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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五月榴花开欲然

发表时间: 2023-01-14

耳边是痛苦的叫声,意识混沌,似是坠入了无尽的黑暗。突然,好像有一道白光闪过,这应该是死前的最后一点澄明吧。

那白光怎么会越来越亮,刺痛了陆朝月的眼睛。

死后的世界也是一样的亮吗?

“哇,哇,哇……”刺耳的婴儿啼哭声,离陆朝月这么近,像在耳边。

她拼命地想让这个孩子止住哭声,却不知道哭声从哪里来。听着哭声,陆朝月心慌意乱。

她到底在哪里?

茫茫中有一个声音,充满慈爱,母后活着的时候,也常如此亲昵地给她唱着童谣。

是一个男人在说话。

“如今正好是夏天,万物和谐共生。不如你就跟着我姓陈,叫你夏和吧!”

是这个婴儿的名字——陈夏和

婴儿被人抱入怀中,嗅着安全的气味,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陆朝月的心也渐渐安稳,合上双眼,和婴儿一同熟睡。

这婴儿又开始哭了!

陆朝月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死了还是活着,她仿佛和这个婴儿共同生活。

但她什么也看不见,神呢也摸不着。

她似乎存在这个世界上,却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哒——哒——哒——哒”

拨浪鼓的声音。

婴儿又咯咯地笑起来。

陆朝月又睡过去。

在半梦半醒中,陆朝月渐渐了解到婴儿的身世。

陈郎中去云游四方采药时,无意碰到了坠入水中,即将生产的农妇,他好心救人,并且帮助农妇接生。

但农妇在生下孩子后马上就去世了。陈郎中葬了她,把婴儿抱回自己家,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陈郎中医术应该很精湛,来找他看病的人很多,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白天时,陈郎中就把婴儿放在某个邻居家里,每隔几天给别人一些铜板,或者送些药材,当作谢礼。

婴儿还有个哥哥,叫陈景行,取自“景行行止”,意为一路平坦,无坎坷。

陈景行很疼爱这个小妹妹,一下学就会带着许多好吃的和好玩的来看她。

大多数时候,陆朝月都在睡着。

她凭声音判断自己一次睡了多久,令她没想到的是,有时几个月,有时甚至一两年。

她猜,估计是自己的一缕魂魄,流入赤水,附在了女孩的身上。

待到长睡不醒之日,便是自己烟消云散之时。

醒着的时候她偶尔回忆起往日宫廷旧事,深感命无定数,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当初繁华的建康城已成为梁国属地,自有梁人看守。

她的父兄在城破之时并未自杀谢罪,而是被押解到梁国为奴。

而她的十三哥,当初逃走的魏国质子,一路南行,渡过沧河,在临安城躲避一路追捕他的齐穆。

当初魏梁最后一战,竟使二人逃过一劫。

后来一些南方的老臣,干脆拥立十三哥即位,成立南魏。

齐穆也成了威风赫赫的开国大将军。

或许是死的太不甘心,她的这缕魂魄不愿离去,想有生之年看到见十三哥收复失地,一统魏国。

不知不觉,她半生半死多年。

南魏平王八年,距建康之战已过了八年之久。

南朝小楼歌舞升平,街头巷尾还有些愤愤不平之人醉酒提起荒唐至极的建康城战役。城中的小河边是说说笑笑的浣衣女,过去的耻辱被大多数人甩在身后,想起来也不过是数十年人生中的暗云一朵,早已如河中的青石一般被漫漫时间长河洗涤干净。

小院幽深,陈百道躺在树下的竹席上,凉意沁入肌肤,光影晃动,石榴花开得正艳,热闹的簇簇红。

他的女儿正站在浓密的树荫下,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抬头数着石榴花。

“爹爹,我数清了,石榴花共有三百七十二多,到秋天,我们就能吃上好多好多石榴了。”

声音清甜,悦耳赛过在墙头啼叫的黄莺。

“夏和,不要只惦记着吃,去把爹卧室书架子上的那本《神农本草经》拿来,我来考考你。”

夏和乖巧地“哎”了一声,欢快地跑开。书架子有些高,但也不用费力寻找。她搬着小板凳把书抽出来。甩着小辫子噔噔蹬冲回来,把书交到她爹手上。

陈百道随手把书放石桌上,也不看书,问:“作为大夫,病人说他腹痛不止,还伴有痢疾,你该用什么药?”

夏和不加思考,脱口而出,“可以用白芍,但原本身体就虚得人不能用白芍,可以用白术。”

“病人要是淤血呢?”

夏和想了想,葡萄似的眼珠沉静如深潭,她坚定地回:“可以用麻黄。”

陈百道赞许地点点头,忍不住把她抱怀里,喂了一颗红果。

又提问了几次,夏和都答出来了。

他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满意地说道:“不错,看来你已经把《神农百草经》背得很熟了,真不愧是爹的女儿。”

夏和得了夸奖,情不自禁地笑了,眉眼弯弯,梨涡浅浅。怪不得城里去陈家医馆看病回来的老阿婆都说:“陈家的女娃,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不得了哦,肯定要被皇上选去做妃子。”

陈百道倒是从来没听见这些风言风语。

他正色说:“咱们医者,并不是只会背书的书袋子。不同病人身上症状复杂,具体用药,还是要妥善,稍有不慎,轻了令病人痛苦,重了却害一条人命啊!”

夏和不过才八岁,虽然听不太懂,却知道她爹是个名医,爹说的一定是比天还重的大道理。

她连忙点点头,说:“爹,我都明白了!”

陈百道拍拍她的肩膀,眼里有一丝苦楚,“过几天就是你方伯伯的忌日,每次想起你方伯伯,爹都忍不住……”

“爹爹,哪个方伯伯啊?”

“当年和爹一同学医术的,你方伯伯医术比爹的好。有一次呢,他喝醉了酒,偏偏有人来看诊,他觉得不妨事,脑子清楚着呢,那人得的是小病。后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几日后,那家人砸了你方伯伯的医馆,说是吃了药死了……”陈百道回忆起当年的事。

夏和听了,脸上充满惋惜,既可惜那个病人就这样死了,留下亲人不知道怎样痛苦,又觉得方伯伯医死了人肯定也很难受。

她问道,“后来呢?”

“后来,你方伯伯就自杀谢罪了……”陈百道眼睛红了,旧友的事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

“什么?”相比较起医死人的痛苦,方伯伯医死人而自杀的结局更令年幼的夏和不可思议。

她不禁问:“为什么?是人都会出错啊!”

“医者绝不能出错!夏和,自那以后,为父时时刻刻警惕自身,行医救人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你也必须记住这一点!”

夏和懵懂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同样自杀的人,陆朝月更能理解方伯伯为什么会去死。她也明白陈百道为医者的用心良苦。

人活一世,应尽本分。

对医者来说,行医救人是本分,人命重于一切。

联想自身,王室子女,百姓供养。为政者,保江山社稷是本分,可她的父兄,哪一个尽到本分了呢。

甚至,据她所知,魏朝覆灭,大家都以为魏王已死,平王逃到沧河以南新建魏朝后,遥远的梁国却传出了魏国的太上皇和王上自愿为臣侍奉梁王的消息。

真是丢脸至极。

幸好她死了,不必直面这一耻辱。

“爹,你别难过。”夏和小小的手指为陈百道揉着发红干涩的眼睛。

都说女儿贴心,陈百道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他永远也不会后悔答应当初那个农妇的请求——收养无父无母的夏和。

不过,这个秘密,会烂在他肚子里一辈子。

陈夏和,永远只是他陈百道的亲生女儿。

夏和跑到厨房,拿出一小碟子槐花糕,亲手喂到陈百道的嘴边。

她的手上还有槐花糕的残渣,来不及擦,就急切地问:“爹,这是范大娘教我做的,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小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陈百道吃了一大口,入口清甜,却不腻,就是有些黏牙。

但他怎么会说自己女儿做的不好,他指着槐花糕,夸道:“这是爹吃过最好吃的槐花糕,夏和怎么这么聪明,小小年纪就会做了!”

夏和说:“也不是很难呀,范大娘一教,我就会做了。”

“哎哟哟,我们夏和不得了了,以后当个厨娘吧!”

夏和说:“爹爹,我要当郎中,要治病救人。”

父女两个笑作一团。陈百道抱着她,叹口气:“要是你那个笨哥哥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教养了两个孩子,陈百道自问在儿子陈景行身上费了很多心血,可这儿子却始终让他看不到希望,文不成,武不就。

陈百道觉得,夏和聪明伶俐远超景行,甚至比自己还要有学医的天分。

他做梦都在想:如果夏和是个儿子,在我的悉心教导下,陈家或许能出一世神医,名垂千古啊!

可惜夏和偏偏是个女儿,世间的女子,存活本就不易,何况留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