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蝉鸣阵阵。
炽烈的阳光直射而下,烘烤着柏油马路。
不断蒸腾而上的热气像是千万尾小鱼般,冲入路面上方平静的空气层,让整个街道都为之躁动扭曲起来。
“今年的夏天,可真热啊……”
一个十字路口的树荫下,周游叼着根雪糕喃喃道,而他的眼睛,却一直欣赏着来来往往的各色短裙美女。
对于一个青春期的男孩来说,这无疑是炎热夏日里最渴望的一抹清凉。
“啧啧,怪不得王大路这家伙说,这世界没了女人他宁愿去死。”
“当初我还说他肤浅呢。”
“现在看来,是我肤浅了……”
王大路,外号胖子,是个富二代,比周游大两岁,两人既是同班同学,也是朋友死党,又因为常年在学校成绩垫底,被同学们戏称为“卧龙凤雏”。
周游吞下最后一口雪糕,满足的舔了舔嘴巴,刚要起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周游抬头一看,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穿着套不合身的粗布皱衣,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吃力的扛在肩上,额头上满是汗珠。
“额,大叔,你有事儿?”
中年男子憨憨一笑。
“小兄弟,请问附近哪里能取钱?俺们想去取点钱!”
哦,乡下来的……应该是外来务工者吧。
这么热的天,还背着这么重的行李,怪不容易的。
幸亏他碰上的,是我这个地图通。
“大叔,取钱就去东海银行,沿文北大道直行,两个红绿灯后左拐102米就到了。”
“哦,东海银行实力强吗?”
周游一愣,这大叔看来不怎么进城啊。
“放心吧大叔!东海银行是东都市最大的民营银行,实力杠杠的!”
“这就好这就好,谢谢小兄弟指点!”
“小意思!助人为乐嘛!哦对了大叔,最近市里可不太平,你可得保管好钱财!”周游特意提醒道。
最近几个月,东都市发生了好几起谋杀与抢劫案,犯罪率直线飙升。因为一直没有破案,弄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
这大叔一看就是初来乍到,作为一个热心市民,他有必要提醒一下风险。
男子一听瞪大了眼。
“是……是吗!”
“是啊,你出门在外可要小心!”
“好好好!我知道了!”男子连忙点头,“哎呀!这娃可真热心!”
为了表示感谢,他专程从拽着行李的两只手中腾出一只,轻轻拍了拍周游的肩膀:“谢啦!”
随后,他提了提肩膀上的袋子,快步离开了。
周游嘴里咬着冰棍棒,目送那大叔离去,直至蒸腾的热气让其身影变得模糊不堪,才回过神。
他心不在焉的将冰棍棒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嘴里嘀咕起来。
“话说……”
“这大叔不是一个人吗?”
“为什么说‘俺们’啊?”
“也没见他有同伴随行啊?”
周游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放在心上。
正准备继续赶路,却突然感觉有些头晕,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头好晕啊……该不是中暑了吧。”
“不行,待会儿得让苏医生给我开点夏日正气水。”
……
半小时后,周游到了医院。
医院的完整全称,叫做“东都大学附属第二精神病院”,一般简称东二院,是东都市除东一院之外,最具实力的精神病院。
今天,是周游和新主治医生见面的第一天。
“周游,十六岁,就读于东都二中?”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医生,优雅的坐在一张棕色扶手椅上,修长的手指正快速翻看着周游的医疗档案。
这就是周游的新医生,苏晓雨,之前负责他的老刘医生,上星期退休回家抱孙子去了。
“是的,苏医生。”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刘医生退休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叫苏晓雨!”
“啊?”周游愣了一下。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哈哈!你这表情真有趣,像极了我弟弟!”苏医生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风光一览无余。
周游默默移开了视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苏医生的性格大大咧咧,应该挺好处的。
“好了,言归正传!”
苏晓雨捧起档案,坐直了身体。
“最近,还是神经衰弱是吗?”
“是的。”
“有做噩梦吗?”
“一直有……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噩梦?”
苏医生放下档案,瞬间来了兴趣。
“是吗?能记起一些内容吗?”
“嗯……我记得我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迷宫的路很绕,九转回肠,迷宫的墙很高,直入云霄……”
“嗯,还有呢?”
“迷宫很大……”
“很大?”
“嗯,很大很大。”
“哦?有多大,有我们医院大吗?”
周游摇了摇头。
“不止,据我估算,它的规模堪比一座城市,甚至,可能比一座城市更大。”
“等等。”苏医生突然打断了周游。
“苏医生你说。”
“所以你最后走出迷宫了吗?”
“很可惜,没有。”周游叹了口气。
“既然你没走出迷宫,也就是未见全貌,又怎么知道它有城市这么大呢?”
周游平静的回答道:
“用脚,我是用脚一步一步丈量的。”
苏晓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在读书的时候,看过很多临床案例。
许多精神病人的幻想,看似惊人,但细细琢磨后,却总能发现逻辑上的致命错误。
作为一个敏锐的医生,只要点破这些错误,就能帮助病人认清幻想,重归现实。
而眼前的周游,也同样如此。
“但周游,这可是迷宫啊。”
“你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知道,又怎么丈量它的大小呢?”
“或许你就像一只迷路的蚂蚁,只是在某处一停不停的原地转圈,所以才觉得它大呢?”
苏晓雨笑着看向周游。
希望从他脸上看到“恍然大悟”的表情。
但可惜,并没有。
周游平静如常,再次摇了摇头。
“事实上,我记下了我走过的每一条路径……无一重复。”
“每一条路?无一重复?
“是的。”
“等一下!且不说你方位是否准确,记下堪比一个城市大小的迷宫路线……这可能吗?”
苏晓雨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平常也看爱最强脑力之类的综艺节目,里面的选手记忆力超群,但再厉害,也没厉害到能够记住一个城市大小的迷宫路线吧。
要知道,迷宫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每到一个路口,就必须选择并记忆一个分支方向。
假设所有路口都是最基本的二选一,10个路口就是2的10次方,1024种可能!
如果周游所说的迷宫,真的堪比城市大小。
其分支路线的数量,更是指数级上升,完全是天文数字!
这还只是平面,三维迷宫就更难了,它会给人以深深的空间压迫感,让记忆功能大幅受制。
更别说周游的迷宫,还是在梦里。
众所周知,梦境极难被记忆,同时也很难被重复……
周游无奈的耸了耸肩,摊手道:“你看看,这就是你们医生的默契,老刘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对于这个问题,苏晓雨好像有点上头了。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她双手十指交叉托住了自己的下巴,将身体慢慢靠在了椅背上。
一时间,医生与病人都陷入了沉默。
宽敞的治疗室内。
静到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
……
“苏医生,你没事儿吧?”
几分钟后,周游轻声关切道。
苏晓雨一愣。
而后,她猛然清醒。
天呐!我在干嘛?
我居然被一个精神病人带跑偏了,而且还被人家关切的问有没有事?
这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好,苏晓雨立即决定,鸣金收兵,下回再战!
“其实吧今天也没什么事。”
“主要就是相互认识一下。”
“要不……今天就这样吧。”
“下周还是这个时间,我们再约!”
“啊?”周游有点懵。
这才来几分钟啊?
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被苏医生的玉手“轻轻”推向了门口。
“额那好吧,下周见苏医生!”趁着还没被扫地出门,一头雾水的周游赶紧向苏晓雨道别。
“好的!再见!”
等到周游了出门,苏晓雨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一脸疲惫的瘫倒在椅子上。
本该彻底放空的脑海里,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诡异的迷宫。
“世界上,真有城市那么大的迷宫吗?”
她卷着头发,喃喃自语。
……
出了东二院不久,周游感觉自己真中暑了。
糟糕,刚才聊得太嗨,忘记让苏医生给我开正气水了……
热辣的阳光直射而下,加重着他的症状,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没办法,他不得不停止赶路,找一个阴凉处休息。
“呜哇!呜哇!呜哇……”
刚坐下,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快速逼近。
随即,六辆警车从一旁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
顺带还卷起了一阵风沙。
“呸!呸!”
周游吐了吐飘进嘴里的沙子。
“这什么情况啊?”
一旁路人见状,也纷纷议论起来。
“出啥事了?出动这么多警力?”
“你们不知道吗?听说有个乡下人把银行给抢咯!”
“淦!不会是我常去那家吧?我的钱啊!”
“不是你那家,是东海银行文北路支行!”
“哦,那没事了……”
“没事个屁!那是我存钱的银行!”
“……”
周游听完路人的对话,懵了。
乡下人……
东海银行文北路支行……
抢劫……
一瞬间,一张憨厚的笑脸闯入他的脑海。
这说的不就是问路大叔吗!
大叔居然是……抢劫犯?
他虽然震惊,再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所以……”
“他说的取点钱,竟是用这种方式吗?”
“怪不得问我银行实力强不强呢?”
“原来是专挑肥的杀啊……”
周游想想一阵后怕。
等等!
那我给他指路不会有问题吧?
周游平常爱刷短视频。
他听张三老师讲过一个普法案例。
说曾经有一伙盗墓贼去某村盗墓,村中某人给盗墓犯指路,盗墓案被破后,指路人虽未参与盗墓行为,但最终还是被判为从犯。
那我给银行抢劫犯指路。
会不会也……
想到这,周游心里一阵忐忑。
江湖险恶啊!
算了算了,还是早点回家吧,再不回去姑姑和妹妹该担心了……
周游连忙起身。
可没走几步,一阵眩晕感,轰然来袭。
一时间,他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躁动而沸腾的视线中,天空忽然变成了大地,大地变成了天空,高楼、铁塔、行人、碎石自天空掉落,而后像流星一般带着漫天火光,直坠大地!
而在他脚下是无尽的天空,蔚蓝而深邃,像一张深渊巨口,直欲将万物吞噬!
周游神魂剧震,整个人摔倒在地。
此时,刚好路过一对老夫妻,赶紧将他扶起来,掐他人中。
“小伙子你怎么啦!”
周游没听到老两口的呼唤,他只是满眼震惊的看向远方,目光似乎要穿透树木,穿透高楼,锁定什么!
“地图会动……”
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便彻底晕了过去。
“老伴儿,你听清他说啥了吗?”
“地图会动,好像是……”
“啥乱七八糟的,这倒霉孩子怕是被热魔怔了,尽说胡话,可怜啊!”
“你懂什么!这是被学业负担压垮的!这叫作压力山大!”
刚说完,一旁的老伴儿狠狠白了他一眼,他立刻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压力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