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刘登大叫一声,与另一人的额头来了个亲密接触,他痛的睁开眼睛,晕眩之间,恍惚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诶唷!”一个美貌妇人扶额而退,显然被撞得不轻。
刘登却是无暇顾及这些,他仿佛刚做了个噩梦,后背的冷汗已打湿了衣衫,贴在身上又冷又黏的,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眼前那位妇人一袭深色曲裾,皮肤白皙如盐如雪、在昏暗的房间内仿佛散发着淡淡白光。
乌黑的秀发简单绾着髻,一双美眸饱含秋水,看上去深情脉脉,其实是刚才被刘登一头碰到,疼出来的眼泪。
“怎么这时候醒来了?”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以至于吸引了屋内的其他人,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妇人端着灯走了过来。
昏暗的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虽然油灯昏黄,但还是让刘登生出一丝安全感,这妇人眉头一竖:“瞧你把倩儿撞的。”
似乎有点怪刘登醒的不是时候。
呼——
刘登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渐渐平静下来。
周遭陌生、古代的环境,以及脑海里逐渐涌出大量陌生的记忆告诉他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了。
这副身体与他前世同名,年纪十五,小字升之,是当今镇东将军、宜城亭侯刘备之子。
现在是建安元年,刘备与袁术在盱眙、淮阴相持经月,被吕布乘虚袭下邳,大败张飞,刘登与他这一世的母亲不幸被俘。
如今距离刘备逃往海西已有十几天了,吕布虽然没有苛待他们,但也限制了自由,物质条件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不然也不会给刘登这个后世者穿越的机会了。
只见那个持灯妇人走了过来,这是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的女人,相貌虽不如刚才那妇人美艳,眉宇之间却含有一股燕赵之间的飒然英气。
虽未开口,但那眼中的关怀之意,却表露无遗。
刘登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通过记忆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轻声道:“阿母……我没事!”
脑中残余的记忆告诉他,当日在城破之际,乱兵入府劫掠,正是他这一世的母亲挺身而出,像护鸡仔一样挡在他前面,对闯入府中一名大汉义正言辞的说:“吕君侯义诛董贼,披靡纵横,天下皆知。自尔等从兖州来,多受妾身夫婿庇佑,吕君侯又与妾身夫婿同为边地人,常以兄弟相称,其恩义可谓深重!愚妇虽不敏,也知兄弟蒙难,互养妻子的道理。尔等今日破城,已属不德,难道还要再置兄弟妻子于死地,置吕君侯于不义吗?”
那面色冷硬、宛如杀神的汉子沉默良久,最后感其英烈,喝止住了一拥而入的乱兵,不得侵犯刘备家眷,又亲自建议吕布网开一面,特意在州牧府中另寻一处小院落,妥善安置刘登母子。
苏英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嘴上犹自说道:“这么大的人了,我才不管你有事没事呢。”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放下心来。
刘登坐在榻上还有些迷糊,半天才弄清楚情况,他的生母苏英,是中山富商苏双的女儿,当年苏双与同乡富豪张世平携千金贩马,路过涿郡时遇见了在道上混的游侠刘备,也不知是一见面就被其王霸之气折服、还是第一轮天使投资、或者说是交保护费过路费啥的,反正是把身上的金银财宝都给了出去。
刘备于是就靠这笔启动资金纠集了一大批乡里青壮、四方豪侠,收作部曲,踏上了讨伐黄巾的征程。
后来苏双见刘备黑白通吃,道上的势力越做越大,又有卢植当老师、公孙瓒做同学,便将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并许以了丰厚的嫁妆,刘登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
只是刘备并没有在河北立足脚跟,更没有给苏双多少政治或经济上的回报,反而在落魄时几度找苏双求得钱财以东山再起。
作为同学公孙瓒的小老弟,他常年跟着青州刺史田楷到处救火,今天打黄巾、明天救孔融,后来又应陶谦之邀来到徐州,这才开始慢慢自立门户。
可是这门户立着立着,不仅把徐州给搞丢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搞丢了,现在正躲在海西县吃盐巴呢。
侍立在苏英旁边的那个美颜妇人是刘登便宜老爸在小沛纳的侧室、甘夫人,也就是刘登的小妈。
甘倩开口道:“公子别怕,我和夫人就在这里,天也不早了,你安心睡吧,没事的!”
“是啊,天也不早了,你快睡吧,这几天不安宁,谁知道吕布和曹豹会做出什么事来呢。”苏英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
前世刘登一直埋头苦读,导致母亲在高考前病死时被家人瞒着,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成,至今想来,仍感觉万分内疚。
眼前这个妇人,虽然很陌生,但灵魂占据的这具身体,却与她骨肉相连,有着无法割断的血脉亲情,这也使得刘登的心里生出了久违的依赖感。
耳听苏英与甘倩两人那声声温和话语,惊魂甫定的刘登一下子变得格外平静……
先休息吧,一次性接受了整个陌生的世界,他还需要一个时间来缓冲。
于是刘登闭上眼,重又躺下。
享受着苏英用轻柔的动作为他盖上被褥,心里暖暖的。
“诶,这孩子自打从青州跟着他父亲过来,就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这个刘玄德也真是,好好地河北老家不回去,非要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徐州蹚浑水,这里的人有哪个是好相与的?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沦落得我们母子二人受苦。”苏英不忿地说道,自从嫁给刘备以来,十年倒有九年荒,家里的钱都拿去招兵买马、四处打仗去了,可没见打下什么地盘,连徐州都是别人给的。
果然天下没有便宜的好事,白给的徐州还没捂热,又这么白白丢出去了。
“使君是有大襟怀的人,身旁有陈君、孙君等名士相佐,我想不会有事的。”甘倩大方得体,短时间的接触下来,还是很看好刘备的。
“现在谁还管他会怎样,要想的是我们接下来会怎样。”苏英说道。
苏英和甘倩轻声交谈着。
刘登看似睡着了一样,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啊,现在管不了什么天下大乱、二袁之争,最要紧的是先管好自己,保住这条命。
刘登得到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但却没什么用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子,还没来得及自立自强,没什么机会接触外面的事务,自然也不可能留下太多的有用记忆。
他只知道,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叫下邳,城内有吕布、曹豹的并州骑、丹阳兵,他们作为刘备的家属被单独关在这个小院,其他亲信的家属和俘虏则是集中关押在另外的地方。
只是让刘登感到好奇的是,自己分明已是阶下囚,吕布却只将他们关了起来,其他的待遇却不差。
虽然目前平安无事,但刘登却并未放下戒心,别人怎样他不知道,总之他知道自己在历史上最晚是活不到荆州的。
但自己这个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刘备长子以及正室夫人,如果不去掺和那些腥风血雨,在乱世中真的能活下去吗?
除了这次大败,刘备后面好几年还要接连几次抛妻弃子、战败而逃,刘登实在没信心自己跟着刘备不会中途挂掉。
要不现在先想办法开溜,直接跑到荆州和诸葛亮等人称兄道弟、顺便在新野等刘备?
刘登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的下床,看似无意的随口询问:“阿母,你想逃出去吗?”
“嘘!”
苏英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刘登的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孩子,怎么一醒来就说胡话呢?”她摸了摸刘登的额头:“没烧啊。”
刘登大汗,正要再说,这时候从门外走进三个奴仆,各自端着食物摆在桌上,然后便退下了。
他仔细观察了这三个年轻奴仆体型健壮,进进出出也不打招呼,显然是没把他们当主人,应当是吕布派来监视的军士。难怪刚才苏英那样惊吓,是担心刘登口无遮拦,让旁人听到了。
好在那三个奴仆进来时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听到刘登脱口而出的想法。
汉代的人一般只吃两顿,身处乱世也没什么好吃的,刚才奴仆送来的也只是寻常的炒菘菜和豆酱,主食是胡饼,连块肉都没有。
刘登耐不住腹中饥饿,风卷残云般很快把这些没什么味道的东西吃完了。苏英刚才经了一吓,只当是刘登被关久了脑子有些糊涂了,忙把他赶出去散散步散散心。
被囚的日子里无事可做,刘登绕着这个四方小院走了一圈又一圈,初步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格局。
院子里一共有两间长方形的屋子,大的住着刘登三人,小的住着监视他们的奴仆,屋后面有一个废弃的围栏猪圈,两屋之间有株粗壮的桑树。
刘登在院里走了一圈,又靠墙静听了一会,发现这个院子似乎处在一个大院子的西南角,只有西边的院墙才能听到街巷里的人声,院子里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内院,另一扇就在奴仆所住的屋墙后面,通往大街。
如果要出去,必须经过奴仆们所住的屋舍,如果要闯进如今已被吕布所占的内院,那倒是简单,除非他们疯了。
他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从檐下晾晒的篮子里捡了一把栗子,小步走回屋子,苏英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不禁问道:“你捡这个做什么?我们可没有东西来剥,也别指望我用手。”
刘登知道苏英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也不分辨,而是笑着将他递给一旁的甘倩,笑嘻嘻的还没说话,甘倩就顺手接了过去。
甘倩向来与刘登亲近,笑着说:“公子想吃栗子么?我先去用水煮,然后再给你剥。”
“在门外剥吧。”刘登出乎意料的说道,他抬眼看向甘倩,又颇有深意的与苏英对视:“我要与阿母说说话。”
甘倩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刘登的意思,于是拿起栗子,带上水壶和小炭炉坐到门口去望风了。
“你小子想说什么?”别看苏英是商人之女,从小就耳濡目染生意场上的事,父亲苏双常年外出经商,她一人留在中山国操持家业,迎来送往、待人接物样样出色,凭借着她的手段与刚烈性子,所有人不敢轻视她,因此她也将家业管理的井井有条。
此刻她目光一扫,冷静的瞥着刘登,每个母亲似乎都有这样一项技能,一眼就能看出儿子心里在想什么鬼主意:“还在琢磨着逃跑?我劝你还是别想了,这里是州牧府,我们之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不过那时候我们是主人,现在是犯人。旁边不远处就是演兵的校场,你今早起得晚,明天一早就能听到那边操练的声音,那是吕布麾下最精锐的陷阵营。就这个环境,你还是踏踏实实呆在这,少学你父亲,老有些不安分的想法。”
刘登并不气馁,他说:“谁说要以力拼斗了,难道就不能智取么?吕布虽强,在徐州的士人,尤其是下邳城中的士人也不是全听他的吧?难道就没有心向父亲的?譬如陈元龙,当年可是他支持父亲继任徐州牧的,现如今陈家在下邳势力庞大,只要能联系到他,未必没有机会。再者说了,曹豹都能暗中联系吕布,难道就不会有人暗中联系我们?”
“那你打算怎么联系呢?”苏英忍不住提醒道:“这院子里可不止那三个奴仆,吕布帐下亲信秦谊可是每隔一天都要过来查看,恐怕你刚有这个动作,别人就知道了。”
秦谊?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像是在哪听过。
刘登没想那么多,而是笃定的道:“孩儿已经有办法了,只要阿母支持,我等一定就能逃出去。”
苏英白了他一眼,有些犹豫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