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隆冬。
暗卫江一一悄无声息地来到步渫的窗前，月光如雪，将他的影子拉得格外修长。
步渫的脸瘦削了许多，也不似之前那般爱笑爱闹了。她的锐气被磨灭了许多，眼眸变得忧伤。虽说现在梳起了发髻，一副妇人打扮，也难掩姿色。
看着她这般形同枯槁，暗卫的心里泛起一丝酸楚。那可是曾鲜衣怒马、纵横边疆、一笑勾魂、可温婉可烈艳的女子啊，现在都过成了什么样子。
多少次，他曾多少次后悔懊恼，当初就应该背着她逃离这“吃人”的将军府。
步渫：“可查到线索？”
暗卫轻轻摇摇头：
“不过，也不算全无消息。听说陈让还有个青梅竹马，叫姜昕。现在于城东头居住。”
“喜宴当天，她不在册。”
虽然步渫目前逐渐憔悴，但是她这过目不忘的记性，真叫人暗暗吃惊。
暗卫：“她是不在册，可她于喜宴前半年，曾经幽会过陈指挥。也许呢，也许就是她派人……”
“动机呢？”
“兴许谋财吧。她那处院落我翻进去看过，且不说偏僻难找，光看外表与普通人家无异，但屋内之布景让人咂舌。地面上铺着的氍毹，少说也得上百两银子。况且，有丫鬟们，还有护院。”
步渫悠悠叹了口气：
“她本家如何？现嫁何人？”
“家境普通，父母务农。奇怪的是，她长相清婉，虽到了年纪，却无人上门提亲。之前传闻，爱陈让爱的要死要活，可当皇上赐婚陈指挥娶您之后，那两人就断了联系。但……”
步渫：“有话直说。”
暗卫：“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她与那护院好似有些暧昧不清。”
“那……这也跟陈让之死扯不上一点关系啊。既然深爱，也是过去的事了。罢了，明日左右无事，你跟我一同去那儿看看，就当散散心也好。”
次日一早，步渫戴一支桃木梅花簪，浅绿色玉体耳坠，身着白色锦缎大氅，胸前缀以几道盘丝扣，满面镶金边祥云暗纹，素净中又不失身份。脖颈处，围上一个毛茸茸的风领，抱着一个汤婆子，丫鬟开门，与之走出。
这一路上，路边小贩、来往行人、叫卖声、打闹声，充斥着耳畔，步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三年了，她还是止不住地回想洞房夜发生的一切。死去的陈让，惊慌的自己，还有暗卫要带她走的声音。
她不想嫁是真的，她只是想把他灌醉了逃跑，但他一死，却完全打破了自己的计划。逃？不能逃了，自己的命小，可全家族，乃至朝门国那么多人的命，她不可以置若罔闻。
仔细检查后，当天屋内并无异样，没有燃烟，也没见人来下毒，何况又有仵作验尸解释，这酒根本无毒。那他是怎么遇害的？总不能因为不想娶自己，自杀了吧？
三年了，她无时无刻想要得到真相，洗刷自己的冤屈。因着这件事，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她忍痛将飞檐走壁、骑马射箭的功夫自己废掉。最可恨的是，陈家人在自己废掉功夫的那一刻，居然想让自己抵命。
她至今记得，族长爷爷为了换她活命，一头撞死在陈家的柱子上。弥留之际，想的都是步渫，要她收收性子，要她节哀顺变，要她平安快乐。
很多次，她都恨，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呢！倒是在那件事后，她病了一个冬天，自此身体孱弱，像极了迟暮的老人。
就这样，她在陈家蛰伏了三年，受尽丫鬟的冷眼，受尽了老爷夫人的折磨，好在她的嫁妆足够多，这才没有在吃穿用度上苛待自己半分。她既能咬着牙活下来，那么真相，她一定要调查出来！
先从最近的人，白玉珩，萧枫，尚可为调查起，可是几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线索中断。
再从宾客到册来查，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一晃这已经排查到陈让出事半年前了，她想着，这个青梅竹马万一知道些什么？可又不敢抱太大希望。
这样想着，竟已经走到了姜昕的院落。
“咚咚咚”
丫鬟玉翠礼貌性地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者是一个比玉翠还小的丫鬟，名叫“果儿”，她穿着一身鹅黄的粗布衣衫，用好奇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玉翠礼貌性地自报家门：“冒昧来访，还请见谅。我家小姐乃将军府少夫人，今日有事，特来拜会姜姑娘。”
果儿听到将军府三个字，眼神闪了闪，慌忙摆手，急的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就是听不到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果儿是个哑巴。
就在果儿着急忙慌示意时，里屋传来清脆的一声：“让她们进来。”
果儿让开，眼神里似乎还有些惶恐。她的这番举动，确实引起了步渫的注意，步渫顿了顿脚步，直到看见对面屋顶上，朝她点头示意的江一一，这才放心地走进去。
这是一间怎样的屋子？说它富丽堂皇，却又处处透着小巧玲珑。说它贵气逼人，可门前随意简陋的鹅卵石打底，却又不能一概论之。
一开门帘，百鸟朝凤的屏风后立着一小只人影，感觉身段娇滴滴的，却怎么也看不清脸庞。门口的氍毹洁白如雪，只见果儿脱下鞋袜，恭敬地挪了过去。
玉翠看了看步渫和自己的脚，一时为难：
“这……”
“无妨，这氍毹多的是。少夫人是贵客，看茶上座。”
说罢，姜昕从里屋走出，小巧精致的面庞，单是双眸子，就精明的让人不可小觑。虽着素雅的衣衫，但气质不输皇家贵女。
如此美人，也难怪陈让放不下。
“听闻姜姑娘与我夫君交情匪浅，夫君出事后，我想着这段关系尚需维系，一来以全亡夫心意，二来结交友人以忆过往。既是夫君曾经在意之人，想必聪慧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步渫品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道。临了，她瞥了一眼姜昕头上的金菊簪子，垂下眼眸。
虽说姜昕衣服淡雅，不显山不露水，但头上的金簪早已出卖了她。很显然，她不仅知道步渫要来，还知道戴金菊来恶心她。要知道，她可视金如土，更是讨厌菊花。
“多谢少夫人夸奖。只是我与陈指挥的交情，在皇上赐婚后就断了。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再好的青梅竹马，不是自己的，倒不如在对方那里死了来得干净利落。”
瞧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的，实则处处在挑衅。步渫盯着眼前的人，眼里升起一股子薄怒。
“你这话，可是怪当今圣上断了你二人的交情？”
“不敢。”
“那可是意指，陈指挥不是我的，所以人没了？”
“这……我只是在说，他既有赐婚，娶了新娘，那我这号人便在他心里不存在了，少夫人切莫误会。”
“所以这话，你半年前就跟他讲了是吗？”
“没错，我们都已说明白。”
“知道有赐婚，还要约陈指挥出来，你居心何在？”玉翠快言快语，没忍住愤怒。
“咳咳……咳咳……”步渫捂着胸口，孱弱地咳嗽起来，玉翠急忙帮她拍背。
玉翠：“小姐，没事儿吧？要我说，咱们回去吧，平白的受这气干什么。”
步渫摆摆手，将冷掉的汤婆子递给她，“去灌个新的来。”
“小姐！”玉翠看着步渫坚决的眼神，知道自己多嘴了，既然无法改变她的主意，只好听她的吩咐退出去了。
玉翠前脚刚走，果儿跟上。
“就我们两人了。说吧，既然断了关系，为何还要留着定情信物？”
姜昕正摸着头上的金菊簪子，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话都结巴了。
“哪……哪有什么定情信物？”
“说话间，你摸那簪子已不下十余次，若非不重要，何必今日戴着？更何况，你是算好了我今日来的吧？”
“果然聪慧。”
步渫敷衍地笑了笑，“尚不及你。”
“可惜了，是个寡妇。既无法改嫁，也无法行乐。哈哈哈哈！”姜昕一改刚才端庄的样子，笑的很是恶心。
“你为什么要杀他？”
“杀他的不是我姜昕，而是你步渫啊！”
步渫心里一颤，面上却淡然看着她：“就凭你，也想将这杀人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如果算上我呢？”
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响起，随之走出一个长髯大汉。看装扮，应该是护院。
这人嘛，步渫并不认识。
只是这声音倒叫她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护院缓缓走到步渫面前，带着些嘲弄，带着些憎恶，一字一句地说：
“好久不见。”
小说《伴步巅》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