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发什么愣啊”
总编一句话打断了张邈的回忆。
他抬起头来,摆出了一副笑脸。
“胡编,你是要昨天的文稿是吧,在这里,我昨天通宵写出来的。”
“嗯。不错,这个事先放一边。”
总编接过递来的文稿,放在了桌上,轻声细语的说道,
“你是许老师的学生吧,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总编的语气压得很柔和。
完全没了昨天那种嚣张跋扈的气势。
张邈愣了下,下意识的推了推眼镜。
“许老师是我大学系里的文学导师,当时跟他学过一个学期,勉强算是吧”。
“那你不早说。"总编的大手拍了拍张邈的肩膀。
“刚才许老师提起来你,我还好一阵纳闷,怎么你们师生见了面也不打个招呼什么的”。
这老胡怎么这么八卦起来。
“刚刚你也看到了。那么多媒体,许焰老师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也对,那你现在去办公室吧,许老师点名要你进去跟他叙叙师生之谊。”
“人家可是拿奖拿到手软的大文豪。”
总编搓了搓细长的双手,补了一句。
“好好跟老师学学,对你也有好处,对咱工作室也有好处”。
张邈赔着笑,点头附和着,心里却挺不是滋味的。
整整10年了。
明明是自己没日没夜熬出来的成果,到最后却是给自己这位老师做了嫁衣。
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这叫个啥事啊。
“还不快去,待会晚上咱俩喝一个”
“好,今晚不醉不归”
张邈起身,来到了办公室门口,用手叩了下门,直接走了进去。
听到门开的声音。
“是张邈吧,来来来,快坐下。”
张邈心里五味杂陈。
他大步走到办公桌前,站住了脚。
桌上是一份合同,崭新的跟刚刚打印出来一样。
稍显潦草的字体,和红色的手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是他当年亲笔签下的。
一股热流顿时开始要夺眶而出。到了眼角又生生的让他压了下去。
张邈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许焰,按照合同约定,到今天,刚好10年,我张邈自此也不再欠你什么了”。
闻听此言,背向张邈的办公椅转了过来。
许焰手里摆弄着无字纸扇,咂摸着嘴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的大编辑。”
“这样吧,你考虑下,我们再来合作一把,干票大的。”
说罢,许焰摘下了墨镜。
只见他的眼角上赫然带着一道骇人的伤疤,那伤疤的模样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小龙。
他嘴角带着笑意,笑眯眯的看向张邈。
也不继续说下去,像是等待张邈的答复。
一瞬间,张邈感觉那笑像是在嘲讽,在戏弄。
他胸口猛地一堵,他觉得恶心极了。
“为什么要选择我。”
张邈几近嘶吼着,这几个字脱口而出,脸上狰狞的青筋暴露。
这些年委屈的情绪,在此刻都爆发了出来。
有多少个日夜,因为困稿他都崩溃到大哭。
又有多少个日夜,他没办法陪着妻女吃上一顿饭,苦逼地坐在电脑面前码字。
他太委屈了。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待他。
许焰显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
看着张邈的神情,逐渐变得轻蔑起来。
“你先搞清楚,是我选择你,还是你选择了我。”
张邈望着许焰轻蔑的眼神,惨笑起来。
这个十年未曾见过的导师,还是和当年一样。
“这次,我给你开大价钱。有钱不挣王八蛋。”
“来吧,继续为我效劳。”
“你是对的,是我选择了你。”
不理会许焰抛来的橄榄枝,张邈猛地拿起来那本合同,撕得粉碎。
“但现在我自由了,你拥有的我将来也会拥有”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空旷旷的只剩下了许焰一人。
他继续摆弄着那把无字纸扇,喃喃自语道,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许焰,也只有一个张邈啊”。
张邈今晚喝下了很多的酒,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开怀畅饮过了。
告别了多年的同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了小区名字,就躺在后座上睡了过去。
在车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摆脱了许焰,兢兢业业地奋斗了几年,带着妻女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别墅。
又过了几年,他的名气越发大了起来。
国际上的大奖,他也拿奖拿到手软。新闻约稿不断。到最后成为了世界文坛上一颗苒苒的巨星,发光发亮。
而许焰因为没有真正的文学功底,越发的没落了。
“先生,你到了。”
张邈甩给了司机一张百元的大票。这些年一向小气的他变得大方起来。
他目送着司机离开,抬头望着夜空,长吁了一口气,“真他么舒服”。
豆粒般的雨珠砸在张邈肥大的脸庞上,他咧嘴笑了起来。
这场雨下的真好,自己要雨后重生了。
嘴里哼唱着不知哪里学到的旋律,他踏着雨水欢快的朝着小区走去。
打开房门,张邈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老婆孩子热炕头,给我千金也不换。
钻进冰凉的被窝,张邈顿时酒醒大半。
他冲出了房间,急切的呼喊着,妻子幽婉和女儿沁沁不见了踪影。
此刻的他慌乱了,大半夜的妻女跑哪里去了。
拿起手机,给妻子打了过去。
对方的电话传来了嘟嘟嘟的忙声。
挂断电话,他赶紧又拨通了女儿班主任的电话。
老师那边的回答是,下午放学妻子就带着女儿从学校离开了。
正当张邈急的团团乱转的时候,电话响起来了。
正是妻子打来的,“张邈,你快来龙溪医院,沁沁突然昏倒了。”
声音带着哭腔,“现在还在抢救室,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呜呜,你快来。”
安慰着妻子,张邈穿上了衣服,夺门而出。
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车,赶往了医院。
“幽婉,沁沁怎么样了。”
妻子田幽婉一头扎进了张邈的怀抱,“我真没用,这么个孩子,我都看不好”。
听着妻子的叙述,张邈抚摸着她的发梢。
轻声安慰着“别怕,有我在呢,别怕。”
田幽婉抬起红肿的眼皮看着眼前的男人,又失声痛哭起来。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从抢救室里走了出来。
“张先生,我想和你谈一下,你女儿现在的状况。”
在医生的话语中,张邈得知,女儿沁沁得了一种特殊的器官突发衰竭的病症。
这种疾病一旦发作,将会进入长期的昏迷状态。
得不到妥善治疗,将很快进入假死状态。不进行器官移植,最多只能维持半年的生命体征。
张邈听闻此话,呆呆的愣住了。
“张先生,你还是尽快把医药费筹集出来。”
“有合适供体的话,没有资金这边也是没有办法进行手术的”。
医生走了。
留给张邈的全是坏消息。
手术费对于此刻的他,是一笔天文数字。
当年的感觉,再次涌来。
张邈又面临着孤立无援的窘境。
“当年是父母遭遇无妄之灾,现在又是我的女儿身患重病。”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张邈,我们该怎么办,我好怕。”
望着妻子哭得红肿的眼睛,张邈心里的柔软被击中。
“没事,我想办法,医药费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清晨,
张邈找来了房产中介,打听了自己这套二手房的现在行情。
得到的答案是,即使是售卖掉现在的房子,后续女儿的医疗费用还是张邈所无法负担得起的。
他打了好多好友的电话,一番下来,借到的钱,也是杯水车薪。
昏暗狭小的客厅里,烟雾缭绕。
张邈拿起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的点上,内心在数落着自己的无能。
他想不通,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怀着远大理想的自己,明明拥有着光明的前途,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没有办法了么,终究我还是要求助于他。”
“先前为了父母,现在又要为了孩子,这命运怎么这么扯。”
“我这辈子真的要毁在这上面了嘛。”
思忖片刻,张邈徒手掐灭了手中还在闪着火星的滚烫烟头,下定了决心。
为了女儿,他决定了。
他打开电脑,打开了邮箱,找到了那串邮箱地址。
两分钟后,邮箱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明天下午,等我从南柏市回来,来办公室找我签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