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的时候,是夏和的生辰。每年这一天,陈百道就会带上陈景行和夏和去城中最大的酒馆“范记酒庄”点上一桌好菜。
范记酒庄的老板范长仲是陈百道的知己好友。当年他得了咳病,寻医无数,怎么也治不好。
有一日和几个人在酒楼吃酒,朋友听他说了这件烦恼事,劝他渡江到对岸的梁国找大夫看看。
他一拍桌子,怒骂:“放屁,江对岸那是梁国吗?那是咱们魏国的国土!老子才不会让那帮鸠占鹊巢的梁人给老子治病,死就死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转世投胎当个将军,带着魏国大军去灭那帮兔崽子!”
话音刚落,就有人拍手鼓掌,大喊一声:“说得好!”
原来是刚带着儿女来到应城的陈百道,那时他医术渐成,正想一展抱负,做一代名医。却因梁魏战乱而颠沛流离,妻子也在中途死了。
他痛恨梁人至极,恨不得能丢掉医术,学一身武艺杀尽梁人。
正好听到范长仲这一段话,顿时觉得遇到了知音。
一顿饭后,俩人相见恨晚,去关二爷庙前立了誓,拜了把子。
后来南魏境内渐渐和平,范长仲做起了生意,把酒楼越开越大,还有闲钱在另一条街帮陈百道开了医馆。
昨天傍晚,陈百道让徒弟蔡原第二天休息。蔡原在医馆帮忙时间久了,知道师傅要去给夏和过生辰,他早上来的时候买了一个小女娃看的话本,一天医馆很忙,没机会找夏和,就让师傅把礼物转交给她。他把医馆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才放心的走了。
陈百道叫儿子女儿起床,雇了辆马车往城里去。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青石村,在应城最西边,除了本地村民,一些外地来的拮据之人也会在这个村租个院子住。
陈百道原本租的是本地一对夫妇东边的一座厢房,夏和4岁后,他干脆加钱租了整个东侧院。这样夏和住了一个屋,他和儿子陈景行住一个屋。
开医馆三年后,这家人的儿子要去临安考试。路途遥远,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去临安,就打算跟着一起去,算了算要不少钱,一时凑不够盘缠。
陈百道听说了,就跟这对夫妇商量:“我把你们的房子买下来吧。”
他们对于故土还有些留恋,不愿意没了根,虽然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拒绝了陈百道
陈百道说:“这样好了,咱们请村里的长辈到家里做个证明,我先出一部分钱,你们放心陪着孩子上京赶考,如果孩子中了榜,我就把余下的钱托人送过去,你们干脆在临安买个小房子。要是孩子没中,那你们还回来,这些钱就当是我十几年的租金。”
这对夫妇想了想,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就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辈,立了字据。
后来这家儿子中了榜,留在了临安,陈百道又向范长仲借钱,把屋子修缮了修缮,改成了“陈宅”。
虽然不能和范长仲所在的城东相比,不过穿过一座桥,走几条巷子,也就到了城中心。
范记酒庄就开在城中心最繁华的那条街上。正值饭点,里面人来人往,有在楼梯间寒暄的,也有坐着喝酒吃肉的,门口的雅座上也有不少人等着里面腾出空桌。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见他们一家三口来了,笑着迎上去:“陈郎中,快往里边请,知道您今日肯定来,老爷早就让我留了空房间给您。”
陈郎中伸手作揖,拉着夏和往楼上走,二楼楼梯口有个店小二在等着他们。
父女两个上了二楼,夏和扭头看见陈景行不知站在一楼花盆那听什么入了迷,就喊:“哥哥,你快点上来呀!”
陈景行回过神来,往楼上跑,正好赶上一伙人下楼,一下子撞到为首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一巴掌挥到他身上,显些把他推翻,还好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栏杆。
那人恶狠狠地说:“走路不长眼睛啊!”
陈景行燥得脸通红,本想道歉,看到对方如此无礼,少年心性,也被激出了怒火,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喊:“撞你怎么了!”
那人一听,抬腿就要踢过去。
却不知怎么的,右脚快挨着陈景行肚子时,左腿膝盖突然一弯,整个人支撑不住,向前倒入。
陈景行在他的正下方,躬着身子快速往上一跳,那人扑了个空,摔倒在台阶上,滚到一楼。
他诶呀诶哟地抱着胳膊腿叫起来,掌柜的连忙跑过去扶他坐在凳子上。他冲着楼上破口大骂:“哪个孙子暗算你爷爷,有种出来打一架!”
楼上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我是你齐爷爷,你还想单挑啊,我随时奉陪!”
众人目光投向二楼,只见廊道上站着一个神采风流的少年,面容严肃,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褂,识货的人早已看出那是如今都城临安最流行的款式。看他的样貌,应当非富即贵。
那人心知这少年定是大有来头,不敢惹怒,嘴里喊着:“你给我等着。”连滚带爬地出了酒楼。
少年眼中尽是鄙夷不屑,看着那抱头鼠窜的背影,向楼下走去。
衣角被拽住,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哥哥,你好厉害呀!”
原来是个身高只到他腰间的小丫头,穿着一身绿裙子,莹白小脸吃力地仰着,笑得像春日梨花。
小小年纪,即便这样的角度也难掩清丽姿色。
少年听得心花怒放,脸上一派凛然之气,心中如波涛汹涌。
他路过五月的酒楼,遇到了他这十几年见过的最漂亮的小丫头。
少年偷偷地想:“要是能拐回去当妹妹,母亲肯定也特别高兴。”
他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夏和拽他衣角的手。
夏和心里想:“大哥哥好严肃,蔡原哥说的真对——厉害的人脾气都不好!”
她慢慢地松开手,神情矜持了一点,声音低了下去:“谢谢你帮我哥哥打架。”
“对对对,多谢你啊!”陈百道连连道谢,问道:“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住在哪里,改日我备上一份厚礼答谢。”
少年看了一眼同样期待的小丫头,鬼使神差地说:“你过几日送到城东齐府就行了,我家刚搬来,还没收拾好。”
“好啊,我亲自送过去。”陈景行跑上来谢他的恩人,看样子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小,怎么武艺这么好!
他不问陈百道,就急忙说着:“齐公子吃饭了没有?今日是我妹妹的生辰,不如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陈百道在旁附和,夏和不语。
齐小公子摇摇头,对他们说道:“不了,我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我呢,改日再约吧。”
说完,便下楼走了,陈景行冲着他的背影喊:“我叫陈景行,你有事就去陈家医馆找我啊!”
齐小公子脚步顿了一下,并未回头。
这一阵骚动过后,酒楼里恢复热闹。
一家三口坐在窗前,陈百道给三个杯子里倒了茶水,陈景行抗议地嚷嚷:“爹,我都十五了,我要喝酒。”
陈百道就在桌子下面踹了他的腿一脚:“好好吃饭,别多话。”
陈景行说:“其他像我这么大的人,早就喝酒了,父母也不管,只有爹不许我喝酒。”
夏和轻咳一声,端起茶杯:“今天我生辰我最大,我们都不可以喝酒。”
陈景行说:“好好好,今天妹妹说了算!”
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放在夏和面前。夏和打开,竟是木头雕刻的一朵石榴花!那花瓣栩栩如生,连旁边叶子的纹理也十分清晰,像是真的一样。凑近闻,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陈景行看她高兴呆了的样子,得意地说:“这是哥哥我跑到范大叔的木雕铺,白干了一个月活,求着范大叔教我的。怎么样?还不错吧,范大叔当场就要认我做徒弟了!”
陈百道也拿过来欣赏,确实还不错,感觉和杂货铺里买的木雕没什么两样。看来他儿子还是有那么一点天分的,虽然这聪明劲儿不在医术上,好歹也证明他陈百道没养出个笨蛋来。
夏和对任何夸她哥哥的人都很喜欢,范大叔和范大娘对他们兄妹俩一向很照顾,要是哥哥和范大叔做师徒,那真是太好了。
她期待地问:“那你答应啦?”
陈景行夸张地连连否认:“怎么可能!妹妹,你哥哥我以后是要领兵打仗的,穿着盔甲,威风凛凛,做木雕算什么本事啊!”
“做木雕怎么不算本事了?”一道雄浑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三人一起看向走近的男人,陈景行和夏和高兴地喊:“范伯伯!”
陈百道站起来,笑着拉过男子的胳膊,让他坐在主位,说道:“范兄,你可算来了!这两个孩子吵得我快头疼死了。”
范长仲摸摸胡须,朗声大笑,慈爱地望着陈家的两个孩子,对陈百道说:“我看陈兄你乐在其中啊,叫我这个孤家寡人羡慕得很!”
陈百道说:“兄长喜欢孩子,就让他们以后多去你跟前孝敬孝敬,我实在是被他们烦的不行!”
他没有说让范长仲抓紧时间生个孩子这样的话,因是知道范氏夫妇伉俪情深,而范夫人早年伤了身体,极难有孩子,范长仲一向对夫人言听计从,却不顾范夫人劝阻,坚持不肯纳妾。
范长仲拍拍身边陈景行的肩膀,说道。“我和夫人巴不得有两个这样活泼可爱的孩儿,只要范兄舍得,我这就让夫人赶紧腾出屋子,今天就让他们搬进去。”
四个人哈哈大笑,范长仲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打开后,里面放着一个金灿灿的小蟾蜍。
他给夏和挂在脖子上,陈百道虽然觉得贵重,但看夏和喜欢,也没多说什么。
吃了几口菜,陈景行又提起刚才那位齐小公子,言辞中止不住的崇拜。
陈百道忍无可忍,让他闭嘴。
范长仲笑而不语,直道他们今日遇到了贵人。
“陈兄知道刚刚那个小公子是谁吗”
陈百道摇摇头。
“他呀,就是齐家的二公子齐昭,你们也亲眼看到了,小小年纪就身手不凡。”
陈百道思索片刻,问道:“难道是……那个齐家?”
范长仲轻摇纸扇,“还能有哪个齐家?整个南魏也找不出这样卓越的子弟了!才十三岁就能用石子击倒几步之遥的对手,这臂力令人惊叹,恐怕从小就下了很大的功夫练习。”
陈百道也赞叹不已,说道:“听说他家大公子天生神将,十二岁入军营掌管童子军,十三岁就带领麾下的童子军灭了流窜的匪徒,现在才十八岁,就已经独立领兵守卫一城了。”
这时旁边路过一个人,大家都叫他张三。张三是个对闲谈琐事极其感兴趣的男人,他拉了一张凳子也坐了下来,惊讶问道:“才十八岁就能单独领兵守城?不可能吧,王上能同意吗?”
范长仲一向交友广泛,来者不拒,他笑道:“朝廷无得力将领可用,只有齐家父子能力显著。况且小齐将军虽然才十八岁,过去后把那宋国打得屁滚尿流,朝廷上下又有谁会提意见呢?”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啊!”陈百道叹气。
范长仲说:“陈兄,你一向思虑得多,总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我看人生在世,不如活得肆意一些才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