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暗,还没天亮吗?”一个少年眯眼看了看头顶,参天树冠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阳光,整个密林鸟飞虫鸣、灌木丛成、古树高耸,他自己被人背着在山林间颠上颠下的,脑浆子都快被摇匀了。
“切,原来我在林子里呀!难怪!”少年还没完全睡醒,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箭贴着他的头皮“唰”的一下钉在旁边的树上。
头顶凉飕飕的触感,加上“铛嗯”的箭矢入木声,一下子把宿醉懵逼的袁凯吓醒了。
这位只是刚考完高考的,某十八线小县城的十八岁高中生,不过昨晚因为被暗恋的女孩表白被拒,才和几个好基友一起去买醉,生平第一次喝到白酒的袁凯“天赋异禀”、“独战群雄”,最后独自回家睡觉,父母出差未归,哥哥早就当兵去了,妹妹初中就读卫校去了。
回家时袁凯早就习惯了冷清,周围小区治安也一直很好,没想到现在袁凯就被人“绑架”了,但是袁凯深知自己家没钱,不然干嘛家里人都忙成这样。
天杀的绑匪!把自己带到这种鬼地方,恐怕是要监禁起来噶腰子呀!
袁凯还没来得及哭出来,只看见一群打扮古怪,像是古装剧里《汉武大帝》里匈奴装扮的一群大汉就撵了上来,边追边拼命向姬开和“人贩子”射箭,嘴里“#%¥¥,#%¥¥……¥”说着一阵听不懂的吆喝声。
袁凯这才看向背着自己的“人贩子”,这个男子身上穿着灰白色,带着磨砂颗粒感的衣服,在农村生活过的袁凯,感觉像是装粮食的麻布袋的材质,那衣服从背后看就像一整条布料裹成长筒形,腰间用黑带系紧,男人脚上还有一双像浅黑色农村手工布鞋形状的鞋,似乎还穿着素白的长袜。
“你们谁呀,人贩子还是剧组呀,拍戏到人家里把我绑了干嘛?我要报警了!”从小到大没有梦游习惯的袁凯,一时间没搞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时,一直背着袁凯的壮汉,突然说了句袁凯能听懂,但是带股港台腔的国语,“抓紧了,我们要赌一把了!”
“你究竟是谁???”袁凯尾音还没落,一股失重的感觉,伴随着瀑布的哗啦声,让毫无准备的袁凯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男人的麻衣。
临近入水前,袁凯感觉一股气从男人揽住自己的左手上传来,袁凯脑子里炸开了一股洪水般的信息流,让袁凯痛苦万分,周围的世界在袁凯看来,好像子弹时间一样变慢了,嘈杂的声音消失了。
袁凯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水面上的“自己",也是一身的古装——长袍广袖,多层衣衫,头上箍着黄色兽纹原玉抹额,腰挂玉佩,系带钩...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脸,那张肯定不是袁凯自己原装的,比自己原本“丑”一万倍,要是没有喉结,袁凯还以为是女人的脸!不过有一说一,这小娘子长得真俊呀...
接着,袁凯暂时没有时间吐槽了,他呛水晕过去了...
等袁凯醒来,不,是姬开醒来了。姬开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的名字,他逐渐理解了一切。
时间来到两人跳下瀑布脱险后四个小时,姬开和眼前的九尺大汉围坐在火堆前烤干衣服,两人沉默地添着柴火,就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已经就穿越这个基本事实达成了共识和信息交流。
但是,姬开还是忍不住确定的问道,“你叫唐非?美国芝加哥华人街出生,大学本科和硕士就读于芝加哥大学数学系,在哈佛读的MBA,穿越前是华尔街金牌职业操盘手?”
“你已经从穿越过来的回闪中知道的内容,不用再问一遍了,你如果不能接受现实,去死就好了。”一身腱子肉、脸上还有疤的唐非抓起用木棍串好的鱼,开始烧烤。
又在脑子里过了七八遍信息的姬开,重新研究起所谓的“源气”,他按照唐非的之前的提示,气沉丹田,然后稍微屏住呼吸,同时试探着默念什么“深蓝”、系统、加点,但毫无反应。
姬开还想再尝试一些其他偏方,只听得唐非说道,“当你开始纠结于一些无聊的存在性问题,你离自我了结也就不远了,我不会等你,你的时间不多了,时机将至。"
心里快速接受穿越现实的姬开,站起来抢过唐非这个彪形大汉的烤鱼,独自走到水边,看着倒影中柔美稚嫩的脸庞,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赞叹道,“我现在叫姬开了吗?真是‘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就是像个女人多过像男人,我前世的皮囊‘帅’多了,这笔买卖亏了呀。”
姬开想到这里,狠狠地咬了几口烤鱼,又马上吐了出来,“呸,盐都没放,烤的也不均匀,差评!”
“等你等下活下来再说吧,你这个‘自摸八万’,有的吃还敢挑三拣四!”站在背后观望很久,看到姬开摸脸动作好悬没背过气的唐非,脸黑着夺过被咬了一半的黢黑烤鱼,嘲笑道,“你怎么没就看着你这张魂穿的小白脸直接淹死,要知道这具身体的小公子那可是靠着这张脸闻名于这片的土著部落之间呢?不过现在不重要,时机已至。”
“那你说的时机到底是什么?你不说清楚,我很难判断你这个人对我是好是坏。”姬开反驳道。
唐非不以为意道,“要不是你魂穿到这具贵族身体上。我老早让你直接死了算了,你该看出来我如今情况并不好,你该庆幸你对我还有价值。”
说完,唐非指着自己左臂的一道十多厘米的渗血伤口。
姬开还要反驳什么,唐非已经“嗖”的一下爬上一颗树,然后瞭望一番,爬下来说道,“你呆在这别动,你的这具身体才八九岁,你接下来能不能活,看运道了。”
迷惑的姬开还没反应过来,唐非已经背过身去,一溜烟地消失在了河边的森林边缘。
必须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就需要更多、更细致的信息,姬开狠下心,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姬开强忍着疼痛,开始梳理自己这具身体的记忆,一下子姬开之前小心避开的头疼就一阵阵袭来——晋小子侯后裔、深仇巨恨、中牟、复仇、翼城大宗、曲沃小宗...最后的最后,姬开知道了现在的年代,晋文公去世第十八年!
要是搁别人,可能只知道晋文公是春秋五霸中最当之无愧的人选之一,但是前世从小和爷爷生活,比和父母生活要长的多的袁凯,或者说姬开,是自小就被爷爷私塾式教育拷打过来的,《左传》、《论语》等经典是爷爷小时候每天都要抽查的功课,姬开没记错的话,晋文公死于鲁僖公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28年,那现在应该是公元前610年。
接着,姬开这具身体的身份是一百多年前晋国小子侯的第九代嫡脉公子,但是不要误会,姬开和现在的晋国不能说是亲戚关系,只能说是势不两立。
这里短时间要说清楚很难,姬开大脑还不是超级计算机,暂时只理清了两点,首先第一个消息是——自己成光杆司令了,姬开所在宗族的居城,中牟邑今天中午刚被攻破,自己父亲作为翼氏储君,和姬开的两个哥哥,加上其他近支宗族守城抵抗失败,全部被晋国先氏家族率领的部队杀死,自己家传信物和专属卜辞,大半被夺或者被毁。
第二个消息是之所以中牟邑守不住,是因为今早姬开爷爷,也就是翼氏上一代家主空城而出,东去与远道而来挑衅的晋国叛贼先氏部队约战,但是等姬开爷爷到达指定决战地点,寒邑,却没有等来列阵相对的先氏,只等到四周山林埋伏杀出来的本地赤狄别部甲氏,以及洹水两岸部族组成的联军。
一场经典的春秋宋襄公式的愚蠢,葬送了姬开所在的翼氏宗族,经营百年的族人精锐,和忠心的其他狄族附庸部队,共计两千战兵、五百辅兵,全军覆没,而真正的晋国先氏主力带来的五百多人,早就和赤狄甲氏达成协议,埋伏起来,趁翼氏大军离开,一举攻破姬开家族夺取自齐国的中牟邑。
不到半个时辰,那座位于后世林州市横水镇、洹水(今洹河)的中牟邑,那座齐桓公为了'示权于中国’筑的五座雄城之一的中牟邑,南北、东西皆五百五十米上下、墙高五米的中牟邑,怎么因为十几年前齐国在桓公死后的五公子争位动乱,而沦落到姬开家族之手;如今就怎么因为被晋国先氏不讲武德的偷袭,而从家族手中失去了。
换句话说,姬开现在是丧家之犬、空有头衔,在春秋时期,这种本来就因为失去诸侯国的君位,而逃亡流落到戎狄之间经营繁衍的家族,如今在戎狄中仅有的地盘也丢失了,那可不就连灭亡都不会被后世知道一个字吗?
姬开有点懵,之前唐非说自己有点贵族身份,姬开还以为自己至少能混个锦衣玉食,现在这种尴尬局面还不如土匪,土匪起码像唐非那种,一看就很有钱途,姬开这具身体细胳膊细腿的顶什么用?
“您似乎很困惑,我的小公子,请您告诉我,之前保护您的那位勇士哪去了?他可真能跑,不愧是您爷爷花百金请来的盗匪头目,只可惜再能打,晋军大兵一到也只能落荒而逃。”姬开还在无语中,就听到有人说着记忆里的北狄语,调笑自己了。
姬开抬头看,这才发现了面前面色不善的六个古装大汉。
只见正对的两人脑袋上顶着编钟形的暗金色头盔,胸前挂着一块整体的漆红黑色条纹的半身皮甲,衣服是紧身收袖的深衣,上衣下裳,素白色,没什么纹饰。
其他四个男人穿着紧身的发黄脏皮袄,带了四顶锥型的护耳皮帽,一副记忆里的赤狄戎人打扮,站的稍远中间两人半步。
当然,被满面凶光的大汉们包围不是最让姬开紧张的,让袁凯更紧张的是六个人都带着武器。
四个无甲的黑瘦男子都挺着一人长石矛对着姬开,而中间两个甲士,一个瘦高个、另一个有点矮胖,瘦高个不断出言羞辱着姬开,还夹杂着大笑,唾沫星子狂飞;矮胖子甲士则并不看袁凯,手里攥着一把暗黄色的短剑,侧着身子不停扫视周围。
姬开任由瘦高个奚落,只是默默盯着他,总感觉有点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看来刚继承的记忆还有诸多不便,因为姬开刚想回话,却发现自己心里明明会说,却好像失语了一样,嘴巴不听使唤。
有点急的姬开还以为嘴巴没知觉了,嘴部肌肉一动,却能够立刻完成一个歪嘴的动作。
可坏事就坏在这了,那个矮胖甲士看到这一幕,嗤笑道,“崇安,你挖苦了半天,也没见什么人出来,还被小公子瞧不起,要我说还是吹号吧,叫齐人马,把这周围搜一遍,总能找到的,或者押着小公子走就好了,要不是先氏的这次出兵的乡良人指明要那个盗匪头子,我早走了。”
喜欢以嘲笑别人为乐的人,往往连别人一点类似回应都受不了,只见原本还因为姬开“歪嘴战神”而变了脸色的瘦高个,崇安,马上转头回怼矮胖甲士,道,“叫其他人来分功吗?你个婢子敢这样嘲笑我,以为我的剑不利吗?”
崇安一时摄住矮胖甲士,转头又嘲讽姬开道,“我之前在西城墙上可都看到了,你父亲苦苦哀求城下的那个盗匪接住你,还说如果翼城一支日后还能光大,就酬那个盗匪百里之地,你还记得你被我指给晋军砍死的父亲,当时喊了什么吗?那可真是肉麻到笑死人了,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周围其他五个大汉也都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都纷纷大笑起来。
而姬开却不自觉地留下眼泪,因为姬开父亲喊的是——“翼宗灭乎,若扑地亡;即不灭,若无事。”(翼城宗族如果灭绝,你就摔城而死;如果不会灭绝,你就会没事的。)
姬开父亲说完这句话,一边双手颤抖的把八岁的姬开抛下了城墙,一边用身体挡住晋军捅上来的戈矛。
想到这里,姬开轻轻擦干眼泪,心里像是有什么弦绷断了一样,想起了很多事,对崇安嘲讽道,“崇安,你因为偷我翼氏大宗在崇台邑家庙里的贡品,被我六叔少阳赶出了翼氏小宗崇氏,是我父亲念在小时候的情谊收留了你,你内通赤狄甲氏和晋国先氏,做了他们的走狗,现在看来也不过多领四个呆头呆脑的赤狄人,而我还活着就是天意,翼氏的祖庙之地崇台邑还没陷落,你这个死了连血食都找不着的孤魂野鬼也配嘲笑我?”
“哼,我当你这个竖子能说什么,崇台邑既然在三年前封给了崇氏,和你翼氏还有什么关系,你真以为崇少阳把我赶出来是为了给你们赔罪?别笑死我,那个齐国贱婢生的杂种也蹦跶不了几天了,等我杀了你,再去杀了被晋人抓住的崇叔横,晋人难道还能推我以外的人接受崇台吗?到时候我推平你们翼氏的祖庙,让你们那做了九世的反攻晋国的大梦,化为齑粉!”崇安面色阴狠地威胁道。
看见姬开不说话了,崇安继续嘲笑道,“小宗取代大宗,曲沃代翼,曲沃一系成为晋主不过百年,就能出现献公、文公这样的雄主,一位‘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一位登位五年就能称霸于诸侯。再看看你们翼城一脉,小子侯的天真迂腐都传给你们了,这样无能的大宗活该取代,等我日后继承崇台邑,再顺应天命,用崇氏取代灭亡你们翼氏,一定也能开创一番事业!”
崇安看着已经缩成一团的姬开,无趣地把剑收回剑鞘,其他六个人眼见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人,也纷纷放松下来。
却在此时,原本还畏畏缩缩的姬开嘴角咧开,诡计得逞般地迎上崇安的目光,笑道,“你没机会了!”
霎时,姬开看到一条残影从树上蹦下,由上到下地在视野里急速扩大,一下子忍不住闭眼,却只听得前后两道“呜呼”的破空声、刺破人体的“噗噗”闷响,以及兵器成片掉在石头上的啪啦声,最后还有脸上淋满的滚烫的鲜血。
接着电光火石之间,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崇安还没来得及示警,就倒了下去,而其他人也几乎在一瞬间被屠戮殆尽。
不一会,血腥的风把姬开刺的一激灵,他睁开眼,场上只剩唐非一个人还站着,而脚边是一地还在抽搐、潺潺流出鲜血的六具尸体。
姬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眼前“满屏马赛克”的一幕让他一直在掉san值,而唐非像个没事人一样,踢了把崇安的尸体到姬开面前,说了句,“你以后会习惯的,我这二十四年来已经习惯了。”
“二十四年?可你看起来像四十岁!”姬开都不管满地的血了,发问道。
“这是‘源气’的作用,我是肉穿到此的,你以后自己会知道的,不用我介绍,我知道你想继续问什么,你以后就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好事了。”唐非若无其事地开始搜检尸体,他接下矮胖甲士的那副浸血胸皮甲,扔给姬开,说道,“我们安全了,暂时的!你看起来比我想像的,更能接受现实嘛。如果你愿意,作为我救你两次的回报,不妨仔细和我介绍下,你刚才拖延时间时,和这个死人说的‘曲沃代翼’、小子侯是什么?你这具身体的家世似乎比我想的有趣的多。”
姬开看着唐非一瞬杀死六人后,左臂完全被染红的白麻布,也不管满地番茄酱了,跟着赤脚医生爷爷从小到处打下手的瘾犯了,姬开拔下早就看到的一株蜷缩似拳状、随风移动的“野草”,别名卷柏,农村叫“千日晒”,站起来丢进火堆,边伸手边说道,“你身上有油膏之类的东西吗?”
于是接下来,姬开把卷柏烧成灰之后,和唐非递过来的一皮壶的膏状物拌在一起,外敷在唐非伤口处...
"你不去看看这几个人有没有救吗?多管闲事的小孩。”唐非任由姬开在眼前做着拆土绷带、摸膏、煮布带的一连串动作。
姬开边冷笑边说道,“你是多久没见到‘老乡’了吗?别以为你拿我当诱饵的事就这么过了,我帮你纯属你还没直接对我不利,这些躺着的则是该死的。”
“我好像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过没关系,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唐非笑道,继续提议道,“现在,为了打发时间,你的故事可以开始了吗?趁着我们还能享受一段时间的安宁。”
姬开看着篝火,叹气道,“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