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霁,朝阳街上的各色小摊又陆续支楞起来了,车水马龙的街道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赵芫瑾甩着从她爹那儿顺来的玉坠子,百无聊赖地闲逛着,既是难得的公休日,是去戏楼听戏还是茶馆听书呢…
听雨阁新来的那小公子单皮相来讲着实不错,曲儿也唱的不错,可茗溪斋说书老头吹牛的本事也不赖,想她赵芫瑾也不是贪恋男色之人,还是去听雨阁罢…
主意既定,赵芫瑾没再多犹豫便抬步向听雨阁方向走去。
途经某知名糕点摊不买上一屉紫玉糕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乎她消费了……
路过糯米酒酿家的推车时,这味道有点上头啊,于是乎她高消费了……
最后赵家好女芫瑾在猪肉摊老板热烈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迈进了听雨阁的大门槛。
讲真的,若不是拎着一大卦猪腿冲进戏楼实在有辱斯文,赵芫瑾敢打包票,今天她家的晚膳肯定是刚刚那只看起来就让她垂涎三尺的猪腿没跑了……
楼外熙熙攘攘,阁中别有洞天。
喊堂的伙计眼尖地认出有贵客到访,不禁上前谄媚道:“呦~这不是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赵大人嘛?里边请嘞您!”
赵芫瑾没有多言,径直走向二楼平日里早已包下的雅间,扯过一张太师椅就翘着二郎腿听起了曲儿,期间她啃着糕的同时还呲溜着刚刚外头买的酒酿左右开弓,这滋味儿当真是好不快活……
至于桌上那壶不知何时被递上来的毛尖,就让它自个儿发光发热去吧……
人不找事事找人,赵家老祖宗诚不欺她。
赵芫瑾一直毫不怀疑地坚信,作为一个知名度极高的纨绔,她作威作福这些年头之所以还没飘,不是因为她不想飘,而是因为她没空飘。
在看见赵家家丁们急匆匆跑来寻她的那一刻,赵芫瑾就知道自己好日子到头了。
没等着下人们催促,她就理了理衣袖,随着人群浩浩荡荡下楼回家去了。
出了戏楼赵芫瑾还是略有期待地望向了猪肉摊,希望会有奇迹的发生。
奇迹之所以为奇迹,那是因为凡人极少遇见。
作为一个比较会投胎的凡人,赵芫瑾光荣地赶上屠户收摊回家,看来今夜注定是无法与猪肉包子相亲相爱的一天啊…
思及此处,赵芫瑾不禁感到有些惋惜。
周围的下人们瞧见她这副模样,便以为她是像往常一样为着她爹痛心疾首,争先恐后小心翼翼道:
“咱家主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了才唤您过去瞅瞅……”
“主君也是太过于担忧少主子您才……”
“咱家主真的对主君没招儿了啊少主子……”
“少主子您千万息怒啊,不是奴才们故意要来扰您清净的,事出有因……”
只见咱们这位赵家少主子正不急不慢地朝着赵府踱步,耳边的聒噪令她无比留恋现下仅存的些许恣意。
至此,赵芫瑾不禁喟叹一声,凭借着对她亲爹听风就是雨,一点就会着的性子,毫不怀疑这人精又是在拿着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作妖。
刚刚踏入后院前厅,赵芫瑾隔着老远就瞅着她那花枝招展穿金戴银的人精爹了。
只见他老人家正张牙舞爪疾言厉色地耍横,并且冲着她娘抨击一些有的没的……丝毫没有半分跟外头别家主君们呷茶赏花的矜贵模样……
眼前的一幕简直太过于熟悉,赵芫瑾不禁心想现下来的着实太不是时候了,便寻思着赶紧闪人方为上策,省的这无名火无故烧到自己身上。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然而这厢刚刚猫下去的腰还没定型,隔着长长走廊的那厢,便传来了那熟悉的控诉声,腔调哭天抢地足以让天地为之色变。再和着那大风刮过般的脚步声,让人不禁眼前一黑,身形虚晃。
赵芫瑾到底也算是参透了些许,想她娘一世英名,可对上她爹这副德行的,也只能是各种没法子无可奈何,更何况是自己……这架势,根本招架不住哇!
短短数秒的思索终究是无疾而终,这位赵家少主,便只能眼一闭心一横,站定由着她亲爹撞入自己怀中一把鼻涕一把老泪。
“我的儿啊…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嗝……爹还不如投河随你姥爷去了啊嗝……”
赵芫瑾颇有些淡定地拍着她爹的后背,一边寻思着自家亲爹究竟是什么劳什子气性,竟被激得打起了嗝,一边无奈地垂首,好言好语地哄劝着。
毕竟亲爹还是自己的,孝子是必须要当的,再者如果她爹真的是能投河消停的主儿,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飘起来。
“儿啊……你是不晓得,纪家那个老贱人居然敢羞辱爹爹啊…你爹爹我…我可是……是赵家主君啊……他怎么敢啊……啊我的儿…”
赵芫瑾像平日里一样纯粹觉得这是一起寻常的、无奇的、毫无亮点可言的各府主君贵妾侍君们的拌嘴事件,便掺着她爹边向正厅走去边循循善诱:
“爹……孩儿今儿个路过缀锦楼来着,听着门童叫嚷着有新花布样子了,爹爹您要是想做衣裳……”
“孽障!你给老子住嘴!”得到回应的赵芫瑾她爹情绪显然十分激动,整个人都有点哆哆嗦嗦站立不稳。
不张嘴很尴尬,一张嘴讨爹嫌。
赵芫瑾小姐的刻意讨好出奇地没有奏效,那应该怎么办呢?觍着脸继续放低姿态呗!
“不是的……爹爹,在孩儿的心里您是最尊贵最耀眼最夺目的,不是外头那些无名之辈可以比拟的……”赵芫瑾只能顺势狗腿道。
“那可是自然……你爹爹我……赵芫瑾!你个猢狲休想耍滑头岔开话题!你今儿必须得给本主君一个交代!”
难料,这位自命不凡的赵大主君非但没被成功忽悠过去,出奇地没有沉浸在对自己一张老脸的骄傲自豪中,反而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直起身子反手拉住他的儿便加速奔向正厅。
赵芫瑾让她爹脖子上挂的一大串金首饰晃了眼,顿感人生不易,度日艰难。
抵达前厅不过匆匆一瞬,作为一家之主的赵茜早已坐定,施施然佯装镇定地品茶,俨然一副“我儿自求多福”的甩锅姿态。
还没等赵芫瑾开口俯低做小,她爹那边已然爆发了,扑倒在赵茜膝上就开始滔滔不绝,很显然并没有打算放过赵茜的意思。
“官人你要给遥清做主哇……遥清嫁入赵家近二十载,为你教女养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你怎得那帮外人如此羞辱于妾身……”
赵茜惊得眉心一抖,只得一手轻柔地抚弄着自家主君一头乌亮的青丝,一手揉着太阳穴,柔声道:“夫君啊……为妻自然是心疼于汝的,可这事儿也得先问过瑾儿的意思对不对……”
赵芫瑾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宿命的味道……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的人精爹就从她娘腿上弹到了她的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摇晃着她的双肩,咆哮个没完没了。
“我的儿啊!你晓不晓得那个纪贱人今儿又来咱们府上耀武扬威了,这次居然抱来了他们纪家新添的嫡亲孙女!你爹爹我这个心呐……真的一点儿缝都没有了……”
赵芫瑾自然不晓得这个“纪长辈”是何方神圣,但是毋庸置疑的一点,就是她爹今天下午又美名其曰塑料好兄弟们聚一聚,赏花品茶开西域人传过来的party……
本意应该是想朝别人炫耀自己新寻摸的物什儿,结果给人家活生生抢了风头去……宾客散尽,除了美貌没什么其他基础硬件的她爹只能对着苦命的她跟她娘撒泼。
“不管别的有的没的……老子正式警告你!你今年必须给我弄出来个孙儿抱一抱,明儿爹就去找苏主君好好儿翻一翻咱们赵苏两家早日定下的婚约!”
赵芫瑾一霎有些恍惚,盯着她爹快哭花了的脸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思绪悠悠飘向了远方。
儿时约摸是有个小公子跟自己青梅竹马了一阵子,老是喜欢屁颠屁颠追在她后边,时不时流鼻涕的惹人烦,模样倒是记得不怎么真切了……
赵芫瑾正陷入模糊的追忆当中,她爹却恶狠狠一个暴栗敲在了她脑门上。
“你就是这个态度了?赵芫瑾你觉得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爹给你说话都敢走神儿……看你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是不是觉得爹无理取闹!”
“爹……”赵芫瑾无语凝噎。
还没等赵芫瑾组织好语言,她爹便扭着腰哭哭啼啼寻她娘去了……
“赵茜!你生的乖女!现在都不把我这个亲生父亲放在眼里了!我现在是不是在整个赵家一丁点儿发言权都没有了!你说啊你!”赵芫瑾跟她娘一致认为,如果皇城赵家主君没有发言权,估计街上很少会有人能长嘴。
当然现下不是讨论发言权和长嘴问题的时候,赵茜只感觉自己脑仁嗡嗡作响,听着赵芫瑾她爹魔性的哭啼声,在被赵芫瑾她爹不断地推搡间,她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得顺着他的话连声道好。
“过阵子我就修书一封给苏阁老,商量商量瑾儿跟她家公子的婚事……”赵茜虽不知自家这个暴脾气的为何今日如此激动,可眼下情形可不能再任他闹下去了,只得低声无力先应了他。
虽然赵芫瑾很不齿于她娘为保全自身出卖亲女的非君子行为,可是一想到僚机东方令婉那句被皇城纨绔们奉为至理名言的“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不禁后脊梁发凉,不禁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死缓”。
“那个…爹娘…孩儿还没准备好娶……”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争取失败……
赵芫瑾她爹高喝一声,一副已然拥有了儿媳的喜出望外模样。语罢便抖擞了精神挥舞着折扇指挥佣人们布晚膳去了,哪里还有刚刚半分失魂落魄的模样。
赵芫瑾她娘见怪不怪,一边敲击着后脖颈,一边朝书房走去,估摸着是去“修书”了。
前厅霎时人走茶凉,独留赵芫瑾一人风中凌乱。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饶是内心再愤愤不平,大米饭还是香喷喷的,饭桌上赵芫瑾的饭量丝毫没有被今天的“飞来横祸”所影响,她甚至多啃了一个大鸡腿,并且让下人给她多添了一碗饭。
赵府的下人们对不日便能迎来少主君充满了喜悦,还越发有种感觉,其实自家少主子对于能迎娶皇城第一美男子这件事,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大伙瞅!她吃得多欢呢!
吃饱喝足后的赵芫瑾并没有像往日里一样前后院遛弯消食,而是直接回了卧房倒头就睡。
她坚信,只要入睡得早,糟心事就追不上她,至于今日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震惊,就让它随着晚上多吃的那碗饭消失在漫漫长夜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