宗主大人产生了交汇,可他继而又发现,对方好像没活到自己这个时代……(本作遵循灵气守恒定律,灵气过量使用会导致跌境,对设定不喜者,喜欢看快节奏网文的读者还请避毒)
主角:江河,江秋皙 更新:2023-01-02 18: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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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河,江秋皙的其他类型小说《我想救个人,可她活在一千年前》,由网络作家“李个腿儿”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仙侠】【时空交汇】【诙谐】【无系统】【铺垫剧情】“你是剑宗的弟子?”“宗主。”“那你应该还能活很久了?”“为什么这么问。”“你先把剑放下,我和你说个事。”“你先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剑宗的遗址。”“……”“这话可能有些诡异,但我的意思是——你的剑宗,在这一千年里,已经覆灭了。你的过去,亲友,一切,都在这一千年里成为了一捧尘土。”穿越到生灵洲的江河,跨越千年的岁月,与千年前的宗主大人产生了交汇,可他继而又发现,对方好像没活到自己这个时代……(本作遵循灵气守恒定律,灵气过量使用会导致跌境,对设定不喜者,喜欢看快节奏网文的读者还请避毒)
当看到那抹如银月般凛冽的寒光时,江河便知道,自己又要寄了。
“姑娘,先把剑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在漆黑一片的虚无中,江河正胡乱摆着手,试图阻止眼前曼妙女子的出剑。
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毕竟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熟悉的画面——
“你这心魔,当真阴魂不散。”
嗯,昨天也听过这句。
昨天还多有冷淡,今天已经有点急了。
眼前的姑娘银丝如雪,面如秋月,眸若寒潭,身上的法袍亦质地不凡。
只可惜,在江河的眼里,这一切都不如她足踝处那若隐若现的雪白蚕丝袜惹眼。
她朱唇轻咬,手中长剑握地笔直,清冷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突兀的烦躁:
“登徒子。”
出事儿了,偷看被逮住了。
“我真不是什么心魔,就算你这次杀了我,明日我还是会被迫来找你的——”
江河连忙收回目光,还要争辩什么,但对方已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
“那便明日再来。”
剑芒自他腰间瞬息而过。
那姑娘出剑的仪态很美,也很无情。
那刺骨铭心的疼痛再次袭来。
江河第六次死在了这无情的剑下。
……
生灵洲东北,剑山,青玄观。
“痛痛痛——”
简陋而静谧的暗室之中,骤然响起“斯哈”的痛声,江河宛若被蒸熟的红虾蜷缩着,又胡乱锤起了坚硬的土炕。
这症状持续了好一会儿,直至屋舍外忽然响起延绵厚重的钟声,他才堪堪直起了身子。
拭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顶着一双熊猫眼的江河,好半会儿才吐出口浊气:
“第六次。”
这是他第六次死在了梦里。
自江河穿越到这剑山青玄观里,一个同名‘江河’的清秀道士身上起,已然过去了十日。
穿越前的江河,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文作者。
在他的人生中,他几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经济自由,父母安康,三两好友,时常相聚,工作成了爱好,哪怕没个对象。
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未穷困潦倒。
他很享受那样的生活。
可他写网文向来是讲逻辑的,现实却从来不会跟人讲逻辑。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并没有狗血地带走他的一切,但是带走了他。
也不知祖坟是否冒了青烟,在意识到自己虽然穿越了,但是还好生活着的江河,起初总归是庆幸的。
曾几乎得到过一切的他,在临死前无比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没有什么比活着还重要,他是这么想的。
后来意识清醒,便开始融合原主‘江河’的记忆。
他大致了解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可以修仙的世界里。
上辈子看过,甚至动笔写过网文的江河,接受的速度也还算快。
可就当他满怀欣喜,想要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人生时,这总让自己痛醒的噩梦,却时刻提醒着他别做大梦了。
想好好活着?
不存在的。
每当江河入睡,便都会进入这相同的梦境中,见到那貌若天仙,却冷若冰霜的雪发女子。
然后便二话不说被直接抬走。
“不过她对我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前两天还对我爱答不理,今天已经愿意骂我了——”
这么说好像有点舔。
但话糙理不糙,事情总归是向着更好的方面发展着。
江河思忖间,习惯性地咬了咬上唇死皮。
这些天来他试过晚睡、甚至不睡,意图摆脱那女子,但总是失败的。
不单如此,随着每一次死亡,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会愈发萎靡。
他不知道哪天自己会一不留神,就背过气去。
只盼着哪天对方能静下心来和自己好好谈一谈,别动不动止戈相向了。
但这显然不容易。
就像是一扇需要钥匙打开的门,他没那把钥匙,便也通不到下一关去。
“算了,还未必能在这破道观里活到那个时候呢……”
“咚——咚——”
江河匆匆起身,耳旁恰好响起悠远的钟声,下地穿戴好一身深蓝纳衣,扮作了一副道士模样。
屋舍那并不严密的门窗已透来微微天光,江河缓缓推开门扉,不顾破败的门扉发出的“吱呀”声,走入了院落中。
稀薄的晨雾弥散在眼前,隔着粗布纳衣都让人感到湿润。
远方拂晓的天际下,正有半点红日自山前映出赤霞,耳边浑厚的钟声仍然清晰绵长。
现今正是五更天,他们一众道观弟子奔赴早课的时候。
那粗略估计,自己又只睡了两个时辰。
三更睡,五更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江河自嘲地笑了笑,腰间幻痛尚在作祟,手不自觉地搭上,随后便要向着庭院外的广场走去。
可耳边忽然响起的一道尖细嗓音,却让他双膝一软,差点扑在了地上。
“二师兄!”
匆匆扭过身,便见师弟孙二才正眯着那狭长双眼,向自己作揖。
只不过并不诚心,他简单行礼后又匆匆放下手,伸入了裤腰之中,好像在调整弹道。
江河当然认得他,二人关系不算密切,甚至还有点小矛盾:
原主与孙二才算是前后脚入观,相隔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孙二才是个相当在乎师父的看法之人,只可惜原主的天赋要恰巧高过孙二才,尤其是这几个月来,时常得到师父夸耀关注,因此引得后来的孙二才心生不满。
但一般都是他主动来找事,原主没那么在意他,甚至有点可怜他。
因为这小子是昧了官家银子后,从厂子里偷跑出来的。
东厂的厂。
如今这么殷勤般地呼唤自己,想来是想日常嘲讽两句。
孙二才上前一步,江河不自觉退了半步:
“师兄,我方才还听到你屋子里传来‘斯哈斯哈’的声音……这大早上的,怎么不知道注意注意身体呢!”
江河清了清嗓子,先行一步,避免与孙二才并肩而行,简单回应道:
“昨夜睡眠不太好,头有点痛而已。”
“何必装模作样?我就住你隔壁,你每天做什么我还不清楚?”孙二才盯着江河扶在自己后腰上的手,戏谑道,“你这身体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再不加以压抑,便该和大师兄一般肾虚了。”
江河这时恰好回头,注意到了孙二才的目光,便连忙收回搭在腰间的手。
真晦气,这也能被误会:
“你觉得大师兄近日萎靡的模样,是因为纵欲过度?”
江河当然晓得道观里的大师兄。
那看起来是个宽厚老实人,国字脸挺方正的,看起来就莫名给人好感。
只是这几日,大师兄莫名的体虚,人比黄花还瘦,看起来没少奖励自己。
虽然江河不愿意承认,但多日来熬夜的身子骨,确实和大师兄那样子差不了多少。
算了算时间,自大师兄接位后,已过了一月之久。
那看起来,大师兄的位子该换人了……
想到此,江河便觉头皮发麻。
“自然。这方面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孙二才还很得意。
“那你一定是久病成良医吧。”
“你——好,好!论嘴利我的确比不上二师兄你!只是……哼,师兄还望多注意身体,免得因纵欲过度,耽误了修行进度,让师父给你赶下山去!”
“别这么说自己,论嘴利你比不过我,可论嘴碎你怎么都比我强。而且——我被赶下山了,你难道还会很开心?”
“当然。”孙二才本也偏激,看不惯一直被师父夸耀的江河,此时也毫不避讳,“你走后,大师兄之位于我而言,便如探囊取物!”
“噗——”江河笑出了声,“不好意思,没忍住。”
江河的反应,在孙二才看来不过是在嘲笑自己没那个实力。
他本就残缺,听不得他人讽刺,而今显然更为恼火了:“你就笑吧,待我今日揭发你懈怠修行,让师父好生骂你,这大师兄之位便注定与你无缘!”
“还有这等好事?”
江河惊喜地走回孙二才的面前,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二才啊,师兄往日都错怪你了,整个道观,只有你才把师兄放在心上啊!”
“啥玩意儿?”
“就凭你对大师兄之位如此热忱,待大师兄‘还俗’之后,此位非你莫属!”
孙二没明白江河什么意思。
他、他不想和我竞争大师兄之位?
他本以为这么说后,江河多少会有点危机感。
毕竟成了青玄观的大师兄,便能享受师父的偏爱、道观的诸多修行资源,修为自当一日千里,更不用再做些清扫卫生的杂活。
可这江河竟然想将其拱手让人!?
江河见孙二才怀疑起人生来,也懒得再搭理他,加快虚浮的脚步,径自向广场的青风殿走去。
按理来说,师父这时应当已在青风殿等候。
迟到的人是要挨罚的,江河如今寄人篱下,不想触这个霉头。
行进之余,想到孙二才那争强好胜的模样,江河又是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这小子,真当这‘大师兄’是个宝呢?
在青玄观里,‘大师兄’是流动制的。
但并非是按修为流动,修为高者得。
它之所以流动,只是因为前头的大师兄,都已经‘还俗’了。
正因上一个大师兄‘还俗’,才换得下一位弟子顶替其名。
就在曾经的‘江河’被带来青玄观的这一年里,青玄观便已经‘还俗’了足足十一位大师兄。
师父青玄子对外声称,那些大师兄或是修行走火入魔出了岔子,或是想要娶妻生子,故而不再适合修行,‘还俗’回家了。
但只有江河知道,大师兄们其实是死地透透的。
原主曾在起夜时,亲眼看到那行尸走肉般的师兄,浑浑噩噩的走向禁地后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大致流程,就是先跳进坑里,随后那黄土便被一阵风席卷进坑中,自行合拢。
他不敢和师父提及此事。
因为那后山上的坑不止一个。
自入观以来,不少弟子也曾怀疑师父的话,想要出走。
毕竟一年间还俗十一位弟子,这甚至称得上有些诡谲。
于是他们也便向师父请辞,还俗回家了。
师父很痛心的表达了挽留之意。
当晚,后山的坑便又多了几个……
如今还在观中修行的十数位弟子,大多是相信师父一面之词,还妄想得道成仙的倒霉蛋。
孙二才则是这群倒霉蛋里,最傻的那一个。
回忆间,江河已经走进了青风殿。
青风殿的装饰风格与整个道观基本趋于一致,高情商的描述是带有淳朴的自然气息,情商再低点便是战损版难民营。
在江河看来,整个道观和临时堆砌起来的棚屋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大殿中砖瓦破败,野草遍布,甚至连个供人跪拜供奉的蒲团都没有。
他名义上的师父青玄子,便站在道观供奉的天尊正前闭目养神。
连天尊像都是破的,这能是个正经道观?
青玄子身着一身深蓝道袍,手持一柄泛黄拂尘,苍老的面容上不含风霜,显得正气脱俗,比一众底下议论纷纷的小道士不知高人风范到哪里去。
但江河没看到那国字脸的大师兄。
他心里陡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见江河与孙二才走至一众弟子之前,青玄子才缓缓睁开双眸,那被鱼尾纹所点缀的双眸明亮清澈:
“静。”
他只缓缓开口,便压下嘈杂的人声,所有人都站的笔直,向着青玄子谨慎作揖。
青玄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人都到齐了。”
“师父,大师兄还没来。”
江河觉得不对劲,思索着小道士‘江河’与师父的关系,觉得这么打断应该没问题后,便连忙道。
青玄子静静瞥向江河,半晌,却是长叹了一声:
“明镜来不了了。”
他顿了顿,
“就在昨夜,明镜来我房中拜别了我,还俗回家了。”
江河的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耳边骤然再次响起议论的嘈杂声。
“静。”
室内的声响便如过山车般起落,青玄子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又一次静默不语。
“明镜之事,为师甚是惋惜。他是一个修行的好苗子,只可惜断不了红尘纷扰……”
借着江河的话头,青玄子已经开始在总结大师兄明镜在道观的经历、为人。
但具体说了些什么,江河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他只是又想起了,大师兄国字脸的笑颜。
那又虚又乐的模样,活像个被狐媚子勾去精血的童男。
可当时的他虽然体虚,但还活着。
也没有人觉得他会‘还俗’。
却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便又是阴阳两隔了……
江河很喜欢‘又’这个字眼。
小道士江河初入道观之时,还被一众师兄们戏谑地称作‘十三师弟’,大家和和睦睦。
那时他立于人后,宛若不起眼的喽啰。
紧接着,便平均一个月含泪送走一位师兄,他的位置也便随之迈前一步。
而今,他已然立于所有人之前,就连与他前后脚入观的孙二才都称他为师兄。
‘十三师弟’终于成为了‘二师兄’。
可‘大师兄’却又走了。
而‘大师兄’之位,是流动制的……
江河不敢再往下想了——
“明河。”
青玄子突如其来呼唤着江河的道号,让江河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弟子在。”
这青玄子一喊他,他都能猜出对方放的什么屁了。
在方才江河回想国字脸大师兄时,青玄子早已经铺垫好了要说的一切。
所以此时,青玄子只是举起手上的拂尘,轻轻拍了拍江河的肩膀,笑了起来。
他笑得是那般慈眉善目,便如三月杨柳下所连携的春风。
可俯腰恭听的江河,如今只想给这老比登一拳头,最好打碎他的牙口,以防他接下来吩咐自己虽已猜到,却也最不想听到的内容——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青玄观的大师兄了。”
沃日!
这青玄观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就地随一众弟子打坐的江河,如坐针毡。
不仅是因为知晓自己将死所带来的危机感。
还有一旁咬牙切齿,狠狠瞪着自己的孙二才。
感觉这小子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妈的,你想要就跟师父说啊,你想送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江河根本不想听师父的话,去当什么青玄观的大师兄,跟着前十二位倒霉蛋一起含笑九泉。
更不想给自己挖坑埋了。
但师傅的话容不得任何人辩驳。
如果自己在当时生出了忤逆之心,便一定会死。
这是看到师父那张恰如春风的笑脸时,江河心里唯一的念头。
以至于在结束早课后,江河连饭都不愿去吃,不顾孙二才在一旁叽叽喳喳,便又跑回了自己那简陋的屋舍里。
倒也不是立马提桶跑路,他没那个能力。
他只是在试图自救。
他在房间的大小角落里,翻找着记忆里,原主所留下的一些‘遗物’。
那是一些小道士‘生前’在道观中翻出的书籍。
目睹师兄在后山自埋的小道士,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求生欲望不比江河低的他,早就在心里琢磨如何逃生了。
在寻找道观里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出口时,他也在道观中翻找出了许多意义不明的书籍。
怕被人发现,小道士便把这些书籍塞在屋舍的边角里。
只可惜,还未准备充分人却先死了,先前所翻找出的‘遗物’,反倒为江河做了嫁衣。
没关系,谁跑不是跑。
我用着你的身体逃跑,变相等于你跑了,没毛病。
占据小道士的身体并非江河所愿,但占都占了,小道士死也死了,想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情也无济于事。
自己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江河循着记忆尽数翻找出来后,便将其摆放在了桌子上。
它们大多残破,时间显然在一众书籍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这不像是师父的书,从破损的书页上来看,年代肯定要更久远一些……”
江河思索着。
青玄子从不曾给予弟子们修行功法,修炼一道向来都是口头相授。
毕竟一帮师兄弟就没人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给他们秘籍他们也学不会。
小道士一直看不懂字,以至于这书册上的内容,才没能完全汇入江河的记忆中。
而这几日,江河始终在消化着断断续续的记忆,又饱受噩梦困扰,并未及时将它们找出来。
现下生命都受到威胁,不论这些书能否帮到自己,他都一定要看上一看才是。
可正当他要随手翻开一本书册之时,耳边却忽地响起一阵平稳的敲门声,随后又是一声苍老的呼唤。
“明河。”
是师父。
被任命为大师兄后,现在只要听到青玄子的声音,就好似条件反射般,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但没办法,师命难违,江河匆匆将找出来的书籍置于桌下简略藏起来,又拍了拍脸稳定心神后,便为青玄子打开了门扉,作揖道:
“师父。”
青玄子点点头,自顾自地走了进来,环顾了四周。
江河心头不由一紧——
他生怕青玄子注意到桌下角落的那堆书册。
小道士不识字看不懂,但青玄子一定是认得字的!
若是被师父发现自己有逃逸之举……
江河连忙看向师父——
青玄子年纪看起来不算小,六十有余的模样,但眼神却格外好使。
他显然注意到了那凌乱的书堆!
但他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河一眼,又含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河啊,我观你印堂发黑,精神萎靡,眉宇间尚有晦气游离,此绝非吉兆。这几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师父好像并不在意我翻找书籍这件事?这是好消息。
不过……
我为什么印堂发黑你心里没数么?
看着师父和善的笑容,江河强行压下警惕,只笑道:
“劳烦师父挂念,只是最近几日时常做噩梦,总是辗转反侧难以休憩,故而精神欠佳。”
“噩梦?何种噩梦?”
青玄子皱了皱眉,江河不知对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确实不知,便如实答道:
“近日来,弟子总在梦中遇到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言不合便出手相向,弟子因此总从梦中痛醒。”
“梦便是梦,无形无意,何来疼痛之有?”
“这……弟子不知。”
看青玄子的模样,像确实不知,江河却更为疑惑了:“我前两日见大师兄也与我一般颓丧,师父可知,大师兄是否也梦到相同之景?”
“未有。明镜从未提及什么噩梦。”
青玄子摇了摇头,他思索半晌,道:
“是以少气之厥,令人亡梦。兴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你泄阳过甚,以至于体内阴阳二气未成平衡,阳寡阴众,故而多梦。你这几日且压抑欲望,重汇阳气试试看。”
江河愣了愣,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内靠拢:“弟子最近,不曾有过泄阳之举。”
见江河矢口否认,青玄子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明河啊。”
“弟子在。”
“不必与为师解释。”
“师父,真没——”
“为师,一直在看着你。”
江河双目圆睁。
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连忙抬头看向青玄子,却见青玄子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笑容如春日暖阳般和煦。
但江河的脊背,却霎时间被冷汗浸湿。
“是,多谢师父!”
江河连忙下腰作揖,掩饰住内心的慌乱。
他看出来了,青玄子看似关心般的唠家常,都只是表象!
师父其实是在警告他——
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你做了些什么,你想做些什么,为师都一清二楚。
怪不得还特意过来提醒一下自己。
他发现自己察觉到道观的异常了?
还是……只是过来敲打自己?
“哈哈,为师知晓你年纪尚轻,一下子接过这大师兄之位,有太多惊慌顾虑,便来与你说道说道。不急,而今观中事务不多,无需你再做杂活,现下你只需安心修行,尽快抵达‘人三境’即可。”
青玄子笑着摸了摸江河的头,就真的如一位慈眉善目的恩师般叮嘱。
江河连连点头,谨慎道:“谨遵师父教诲。”
“还有你师弟,他虽平日里不修边幅,偷奸耍滑,但也算一个可塑之才。你们二人,莫要因为这大师兄的位子心生嫌隙啊,平日里也多走动走动。”
“师父,其实大师兄之位——”江河想要抓一抓救命稻草。
“嗯?”青玄子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弟子是觉得,二才对大师兄之位如此执着,想来定会在背后怨恨于我。我定会不负师父所望,好好劝劝二才,与之多亲近亲近,以维护我师门之和谐!”
没办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呗。
“嗯,很好,我很中意你啊。”
青玄子又重展笑颜,拍了拍江河肩膀,“你师弟那边,我也会帮你劝一劝的,修道之人,理应将心思都放在修行上才是。行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且安心修行,莫要贪图享乐。”
“哦,还有——注意身体。”
青玄子意味深长地交代完后,便径自离开了。
目送师父走远的江河,全身却仍然在紧绷着。
自江河穿越过来后,他的确没了奖励自己的习惯。
但是根据小道士的记忆里,曾经的江河的确血气方刚,有过此举。
这说明青玄子兴许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切。
“原先就有人偷偷下山,当晚便被逮回来的案例,第二天就被宣告‘还俗’了……他是有什么侦察的手段么?”
是眼线,还是什么神通术法?
以至于这么私密的事情也了如指掌?
江河霎时间感到了棘手。
青玄子都做到这份上了,敌我差距明显,火力支持又不足,他还有什么逃跑的机会?
“不过……师父好像的确不清楚噩梦的样子,这似乎在他掌握之外。”
江河沉思着,轻轻将门扉合上。
他方才故意提及梦境,便是想看看那是否与青玄子有关。
青玄子好像的确不知,但他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在唬他。
还是说,近日来纠缠自己的噩梦,和青玄子、大师兄们真的没什么关系?
“算了,暂且先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掌握的信息量太少,无法得出确切结论的江河,只能选择按部就班。
哪怕青玄子可能在暗中监视着他,但自己也不可能待在道观乖乖等死。
“师父叮嘱我尽快提升至‘人三境’,也许这个阶段对他而言很重要,或许……我应该再拖上一拖?”
江河自知,自己灵台内的灵力如今已至‘人二境’巅峰,尚处人境初期,距离青玄子所期许的‘人三境’只差一步之遥。
这是小道士一年来日夜不怠的修行结果,如今也一样便宜了他。
但在记忆中,先前去世的十三位大师兄,与自己拜入道观的时间相差不多,他们彼此间的境界几乎相同。
而青玄子又叮嘱他尽快突破,他很难不怀疑青玄子是否是要在他到达‘人三境’之后,对他做些什么。
这境界,升了感觉要出事啊。
“算了,修为一事还是暂且缓一缓吧。与其不知目的去提升修为,不如再从小道士找回来的那些书里找找看……”
鉴于多日噩梦,自己的精神状态也难以入定,汲取天地灵气,江河最终延缓了修行计划。
他又回到了那简陋的书桌前。
“他看到了这些书,却什么也没有说。也就是说在他看来,‘不识字’的我无法从中得知什么信息,又或是得知了也无济于事么。”
江河推测着青玄子的想法,目光也放在了凌乱的书堆中。
不少残损的书封上都有其书名,诸如什么‘剑宗’、‘宝典’,甚至有本书册上还描绘着一位曼妙女子的美人图。
那封皮女子含羞带媚,半露香肩,便好似活过来一般动人。
旁边赫然写着‘XX仙子录’几个字……
嗯……嗯!?
仙子录!?
好家伙,怪不得青玄子说小道士先前有过泄阳之举呢——
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年轻,虽然不怎么识字,但审美在线,欣赏美人肯定不在话下。
看到画中仙子后,没怎么见过姑娘的小道士一不小心没把持住,奖励了自己,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方才师父便是看到画中图案,这才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体?
还是说,其实这玩意儿他早就看过,所以才没有没收?
江河瞪直了眼睛往下翻。
他自认自己只抱着研究学术的心态翻阅,绝非对什么仙子生出何种非分之想。
可当他展开残本的第一页时,整个人却直接怔在了原地。
因为那画中之人,他见过!
“千秋绝色,举世佳人。
‘江映皙月玉盘中,料峭秋风恍作冬。一剑西来破万法,心如明镜剑自通。’
江秋皙,灵五境,三山六宗之剑宗,第七十二代宗主,剑心通明,今秋剑仙。”
末尾处的大多数字迹已看不真切。
但江河猜测,后面大致便是叙述这位剑仙多年来是何战绩了。
毕竟是修仙界的榜单,除了美貌之外,战力也是重要评估的一部分。
譬如斩同境修士数十余,或是什么一剑开天门之类的光辉事迹。
但这都不是江河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江河真的见过,这位刊印在仙子录中的女剑仙。
画中女子此时正对江河冷眼相待,长剑在手,杀意四伏,看起来尤为孤高。
可白发、娇颜、清冷、剑仙……
这江秋皙,剑宗宗主,不正是昨夜那个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女子吗!?
“所以我这几天一直梦见的,原来是剑宗的宗主?”
江河意识到了关键。
可自己一个刚穿越来的小道士,怎么会与这什么剑宗的宗主产生瓜葛?
尤其看对方的态度,不像是知道实情的样子啊,应该也不是主动召见自己的……
思虑之下,江河又连忙往后翻阅起来。
可仙子录似乎只是个排列天下仙子的榜单,其中大多生平已看不真切,江河并未再获得什么实质性的信息。
不过仙子录里竟还有黑丝妖女,倒也足够吸人眼球。
无奈之下,江河也只得带着疑问,翻阅其它小道士未曾读懂的书籍。
时间随着江河的阅览一分一秒过去,江河的眉头却越发拧紧。
“竟然是这样……”
合上书册的最后一页,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青玄观,果然不对劲。”
除仙子录外,小道士找到的书籍大多都是字迹模糊,已成残本的剑典、秘籍,如今情形下根本派不上用场。
但也并非毫无所获。
江河从一些弟子留下的日记,和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对历史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青玄观所在的位置,是位于生灵洲东北角的剑山。
亦是曾经的三山六宗之一,剑宗驻扎之所。
日记的前半段记录了有关剑宗的辉煌,江河能看出那是剑宗极为繁荣的时代。
但如今他所处的青玄观,却坐落于剑宗的遗址。
也就是说——
“剑宗,已经覆灭了。”
江河做出了定论。
看着手中弟子的些许日记,记载中的剑宗相当鼎盛,江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又看了看破败屋舍中的砖瓦,和那并不牢靠的门窗所透出的日光:
“怪不得青玄观看起来跟难民营一样,原来这道观只是借助剑宗的断壁残垣,而临时搭建起来的。”
无法想象,曾经辉煌一时的剑宗,而今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乃至让青玄子借助起这剑宗的遗址,临时搭建起了破败的青玄观。
而青玄子,又为何要在此处遗址,搭建一所破败的道观?
这道观无人知晓,自是没有香客,青玄子又从不对外宣传,只教授一众弟子呼吸法,修行突破,再目送弟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亡。
江河想不明白这青玄子的目的。
“这日记前半段记载的日期是第三纪5588年,而现在的时间应该是……第三纪6688年。”
江河心算着,
“这中间竟已经过去了一千一百年么……”
若非这方天地灵气浓郁,万物腐朽的速度都颇为缓慢,否则这日记还真保存不下来。
而日记的后半段,则不知被什么人撕毁一般残破不堪,岁月的沉淀下江河更是难以分辨其内容,无奈下也只得放弃。
“可剑宗既已覆灭,我又怎么会梦到剑宗的宗主?我梦到的是现在的她么,是她不甘剑宗的覆灭所以找到了我?那她为何又不认得我?”
虽然得知了一些信息,但收获仍旧太少,无法让江河描绘出整件事的轮廓。
但想来自己位于剑宗遗址,梦到的亦是剑宗宗主,冥冥之中,定然与其也脱不了干系。
“看来,只有等此次入眠之后,再向那位宗主好好打听了。”
江河脑海中又浮现起那雪白的倩影,心中却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原先他不知那女子的身份,多日以来一直被当作‘心魔’斩除,现下了解到一些内幕,兴许能让对方耐下心来好好与自己交流。
也算是变相的找到一把破局的‘钥匙’。
江河感到压抑的心情总算舒坦起来,连带着自己生活的这间陋室,看着也越发顺眼。
耳边又有悠远钟声响起,江河便知道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这青玄观的大钟好似什么法宝一般,也无需观中弟子敲响,每隔一个时辰便自动报时一次。
长时间的阅读过后,而今已至正午。
观中弟子皆听钟声行事,江河也不例外。
常理而言,他现在该去同一众弟子同去饭堂,吃些东西再回房静修。
但多日以来精神饱受摧残,而今又有了解决之法,江河也便暂且放下吃食的念头。
将诸多书籍重新藏起来后,便直接躺在了土炕上,闭上了双眼。
耳边延绵的钟声叠起声浪,好似低沉的催眠曲。
许是太累,闭上双眼的江河,很快便打起了细微的鼾声……
他又一次站在了虚无之中。
眼前,仍是那雪白的倩影。
几乎是江河出现的顷刻间,那白发女子抬起清冷的眸,看向江河的目光中透出几分讶异,像是没想到他这次来的如此之早。
她正盘膝而坐,法袍未能遮住她盘起的如玉长腿,此时见到江河后,便有些不自觉的拉紧法袍。
同时,她手中的长剑已再度出鞘——
“停,别急!”
江河见状连忙摆手,用嘴皮子所能吐出的最快语速道:
“我不是什么心魔,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的宗门发生了什么,也许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那女子手中长剑一顿,却也仅此而已了。
寒芒再现,并不愿意听江河狡辩什么。
“你不是让我今天再来么!?”
“你再重复一遍我说的话。”
“那便明日再来啊……”
等等?
江河忽然愣住了。
‘明日’再来……
明日的明日,还是明日!
沃日!
此时的江河,求生欲望膨胀到无以复加,见那女子仍不留情面,嘴里的话霎时间和机关枪似地突突突往外冒:
“虽然你不见得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知道你叫江秋皙,是剑宗的宗主!我知道剑宗已经覆灭了,可上天让我一个小道士和你会面肯定是有原因的,与其杀了我,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肯定也不希望每日都见到我对吧?”
那剑仍未止住。
江河看着江秋皙冷若寒潭的眸光,悬起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果然,自己得知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么……
一场交易,你手上需得握有让人动心的筹码,对方才愿意细细掂量。
但若像江河这般,手上握着的都是对方知道的信息,那这也便算不上什么交易了。
所以——
又要寄了?
见江秋皙根本不听自己辩驳什么,执意出剑相对,江河任命般的闭上双眼,等待着第七次死亡的来临。
江秋皙贵为一宗之主,身怀最起码灵五境的修为,比自己这个人二境巅峰的渣渣不知道强到哪里去,自己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打不过,也骂不得,巨大的实力悬殊之下,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开摆呗那就。
可江河闭眼之际,那寒光却迟迟未曾落下。
江河并未感受到腰间的剧痛。
我……没死?
对方手下留情了?
不明事实的江河,连忙睁开双眼,想瞧瞧真相——
似冰的长剑已然抵住他的咽喉!
喉下忽地有温热流淌,江河霎时间连吞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
他对上了江秋皙的冷眸,只觉得眼前女子比起清冷的仙子,更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耳边响起江秋皙的声音,饶是她声如百灵,冰冷又质问的语气却仍让人倍感发寒。
她道:
“你说,剑宗覆灭了?”
长剑在喉,江河不敢轻举妄动。
但救命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势必要把握此生仅有的机会。
尽力镇定下来的江河,点了点头:
“对,我知道剑宗已经覆灭了。”
危局之下,他并没有意识到江秋皙困惑的目光,只顾着输出自己的求生欲: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见到你,如果你也不知晓,那定然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我——”
“闭嘴。”
“哦。”
江河老实的闭紧嘴巴。
江秋皙持握长剑的样子很美,无愧于仙子录第一的美名,但在江河眼里却无异于毫无理智的杀胚。
毕竟自己已有六次死在她的手上。
故而江河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得罪对方,便连眼睛都不再向下乱瞟。
江秋皙道:“你说的剑宗已经覆灭,是什么意思?”
江河愣了愣:“你不知道?”
“少废话。”
江河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当下是怎样一个境遇:“就是字面意思。”
“我剑宗而今名列六宗之首,何其鼎盛,为何到你口中却成了覆灭。”
“???”
江河愣了片刻。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难不成,这位宗主……是剑宗尚在时的宗主?
那岂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并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宗门覆灭前的宗主,莫名遇到了宗门覆灭后的自己?
江河推断着可能。
穿越这种事他都能接受,在前世看过不少类似题材的电影的江河,接受两者不在同一时间上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毕竟江秋皙没有理由骗他。
只有蝼蚁才会去欺瞒、衡量。
两人实力悬殊太大,江秋皙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于是他道:“等等,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在你看来,现在这个时刻,是第三纪多少年?”
江秋皙皱了皱眉,但碍于困惑,也还是如实回答:
“第三纪,五六八八年。”
果然。
江秋皙的如实答复,让江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你可知道,我所在的时间,是第三纪六六八八年。”
“也就是说,我所生活的时空,是你现在的……一千年后。”
“登徒子,休要骗我。”
江秋皙眉宇虽皱,但手上的剑却迟迟未出,想来也不确定江河所言是否属实。
江河没去管对方如何称呼自己,毕竟直到现在,自己的眼睛也时时向下游离:
“你我实力悬殊,我也想要活命,根本没有骗你的必要。”
这是大实话。
正因江秋皙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她才不确定江河所说的话。
但她显然不愿意、也没道理就此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道:“你如何证明?”
“我没办法证明。”
见江秋皙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江河也放下悬起的心,摊了摊手,“正如你所见,我实力太过低微,没能力、也不知道如何向你证明这个事实。”
他换了口气,继续道:“但我所知道的是,我现在所处的位置,青玄观,便位于剑宗遗址之上。”
江秋皙紧紧皱着眉头,却是沉默不语了。
江河乘胜追击道:“你既身为剑宗宗主,实力想必非同小可。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地方,但如果你有能力通过这片空间来到我的时间线上,事实便会向你证明一切。”
江秋皙面如寒霜:“我没有这个能力。”
“灵五境也不行么……”
“灵六境。”
“……”
江河没想到她这么在意这种细节。
还挺较真的。
但江河选择顺从她:“总之,我们不如好好坐下来聊一聊,看能不能解决一下我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不然你今天杀了我,明天我还是会回来,永无休止。”
江秋皙并未回答他,只悉心感受着次方空间中,规则的涌动。
这里十分诡异,江秋皙能感受到这是一方扭曲了规则的空间。
它好像扭曲了时间。
她已有灵六之境,可称地仙,触摸到丝缕规则制约的她,冥冥中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时间的长河。
它们便如指间流沙,悄然划走。
又似回波涟漪,周而反复。
二者相合,似让这里的时间变的扭曲复杂。
自己绝对斩不出此类空间。
那眼前这小道士,便更没有塑造空间的可能。
他真的太弱了。
而自己也从未见过他,他说话也还算有理有据,未曾给自己传递太多负面情绪——
似乎也不像那所谓的心魔。
江秋皙犹豫片刻,心中有了几分相信。
但这具体还需要去证实,对时间的感知不会骗自己,不妨听听看,这人想要说些什么。
想起江河这几日阴魂不散的叨扰,便点了点头:
“坐。”
“很好,那你能不能把剑先放下?”
“看我心情。”
江河嘴角一抽,仍然选择顺从。
二人就此席地而坐,局势安稳之下,江河没那个胆子再偷瞄江秋皙,目不斜视道:
“我们首先来交换一下已知的信息。”
“可。”
“那我刚才告诉你了,我们两个人相隔千年,现在你是否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
“我问你呢。”
“不知道。”
江河眼角一抽:“不知道?不知道你天天坐在这里干什么?”
长剑刺入江河喉间些许皮肤,江河一下子老实了:“我的意思是,您堂堂灵六境的修为,堪比真仙的修为,竟不知道这里是何地方?”
江秋皙冷哼一声,道:“这空间扭曲了规则。更何况,我在闭关,是你贸然闯了进来。”
江河恍然:“你其实一直处于坐忘的状态之中,所以遇到我以后,才会认为我是什么心魔,执意要斩除我。”
江秋皙这次没有说话,想来江河推断是无误的。
怪不得说我阴魂不散呢……
江河又问:“你遇到我几次了?”
“十三。”江秋皙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说,小道士其实也见过江秋皙么……
自己并非算夺舍他的身体,只是他的意识已经在江秋皙的剑下消散,才给了自己穿越的可乘之机?
那倘若自己这次没想着事先翻一翻,小道士找出的书册,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剑宗覆灭前的宗主,兴许自己也命不久矣?
虽然对接连死在江秋皙剑下的小道士,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但江河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还好自己读过书、识过字,不然连放在自己眼前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小道士,下辈子投个书香门第吧……
知识就是力量啊。
江秋皙忽然问道:“剑宗覆灭,我是否还活着。”
江河挑了挑眉。
他道:“我一年前被师傅带入青玄观中,与外世隔绝,三山六宗之事都是我从遗址中翻出来的,我对修行界的了解都不算多,更别提你的生死了。”
江秋皙皱着眉,正欲再问什么的时候,江河又道:
“但我猜测,你可能已经……”
他没那个胆子言明,但江秋皙也明白他的意思。
“你为何能如此确定?”
“只是猜测而已。”江河笑了笑,“对于时空交汇这个概念,不知江宗主是否了解?”
“不懂。”
江秋皙自幼一心修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未来,亦或是过去的人交流聊天。
术业有专攻,这方面的短板,她很干脆的承认了。
但这方面,江河却是颇为了解:
“我可以为你解释。”
“你看起来也不过是人二境的散修,也敢妄言窥得时间真理?”
江秋皙并未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但她的话本身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自己一个灵六境的‘地仙’都未曾考虑过时间的穿梭,他一个被信手拿捏的小道士,又有什么底气。
江河并不在乎她的讽意,平淡道:
“真理谈不上,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你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寿命,还剩几何?”
江秋皙眉宇微不可察地皱下:“两千有余。”
“很好,那我们现在来假设一个场景,即:剑宗覆灭,但你还活着。
我们且不论剑宗是如何覆灭的,无论如何,尚还拥有两千年寿命的你,按常理来说,无论如何都会活到我现在所处的6688年,对么?”
江秋皙没回应,江河也没指望对方点头,继续解释道:
“但这却牵扯到了一个事实:我们两个人势必会在梦中碰面,也就是说,从今天以后,你便知晓了剑宗覆灭这件事,你也认识了活在一千年后的我。
那么,假设这一千年里你还活着,且你知晓了剑宗覆灭这件事,那为何——你没来找我呢?”
江秋皙顿了顿:“你是指……”
“就像你从现在开始,在心中确定一个念头——在一千年后,一定要来青玄观找我,并在这千年里为之努力。
那按照常理来说,我们也许并非是会在梦中碰面,而是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会在我们于梦中相遇之前找上门来。
可事实就是,你并没有来。”
江秋皙沉思了片刻,像是在消化江河吐露的信息,半晌才道:
“千年后的因,却早已在千年前结出了果?知晓真相的我,无论在这千年里如何努力,最终都只是空谈。剑宗仍然会覆灭,成为断壁残垣。而我之所以认识你,却没在千年后来找你,只是因为……”
“因为你已经死了。”江河推断道。
“倘若如此,那我们于此处相遇,又为何不能是相见的另一种方式?”江秋皙试图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你是说,我们现在的相遇,实际上是6688年的你所策划的?”
江河理解她的意思,却又道,“虽然我也不清楚,我们为何会跨越千年相遇,但这似乎并不是我们这个阶段能够知晓的真相。我只问——你觉得千年后的你,有这个开辟时空裂缝,让不同时间线的我们相遇的能力吗?”
江河虽实力低微,但前世好歹也看过诸多影视、小说,理清这个最基本的逻辑还是没问题的。
江秋皙虽看似活的久,但在她一心问剑,从未考虑过时间法则,思维延展性反而不如江河。
“我……”
江秋皙并非自傲之人。
自己什么天赋、实力,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
回到过去,这是连真仙都不曾听闻过的能力。
更别说遇见未来。
她能感知到规则,却无法左右规则。
饶是飞升成仙者,对此也无济于事。
犹豫了半晌,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算是接受了事实。
如若只是信口之言,她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这小道士的话。
可她身居地仙之境,亦能感受到此方空间的一抹压迫,和一丝跨越时间的因果。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她难以言明。
正因如此,她才愿意去听江河的解释,并予以适当信任。
“所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听完江河推断的她,并未因此而感到神异。
甚至连双眸的神采,都变得晦暗起来。
她缓缓将头低下,江河感觉连她持剑的手也显得无力了。
她喃喃自语,像是迷失了方向:
“所以,哪怕我知道剑宗覆灭,我会在千年间身死道消,也仍然无法改变这份因果么……”
她很强,饶是在千年后,灵六境的实力也可称天下之巅。
可再强的修为境界,在既定的未来面前也捉襟见肘。
她的剑或许能斩灭敌手,却斩不开她自己的命运。
江河所在的一千年后,已将她所有的路堵死。
哪怕她如今振作起来,试图带领剑宗走出灭亡的结局,也仍然会被现实的洪流无情摧毁。
因为一千年后的事实,已经决定了她的失败。
这是死局。
但这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沉思:
“世间一切既然早已注定,那我奋力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江秋皙喃喃道。
她发尾的雪白忽地染上一抹青黑。
剑心通明的她,自幼起,道心便无比坚定。
用手中的剑,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面对未来残酷的真相,她忽然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忽然都变得那么渺小、且毫无意义。
她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踏入修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为了在这千年间,化作一捧黄土么?
她有些想不通、不明白。
那通明的剑心也因此蒙尘,染上了乌黑。
无形的剑气开始自她胸膛前绽开。
那是道心磨损之下,灵台中所迸发的剑气。
它们四下挥斥,无处安放,有少许余波向着江河爆发而去!
扑面的杀意袭来,江河感觉自己的身体顿时已不受控制——
不是吧,又来!?
江河当然能感觉到江秋皙的变化,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事实的确是千年后江秋皙没来青玄观找他……
但他显然没想到,既死的命运对一个求道者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那意味着千年的苦修、乃至她的人生都毫无意义。
她的一生都被未来所否定。
灵六境剑仙实属恐怖,这泄露的剑气许还不足江秋皙实力的亿万分之一,但已然能轻易伤及江河性命。
剑气扫荡而来,江河汗流浃背,眼珠子不停转动。
剑气将近,死亡又要来临——
江河却忽然吼道:
“等等!我兴许有破局之法!”
那纵横的剑气骤然停顿。
于江河的鼻前,只差一寸。
紧接着,剑气的余波偏离了轨道,斩向江河的身侧,冲入虚无后便再也瞧不见踪迹。
江秋皙发梢的乌黑不再浸染,甚至有隐隐衰退的迹象。
她抬起好看的眸,直视起江河:“你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你也大可不必绝望。”江河道,“虽然很难,但未必全然是死路。”
江秋皙凝视着眼前这个青年模样的人,那清秀的面庞上好似有无尽的坚毅,也不知是因为真的自信,还是单纯因爆棚的求生欲,而不得不装作自信。
她张了张嘴,半晌道:“你有何破局之法?”
“我现在没有。”
“你戏弄我?”
“等等,你先把剑放下!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听我好好向你解释。”
江河见这位宗主大人又要出剑,连忙胡乱挥手阻止她。
待宗主大人冷静之后,江河也不多怠慢,开口道:
“我的确没有破局之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便是定局。你想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正是因为知晓真相的你,选择了摆烂、放弃,所以你的结局才是注定随着剑宗一同覆灭。”
江秋皙品味话中深意:“正因我选择了放弃,才真的走向灭亡……”
“没错。这很合理不是吗,我在未来告诉你,无论你怎么做剑宗都会覆灭,你都会死。然后你相信了未来,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没有用,所以才放弃反抗命运,但这反而让你走向了死亡。”
江秋皙好像有些明白江河的意思了,她反驳道:
“但按照你的意思,也许我现在开始反抗命运,也有可能反而逃不出命运的桎梏。如果放任自流,反而有了从夹缝中逃生的可能。”
果然,活了这么些年,都混成了宗主级别的人物,不可能有那么好骗啊。
江河叹了口气道:“对,这便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可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存在一种理论,叫做‘薛定谔的猫’。”
“什么……猫?”
“指的就是,把一只猫放进一个让其又活又死的密闭箱子里,可既然这箱子又能让它活,又能让它死,那我们又如何知晓箱子里的它是生是死呢?”
“这世上怎会有又让人生,又让人死的事物。”
“有,叫量子力学,说了你也不懂。”
江河也不十分懂。
但毕竟是个写网文的。
知识面虽然未必有多深,但至少宽广。
所以他总会浏览一些自己好奇的理论、知识,哪怕理解方面基本上局限于某度。
不过,这不妨碍他把这个逻辑表述明白:
“总之,你现在回答我,这箱子里的猫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既不知生死,当然要打开看才知晓。”
“就是如此。”
江河打了个响指,像是鼓励着剑心蒙尘的宗主大人,
“我们如今所面临的,也是这种情况——也许听从命运,不去反抗,你可能会死;或许奋起反抗,同样也会死。
但究竟怎样才是出路,怎样才能活下去,我们谁都不知道。一切便也只有到打开箱子的那一刻,才会水落石出。这便是‘薛定谔的猫’。
我们现在就是等待开箱,明确真相的人,而开箱的时机,便是未来——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江河耐心为江秋皙解释着他的理念:“也许在你的眼里,这一切既是上天注定,那便失去了反抗的价值。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在我看来,只要前方是未知的路,那便拥有改变的可能。”
“何以证明?”
“不需要证明。在遇到我之前,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随剑宗一同覆灭,对么?那倘若你没遇到我,也不曾知晓这一切,在剑宗面临危机之时,你便不会奋起反抗了吗?”
“我会拿起我的剑。”
“就是如此。”
江河道,“未来或许已成定局,但它既是未知,又未必全无出路。如今你我已经知道了结局,这或许还能成为我们的优势。我们至少可以未雨绸缪,为结局到来之前再挣扎一下——
也许反抗命运,你会就此死去。但坐以待毙,你便一定会死。”
江秋皙看着眼前道士模样的男子,美眸微微眯起。
这当然是江河为了提起宗主大人的信心,而拽出的诡辩。
他在尽自己所能的说服江秋皙,这几乎用上了他毕生所学的哲学,如果这还不能帮助江秋皙重燃信心,那自己也真的只能认命了。
江河也不是神,当然不清楚江秋皙的未来会走向何处。
但这对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毕竟在千年后,江秋皙或许会因意外身故,但他可是活得好好的。
江秋皙漂亮归漂亮,但他真不至于对一个活在一千年前的人,发散什么无端的善心。
之所以想要说服江秋皙反抗命运,只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决定。
小道士的意识,便是在被江秋皙出剑七次后消亡,给穿越的江河提供了身体。
他已经死了六次,至于那第七次,他不敢赌、也不想赌。
他怕试试就逝世。
更何况,江秋皙毕竟是一宗之主,灵境第六级阶梯的剑仙大能,听闻再踏三级阶梯便可择日飞升。
说不定他还能与对方互惠互利一下,让对方帮助自己逃脱这诡异的青玄观呢。
有利可图,江河自然也便愿意多费些口舌。
江秋皙消化着江河的所说的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河的心也不由紧紧提了起来。
他开始琢磨有没有其它能说服人的措辞。
要不干脆把多元宇宙的概念拎出来?
就跟她说,也许这世界上不止有一条时间线,我们所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延伸出无限而不同的可能,塑造出截然不同的多元宇宙?
她能理解这个概念么……
江河看着沉思的宗主大人,也陷入了沉思。
经过短暂的交流相处,他觉得江秋皙并非是个没脑子的,能迅速理解一套有别于常识的理论,至少称得上一句有脑子。
她只是有些……单纯?
是那种隐藏在冰冷、无情的外表之下的单纯。
绝非什么野性的纯真。
而宗主这个职位,或许赋予了她别样的形象色彩,但在江河眼里,看不出她有多么深谋远虑。
想来剑宗的宗主之位,也是修为高者居之了。
“你说得对。”
正在江河头脑风暴之际,江秋皙终于不再深思。
她点了点头,认可了江河所说的话。
但江河看到她发梢上的青黑并未褪去,想来是心中的困惑未能完全消除。
也正常,毕竟事实就是:江河并未遇到一千年后的江秋皙。
无可辩驳。
当下也只是稳住了她的心,让她对未来还有些盼头罢了。
于江河而言,却已然足够。
“反抗也许会死,不反抗却一定会死。”
江秋皙重复着江河的话,握紧了那柄藏在鞘中的长剑剑柄,
“如果连试上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我又如何对得起手中的剑。”
也许江秋皙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江河还是不由松了一口气:“你能想通就好。”
江河能看出来,江秋皙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命运的‘死局’实在太过惊悚,饶是她这般活了千年的人物,陷入迷茫也很正常。
兴许时间久了,不用江河解释,她也能想通。
但江河可没有这个等她自己想通的时间。
“你来帮我。”江秋皙又道。
这次的语气仍然冰冷,甚至多出了一分不容拒绝的态度。
这一刻,她的样子才真正像位一宗之主,而非一个杀胚,一座单纯的冰山。
江河深知自己跳进了自己埋的大坑里。
但确实没办法,他在说出这番理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这个结果了:“我毕竟来自一千年后,兴许可以在未来找到过去所发生的历史,帮你防患于未然是么……”
江秋皙并不避讳:“没错,你很聪明。”
“不是不行。”
江河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想要活着,想要逃出青玄观,就注定不能鱼死网破。
但他需要利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让我不惜代价的帮助你,没门。
当然,江河自认这种态度不能在明面上摆出来。
很多时候不都这样么。
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明面上却总要打打机锋:
“这理论毕竟都是我提出来的,能帮上忙的我自然会帮。只是我现在可能有些分身乏术了,没办法帮你。”
可宗主大人不这么想:“收起你那一套,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功法、剑经、财富……你想要什么。”
见对方都这么爽快了,自己再拐弯抹角也不地道,江河便道:
“不论之后如何,当下,我需要先逃出去。我所在的道观,我的师父,都很不对劲……”
江河把自己在道观中的经历,尽数告知于江秋皙。
“我现在便如笼中鸟雀,被困在这一隅之地。想要帮你搜集过去的历史,一直待在这里等死可做不到。”
“你师父是何境界?”
“不知,可能地境,又或者天境?总之深不可测,是我所望尘莫及的。”江河虽不愿意承认,但逃脱青玄观的难度难如登天,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想到眼前这位宗主大人,无论如何也是站在天下之巅的人物,江河不由期许道:
“你既是灵六境修为,不知能否助我逃出去?未必要杀死我师父,只要给我创造可乘之机便可。”
“我做不到。”
江秋皙并不避讳自己的无力,摇了摇头,“此方空间束缚着我的力量,无法向外泄露,更别提跨越千年的时间。”
“那真是可惜了……”
江河叹道。
要是江秋皙能一剑斩杀那老比登,自己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去想脱困之法了。
果然一切未知的恐怖,皆来源于火力不足啊!
“但这或许与你有关。”江河叹息之际,江秋皙却语出惊人道。
嗯?
“什么叫与我有关?”这次轮到江河有些不明白了。
江秋皙回答道:“也许我无法跨越时间,是因为……你太弱了。”
江河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这方空间的规则,是随着我的修为变动的?如果我的修为足够高,你也许就可以跨越千年影响到我的世界?”
江秋皙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江河的推论。
“那理论上来说,我们甚至有通过这个空间,去到彼此的时间线的能力?只要我变得更强。”
江秋皙的语气有些迟疑:“我并不能确定,这只是……我的直觉。”
“也对,我们连这空间因何而产生都不清楚,猜想便也只是猜想,还要等我提升修为才可验证。”
江河当然没忘记,有关此方空间的疑问。
在他心里,其实并不愿意把这方空间,只看作是什么对穿越者的‘赠礼’。
也许世上的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标好了价格。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背后有谁指引着一切,也不愿认为自己只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他现在暂时无法理解这个空间是怎样形成的,但日后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探究个明白。
稀里糊涂地把这当作‘新手礼包’而沾沾自喜,只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万一他人另有所图,指着卖了自己还替他们数钱呢?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当下该考虑的事情。
能连接两个时间线的能力,这太过耸人听闻,飞升天庭的神仙应当都难以做到,否则这时间被无数仙人玩弄,这世界早就乱了套。
自己一个初入修行的小道士,还没有资格介入其中。
“当务之急,还是思考脱身青玄观之法。”
江河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又问道,“那你能否帮到我什么?身在青玄观中被时时盯紧,我也没办法帮你。”
“或许有。”
江秋皙并没有卖关子,手上忽地闪现出一张卷轴,道,“只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些修为。”
“牺牲多少?”江河盯紧那青葱玉手上的卷轴,谨慎道。
“全部。”江秋皙如实回答。
紧接着,她素手一挥,那卷轴兀地展开。
可那卷轴上却空无一物。
江河定睛瞧去,只觉得那卷轴极为玄妙。
虽是一片空白,但他又似乎看到了些许无形之气,自那卷轴上挥洒作祟,遨游于虚空之中,隐隐形成了一副图画。
那图画似在时时变动,山川、树木、花鸟……无穷无尽。
江河难以描述那卷轴上的无形之气,究竟画了些什么,但却清晰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万物。
“这是……”
“此物并不属于我,是遗留在此方空间的功法。”江秋皙并没有将它揽为自己的功劳,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虽不知它为何会出现于此,但对现今的你而言,大有裨益。”
“功法?”江河疑惑道,“为什么我看着像是图画?”
“此为观想之法,似有天地道韵蕴含其中,虽可参悟,却难以言明。”
“就是只可意会的意思么?哪怕学会了也没法教给别人。”
“没错。”
“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你想死?”
“咳咳,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别动不动就提剑啊……你能修行这上面的功法么?”江河迟疑的问。
“可以。”江秋皙将剑又收回剑鞘之中,紧紧持握在手,“但没必要。”
“什么意思?它不强么?”
“恰恰相反。”江秋皙回答地很明确,“此功法之强悍,我生平仅见。”
“有多强?”江河秉持着怀疑的态度。
江秋皙看出江河的迟疑。
她并不在乎江河如何怀疑这功法,这卷轴本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学不学全在江河自身。
可如果他不去修行,又该如何助我?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清秀的道士,想了想,便道:
“你可知,世间灵气共分几种?”
为了防止这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宗主,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江河决定老实点:“说实话,我师父没跟我讲过这些。”
他甚至连自己修行的功法叫什么都不清楚。
反正青玄子是师父,叫什么不都是青玄子说了算?
就算青玄子说,这功法叫《天地无极阴阳交泰大法》,他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天地灵气万般变化,无处不在。云是气,雾是气;火是气,木是气;毒是气,障是气;喜是气,怒是气……天地万物,皆是灵气所显,便有着万种灵气。”
江秋皙也并非真的生气,只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浪费什么时间,故而拔剑。
见江河老实了,她也便摆上正色,解释起来:
“任何人踏入修行一途,都不过是将世间的‘气’,汇聚于自身的灵台之中。
然世间有万种灵气,便有与之对应的万种功法,一个人既已修火,灵台中自然也容不下水;一个人既修血肉,灵台中便也失了其它灵气的位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既已修剑,就不可能再修这卷轴中的功法了?”
江河问,“但这和功法强不强有什么关系?”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万种灵气,便是那所谓‘万物’。万物相生相克,故而我们修行之人,一般会根据功法专修一种或几种灵气,诸如我,修的便只有剑。
但这卷轴上的功法,蕴含天地之意,包罗万象。所以这功法上所修的,并非是话中的‘万物’。”
她停顿了片刻,道:
“而是‘一’。”
江河怔住了:“道生一中的……那个一?”
“正是。”江秋皙点了点头。
江河皱着眉头,回想着曾经因兴趣,而在某度上查找的资料: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话中之‘二’即是阴阳,‘三’则是阴阳相冲所结合的均匀之气,万物以此而生。可这个道生一的‘一’,又作何解释?”
本事不大,懂的倒挺多。
江秋皙冷哼一声:“想不到你一个小小道士,见识还算广泛。”
她难得夸奖上一句,虽然语气仍然冰冷,江河都差点以为对方在嘲讽自己,但心意还是多少接收到了。
她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道生之一,是‘混沌’。”
“混沌?”
“天地自混沌初开,万物自混沌起始。‘混沌’之气,即是万般灵气汇总,所结合出的最根源之‘气’。”
“那你的意思是……这卷轴所修行的灵气,是——混沌?那我岂不是可以修行任何术法,不必在乎它们彼此是否冲突?”
正如江秋皙所言,‘混沌’是万般灵气的结合,那修行‘混沌’,不就说明修行了世间万般灵气吗?
不存在相生相克的关系,乃至任何术法他都可以修行,因为万般灵气都包含在‘混沌’之中。
这观想之法,竟恐怖如斯?
“它所带来的裨益,不止如此。”
“还有?”
“你可知,这世间修行最为迅速的方法是什么?”
“额……难道不是按部就班么?”江河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才十天,怎会知晓这种事情,便随意回答道。
江秋皙如他预料地摇了摇头:“是杀人。”
江河语塞。
“人死后,灵台并不会立即消散,而是化成包裹灵气的灵丹,它会随着时间而被天地相融。
也能被修行者吸收。
所谓修行,不过是把相应的灵气,通过功法汲取到灵台之中,用以填充。既然如此,汲取天地的灵气是修行,那汲取同道的灵气,同样也是修行。”
江河瞬间便明白宗主大人想表达什么:
“所以,如果一个修火之人,杀了一个同为修火的修行者,便可将对方灵台中的灵气填充自身?”
江秋皙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种方法,难道不算……邪魔外道么?”
“修仙一途,自始至终,便不过一个‘争’字。争资源,争灵气,争地盘,争成仙,它看似飘渺出尘,却未必有多么高尚。”
江秋皙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叙述着事实。
江河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修仙一途本就是争,大家同为道友,大哥不说二哥,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抵达最终的目标。
方法不重要,结果很重要。
江河心里门清,倒也没对此纠结什么,只是道:
“那我倘若观想了此法,岂不是可以将任何人灵台中的灵气,汲取至我的灵台之中?”
‘混沌’既包揽万物,也便不会相互冲突。
江秋皙看着江河这举一反三的样子,不免对他登徒子的印象有些改观了。
但也只有一点。
她点了点头。
江河却对此感到奇怪了:“哪怕这功法如此逆天,你都不愿修行它么?”
“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我之灵台自有剑气满盈,便也再修不得其它功法。倘若强行更替,便只有一种方式——散功。
我已于世间修行千年之久,灵台中的灵气保全我的躯体不被时间侵蚀,倘若我就此散功重修,先不提何时能再回到灵六境,身体会先因失去灵气而腐朽。”
“这么严重么……”江河楞道,“每一位修行者,皆是如此?”
江秋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她握剑的力道,却忽地又重几分:
“更何况,混沌又未必是最佳的。混沌是道,剑亦是道。若连手中的剑都不曾相信,只看谁更优越便趋之若鹜,那又如何修成自己的道。”
她看向江河,像是在警示江河,却更像在劝诫自己:
“倘若道心不坚,轻则停滞不前,重则灵台崩碎、身死道消。你尚年轻,切忌因小失大。”
江河听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道生之一’的面前,哪怕是眼前这位清冷的宗主,也不能免俗啊。
江秋皙表面上并不在意这些,但看到如此逆天的功法近在咫尺,却也不可避免的心生悸动。
那又青一分的发梢,和那紧紧握剑的玉手,都证明着这一点。
但她毕竟是于剑道浸淫千年的人物。
江秋皙有短暂的动摇过,但也仅仅是动摇。
慕强许是人之本性,但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江秋皙也吐出一口浊气,将话题拉回正轨:
“总之,这功法于我无用,却可助你逃脱那青玄观。因为我刚刚发现——你如今在修行的功法,有问题。”
——
中秋节假日,送审比较慢,只能被迫存稿。家人们多担待些,爱你们!!
“看来我猜得不错。”
自江秋皙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江河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庆幸自己不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这青玄子那么奇怪,若说他只想好好当一个师父桃李天下,那江河觉得可能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江秋皙没搭理江河自说自话,道:
“方才你观想此功时,我看出你灵台中的灵气与气血相关,你那师父想必在你的功法上藏下了牵引之术。”
若非这无名功法无意间牵动了江河的灵台,她还真看不出青玄子想对江河做什么。
江河则更关心结果:
“我会怎么样?”
“你的血液会被剥离出去。”
江秋皙如实回答,“再修行一段时日,等迈入第三级阶梯时,你便正式迈入了修行的门槛,使血气凝实,供你驱使。但你师父在你的修行功法上所留下的手脚,可以毫无阻碍地将其抽走,乃至你浑身血液。”
那我会被抽成干尸吧……
江河惊道:“我这算是我师父的鼎炉了?”
不知江河的话触动了江秋皙哪根弦,引来了宗主大人的嫌恶:
“你这登徒子,居然连男人都不放过么。”
果真是登徒子,脑子里尽是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鼎炉一般而言是采补之法的固定称谓,没见过有男人拿自己比作男人鼎炉的。
又想起先前自己明明在拿剑指着他,他还乱瞟自己的身子,那原本被江河渊博知识所拉回的印象,又回去了几分。
色胚。
“???”
“这只是个比喻,我指的又不是什么采补之法。”
江河解释道,紧接着,他又摊了摊手,“还有,能不能别老喊我什么‘登徒子’。”
“你就是。”
“行,我承认我眼神总是乱瞟,但那也不过是作为一个男人对于美的欣赏,我本身并未对宗主你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江秋皙并不觉得江河是什么正人君子,只道:
“你最好是。”
见宗主大人的态度仍然强硬,江河叹了口气:
“江宗主,我们毕竟是萍水相逢,兴许往后还要相互照拂,彼此间也该相互尊重些,何必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
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的,但倘若你实在在意,那不如你下次换身衣服,比如往身上套个麻袋什么的,给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样我哪怕想看也看不见了。”
“挖了你的眼睛更合适些。”江秋皙语气平淡。
“那我估计很难帮到你了。”江河也平淡地回应道。
这次他没再嬉皮笑脸,只是很平淡的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与和青玄子交谈时的蛰伏不同,面对这位活在一千年前的宗主大人,江河更多的是把对方看作一个交易伙伴。
虽然自己的实力远不如江秋皙,属于绝对的弱势方,但江河也并不想把谈话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自己实力低微,面对江秋皙对自己的称呼、包括态度,都可以适当放低标准。
但也该有自己的底线。
否则什么都任由江秋皙一意孤行,二人共事起来也并不顺畅,兴许随着时间流逝,还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对她的帮助都是理所应当。
所以态度方面,该强硬些就强硬些。
听到江河的话后,江秋皙指尖发颤,差点没止住拔剑的动作。
“你不怕死么?”她问。
“怕。但怕死,并不意味着我就要任你宰割,不是么?”
江河仍然平静地回答,“我是你的合作伙伴,不是你的奴隶。你至少该对我保持最起码的尊重,至少也别老称呼我什么‘登徒子’。我也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叫江河。”
听着江河回答的宗主大人,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
但她朱唇微微努动,能看得出并不太习惯江河的谈话方式。
她毕竟是一宗之主,与自己交流之人向来都在仰望自己,从未有过如江河一般对她如此‘强硬’。
她感到有些不适。
但他也许说得对,既是有求于他,便该摆正自己的态度。
虽然还是不喜他那‘欣赏’的眼神,但这也未必是多么难解决的事情。
先前说挖他双眼,只是因为她很少再为别人考虑过的信口之言,更何况那人于自己而言不过蝼蚁,做不得真。
如今细细想来,自己的确不像一个‘合作者’。
虽然不想在这色胚面前承认就是了。
江秋皙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怎么做。”
见对方愿意让步,江河便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换回先前的笑脸道:“如果江宗主实在不愿被我这么看着,下次还劳烦多披些衣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被江宗主的美貌所吸引也非我所愿。”
听不得这些肉麻的话,江秋皙已悄然拔剑。
江河注意到了:“咳咳,我也只希望江宗主再尊重我些,我也会尽量挪开自己的目光的。”
江秋皙有些别扭道:“好,江道友。”
“叫我江河就好。”
“如你所愿。”
江秋皙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了,只道:“总之,你若执意那么理解,也无差别。你师父所用的法子,也不过是天下诸多老妖所用的法子罢了。将你之灵气汇于他身,仅此而已。只是人三境的修为太过稀少,你师父兴许是想以量取胜。”
江河的思绪也回归前言。
所以自己没有听那老比登的话去贸然修行,果然没错。
但青玄子都能在给自己的功法上设下陷阱,这无名功法也未必有多么安全。
江河抬眼看了看眼前的清冷美人。
我和她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算利益共同体,至少在找到剑宗覆灭真相前,她不会害我。
综合来说,这无名功法要更强,安全系数也更高些。
而散功,也是自己摆脱青玄子束缚的必须之举。
“那么——怎么散功?”
江河做好了决定。
“将你灵台之中的灵气,尽数挥发出去即可。”她冷声解释道。
“就这么简单?”江河眨了眨眼。
“这与术法神通是一个道理。灵台只是储存灵气的容器,施展术法只是通过特定的流程,将灵台中的灵气释放出去而已。”
“那术法用多了,岂不是有跌境的风险?”
“自然。你师父没教过你这些么?”
“别说术法了,他一心就想让我们几个突破人三境。”
“毕竟你只是个‘鼎炉’。”
江秋皙冷哼一声,语气少有地抑扬顿挫,且有意着重了最后的字眼。
江河眼角一抽,虽然二人关系有所缓和,但许是先前态度强硬的缘故,终究是招来宗主大人的在意了。
眼下或许还是先溜为妙,免得触雷。
“那我去散功?”
宗主大人的课上的很值,不仅让自己有了摆脱青玄子的可能,还让自己更加了解这个世界的修行法则。
江河猜测,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因为自己为她解释了‘时空交汇’这个概念,并帮她稳住了道心。
不然就凭她先前的无情模样,又贵为一宗之主,未必有这么多耐心为他讲解。
但就待江河要走时,宗主大人却忽然问道:
“散功并非小事,灵气消散后,开拓的灵台虽仍旧不变,但境界却会一同跌落。这意味着你一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你还有时间考虑。”
江河苦笑一声,抬眼看向冷艳的宗主大人,却又被如雪的白发,和那法袍下若隐若现的白丝抓住眼球:
“江宗主是在试探我?”
“你也配。”
“咳咳,不重要。”江河老实回答。
“修仙不重要?”
“不是,我是说,在‘活着’这件事上,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你对生的执念还挺重的。”
“毕竟这世上,应该也没多少人想死吧。”
“那你的眼睛在往看哪?”江秋皙所在意的重点,早已不是先前的问题了。
“又死不了。”
江河下意识道。
可几乎是顷刻间,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虽然知道江秋皙不会轻易杀死自己。
但兴许免不了皮肉之苦……
他听到宗主大人拔剑的声音。
江河连忙收回那瞟向修长玉腿的目光,讪笑两声:“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么?”
“滚。”
一道剑气刮过,江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江秋皙的视野中。
待风尘散尽,唯有江宗主看着江河离去的位置,若有所思了起来。
良久,江秋皙美眸开阖,只简单评价了一句:
“是个修仙的性子。”
“只可惜,是个色胚。”
不过,自己并未将那还算重要的一点告诉他。
估计等他为快速提升修为而不择手段的时候,才能察觉到自己的故意隐瞒。
就权当是对他目无遵纪的教训吧。
敢那么和自己说话的,他还是第一个。
江秋皙不再去想这个满脑子废料的青年,顺起腰间染上青黑的发丝,凛冽的细眉微不可察地收缩。
而今道心受阻,修为已陷入停滞,闭关也毫无意义了。
“跨越千年的岁月么……”她喃喃道,“还要出去求证才行。”
“那便,出关吧。”
腰间疼痛袭来。
就像是腰子被噶的剧痛感。
土炕上,又响起了‘斯哈’的痛声。
被拦腰斩断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宗主大人这次似乎减轻了力道,疼痛感并不深刻,也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创伤。
江河想的不错。
他们两人已成了利益共同体,江秋皙需要自己,便不会轻易杀死自己。
哪怕自己在作死边缘徘徊,她也都要衡量三分。
但江河心不在此。
他扶着自己的腰,诶呦诶呦地爬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确实完美。”
那宽大法袍下隐隐乍现的白丝,勾走了江河的全部目光。
“也不知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可想着想着,江河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完了,那观想功法忘了提前记忆!”
想起正事的江河大叫不好,就要再倒头睡去。
可闭眼之际,脑海中却兀地闪现一幅描述不清的画卷。
那画卷无形无色,在江河的脑海中又好像构成了万物。
说不清,也道不明。
但江河有一种感觉,只需观想此功,自己便真的有可能掌握这无名功法,而无任何门槛。
“呼……还好作死没忘了正事。”
江河总算是松了口气。
同时,他又盘坐在床,阖上双眼,感受起自己丹田处灵台的踪迹。
那稀薄的血气正徘徊于灵台之中,组成了两层阶梯。
人、地、天、灵、仙,此为灵台五境。
每境之中,又分有九级阶梯。
江河正位于人境第二阶梯,故称作‘人二境’。
据说每当提升一个大境界之后,个人会因境界的提升而获得莫大助力,灵台亦会因此产生一定的变化,其效用因人而异。
但这距离江河还太过遥远,他也只是道听途说。
而今第二层阶梯血气近乎满盈,寓意着距离‘人三境’不算太远。
只可惜,江河已经做出了决定,注定要与人三境暂时分别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又想脱离桎梏,又不愿散功跌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修行也好,散功也罢,都只是活命的工具罢了。
所谓有舍才有得,这方面江河看的很开。
“只是,散功后,还会有新的问题产生啊……”
江河的眉宇始终不曾舒展,因为他不得不面临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自己若将修为散尽,青玄子大概率能察觉到。
如果自己转修他法,待明日早课之时,自己当如何与师父解释灵气尽失之事?
宗主大人推荐自己散功,便说明自己转修这无名功法,青玄子不会轻易发觉。
毕竟她怎么也是将要飞升之人,这方面自己无需怀疑。
但转修功法看不出来,灵气尽失应该是很明显的。
他倒是想了好几个理由,但都不稳妥。
生怕自己于青玄子无用后,沦为青玄子的废棋。
那自己便没有了生还之机。
“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夜之间重归‘人二境’,可这实在天方夜谭。”
人二境是原主耗费一年时间才苦修得来,纵使自己无需‘塑造’阶梯,只需将灵气的数量堆积到灵台第二层即可。
但人力修行的速度,还是太过缓慢。
他需要更快的方法。
思索之际,江河忽然回想起方才江秋皙对他说过的话——
好似抓住了某个关键契机,江河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另一处屋舍的神色,变得更加深邃……
“修行最快的方法,便是杀人。”
他喃喃道。
傍晚的夕阳照在隔壁简陋的屋檐上,甚至还有几分微尘透了进去。
孙二才的屋舍很安静,也不知是在修行,还是尚在外内勤打杂没回来。
“孙二才与我同时入观,修为只比我逊色一筹。人二境也并未有多么超凡脱俗,凡人与其相争,身体素质好点未必会落于下风。”
江河紧紧盯着窗外,却已经在思考双方实力上的差距,
“而且他是个阉人,行动上多有不便,力量也远不如我,更未修行什么术法。哪怕我修为尽失,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也未必没有机会……”
江河修行的无名功法,可汲取世间万种灵气。
而这世间,杀人便是最快的修行方法。
万灵皆可入体,便也证明万物皆可杀。
若非知晓其中蕴含的是‘混沌’之气,江河甚至觉得,将此功看作邪功也未尝不可。
可江河若想活命,便急需灵气——
那自己是否要冒着与孙二才相拼的风险,去试上一试?
又或者说……
杀,还是不杀?
孙二才与自己关系算不上和睦,修为尚浅。
离得又近,不会惊扰到其他人。
身体不便,相比其他人应当最能轻松拿下。
自己又急需相应灵气的填充……
可真要讲,孙二才与自己的关系虽说欠佳,但并非什么生死之敌。
他虽然嘴欠,总是争强好胜博取存在感,但真要说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倒也没有。
更何况是个阉人,作为男人,江河甚至还有点同情他的遭遇。
而且让上辈子最大的杀孽充其量只是拍死几只蚊子的江河,就这么毫无负罪感的杀死一个每日见面的同门,也太过痴人说梦。
江河的意识形态,终究还未彻底扭转过来。
但这都不能成为江河的决定项。
上辈子死的不说凄惨,但可以说是毫无逻辑的江河,曾亲身经历过将死之际的绝望。
这一世,他只想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不杀你我就会死的话,我也没必要为了你而放弃生命。
江河有过犹豫,但并不算久。
“二才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虽然孙二才的死可能会引起青玄子的怀疑,但自己只要对青玄子还有用的话,在已经死了一个‘鼎炉’的前提下,势必不可能对自己再下杀手。
自己便还会有喘息的时间。
江河捏紧自己的双拳,已下定了决心。
想要脱离青玄子的束缚,这被设下陷阱的功法便一定不能再练。
可想要重修后不被怀疑,便势必要夺取他人灵气。
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那便,散功吧。”
散功需要时间,江河不可能先杀了人在花大量时间去散功,如今不过傍晚时分,难保杀人散功时会出现什么变故。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江河用力揉捏起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暂且放下一切忧心杂乱。
他盘坐在床,运转所学功法,牵动起自己的灵台。
血气自他灵台之中开始向外泄露,简陋的屋舍里霎时间弥漫起稀薄的血腥味。
江河尽可能地放慢速度,不愿让散功的动静惊扰到别人,直到远方的钟声又一次延绵,他才虚脱般地睁开眼睛。
他脱梦之时还是傍晚,灵气散尽,竟是到了深夜。
但江河也因此得知了个好消息:
“青玄子没办法时时观察我的举动。”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师父会发现自己在屋舍中偷偷散功,从而在这个过程中找上门来。
但现下看来,对方并不如事先所料想一般,在房间里安装了个摄像头,能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是莫大的好消息,至少能让江河不必时时谨慎防备。
想通后,江河感受起散功后,自己身体的变化。
皮肤变得更为粗糙,身体机能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
但总体不打紧,他还年轻,哪怕跌境,所感受到的差异也不算大。
不愿再耽搁时间,他转而又观想起那无形的画卷,想从中一窥天地奥妙。
那画卷轰然展开,丝缕流光划过眼前,又兴起万般变化,于他眼前繁衍生息。
江河如置身一片虚无之中,除了眼前之景,便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他起先看到一只遨游天际的大鸟,它挥舞着参天的翅膀,在无边的蓝海上掀起滔天的巨浪。
接着是一棵穹天巨树,它傲立在东升的旭日下,连璀璨的阳光都无法穿透它的庇荫。
还有一条枯骨般的游龙,空洞的瞳孔燃烧起苍白的怒焰,吞吐出的云雾都散发着腐臭。
万般灵物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江河便如看到了万物。
随后,他又看到了一座恢弘的宫殿,看着有人在那宫殿上搭起了第一片金玉砖瓦,鸟雀都在屋檐上歌唱。
接着宫殿渐渐有了人声,欢笑的嫔妃陪着臃肿的皇帝,正躺在酒池肉林里玩闹取乐。
但战火忽而四起,硝烟弥漫了整个宫城,一场大火将一切都付之一炬。
可一场阴雨袭过,雨后初晴的废墟上,焦土又长出了新芽,废墟又拔起新生的国度。
这是世间的兴衰。
万物兴衰,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游离在万物兴衰之间的江河,渐渐感到自己的灵台产生了些许异动。
原本那灵台尚有血色浮现,而今看来,已经变得透明不清。
若非仔细寻找,江河都要以为自己的灵台消失了。
但倘若回味曾经所修行的血气,那透明的灵台又因此而染上些许鲜红,像极了江河先前的灵台。
“这便是能包揽万般灵气的灵台么……”
换去功法后,江河发现,不单单是灵台发生了改变,就连自己的五感都有了莫大的提升。
尤其是双眼。
倘若江河把目光专注地放在一件事物上,他便能隐隐看出其中所蕴含地色彩,从而分辨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属性。
便如身下的土炕,其中蕴含的灵气虽然稀薄,但也有微弱土黄在眼前游离。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能分辨出哪处的灵气最为浓郁。
就好比隔壁孙二才的屋舍,这小子如今还在苦修之中,屋舍的灵气要比自己这边浓郁许多,能看出阴红的血色在房中游弋。
“他修的什么功法,怎么看起来跟我修习的不一样……”
虽同样是血气,但孙二才那边显然更为阴柔一些,与江河所修的阳刚之血还有些许不同。
难不成是因材施教?
想着孙二才毕竟也是厂子里跑出来的,江河也便能理解了。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开心。
而今彻底散功,便是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里。
江河短暂适应过身体的变化后,便开始在屋舍里翻箱倒柜,试图去找有没有能充当武器的物件。
他找到了一捆麻绳。
虽无法立即使人致命,但也聊胜于无。
事先打好一个结扣,以便自己能最快地套住对方的脖子施以绞刑,江河怀着沉重的心情推开了房门。
四周格外寂静,连鸟雀之声也难以捕捉。
山间稀薄的雾气吹拂着江河的面颊,饶是晚春时节,也冷地格外瘆人。
皎洁的月光挥洒在青石地板上,衬托着江河的影子愈发深邃。
江河轻轻迈起了步子,不让鞋靴踏在地上发出丁点声响。
影子随步伐而显得细长,却在将将抵达孙二才房门前时停止。
江河拉开绳索,靠在孙二才的房门旁。
接下来,只需敲响孙二才的房门,待他开门出来观望时,将麻绳套在他的脖颈上,用力一拉即可——
江河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周围太过安静了。
静的他只能听到自己莽撞的心声。
没关系,第一次杀人,业务不熟练也情有可原。
待会儿哪怕出现变故,也一定要时刻冷静才是。
江河先在心中预演着接下来的行动,并顺带思索杀人之后,该如何抛尸这个问题。
当一切想了个遍后,江河终于举起有些颤抖的手,欲要敲响简陋的房门——
就在他的指骨要扣上门扉时,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江河的双眼本是无意间向着侧方撇去,没想到,竟是发现了意外之喜——
他看到了一处灵气极为浓郁的地带。
那是青玄观外的后山。
那里被一股漆黑的‘灵’气所萦绕着,灵气的浓郁程度远超整个青玄观所能窥见的总合。
江河尚不能分辨那里的灵气是什么,但他似乎找到了一个不必杀死孙二才的方法。
他记得,后山有着现成的死人!
那些自埋的大师兄们!
虽然按照江秋皙的说法,后山大师兄们灵台中的灵气,应当已被师父尽数抽离,但那萦绕的黑气却代表着还留有剩余,否则无法解释后山灵气的浓郁程度。
要不然,先去尝试一下?
汲取孙二才的灵气,只是万不得已之法。
哪怕江河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十分没底。
毕竟曾经算是二十一世纪优良青年,从未作奸犯科。
如果有得选,江河还是不愿随手杀人的。
那不如先去瞧一瞧,如果那里的灵气不尽人意,无法满足自己,再回来按计划行事。
打定主意的江河,决定还是趁着夜色,前去后山那灵气浓郁之处一探究竟。
卸下了心理上的负担,江河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但警惕之余,还是放慢着脚步,以免被什么人听到动静。
可就在江河走后不久,孙二才的房门却被从内轻轻推开。
“他刚才在门外站了那么久,是想做些什么……”孙二才从残破的门里探出了头,紧紧盯着江河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
他方才听见隔壁房门“吱呀”的动静,虽然细微,但还是被他所听见。
而今注意到江河离去,孙二才紧紧皱眉,思索着他出门的原因。
“难道——”孙二才一拍脑门,“他是想要偷偷溜下山去么?”
可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双手环胸不明所以起来:
“如果要还俗,直接跟师父说一声不就好了,又何必偷偷溜走?”
孙二才是个阉人,可下面少了东西,脑子却没少根筋。
这么多天以来,隔壁总能传出什么“斯斯哈哈”的声音,但唯有今天江河趁着夜色溜走。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而且江河方才始终站在自己屋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应当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发现,所以才盯紧屋内的情况……
江河是如今道观里的大师兄,如果找到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兴许自己就能借此上位。
想到此,孙二才不由悄悄挪出脚步:
“我倒要看看,你大半夜里究竟想做些什么!”
……
顺着青石小路一路上山,在穿梭了还算茂盛的密林之后,江河终于来到了还算熟悉的后山。
原主曾来过这里多次。
每次来,都能目睹一位大师兄挖坟自埋。
现下后山中有着十几个坑,远比故去的十二个大师兄要多,显然是那些‘还俗’下山的同门。
那浓郁的黑气,也便出自此处。
黑气远比屋舍的土气可辨,饶是江河并未多加关注,也看的清那弥散在整个后山的不详气息。
它们脱颖于坟墓之中,细细闻去,还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死气,还是尸气……”
这像是是一众师兄们的尸体腐烂之后,所扭转的灵气,亦是多种分辨不出的灵气之合。
青玄子未曾将弟子的尸体处理,而是放任其尸气浸染大地,积少成多之下,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些寻常修行者避之不及的灵气,却是那些以尸气、死气为食的修行者,修炼的绝佳之处。
当然,对江河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就算是胃胀气,理应能尽数化为自己灵台中的混沌之气才是。
江河不确定如此浓郁的灵气,自己能吸收几何,到达什么境界。
但他给自己敲定了时间。
先前扭转灵台时,他听到耳边响起过钟声。
而今应当是三更天,兴许再晚上一些。
自己在此处先适度汲取一段时间,待下次青玄观的钟声响起再看看情况,如果修为进展神速便继续下去。
如果时间或者灵气不足,便用修行的灵气去强杀孙二才。
想罢,江河的动作不由迅速了起来。
他盘坐于一众荒坟的正中央,那里是死气最为浓郁的时候。
脑海中再次观想起那万物图册,相比于先前所看到的万物兴衰,这次江河所看到的事物更为阴森诡谲。
他看到了一些人。
一些死人。
“为什么——为什么——”
“痛——我好痛!”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耳边尽是这些既死之人的悲鸣,有江河熟悉的声音,更多的却是陌生。
等等——
难道,这后山上逝去的,不止有青玄观的弟子么?
江河仿佛看到那些人死状凄惨,狰狞的面目都诉说着生前的悔恨与不甘。
画面一转,眼前成了一片鲜血淋漓。
鲜血中忽地伸张开无数双手,或如藤蔓般扭曲,或同白骨似骇人。
这些既死之人的手,便要脱离眼前画卷的桎梏,正缓慢地爬向盘坐正中的江河!
“我不想死、不想死!!”
他们用扭曲的手掌开始揉捏江河的臂膀,又用凄厉的哀嚎扰乱江河的心智。
江河并不能感到疼痛,但他却觉得浑身一阵瘙痒。
这是吸取灵气所带来的后遗症么?
江河并不能十分确认,因为江秋皙没和他提过这件事。
但他还算镇定。
他很清楚,眼前一切都不过虚假。
他还把持得住。
荒坟之上盘踞的死气,凝聚成漆黑的线,开始源源不断向着江河的灵台涌去。
可当它们触及到宛若虚无的灵台时,那黑气又自发扭转成了同样透明的‘混沌’,不断填充起江河的灵台。
江河浑身的瘙痒愈发深重。
起先还像荨麻疹一般,浑身涌现起密密麻麻的风团,肿胀到让人燥热难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感到数不尽的蚂蚁将其取而代之,甚至还撕咬起他脆弱的皮肤!
强撑之间,江河鼻息间还能闻到发烂发腐的臭味。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闻到了荒坟中的腐臭,还是闻到自己溃烂的伤口。
“呕——”
腐臭味刺激着他的味觉,胃液在翻滚之下,终于从他喉间吐出。
“咳咳!咳咳!”
江河边咳嗽着,边大吐苦水,他的全身都在排斥那不详之气,催的他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瘙痒仍在全身作祟,他紧紧攥拳捶着坟地,也只有指甲陷进肉里去,才能让疼痛抹平瘙痒的难耐。
但可喜的是,效果惊人。
江河感觉到,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灵台中的混沌之气,便已抵达一阶的五分之一!
这才过了多久?
兴许待到凌晨之时,自己真能重新踏上第二阶台阶也说不定。
吐?
那便吐吧,只要能应付过明日,好好活下去,此时的艰难又算得上什么。
江河强撑起自己的身体。
只是可笑,自己当下这为求活命,饥不择食的样子,多像一头畜牲。
吸食灵气的畜牲。
本还幻想这修仙的世界多么绚烂,也不知这天地间的仙人是否都与自己一般可怜。
江河自嘲般笑了笑,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酸液,便要继续修行。
可擦拭之间,他的余光却瞥见了自己的右手。
江河整个愣在了原地。
不断张合着自己的手掌,又翻过自己的手背,他惊骇道:
“我……我的手,怎么了?”
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尽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色,甚至有青绿的尸斑延绵一片。
指间与掌腹早已溃烂不堪,手腕处也因为凿地而血肉模糊,手掌上甚至还有黄脓时时流淌……
江河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所闻到的腐臭,原来是自己身上发出的味道。
突然——
他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惊叫!
江河知道,他被人发现了!
“江河是去了后山?后山可是禁地,他去那里做什么?”
夜色尤浓,孙二才沿着江河方才走过的路蹑手蹑脚,心中仍在琢磨对方的目的。
青玄观本来是不存在‘后山’这个概念的,至少青玄子从未与道观弟子们提起过。
只是有同门无意间闯入过那里,在青玄观后面的山坡上找到一条下山的分岔路。
师父得知后很是气恼,一怒之下便让对方还俗,赶下了山去。
师父只说,待在观中自当一心向道,安心修行。
倘若静不下心来,一心想着山外的红尘纷扰,也便不适合再于山中清修,自行还俗去也。
故而想得道成仙的弟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将后山看作了禁地。
但真要说,禁地也并非只有后山一处。
青玄观之外,皆为禁地。
而今江河行色匆匆,一路向后山而去,果真是想下山么?
可孙二才还是不懂,为何要在夜里偷偷溜走呢,师父那么良善,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辈啊。
在孙二才心里,还是很期盼江河能够还俗下山的。
毕竟待江河走后,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兄,有望得到师父的垂青与诸多修行资源,在修仙一途上定然越走越顺。
虽然这梦寐以求的位子来得有点莫名的快,但他不介意。
“你最好是要下山,否则就算你不走,我也会将你今日的事情告知师父,让你趁早还俗,争坐那道观大师兄之位!”
行进间,孙二才还在憧憬着未来。
他的确是个阉人。
只不过并非人为所致,而是生来残缺。
出身于鲤国不远一处郊村的他,因天生残缺而体弱多病,难以务农,始终是家里的累赘。
后来宫里缺人,鲤国陛下设下皇榜招收太监,孙二才恰好有了入宫的机会,父母便将其卖到了宫中不管不顾。
鲤国虽小,但历代以来的君主都还算仁慈,在宫中生活的日子,甚至比在农村还要殷实。
只可惜有一日自己办事牢靠,上面发了赏钱,却因不通人情,忘了该给顶头公公‘谢礼’,便被暗中打成半死,谎作称病赶出了宫。
那是一个雨夜,孙二才记得清清楚楚。
他皮肉上都是绽开的伤,血水混着大雨掺杂在泥泞的湿地,天上还闷声响着春雷,自己便如蛆一样蜷缩在摇摆的林叶下。
饶是紧紧抓着泥巴的手,都无法扼制浑身的伤痛,只能不断喘着粗气,渴望在瓢泼下艰难的活下去。
那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下来。
是师父救了他。
师父给了他伤药,给了他温饱,将他带回这不能完全遮蔽风雨,但已足够温暖的道观,甚至还让自己有了长生的可能。
他很感激师父,也渴求师父能一直重视着他。
只可惜,道观里,还有他的十三位‘师兄’。
那十三位师兄里,只有最头名的那位‘大师兄’,可以得到师父的关注、偏爱。
其余人,只能作为闲暇之余的附赠品,只在偶尔时会被问及修行进度。
饶是孙二才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师父真正的认可。
于是他开始憧憬那‘大师兄’之位。
在一众大师兄还俗离去的时候,他还在暗地里嘲笑这群俗人,不懂得珍惜这份莫大的机缘,还在怀念山下的纷纷扰扰。
但嘲笑之余,也在庆幸,只有自己是那个脱离俗趣的人,这才能离那‘大师兄’的位置越来越近。
而今,只要再把江河赶下山,自己便能得偿所愿。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这上好的机会。
孙二才穿行在还算茂密的丛林之间,耳边除了林叶沙沙作响,便只有蚊虫扑扇着翅膀环绕。
皎洁的月光少许透过枝叶,他拨开那丛林中唯一的空隙,让月光打在他还算规整的面庞上,孙二才终于第一次来到这青玄观的后山中。
但他却整个人惊住了。
“呕——”
耳边突兀地响起痛苦的呕吐声,连鼻息前都回绕着尸体腐化的臭味,让孙二才的胃液也不断翻涌起来。
他捏住鼻子,睁起那狭长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幕,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诸多土坑中央,正趴着一个人。
那一身深蓝纳衣,定然便是先前悄悄溜走的江河!
可眼前的江河实在太让人恐惧!
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嘴里正大吐着苦水,发臭发烂的手正胡乱吹着土地。
那土地被大力砸出了坑,可江河的手上也鲜血淋漓。
他在做什么!?
孙二才眼睁睁看着江河一点点撑起身子,一副仍要坐定的模样,心里涌上莫名的惊悚。
他……他在修行?
都这副模样了,竟还想着修行!?
孙二才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那周遭那诡异的气息相当浓郁,他看得出来,江河是想要用灵台将其包揽进去。
可是,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这周遭的灵气明显与他们修行的功法迥异,他就这么大包大揽入灵台之中,难道不怕出什么问题吗?
他自认自己做不到江河这般拼命,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觉得吓人。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卷了,没想到江河这小子,当了大师兄不说,竟比他还要卷!
孙二才感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一万点重创。
不行,绝对不能放任他这么修行下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拼命的江河,远远的拉开自己一大截!
否则自己永远无法得到师父的垂青,永远无法得到师父的认可。
这他绝不能忍受!
“好你个江河,竟然在背地里偷偷修行!你可知这后山可是禁地,就算你如此拼命,我也定会向师父揭发你——你——”
孙二才原本还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抓住了江河的把柄。
但他说着说着,却渐渐没了底气。
他看到江河忽然看向了他——
江河仰起那张灰白发青的脸,左半边脸稍显溃烂,已不复先前的清秀。
可那并不重要。
孙二才只觉得对方的眼神不对!
江河的双眼冷冷瞪着他,他便如被猛兽盯上的兔子般浑身一颤,连身体都本能地给予他危险的信号。
“你……你想做什么……”孙二才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江河并未说话。
在看清孙二才的刹那间,江河已从腰上迅速抽出那根无处安放的麻绳,站起身猛然向着孙二才冲去!
自己今夜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孙二才!
孙二才向来看不惯自己,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半夜来到后山禁地,定然是要告知于青玄子的。
到时候他修为尽失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他本已经散去了强杀孙二才的想法。
只可惜,地狱无门,孙二才偏偏要自投罗网。
江河深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散发那无端的仁慈之心。
为了活着,他必须去和孙二才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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