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一乘四人抬的小轿停在武府轿厅。
正是武府一家之主——武怀江散值回府。
他四十开外的年纪,身量偏高,五官周正,额头饱满,颇有几分官威。
一改往日板板正正的神情,武怀江今天眼含笑意,满面春风。
“老爷,您这嘴巴都快合不拢边了,是有啥好事?莫非升官了?”
武怀江时任云州左参议,在这个位置上待了七八年了,上面无人关照,也许一辈子就止步于此了,这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要是平时,胡芸娘敢哪壶不开提哪壶,武怀江早黑脸瞪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天不仅没生气,反而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只问:
“梨儿呢?把她叫过来。”
徐芸娘见他不直接搭话,便道:
“老爷,你找青梨,是不是因为高标林中举的事?”
武怀江也不卖关子了,“嗯”应了声。
徐芸娘眼珠子一转,略一思索,方道:
“老爷,我也正想和你说说这事。高标林和青梨从小订亲,男才女貌,家世相当,按理说是一桩绝佳的姻缘,只是……”
说到这,徐芸娘故意顿了顿。
武怀江不禁抬头看她一眼,问:“只是什么?”
徐芸娘嘴角一抽,委屈道:
“老爷,这些年,我待青梨如亲生的一般,不敢有半点偏心,天地可鉴。可,可外面竟然有人嚼舌根,说高标林中举了,以后前途无量,青梨一个没娘的孩子,配不上他。”
武怀江脸色骤变,勃然大怒,呵道:
“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我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我武怀江的女儿,哪里就不配了?”
徐芸娘见武怀江生气,心里暗喜,面上却装得有几分害怕。
“老爷,外面的人爱怎么说,咱们不用搭理。只是,我这心里啊,就是担心一件事。高标林若回来完婚,这嫁妆……”
武怀江有点疑惑的问:
“嫁妆?嫁妆照着规矩准备不就可以吗?”
徐芸娘皱起眉,为难起来。
“老爷,您忘了吗,青梨亲娘留下的田铺银票,这些年,各种家用,加上老爷前几年打点上司,这钱也就花得七七八八的了。”
徐芸娘瞅了一眼武怀江的神色,见他面色尚可,咳咳两声继续说:
“虽然这两年又置办了一些田产,只是,青惠和丰儿也大了,咱们总不能把武家掏空吧。可高标林中了举,如果咱们寒酸了,青梨到了那边,岂不是被人看不起?”
武怀江正喝着茶,听徐芸娘这么一说,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忍不住咳嗽起来。
徐芸娘走过去抚着他的背,安慰道:
“老爷,您别急啊。总是有办法的不是。以青梨的人才样貌,在这云州城里,谁还能挑出个不是来?”
武怀江脸上有一点尴尬之色,这些年,东挪西挪,把武青梨母亲莫云兰的陪嫁用了个一干二净。
当年,莫云兰可是云州首富的掌上明珠,带着半个莫府家当嫁给了他这个穷书生。
莫家曾经是皇商,这些年在宫里的关系断了,后来又犯了事,早已不复当年了。
武怀江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但他绝不会承认挪用了女儿的嫁妆,也绝不可能拿现在的家产去给武青梨做陪嫁。
毕竟,武青梨不过是一个外嫁之女,岂能跟武家的根本利益相提并论。
见时机已到,徐芸娘循循善诱:
“老爷,我记得,莫云兰临终之时,是不是把最值钱的东西托付在了普云寺方丈那里?下个月青梨就及笄了,如果把东西取回来作为嫁妆,高家岂有不满意的道理。”
武怀江有点犹疑,道:
“我去年曾跟青梨提过此事,她的意思,是想将此物继续安放在普云寺。”
“老爷,此一时彼一时。高标林如今中举,别说在云州,据说在上京,很多豪门世家都盯着这些新进举子呢。青梨这么好命,婚礼岂能寒酸?”
武怀江站起身,在桌子边来回踱步,徐芸娘说的不无道理。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菩提达摩舍利子佛珠,存世仅此一串,有这种宝物作为陪嫁,谁还敢说三道四。”
武怀江有了决断。便对徐芸娘道:“别叫她过来了,还是我去西院一趟吧。”
说完,便推门而去。
……
西院,武青梨正在拨弄新养的几盆绿植。
见父亲过来了,武青梨略有一意外,父亲很少来西院。
“梨儿,高标林中举了,你高兴不高兴?”
见父亲提到高标林,武青梨小脸微微有点发红,她低声道:
“父亲,高公子能中举,对云州来说,都是大喜事。”
武青梨回答得体,武怀江满意地点点头。
“梨儿,你及笄在即,高标林又中举,等他回来,就安排你们的婚事,真是三喜临门。如果你去世的娘亲知道,也会安心的。”
武青梨忍不住眼圈发红,想起母亲的遭遇,看父亲的眼神忍不住有了几分怨怼。
武怀江却毫无所觉,只当是武青梨想念母亲。
“梨儿,下个月我带你去普云寺,把佛珠取回来做嫁妆吧。你母亲说得对,咱们风风光光的出嫁。”
“母亲?您指的是哪个母亲?”
武怀江有一点恼怒:“梨儿,不得无礼。没有她的抚养,你能长这么大?”
武青梨不想闹得不愉快,只道:
“父亲,母亲曾经留下不少嫁妆,你曾说我出嫁时,会作为我的陪嫁。”
武怀江自知理亏,但他岂能在女儿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摆起长辈的架子:
“你母亲当年是带过来不少嫁妆,可是这些年,武府开销这么大,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用花钱。”
“父亲,你不必生气。女儿只是不想取回佛珠,那是母亲生前用心供奉的东西,我想把它继续供奉在普云寺。”
武怀江见她不愿意,换了换口吻:
“梨儿,高公子家世人才难得,如果不是与你早有婚约,不知道有多少豪门世家想与之联姻。”
“父亲,您是云州参议,与高伯父都官居四品,家世相当,还是您觉得女儿粗鄙,配不上他?”
“青梨,为父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风风光光的出嫁,成为云州的独一份。”
“父亲,舍利子佛珠是佛门圣物,供奉在普云寺,物得其所。至于我的嫁妆,女儿也不求多风光,父亲尽心为我准备就行。”
武怀江不禁语塞,半响才道:
“为父怎么可能不尽心给你置办嫁妆。只不过,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除了你,青惠也要议亲了。还有你弟弟保丰,也要成家立业。”
武青梨无奈,父亲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多说无益。
高标林中举,自己一个没有亲娘的人,如果就这么寒酸地嫁过去,在夫家,只怕也难以立足。
想到这里,她松口道:
“父亲,女儿知道您的用心,等过了十五岁生辰,就去趟普云寺吧。”
武怀江舒了一口气。
他堂堂一个四品参议,也是要脸的,如果长女寒酸出嫁,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背后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