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受视角
我唱了两个多小时的歌,又和弹幕们聊了好久。
我的歌迷都很长情,又温柔又可爱,就算我连歌名都记错了,他们也只是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提醒我正确的名字。他们一直惦记我受的伤,全程都有新进来的观众问:
【手怎么样了?】
【腰伤好了没?】
【跨年的时候别乱蹦跶了,我现在一看你蹦跶就想把你绑起来不让你乱动】
呃,这就有点过分了。我假装没看见这种奇奇怪怪的发言,快结束的时候问他们,希不希望我去参加《来玩吧》?
“我没看过这个节目,所以听听你们的意见。”
弹幕上刷满了【希望】和【啊啊啊我想看】
好吧,我相信他们的选择,就像他们总是相信我的选择一样。
我答应了这档慢综的邀请,然后就一心一意准备跨年的表演。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孕妇效应,我以前不认识夏炀,就感觉他好像不存在。我现在认识他了,突然发现,他好像无处不在。
连参加个活动,都能遇到他。
GQ盛典这种活动,就是女明星争奇斗艳通稿艳压的好地方,像我这种男歌手,只要不是披着麻袋,营销号就当我不存在。
我来打个酱油唱首歌,轻轻松松当个背景板。唱完歌下台落座的时候,夏炀一直向我挥手,我绕过宴席上乱七八糟的人群,径直走向他。
“有事吗?”我一开口感觉有点生硬了,补救道,“我看你向我招手来着。”
“师哥唱得真好听!”他呱唧呱唧给我鼓掌。好在这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大家都忙着应酬,吵吵嚷嚷的,也没什么人注意我们这边。
我但笑不语,难为他能夸出口。这个场子的音响设备差到不如我清唱。
“是周舟导演让我叫你过来的。”他笑眯眯地道,“正好他也在,想谈谈综艺的事。”
哦,《来玩吧》的导演。我明白了,社交场合嘛,当然要做社交的事。
我们和周导寒暄了几句,一起敬了杯红酒,我和夏炀的酒杯稍微放低了一点,周导嘴上说不用客气,脸上笑开了花。
娱乐圈的中年男人,尤其是这种有些话语权的导演制作人之类,大多很爱面子,那就给足面子好了,反正我从来不是什么刺头儿。
让我没想到的是,夏炀出乎意料地高情商,几杯红酒下肚,和周导聊得火热,连他家外孙女多大都套出来了。
这小子,挺会来事呀,比我强多了。等他们聊完,周导喝得面红耳热了,夏炀还是笑嘻嘻的,一点也不上脸。
我总共喝了半杯红酒,离开的时候,夏炀还关心地小声问:“师哥能喝酒吗?没事吧?”
“这是红酒,能有什么事?”我忍俊不禁,回到我的位置上。本来坐我隔壁的歌手,跑去跟人合照去了,夏炀顺势坐了一会儿。
出于对镜头的敏感,我感觉有人在拍我们,下意识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夏炀也跟着看过去。拍视频的小姑娘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公共场合,拍就拍了,无所谓的。我对她笑了一下,转头就看到夏炀给我盛了碗银耳汤。我向他道谢,端起碗慢慢吃掉了。
我其实不大喜欢这种场合,都是半生不熟的人,连名字都叫不出几个,尴尬又无聊。只要没人主动叫我,我可以安安静静吃饱走人。
以前总是有人来打扰的,闲话的、拍照的、谈合作的、约饭局的……但是今天有夏炀在,倒是让我清静了一会。
夏炀在我边上呆了多久,那个小姑娘就拍了多久,看来是夏炀的粉丝,不奇怪。
有了这个插曲,夏炀后来找我请教音乐上的事,我也就没有拒绝。毕竟是两个人的舞台,他砸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我喜欢努力的人,虽然夏炀的底子薄弱,但我教他的东西,他学的很认真,进步也很快,教起来还挺有成就感的。十几天下来,感觉突飞猛进。
“师哥,我们练习的这些片段,等跨年演唱会结束了,能不能当成vlog放出去?”夏炀问道。
“可以啊。”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对我来说。只要夏炀的粉丝不是傻子,都应该感谢我对他的帮助。
元旦将近,我们提前飞到澳门彩排,到了直播的那一天,我们按部就班地候场。虽然我这两天有点感冒,但不要紧,都是小问题。
第一场表演刚开始,我就发现不对,等音乐结束后,我对夏炀招招手。
他立即走近低头:“师哥?”
“你听,听出什么问题了吗?”我问。
“好像音响有点干?”他不确定道。
“音响设备干涩,没有一点混响,现场有场地加成,听着还行,但是电视机前的观众听起来质感就会很差,麦克风收音略小,只要唱功稍微差点,瑕疵就会被放大,显得气虚音涩。”我说完这话,不仅是夏炀,周围很多人都肉眼可见地忐忑起来。
“说实话,师哥,我有点紧张。”他诚恳道,“应该怎么处理呢?”
“没什么别的办法,设备不行,就靠人声硬顶,把你的声音完全释放出来,弥补收音的不足,尤其是高音部分,不然会很刺耳。”我又补充道,“好在你也没什么高音部分。”
他唯有苦笑,耸耸肩,深呼吸:“师哥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明明刚才还在咳嗽。”
“只要提词器别坏就行。”我玩笑道,“其它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噗嗤一声笑了,凝滞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一点。
夏炀的表演在我前面,他有三个节目,第一个是和他出道时成团的队友合作,出发之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加油,稳住。”
这个我没记住名字的英文字母团,是典型的唱跳舞台,我在后台看不见,只听声音,夏炀居然是团队里的vocal,唱的最好的那个,这个团什么水平,可想而知了。
第二首是夏炀自己的solo,听不太清,粉丝的尖叫声如雷贯耳,貌似很炸裂的样子,等我回家有空看一看吧。
他的第三首,就是我的第一首了。糟糕的是,我做好一切准备出现在舞台上,刚和夏炀会合,就发现耳返没有声音了。
更糟糕的是,夏炀的耳返也没有声音。这么大的舞台,耳返没声,几乎什么也听不清,只有嗡嗡嗡嗡的杂音如同一群蜜蜂在耳边吵吵嚷嚷,音响的回声带有延迟,传给我们的时候已经不准了,不能参考。
夏炀受这个变故干扰,开场舞的动作都乱了节拍。
这个时候我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暂停演出,向导播示意耳返故障,等调试好再唱。二是继续,权当无事发生。
按理说选一没毛病,但这是直播,而且刚刚才从广告回来,再切像什么样子。夏炀有点慌乱地看向我,我毫不犹豫地摘下一边耳返,若无其事地数着节拍,凭借经验和感觉,准确地卡点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我也曾是追风筝的人,不管梦想多么遥远……”
不管我心里在想什么,只要张口,必然会让每一个音都稳稳地落在该落的地方,绝不能心虚气短。
我把彩排时用来看镜头和观众互动的时间,分出一半给夏炀,注意他的舞蹈动作,适时给予提醒。好在他舞技过硬,最初迟疑的节奏迅速追回,很快进入状态,没有像有些人一样自暴自弃糟蹋舞台。
舞台事故总是难免的,专业素养这时候就很重要了。我虽然还留着一只耳返,等待奇迹的发生,但也知道这种奇迹可遇而不可求,就算耳返从头坏到尾,我也得表现得像是平常一样。
观众可不会管你为什么出问题,他们看到的只是舞台本身。
昂扬的鼓点,喧闹的舞台,变换的灯光,掌声、欢呼声、尖叫声、合唱声、伴奏声……乱七八糟的声音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我只听到我和夏炀的歌声合而为一,一高一低,手动拉麦旋转的回声嘹亮清透,与他的和声搭配在一起,意外地和谐。
我感觉彼此发挥的都很好,干脆把等不到声音的耳返全摘了塞口袋,专心表演算了。
忽略掉所有杂音,尽情地享受着我的舞台,间奏时习惯性地转圈,举起手随意地打着动感的节拍。
夏炀看向我的手,和我同步旋转,流畅得宛如行云流水,在最后一秒时注视着我的眼睛,在我点头的下一瞬间,开始他的rap表演。
我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他。
我是无所谓的,有没有耳返都不影响我唱歌。但是经验和技巧不够的歌手,往往因为各种原因造就车祸现场,至今还被反复鞭尸,徒作笑谈。
反向出圈,大可不必。
他的台风还算稳,至少没有呈现出大部分新手中气不足的通病,节奏感值得一夸,看得出是下了苦功的。
live舞台是一面照妖镜,谁努力谁划水,内行一目了然。综合来看,这场表演勉强给他打个75分吧,观众可以一看,粉丝爱夸就夸。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的时候,夏炀深v的衬衫都湿透了,汗盈于睫,一串串汗珠从鬓发间接连落下来,胸口不断地起伏,体力消耗极大。
摄影师的镜头贴近的时候,我明显听到台下的尖叫声更大了。
这个看脸的时代。
主持人来暖场,替我们解释道:“感谢两位带来精彩的演出。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刚才节目一开始,秋星阑就把耳返摘了,其实是因为耳返出了问题,导播和音响老师本来很着急,但是没想到你们这么稳,居然顺顺利利地唱下来了。我要是不说,大家是不是都没发现?”
观众很捧场地大声喊:“没发现!”
“让我们掌声送给秋星阑和夏炀!”
主持人串场的时候,我默默地思考着我的下一首歌,希望耳返已经修好了。
开卷考试和闭卷考试,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我还有三首歌没唱呢。
“我刚才在后台候场的时候,听见夏炀叫你师哥。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吗?”主持人笑眯眯道。
“算是吧,我们都在伯克利进修过。”我回答时看了一眼夏炀,正巧他也在看我。
“对,所以就叫师哥了。”夏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我比师哥还差得远,但我会更努力的。”
“哇,那夏炀刚才的表演,秋星阑你觉得怎么样?”主持人问我。
我还能说怎么样,直播呢,当然夸好。
“可圈可点,未来可期。”我猜主持人拖时间是因为耳返还没修好,所以就配合他往下拖。
“这个舞台呈现的效果十分炸裂,我刚才一直都能听到观众的欢呼声。你们都在欢呼什么?——什么,亲一个?”主持人把话筒递向观众席,尽管隔了老远,也能听到许多人在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哇,这确定是跨年演唱会的直播,而不是我的社死现场吗?要命,这帮观众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更要命的是,夏炀忽然转身张开手臂:“亲一个不行,抱一个还是没问题的。对吧,师哥?”
我:“……”
也不是不行,就是气氛有点怪怪的。我犹豫着没动,夏炀的手已经搂上了我的腰,并且往前一带,我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怀里。
刹那间,尖叫声淹没我的耳膜。
我第一反应想要后退来着,但是夏炀没给我这个机会,他抱得太紧了,足足等了两三秒,他才终于放开。
我:“……”
为了等个耳返,真不至于,没耳返我也能唱。
好在这个串场的插曲结束后,耳返收音正常了,观众也正常了,我的舞台又回到了我熟悉的节奏。
该互动互动,该合唱合唱,该走位走位,就是这个升降台吧,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影响了我的跳动。
有点小,还有点高,我基本走到离边缘一米的地方就会停下来,大幅度的肢体动作还是在中央位置做吧,总感觉不大安全。这多少限制了我的发挥,不过问题不大。
轻轻松松,连唱带跳,四首歌十几分钟,放在演唱会就是个开场热身阶段,基本没出什么问题,圆满结束。
——唔,我今年应该没有再唱错词……吧?
可恶,应该没有吧?
我下了场,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悄悄在群里问了一下。
小伙伴们有些在其他电视台跨年,都是录播,所以都有时间看我的直播,有的正好看了,嘻嘻哈哈地回复道:“你还是去看看热搜吧!没人关心你忘没忘词,粉丝都嗑疯了!”
“?嗑什么?”我满头问号。
“嗑你和夏炀啊!我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呢?”5g冲浪的这位年轻歌手,甩出鹦鹉表情包摇头晃脑笑个不停,“夏秋神级现场,浪漫拥抱,哇塞,那图截的,跟你俩结婚照似的。你俩要真成了,我给你俩当婚庆歌手,免费献唱!”
“滚一边去,什么时候轮到你给小秋当婚庆歌手了,你一堆分手歌,撕心裂肺的,合适吗?还得是我,我甜歌多。”另一个损人笑得更猖狂,语音听着都快断气了。
“哥你准备啥季节结婚啊?”在我半小时之前就表演完毕的林灵,也来插一脚,“我建议夏秋,我要穿美美的仙女裙参加。”
我沉默许久,带着疑问缓缓开口:“我说,有没有可能,我和夏炀才刚刚认识?我们其实一点也不熟?”
“不熟他送你白玫瑰?”损友一号。
“不熟他直播搂你腰?”损友二号。
“不熟他差点亲上去?”林灵。
“不,等会,什么时候差点亲上去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很茫然。
“看秋哥这反射弧,我觉得春天就能喝喜酒,你们说呢?”
“我赌夏天,夏天是玫瑰的季节,很适合沙滩婚礼。我想去冲浪。”
“那我赌秋天,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旅游婚礼多浪漫。”
“还是冬天吧,简单领个证就好了,小秋肯定不想搞那么复杂,大家一起喝个酒热闹热闹得了。”
我:“……”
六个点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无语。
“所以没人关心我的舞台?”我有点不忿。
“你的舞台一向稳如老狗,唱那么好听,有啥可说的?有本事你也跟那谁似的,破锣嗓子,走调走得亲妈都不认识了,保证全网嘲。”
我竟无言以对。
发挥稳定怪我喽?还没有在舞台上被顶流抱一下更值得关注对吧?
我有点闷闷不乐,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无心去看什么热搜,左不过是夏炀的粉丝在狂欢,又没人关心我唱得怎么样。
算了,这个圈子向来如此,流量为王,并不奇怪。
表演结束的歌手们一波一波提前离了场,夏炀离开了他的那个团,兴冲冲地来休息室找我。
“师哥!你唱得好棒!太稳了!简直跟录音室出来的CD一模一样,不,比CD更真实,更有震撼力!”
他这彩虹屁吹的,跟我歌迷似的。我意兴阑珊,淡淡道:“是吗?”
“要不是错了一个词,我简直要以为是录播了!”他殷勤地给我递上拧开的枇杷膏和我的保温杯,眼睛亮晶晶的,全是兴奋的光彩。被抢了工作的甜甜在他身后嘟着嘴。
“哪个词?”我将信将疑地侧首,犹豫着接过。
“《孩子》副歌第一句,‘我历经千难万险,逆流而上……’‘历经’你唱成‘经历’了,我比对了一下原歌词,才确定的。不过,一样很好听,不完美的live才是最完美的,因为独一无二。”他用力点了点头,好像在给自己的论点增加说服力。
哇,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突然之间,我觉得夏炀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我很需要这样一个朋友。
他好像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真的无比贴心。
“今晚多亏师哥帮我,给我个机会请客怎么样?我知道一家海鲜粥不错,润喉养肺,味道鲜美……”夏炀眉飞色舞地推荐。
我慢吞吞舀了勺枇杷膏吃掉,喝了半杯热水,和经纪人报备了一声。
“坐谁的车?”我随口问。
“坐我的吧,吃完饭我送师哥回酒店,正好我们一层楼。”夏炀理所当然道,“离得不远,很方便。”
我想了想,觉得没问题。跟那帮只知道哈哈哈哈的损友比,夏炀这个当事人显得坦坦荡荡,我也就抛开那点别扭,自然而然地跟他去吃夜宵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让热搜见鬼去吧,流量都是夏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