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心石,是媚言霜的心头血所做,直到现在仍然发着微微亮光。
只要心石还亮,就说明主人还活着。
直到有一天,那块心石熄灭了,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冰冷、刺骨,怎么也暖不过来。
焚望野也像是死了,活地如同行尸走肉,整天浑浑噩噩,酒不离身。
不过几个夜晚,焚望野像老了十几岁,头发变成了灰白色,原本弯弯的笑眼也凹陷下去,变得空洞无神。
他的心像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洒出一地的回忆。
他把仙宫的事情全部推给属下去做,整天潦草度日,胡子不修,头发也不剪,任凭他们野蛮生长,说他是个活死人也不为过。
各个仙山上纷纷传言,天盛仙宫宫主焚望野疯了。
木青从未像此刻这般怨恨,铺天盖地的仇恨好似将她整个人席卷,她好恨,恨占据焚望野内心的媚言霜,恨明明娶了自己却对自己视若无睹的夫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痛苦的焚望野,什么也做不了。
他终究是不爱自己,强求不来。
流言铺天盖地,木青苍白无力的解释,亦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她仍旧不愿和离,宁愿把痛苦延续下去。
过了半月,一大一小两人来到了天盛仙宫,通报给仙宫门将,要找焚望野。
焚望野躺在厢房的美人榻上,高举着酒壶往嘴里灌酒,任凭酒水流进脖子里。
他睥了一眼通报之人,摆了摆手,神色颓丧:“ 我谁都不想见,赶走。”
顶破天,估计是他爹那个老顽固派来的说客,这半月不知多少人被他拒之门外。
听不得唠叨,也不想理会那些凡尘琐事,让属下随便找个理由赶紧把人撵走,别想在大白天的扰他清梦。
他几日都梦到了媚言霜,梦里的她还是那般漂亮,只不过,美梦转醒,得到的却是一片虚无,一阵凄苦。
嘴巴里苦得发涩,酒水越发没了味道。
他真的想活在梦里,想一死了之。
属下见焚望野不为所动,便说明了门外之人的来意。
当听到属下说,那人带着媚娘子的信时,焚望野连滚带爬的向仙宫门口狂奔。
接近门口时,焚望野的脚步慢了下来,远远的,他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媚言霜的女儿。
也就是沈妍。
焚望野喘着气,接过信,颤抖着双手把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媚言霜娟秀的字体。
信的开头,媚言霜仍旧像年少时那样称呼他阿野,焚望野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个穿着拖地的长袍,扎着两个发髻,娇娇气气喊他阿野的媚言霜。
信应该是早就写好了,纸张早已泛黄,有些字都有了褪色的迹象,内容大概就是媚言霜预见到自己好景不长,时日无多,临终托孤给焚望野。
希望焚望野好好照顾沈妍。
焚望野又恨又悔,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赌气,为什么要放媚言霜走,为什么不能放弃修炼陪她在凡间过幸福的小日子。
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媚言霜已经嫁给了一个逍遥散客沈煜,到处漂泊,居无定所。
但他却在媚言霜脸上看到了明媚无暇的笑容,那是他久违的,消失多年的东西。
等他恍然大悟,媚言霜已经不在原地了,她有了更好的生活,有了倾尽全力去爱她的人。
他遗憾,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是他活该。
可是,命运偏偏不让这段人生圆满,媚言霜年纪轻轻就死死无全尸。
他不懂,也不想懂,他恨沈煜,但又没力气恨,因为沈煜也死了。
最可怜的,不过就是留下的孩子。
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容貌跟媚言霜很像,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小脸粉粉的,肉嘟嘟的。
她将整个身子藏在领她来的大人身后,只偷偷探出个小脑袋,捏着仆人七九的衣服,盯着眼前这个头发有点乱糟糟的人。
焚望野蹲下身,眼泪蓄满眼眶,怕吓到孩子,他捂嘴咳了几声,放软声音,问:“ 叫什么名字,乖乖。”
“沈妍”吃着自己的手,抬头看自己身前的大人,好像在寻求他帮助。
七九蹲下身,揉了揉“沈妍”的小脑袋道:“ 他不是坏人,告诉他吧,你说你叫妍妍。”
小姑娘点点头,转头朝向焚望野,声音奶奶的:“我叫妍妍。”
焚望野泪光闪动,真好,她的媚儿真的长大了,已经开始做人娘亲了。
只是,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媚言霜活着时,两人是生离,现在竟成了死别。
从那天开始,“沈妍”就住进了天盛仙宫。
身为宫主夫人的木青又怎会容忍焚望野收留这个她情敌的孩子。
媚言霜死了还不算完,竟然留下个孩子来折磨她。
难道要让焚望野每天看着这小孩,思念她的娘亲吗?
不行,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天盛仙宫也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木青不同意收养“沈妍”,更是以死相逼,要闹到焚望野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宫主焚苍兰那里去。
愤恨充斥着她的神经,甚至想鱼死网破,让其余几大仙宫来讨伐焚望野。
焚望野不想节外生枝,他想让“沈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让仙宫里能容下这个孩子,想看着她长大,他想弥补心底的愧疚与缺憾。
后来,木青放宽了条件,让焚望野跟她生个孩子,如果焚望野同意她就允许“沈妍”进入天盛仙宫。
成亲多年,焚望野不曾碰过她,两个自然也不可能有孩子。
木青则是被外界耻笑,各大仙宫送来不少助孕的丹药,也不见木青的肚子有动静。
当初她有多炫耀这门亲事,现在别人就嘲得就有多狠。
如今,她的机会来了,对于焚望野的爱情,她已经不再奢求,现在的她只想堵住外面的风言风语,保住宫主夫人的称号。
对外可以说,两人多年无子,是游历途中偶然遇到的女孩,看她可怜便起了怜悯之心,收入宫中将养。
焚望野思索了一晚,同意了木青的建议。
不久之后,木青便怀孕了。
她的名声果然逆转,各个仙山上的人都说是他们夫妇的善举,为他们求来了孩子。
但事情的真相只有焚望月跟木青知道,木青的痛楚也只能咬碎了银牙往肚子里咽。
“沈妍”小时候,木青没少拿各种事为难她,因为“沈妍”是女孩,焚望野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加上仙山上之前堆积如山的事情,焚望野更是分身乏术。
小小年纪的“沈妍”学会了看人脸色,隐藏内心,装乖扮弱的性格,寄人篱下的苦,若非本人谁又会知道呢?
不久之后,焚桑音出生了。
木青更是一门心思的扑到自己女儿身上,对“沈妍”也越发严厉苛责,有时候连茶水太凉这种小事都要教训“沈妍”一顿,她料定“沈妍”不会告状,每次便拿赶出仙山威胁她。
“沈妍”不会告状,更不敢向焚望野告状,因为她想好好待在这个地方,这个她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她更不想让焚望月为难,何况焚望月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孰轻孰重她心里自然清楚。
她害怕焚望月会因为有了亲生女儿就放弃她,她不敢。
即便焚望野如此疼爱她,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这种外人根本没有胜算。
焚桑音一天天长大,却出奇的很爱粘着“沈妍”,“沈妍”不喜欢她,准确来说是嫉妒她。
她曾恶劣的偷偷臆想过,想把木青对自己的惩罚悉数报复到焚桑音身上。
即便没有任何修仙的基础,‘沈妍’却继承了她母亲的善良。
她不会因为心底的嫉妒,欺负焚桑音,只是本能的想远离她。
但是,焚桑音好像是傻的,不管“沈妍”怎么欺负她,下次见面她总能软软的喊她姐姐。
总是能瞬间忘记沈妍对她的冷漠。
每当焚桑音对沈妍笑时,她总会在心底默念一句:“傻子,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还笑得出来。”
焚桑音从小没有玩伴,能陪着她的就只有大她五岁的“沈妍”。但“沈妍”不喜欢她,嫌她烦。连母亲也告诉她,沈妍是个扫把星,让她离“沈妍”远点。
焚桑音还是喜欢她,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姐姐,一整天待在一起也不嫌烦,她会跟“沈妍”倾诉心事,讲各种各样的笑话。
就算母亲再怎么反对,焚桑音对沈妍的感情也丝毫没有改变与动摇。
孤独的‘沈妍’被这个小丫头打败了,久违的感受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