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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刘登,刘升之 更新:2023-01-13 21: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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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刘登,刘升之的其他类型小说《家父刘皇叔》,由网络作家“武陵年少”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慢热文】【智商在线】【正史向】【请勿对照演义】“想我刘升之也是一个大好青年,怎么突然就变刘备他儿子呢?给人做儿子呢也不是不行,但为什么是从徐州开局!我还想直接当太子做皇帝呢!这下好,直接跟着去创业了……吕布背信弃义,袁术虎视眈眈,曹操不怀好意……望父成龙,从我做起!我不装了,我摊牌了!家父刘皇叔,我爸是刘备!”
砰!
刘登大叫一声,与另一人的额头来了个亲密接触,他痛的睁开眼睛,晕眩之间,恍惚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诶唷!”一个美貌妇人扶额而退,显然被撞得不轻。
刘登却是无暇顾及这些,他仿佛刚做了个噩梦,后背的冷汗已打湿了衣衫,贴在身上又冷又黏的,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眼前那位妇人一袭深色曲裾,皮肤白皙如盐如雪、在昏暗的房间内仿佛散发着淡淡白光。
乌黑的秀发简单绾着髻,一双美眸饱含秋水,看上去深情脉脉,其实是刚才被刘登一头碰到,疼出来的眼泪。
“怎么这时候醒来了?”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以至于吸引了屋内的其他人,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妇人端着灯走了过来。
昏暗的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虽然油灯昏黄,但还是让刘登生出一丝安全感,这妇人眉头一竖:“瞧你把倩儿撞的。”
似乎有点怪刘登醒的不是时候。
呼——
刘登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渐渐平静下来。
周遭陌生、古代的环境,以及脑海里逐渐涌出大量陌生的记忆告诉他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了。
这副身体与他前世同名,年纪十五,小字升之,是当今镇东将军、宜城亭侯刘备之子。
现在是建安元年,刘备与袁术在盱眙、淮阴相持经月,被吕布乘虚袭下邳,大败张飞,刘登与他这一世的母亲不幸被俘。
如今距离刘备逃往海西已有十几天了,吕布虽然没有苛待他们,但也限制了自由,物质条件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不然也不会给刘登这个后世者穿越的机会了。
只见那个持灯妇人走了过来,这是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的女人,相貌虽不如刚才那妇人美艳,眉宇之间却含有一股燕赵之间的飒然英气。
虽未开口,但那眼中的关怀之意,却表露无遗。
刘登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通过记忆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轻声道:“阿母……我没事!”
脑中残余的记忆告诉他,当日在城破之际,乱兵入府劫掠,正是他这一世的母亲挺身而出,像护鸡仔一样挡在他前面,对闯入府中一名大汉义正言辞的说:“吕君侯义诛董贼,披靡纵横,天下皆知。自尔等从兖州来,多受妾身夫婿庇佑,吕君侯又与妾身夫婿同为边地人,常以兄弟相称,其恩义可谓深重!愚妇虽不敏,也知兄弟蒙难,互养妻子的道理。尔等今日破城,已属不德,难道还要再置兄弟妻子于死地,置吕君侯于不义吗?”
那面色冷硬、宛如杀神的汉子沉默良久,最后感其英烈,喝止住了一拥而入的乱兵,不得侵犯刘备家眷,又亲自建议吕布网开一面,特意在州牧府中另寻一处小院落,妥善安置刘登母子。
苏英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嘴上犹自说道:“这么大的人了,我才不管你有事没事呢。”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放下心来。
刘登坐在榻上还有些迷糊,半天才弄清楚情况,他的生母苏英,是中山富商苏双的女儿,当年苏双与同乡富豪张世平携千金贩马,路过涿郡时遇见了在道上混的游侠刘备,也不知是一见面就被其王霸之气折服、还是第一轮天使投资、或者说是交保护费过路费啥的,反正是把身上的金银财宝都给了出去。
刘备于是就靠这笔启动资金纠集了一大批乡里青壮、四方豪侠,收作部曲,踏上了讨伐黄巾的征程。
后来苏双见刘备黑白通吃,道上的势力越做越大,又有卢植当老师、公孙瓒做同学,便将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并许以了丰厚的嫁妆,刘登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
只是刘备并没有在河北立足脚跟,更没有给苏双多少政治或经济上的回报,反而在落魄时几度找苏双求得钱财以东山再起。
作为同学公孙瓒的小老弟,他常年跟着青州刺史田楷到处救火,今天打黄巾、明天救孔融,后来又应陶谦之邀来到徐州,这才开始慢慢自立门户。
可是这门户立着立着,不仅把徐州给搞丢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搞丢了,现在正躲在海西县吃盐巴呢。
侍立在苏英旁边的那个美颜妇人是刘登便宜老爸在小沛纳的侧室、甘夫人,也就是刘登的小妈。
甘倩开口道:“公子别怕,我和夫人就在这里,天也不早了,你安心睡吧,没事的!”
“是啊,天也不早了,你快睡吧,这几天不安宁,谁知道吕布和曹豹会做出什么事来呢。”苏英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
前世刘登一直埋头苦读,导致母亲在高考前病死时被家人瞒着,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成,至今想来,仍感觉万分内疚。
眼前这个妇人,虽然很陌生,但灵魂占据的这具身体,却与她骨肉相连,有着无法割断的血脉亲情,这也使得刘登的心里生出了久违的依赖感。
耳听苏英与甘倩两人那声声温和话语,惊魂甫定的刘登一下子变得格外平静……
先休息吧,一次性接受了整个陌生的世界,他还需要一个时间来缓冲。
于是刘登闭上眼,重又躺下。
享受着苏英用轻柔的动作为他盖上被褥,心里暖暖的。
“诶,这孩子自打从青州跟着他父亲过来,就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这个刘玄德也真是,好好地河北老家不回去,非要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徐州蹚浑水,这里的人有哪个是好相与的?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沦落得我们母子二人受苦。”苏英不忿地说道,自从嫁给刘备以来,十年倒有九年荒,家里的钱都拿去招兵买马、四处打仗去了,可没见打下什么地盘,连徐州都是别人给的。
果然天下没有便宜的好事,白给的徐州还没捂热,又这么白白丢出去了。
“使君是有大襟怀的人,身旁有陈君、孙君等名士相佐,我想不会有事的。”甘倩大方得体,短时间的接触下来,还是很看好刘备的。
“现在谁还管他会怎样,要想的是我们接下来会怎样。”苏英说道。
苏英和甘倩轻声交谈着。
刘登看似睡着了一样,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啊,现在管不了什么天下大乱、二袁之争,最要紧的是先管好自己,保住这条命。
刘登得到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但却没什么用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子,还没来得及自立自强,没什么机会接触外面的事务,自然也不可能留下太多的有用记忆。
他只知道,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叫下邳,城内有吕布、曹豹的并州骑、丹阳兵,他们作为刘备的家属被单独关在这个小院,其他亲信的家属和俘虏则是集中关押在另外的地方。
只是让刘登感到好奇的是,自己分明已是阶下囚,吕布却只将他们关了起来,其他的待遇却不差。
虽然目前平安无事,但刘登却并未放下戒心,别人怎样他不知道,总之他知道自己在历史上最晚是活不到荆州的。
但自己这个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刘备长子以及正室夫人,如果不去掺和那些腥风血雨,在乱世中真的能活下去吗?
除了这次大败,刘备后面好几年还要接连几次抛妻弃子、战败而逃,刘登实在没信心自己跟着刘备不会中途挂掉。
要不现在先想办法开溜,直接跑到荆州和诸葛亮等人称兄道弟、顺便在新野等刘备?
刘登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的下床,看似无意的随口询问:“阿母,你想逃出去吗?”
“嘘!”
苏英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刘登的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孩子,怎么一醒来就说胡话呢?”她摸了摸刘登的额头:“没烧啊。”
刘登大汗,正要再说,这时候从门外走进三个奴仆,各自端着食物摆在桌上,然后便退下了。
他仔细观察了这三个年轻奴仆体型健壮,进进出出也不打招呼,显然是没把他们当主人,应当是吕布派来监视的军士。难怪刚才苏英那样惊吓,是担心刘登口无遮拦,让旁人听到了。
好在那三个奴仆进来时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听到刘登脱口而出的想法。
汉代的人一般只吃两顿,身处乱世也没什么好吃的,刚才奴仆送来的也只是寻常的炒菘菜和豆酱,主食是胡饼,连块肉都没有。
刘登耐不住腹中饥饿,风卷残云般很快把这些没什么味道的东西吃完了。苏英刚才经了一吓,只当是刘登被关久了脑子有些糊涂了,忙把他赶出去散散步散散心。
被囚的日子里无事可做,刘登绕着这个四方小院走了一圈又一圈,初步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格局。
院子里一共有两间长方形的屋子,大的住着刘登三人,小的住着监视他们的奴仆,屋后面有一个废弃的围栏猪圈,两屋之间有株粗壮的桑树。
刘登在院里走了一圈,又靠墙静听了一会,发现这个院子似乎处在一个大院子的西南角,只有西边的院墙才能听到街巷里的人声,院子里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内院,另一扇就在奴仆所住的屋墙后面,通往大街。
如果要出去,必须经过奴仆们所住的屋舍,如果要闯进如今已被吕布所占的内院,那倒是简单,除非他们疯了。
他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从檐下晾晒的篮子里捡了一把栗子,小步走回屋子,苏英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不禁问道:“你捡这个做什么?我们可没有东西来剥,也别指望我用手。”
刘登知道苏英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也不分辨,而是笑着将他递给一旁的甘倩,笑嘻嘻的还没说话,甘倩就顺手接了过去。
甘倩向来与刘登亲近,笑着说:“公子想吃栗子么?我先去用水煮,然后再给你剥。”
“在门外剥吧。”刘登出乎意料的说道,他抬眼看向甘倩,又颇有深意的与苏英对视:“我要与阿母说说话。”
甘倩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刘登的意思,于是拿起栗子,带上水壶和小炭炉坐到门口去望风了。
“你小子想说什么?”别看苏英是商人之女,从小就耳濡目染生意场上的事,父亲苏双常年外出经商,她一人留在中山国操持家业,迎来送往、待人接物样样出色,凭借着她的手段与刚烈性子,所有人不敢轻视她,因此她也将家业管理的井井有条。
此刻她目光一扫,冷静的瞥着刘登,每个母亲似乎都有这样一项技能,一眼就能看出儿子心里在想什么鬼主意:“还在琢磨着逃跑?我劝你还是别想了,这里是州牧府,我们之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不过那时候我们是主人,现在是犯人。旁边不远处就是演兵的校场,你今早起得晚,明天一早就能听到那边操练的声音,那是吕布麾下最精锐的陷阵营。就这个环境,你还是踏踏实实呆在这,少学你父亲,老有些不安分的想法。”
刘登并不气馁,他说:“谁说要以力拼斗了,难道就不能智取么?吕布虽强,在徐州的士人,尤其是下邳城中的士人也不是全听他的吧?难道就没有心向父亲的?譬如陈元龙,当年可是他支持父亲继任徐州牧的,现如今陈家在下邳势力庞大,只要能联系到他,未必没有机会。再者说了,曹豹都能暗中联系吕布,难道就不会有人暗中联系我们?”
“那你打算怎么联系呢?”苏英忍不住提醒道:“这院子里可不止那三个奴仆,吕布帐下亲信秦谊可是每隔一天都要过来查看,恐怕你刚有这个动作,别人就知道了。”
秦谊?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像是在哪听过。
刘登没想那么多,而是笃定的道:“孩儿已经有办法了,只要阿母支持,我等一定就能逃出去。”
苏英白了他一眼,有些犹豫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建安元年四月十八。
徐州,下邳城。
州牧府中,一个身材魁梧,豺相鹰视的汉子端居正座,看上去非常威武,他身上穿着一件与他浑身气质格格不入的华丽衣袍,腰间系着环佩,像极了文官打扮。
而在他怀中,赫然横躺着一名赤衣美人,美人衣衫不整,在他怀中如蛇般摆动着身躯,纤细洁白的手臂高高举起,将一爵酒倒入汉子口中。
那酒未经蒸馏,还带着淡淡的黄色,有些从那汉子嘴角流出,直接浸湿了他的衣襟和胸膛,不仔细看还以为在玩什么很新的东西。
那汉子身上沾了酒,不以为意,更哈哈笑了起来。身边还有两个文士门客把酒作陪,虽不似他那样放荡,但也有了几分醉意。
此人正是当今温侯吕布。
他的手正探进衣衫摸索着,面色得意,看向来人也不收敛,只道:“公台,你怎么来了?快来饮酒,没想到陶谦府上居然还藏有这样好的酒,可惜那刘备不懂品味,这样好的酒也不肯拿出来享用!”
陈宫不禁皱了皱眉,吕布自从夺得下邳、击败刘备后便开始得意忘形,肆意欢乐,长此以往,又该如何是好?他向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属下有要事禀告,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一个年纪较轻的文士听了,正要离开,却被旁边一个年长的伸手拉住,示意他坐着先不要不动。
“诶,公台,你为何就不能放松一下呢?”见陈宫不说话,吕布也是无奈,把手从美人的衣服里抽了出来,意犹未尽的拍了拍美人的胸脯,示意对方离开。
等到那美人稍作遮掩离开后,这就算是屏退左右了,只见他稍稍坐正,问道:“又是什么事?是曹操打来了?还是袁术派人来了?”
眼下刘备已被其打得溃不成军、败退海西,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也就只有曹操和袁术二人了。
“兖州现今残破,曹操元气未复,岂敢再兴师东征?”说话的年长文士留着八字胡,相貌精明,正是原兖州从事中郎、叛曹后投靠吕布的士人许汜,他奉承道:“说不定曹操畏惧将军武威,听闻将军一夜得徐州,惊惧不已,再不敢侵犯了呢!”
吕布甚为得意,可不是呢,自己能东山再起,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比兖州更为富庶的徐州,靠得就是他的武勇。
陈宫摇了摇头,面色不变,拱手道:“适才听秦谊说,那刘备之子刘登近来患上重病,缠绵床榻,派去的医者都没治好,属下以为,刘登是刘备独子,倘若在此有何闪失,传出去未免不妥……”
“就这个事?”吕布有些奇怪,甚至感觉莫名其妙,他没想到陈宫还会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向他请示:“那小子死便死了,你管他做什么?生老病死是天数使然,再说了,我与那刘备已成仇敌,即便要迁怒,又能奈我何?”
他现在已完全不把刘备放在眼里,当初从兖州被曹操打的惶惶如丧家之犬、求刘备收留接纳的事情似乎被吕布抛在脑后了。
陈宫见对方还不明白,叹了口气,只好接着说道:“将军可记得刘备曾做过豫州刺史?”
“有些印象,那还是陶谦表奏的,当年邀刘备来徐州抗击曹操,事后又舍不得从徐州让一郡出来酬功,便他驻军小沛,说是刺史,管的也不过就那一块地方,主要还是替陶谦防范曹操。”吕布想了想,颇为不屑地说道,但还是没当回事:“但现在谁还把他当刺史?你提起这个做什么?”
许汜也不明白陈宫在卖什么关子,但他素来想在对方面前表现矜持,倒是旁边与他一同从兖州叛附吕布的王楷替他开口道:“不论刘备曾是豫州刺史还是徐州牧,眼下不过带着残兵剩勇退守海西,区区一个竖子,其生死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刘备在豫州时,曾举荐过一人为茂才,此人正是大将军袁绍长子、袁谭。”陈宫见吕布还没反应过来,也不欲与许汜、王楷多言,只继续说道:“现如今袁谭都督兵马,驱逐孔融,已曜兵海隅,占有青州。刘备是其举主,倘若传信,要以南北夹击,则将军又将何以拒之?”
“那就打!”吕布气势汹汹的说道,他连袁绍都不怕,更不把袁谭这个小儿放在眼里:“顺便再把琅邪的萧建、臧霸等人给一并收拾了,这些人保城自守,拥众聚兵,竟然不听我号令。要不是听了公台你的,先礼后兵,写封书信命他们归附,我早就想派兵攻杀过去了!刘备在海西只有千余残兵,我怕他什么!”
“那如果袁谭、曹操、刘备皆从四面来攻呢?”陈宫目光一闪,悠悠说道:“刘备的这镇东将军、宜城亭侯可是曹操上表荐举的,他们如今都是袁绍的友盟。当年陶谦涉嫌害死曹操之父,其便怒而兴师,倘若害死刘备之子,刘备岂能不借此机会报复?倘若曹刘联合,中间再联系上袁谭,属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番话最终将吕布说服了,他虽然瞧不起刘备的实力,但若是刘备真纠集了这些人来讨伐他——无论这些人是真心相助还是想借此瓜分徐州,都会对他在徐州的地位造成威胁,更别说在淮南还有一个对徐州虎视眈眈的袁术。
许汜张了张口,有心想反驳陈宫,但也自知对方说的句句占理,对此他也只好出言附和,不能让陈宫一人抢尽了风头:“将军初得徐州,急需广施仁义以安定士人之心,此前已下令厚待刘备家眷,已引得旁人夸赞。既如此,自当要继续厚待,为其子延医问药,维续义举,不然则前功尽弃矣。”
“好吧。”吕布松了口气,将酒爵往桌上狠狠一放,显然是退让了:“你多挑些良医去给那个小儿看病,救不救得活,我可管不了。还有,记得写信去催袁术,当初答应好的粮草要快些送来!”
当初袁术与刘备对峙于淮上,为了击败刘备,袁术派使者联系吕布在刘备后方背刺,开出的价码就是给吕布二十万斛粮草。现在吕布已经成功拿下徐州,自然要找袁术履行诺言。
许汜主动推荐了与他关系亲密的王楷,想从陈宫手上抢下这个活:“将军,袁术新战刘备不久,粮草恐怕不够充裕。未免来往书信推诿,耽误时日,不妨让王子模代将军往淮南当面磋商为好,想那袁术才经一战,又在用兵江东,想必不会对将军食言。”
“这个……”吕布似乎有些犹豫,与袁术联络的事一直是陈宫在做,现在把它移交给别人,似乎对陈宫不太好。
陈宫却是很大方的说:“都是将军部署,何分你我?将军尽管下令便是。”
他敏锐的察觉到袁术自大狂妄,只是用口头承诺利用吕布而已,绝不会轻易兑现,这次多半是无功而返,他也没必要趟这个浑水。
吕布也正有意分陈宫之权,他知道许汜作为名士,心高气傲,与陈宫不甚对付,正好拿他做制衡。
如今得了偌大一个徐州,自然不能让权力过于集中在手下一个人身上:“也罢,我素知道你品性,你为我谋事尽心,我今后定不会负你!这几日你也辛苦了,以后与袁术联系的事务就交给许公他们好了,也正好为你分担。”
陈宫嘴角牵出一抹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拱手道:“谢将军厚爱。”
许汜也站起来高兴的拜谢。
看到这些士人都为自己拜倒,吕布得到了极大满足,又为自己的手段感到得意,不禁大笑起来。
夜幕降临,下邳城很快进入了宵禁,各个闾里开始敲钟呼唤在外逗留的黎庶尽快回家,严格的制度让寻常百姓夜晚不敢出门。
但也仅限于寻常百姓。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青帷马车趁着暮色入城,在夜幕中驶向州牧府旁的一间宅邸。
这间宅邸大小仅次于吕布所在的州牧府,正是吕布赐给心腹谋士陈宫的居所。
陈宫在接到马车上那人的名剌后,顿觉意外,沉思一会,立即将人带了进来。
来的并不是那煊赫家门的主事者,而是一个传话的门客,在简单自我介绍后,他废话不多说,先是让随行的奴仆搬进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金光闪闪,在烛火的照耀下璀璨无比,赫然是成堆的上等足赤马蹄金,估算起来几乎有二、三百金之多。
这样大的手笔着实镇住了陈宫,他虽是不小的豪强出身,但也没有一次拿出这样多黄金的实力。陈宫心中暗自感慨,对方不愧是徐州巨富,但花这样大的代价来找他,所求的恐怕也绝不是什么便宜事。
想罢,陈宫恢复了镇定,道:“足下身怀重金,夤夜而来,可是有所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奉我家主人之令,有一事相求而已。”那门客往前走近几步,语气低沉,一副要密谈的样子。
陈宫再度看了眼名剌,摆手屏退左右,尽管有了一些猜想,待听完对方的要求后,还是不免大吃一惊:“你要我杀刘升之母子?”
“这里是二百六十金,事成之后还会有三百金送上,以及下邳城外田庄一座、有良田千亩这个买卖很划算。”那门客轻声说道,仿佛在谈一笔不需要幕后老板出面就能自己做主的小生意:“当然,甘氏可以活,那苏氏与刘升之,一定不能留。”
“这是你们家的意思……”陈宫暗暗惊奇,不知道刘升之母子哪里得罪了这样的巨头,他心思急转,难不成刘备在海西发生了什么事?他摆了摆袖子,试探道:“还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在下认为并没有差别,只要这金子是真的就足够了。”门客笑道,在他看来,天底下就没有不爱钱的人,更没有敢拒绝钱的人,如果有,那就是钱出少了。
怎料陈宫捏了捏手里的名剌,将其扔在那一箱金子上,若无其事的笑道:“我恐怕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什么?”门客一愣,可这不是小钱,而是将近六百金啊!
“跟钱财比起来,我眼中还有更重要的事。”笑话,陈宫今天才对吕布分析过害死刘备家眷的利弊,更为此与许汜别了些苗头,自己当然不会为了几百金而改口、把局势陷入危难。
幸好对方先来找了他,而不是直接去寻吕布,否则按照吕布短时势利的性格,见到这笔金子,指不定就立即下令杀人了。
但转念一想,对方连买凶杀人都要通过这么隐秘的手段,连书信都不敢留下,可见这事见不得人、心有顾忌。
那门客一时拿不定陈宫是真的高风亮节、视金钱如粪土,或者是不敢为他办事,还是说既不想办事又想独吞这笔钱,正见小心观察四周防备陈宫黑吃黑的时候,却见陈宫说道:“你把钱带走吧,今日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就当你们欠我一个人情。”
陈宫算计的很清楚,跟金子比起来,大族的体面和人情显然更重要。
“不。”那门客仿佛下定了决心,非要完成此事不可:“钱既然送到尊驾府上,便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在下按照吩咐,这笔钱都要交给尊驾。”他见陈宫挑了挑眉,接着说:“我相信这笔买卖以后一定会生效,尊驾有足够的时日改变主意。”
“是么?”陈宫笑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头留下了几分余地:“那你就等着吧。”
门客点点头,随即说出一个在下邳城内的地址,表示自己会在那里暂居,随时恭候消息,然后丢下这箱金子告辞离去。
待对方走后,陈宫脸色渐沉,缓步走到那口箱子前,凝视良久,似乎在做内心挣扎。半晌,他到底还是伸手拿起了一块马蹄金,在手中掂了掂。
最近刘备的公子刘登得了一种怪病,在某一日突然惊醒后高烧不退,经常腹泻,心神不宁,去看的人都说躺在床上只剩半条命了。
吕布和陈宫担心刘登死在他们手上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刘备平日未见有多爱这个儿子,但若是真死了,难保不会给对方卖惨的口实,于是接连派了好几位医者前去诊治,结果都无功而返,无论怎么服药都不见效。
吕布愈发着急了起来,这时王楷建议他,再向外召集一次名医,最后做一次尝试,如果还是不行,那他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仁至义尽,刘备要怪罪也不能多说他什么。
于是吕布欣然同意,便不再自行挑选,而是让旁人推荐名医,既是扩大召集范围,又能让旁人知道他已尽心尽力。
这一天,刘登面色疲倦的躺在榻上,旁边站着满脸紧张担忧的甘倩,榻边坐着他的母亲苏英:“要我说,你想借病找医者,让他们去陈家报信,想法是好,这几日也来了不少医者,有名的没名的都来了,也没见你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压下了声音,警惕的往四周看去,虽然吕布顾忌着刘备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但谋划这样的大事若是泄露,吕布那个虎豹脾气可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甘倩往后退了半步,倚在门边往外看着。
刘登清吁了口气,身体十分吃力,这几日他为了装病将自己好生折腾了一顿,比如熬夜不睡觉把精气神搞得很差,故意少吃几顿饭再多跑几趟茅厕、然后推说是腹泻……
现在这副脸色差的跟真的生病了似得,还没见到人就搞得身体亏虚不已,他勉强挤出几分笑,说道:“陈宫素来机敏,心思深沉,我突然病重难治,他必定会起疑心,前面几个医者治病是假,探视是真,所以一句话也不能多说。”
“那你要是没瞒过去怎么办?”苏英吃了一惊,她可是知道自己这儿子是真病假病的。
“孩儿每天晚睡早起,不修边幅,任谁来都不能说我这神色是作伪。母亲也别忘了,孩儿这榻下还藏了一只小炭炉呢,身上发热也做不得假。更何况我这副模样,凭谁见了都会说有病,那些医者哪里还敢说我无病?倘若真有事,他们又岂能逃脱得了?所以不管真假,他们都会说孩儿有病在身,而且无法诊治,每人避孩儿不及,唯恐惹上祸端,谁敢久留于此?所以最后能到孩儿面前来的,才是真正说得上话的。”到了这个时候,刘登才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苏英被对方如此缜密的心思震惊的说不出话,短短数日,没想到这个寡言少语的儿子居然有这样的才智,或许他们真的能就此逃出去。
回想被关押的这些天里,没有听到丝毫刘备的消息,或许刘备早已逃出徐州,不管他们母子死活。
眼下,要保住他们三人性命,就只能依靠儿子刘登这个看似天马行空的计划,至于逃出去后能做什么,便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就是苦了你啊。”苏英头一次浮现出心疼的神情。
刘登笑道:“只要能出去找到父亲,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甚至已经想好回刘备身边后该怎么用他长子的身份组建班底、创立事业,辅佐他老子平定天下,然后走上人生巅峰。
这时甘倩轻咳一声,从外面迎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相貌俊朗,正是负责看管他们的头目、吕布帐下亲信秦谊,另一个则是个中年人,长袍儒冠,胳膊下夹着一只药匣。
“夫人。”秦谊对苏英抱拳作揖,客气的介绍道:“这位是彭城樊阿,善于针灸,我家主公特请来为公子诊病。”
刘登听到这里,神色一动,苏英立即会意,站起身来,顺手取下耳朵上的两只明月珰,将它交到秦谊手上:“有劳郎君费心,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秦谊袖子一翻,那一对明月珰便从他手中消失不见,这明月珰品相珍贵,正好可以回家给他妻子,他家的那个美娇娘最近正缠着他要首饰呢。
于是秦谊笑道:“夫人客气了,我家主公一直很牵挂公子的病情,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
甘倩也适时的将秦谊带到房子外面去饮茶,本来这种情况下秦谊是轻易不能离开的,但迷于甘倩的美貌和苏英的财物,秦谊方才恍恍惚惚的离开。
从始至终,樊阿都没有说话,直到秦谊走后,他才走到刘登身边坐下,打量了刘登好几眼。
刘登被对方看的浑身不自在,见对方不说话,只得小心问道:“先生以为,我这病是发于外,还是发于内?”
虽然对方是徐州人,但该警惕的还是要警惕。
“我观公子中气十足,并无大恙,好生睡上一觉就行了。”樊阿张口就道,连自己的药箱都没有象征性的打开。
苏英面色一变,莫非医家‘望闻问切’之术竟恐怖如斯?
她忙说道:“先生何出此言,吾儿分明是……”
“假病欺医,公子何至于此呢?”樊阿没有理会苏英,仍是直直的盯着刘登,眼神中似乎有种不一样的东西。
他伸手摸了摸床榻,屈指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声音:“快夏天了还烤炭火,能不发热么?小心真得热症。”
刘登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问道:“先生好高明的医术!可是在华公门下学来的么?”
“你认识恩师?”樊阿眉头一抖,显然没料到这遭。
“华公医术闻名江淮,谁人不识?”刘登笑着奉承道,既然对方是华佗的徒弟,又是徐州士人,想必与吕布没有干系了,他接着问道:“不知先生该如何为我治病呢?”
“我已说过了,你没病,不需要治。如果一定要治的话,我可以为公子扎几针。”樊阿坚持道,只是他的语气放的很轻,刻意没有让外面的秦谊听到:“公子只需安心静养,便无人敢近身侵害,凡事都会有转机。”
“先生是陈家派来的?”刘登问道,如今城中也只有陈珪父子才会关心他的安危,显然樊阿就是受了陈珪等人指使,进来察看他的身体状况、为他诊治的。
“是又如何?”樊阿没有否认,似乎一切正如刘登所猜测的那样,发现他没病以后,便只叮嘱让他几句安心待着,便打算就此离开:“公子好生休息吧。”
刘登瞬间明白徐州士族也不满吕布,跟他比起来,刘备才是更愿意接受的共主,但以如今的形势,徐州士族不敢明面上违抗吕布,对刘登的保护或许也仅限于此,很大可能不会支持他的犯险行为。
“如果是的话,我正有一事要托陈家帮忙。”刘登手撑着床榻,起身坐在榻上,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欲携母逃出虎口,投奔我父,不知陈家可愿助我?”
樊阿皱起了眉头,警惕的往窗外看去,只见秦谊和甘倩已走到另一件屋舍门口,与看守的三名奴仆说些什么,他转头低声驳道:“公子何必以身犯险!我听说陈氏欲从中说和吕布与令尊,不日就能再度携手言和,届时公子又能平安回返,何必再犯险呢?”这件事出乎了他的意外,本以为只是治疗刘登、替陈家传话使其母子安心,谁知道这个刘登如此胆大。
“两家欲要求和?”苏英惊讶的说道,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们确实不用再犯险逃跑。
刘登也是惊讶了一瞬,他对刘备在徐州的这段历史不甚熟悉,只知道吕布背刺刘备后并未对其赶尽杀绝,刘备失去徐州后不久便投奔曹操、讨伐杀死了吕布。
至于中间的历史细节,刘登并没有仔细记过,但这样一来,他的计划就得做好相应的改变,哪怕不为逃跑做铺垫,也可以借樊阿与陈家搭上线,随时了解到外界的信息。
“既是求和,那吕布肯定开了条件?是要徐州么?”刘登说完,又疑惑道:“吕布为何会选择和谈?”
樊阿本不想说得太多,但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又见到刘登举止不凡,便忍不住道:“自然是要刘使君让出徐州。虽有陈氏等大族从中说和,但依我看,吕布恃胜而骄,求和的意愿并不大。”
吕布当然不会愿意与刘备谈和,如果可能,他甚至会直接吞灭刘备,但又不得不考虑到徐州大族的影响力,所以才勉强与刘备对话。
只要把价码开到刘备不能接受的地步,谈判自然破裂,后续也就不关吕布的事了。
刘登沉思一会,谨慎的选择做好两手准备:“有劳樊公今日为小子诊治,请樊公回去后,转告陈公,我刘升之感念其救助之恩,他日必涌泉相报。”
“你心里知道就好。”樊阿是很有医德的,尤其看不起那些装病的人,有点辱没他的职业。
刘登嘻嘻笑道:“但我身上的病难治,已经众人皆知了,如果樊公今日一来就药到病除,世人若说樊公圣手倒罢了,若是有人疑心到我身上……”
“我知道了……”樊阿皱起了眉,觉得这小子鬼灵鬼灵的。
这时听到外面秦谊的声音逐渐接近,刘登立即躺了下去,樊阿也伸手去扶,假模假样的打开药箱,拔出一根针,这都完全不能说是针了,又粗又长,像是用来织毛衣的:“你这病……”
等等,针灸用的针不该是像牛毛那样细的针吗?你确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带错吗?这么粗的针扎下去会变成筛子吧?
“樊公妙手,小子自觉病好了几分,之后这几日就有劳樊公根治了。”刘登立即抓住了对方的手,一副认真感谢的样子。
这小子怕了?
樊阿心里冷笑一声,慢慢掰开了刘登紧抓的手,侧首看了眼一脸探询的秦谊,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公子阳气太盛,又食错了东西,才有此症候,只需施针数日,便能痊愈。眼下还请公子躺下,在下还要再扎几针,不要动,很快就好。”
“这太好了,樊君的医术果真了得,我要尽快将此事禀报主公。”秦谊高兴地说着,却站在原地不动。
刘登瞪大了眼睛,却也无计可施,任由樊阿拿‘毛衣针’给他在穴位上狠狠戳了几下。
樊阿让刘登好生尝到了装病骗医生的恶果后,总算出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约好每日午后诊治,便与秦谊一同离开了。
挨了几针的刘登此刻躺在床上,忍受过刚才轻微的疼痛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因熬夜而造成的疲惫已消失不见,整个人精神不少,不由感叹樊阿医术高明。
甘倩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苏英突然发作,伸手往刘登耳朵上一拧,厉声道:“你小子出的主意!那对明月珰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就这么白白的给人家了……我怎么就昏了头会答应你演这出戏!”
“哎呀疼疼疼!耳朵要掉了!”刘登侧着头被人拎起来,为什么时隔一千多年的母亲都爱拧耳朵啊。
苏英怒不可遏,那对明月珰虽不珍贵,但具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何况才对儿子改观的她,此时因为樊阿的一席话而使他们的所谓谋划成了一场儿戏,顿觉颜面无光:“你还知道疼,我这回非要你在榻上实实在在躺半个月不可!”
“夫人、夫人切莫动怒,公子也是为了我等着想,这几日吃睡不好,比以前憔悴瘦削了许多,再好的身子也会坏。”甘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苏英教训刘登,忙过来劝道:“夫人纵然有再怒不可解,也总得等到公子身体好了再说不迟啊。”
苏英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拧刘登耳朵的手,但口中仍不饶道:“你小子之后给我老实点,再想什么馊主意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登松了口气,他知道苏英本就不愿让他冒险,正好借此事给他浇冷水,打消他的念头。只是苏英不知道的是,刘登自己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许真要在此老实待上一段时日,等着吕布把他们送还刘备了。
一只燕子自远处飞掠而来,稳稳地落在屋檐下的横木上,这燕子低头看到檐下躺在地板上的一个少年,把头一偏,清脆的叫了一声:“叽!”
少年也是无聊透顶,与梁上的燕子相看两不厌,也跟着‘叽’了一声。
一人一鸟就这样互相‘叽’来‘叽’去,聊得热火朝天。
人与鸟之间的‘交流’最后被房中一声呼唤给打断了:“刘升之!”
“阿母,我就在门外。”刘登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拍打掉衣上灰尘,站在门边回应道。
这两天他老实得很,苏英白白为他送出了珍视的明月珰而生了不少闷气,自己这个出身燕赵的生母在刘登记忆里可是极为强势,发起火来有时候连刘备都怵她几分、晚上甚至不敢回去睡觉,只能和关羽、张飞他们挤一个榻抵足而眠。
虽说把关张他们感动的要死,可谁知道刘备其实是怕老婆呢?
这样一个严母,让刘登本能的就有所畏惧,这种身体潜意识里留下的烙印并不是他一个穿越者的灵魂就能轻易改变的。
更何况,前些日子他确实是差点弄巧成拙了。
不说是在不熟悉历史细节的情况下、一厢情愿的想着逃跑,就说是故意装病、与外界谋划,暴露了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刘登心里要说后悔却是没有多少,虽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但也不能坐等着老爹刘备来救他。
且不说别的,如果没有这次装病引来樊阿,他们又怎会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又怎会知道刘备与吕布正准备谈和,他们很快就会出去?
所以刘登自认为计划虽然没能取得圆满成功,但好歹是达到一定效果了嘛——如果是指每天与樊阿扯一会淡的话。
苏英的声音在屋里再度回响:“刘升之!还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
刘登似乎回想起了上辈子被亲妈支配的恐惧,结合其这一世原有的记忆,不由得身体一颤,赶忙进去了。
苏英端坐在案边,她穿着一身洗的干干净净的曲裾,头上的倭堕髻一丝不苟,哪怕身处困境,她也依旧保持着大家主妇的气度。
“阿母不是要睡午觉么?今日倒还暖和,既无事可做,倒不如多睡会。”刘登走过来老老实实的跪坐在苏英身旁。
苏英的脸色并未缓和多少,耳垂上空荡荡的感觉仿佛还在嘲笑她当时怎么就信从了儿子的话,但她心里又明白刘登并没有做错什么,毕竟刘备与吕布谈和的事谁也无法预料。
只希望他能够吸取这次的教训,不然可就真浪费她交出去的明月珰了。
这样想着,苏英所剩不多的气也消散干净,她拿出一块手帕,里面是包好的半块胡饼:“一早也见你没吃多少东西,这是倩儿给你留的半块胡饼,且吃下,免得挨饿。”
“诶!”刘登心头一暖,也不管此时饿不饿,接过胡饼就张口吃了起来:“多谢阿母!”
“这小子。”苏英无奈的笑了一声,提起茶壶给刘登倒了一碗水,叮嘱道:“你慢些吃。”看着刘登在那吃饼,苏英忍不住说道:“你还知道你阿母家里是做什么的么?”
“知道,外祖是贩马的,往来于鲜卑、乌桓之间,是燕代之地有名的‘素封’,据说家财万贯,不下于徐州麋氏呢。”刘登随口说道,这些都是他脑子里的记忆。
在他的印象里,苏双、张世平不止一次来见过他,每次来都带了大笔钱财给刘备,最后钱花哪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效果也不知道,反正刘备跟田楷到青州之后就很少见到了。
素封就是指商人没有封爵食邑,光凭家财也能享受比拟王侯的待遇,后来代指商人。
“跟麋氏比还是远远不如。”苏英坦诚道,她对自家情况知根知底,麋竺素有君子之风,可是直接被陶谦拜为州别驾的,她父亲苏双若是真有这样的财力和势力,也不用每年亲自往来行商了,更不用去投资什么刘备,直接投资刘备当时的大哥公孙瓒不是更直接更有效?
但她也没有妄自菲薄,毕竟苏双当初可是轻易就给了刘备金财用来扩充军实的:“你既知道外祖的营生,就应知道,行商不易,既要知道异地风土,又要清楚各处市贾,太史公说‘富者必用奇胜’,好比用兵善用奇兵,知道敌军致命的地方在何处,然后一击即中。”
刘登抬头看着对方,手中捏着一小块饼,似乎有所领悟。
“但若是未经熟悉,便到一个新地方贩马,既不知当地粮价,又不知马价,更不知其境是否安稳,届时入不敷出,悔之晚矣。”苏英不愧是商家之女,从小耳濡目染,操持家业,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对刘登也是循循善诱:“陶朱公正是先知彼处有,此处无;彼处有需,此处有出,所以操计然之术,交易有无,几度致富。孙子也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看行商与用兵,是不是一样的道理?”
刘登恍然大悟,对方是在以举例的方式告诉他信息对决策的重要性,这次的失误也恰恰是由于他信息获得的太少,本还以为能凭借自己的才智逃出生天,谁知道竟是白费。
“阿母教训的是,儿子以后行事会更加小心。”刘登老老实实的说道,其实这个道理他明白,但苏英的一番良苦用心更难得可贵,所以当下都只管应承。
谁知苏英一眼看穿了刘登心中所想,闻言笑道:“你呀,原来还觉得你有些迟钝,怎么关入牢狱后,就突然变聪明了?以后或许是要多关一关才好?”
刘登讪笑着说:“文王拘于羑里而演《周易》,或许是身处绝境之中,所以突然开窍了。”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苏英打消了心底最后一丝疑惑,旋即又埋怨道:“只是你那老翁也是,既然要与吕布重归于好,为何不先派人来探视你的起居?他可就你这一个儿子!真不知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
刘登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仿佛他当前的一切谋划都要建立在这件事的基础之上。
是什么事呢?刘登苦苦思索着。
“樊君来了。”这时甘倩来到门外说道。
此时数墙之隔的州牧府内。
吕布一脚踢翻了桌案,吓得美婢瘫倒一旁,不敢吱声:“袁术这狗货!他把我吕奉先当什么了!当初写信说好了,要给我送上二十万斛米,让我攻取下邳,与他南北呼应。可现在刘备赶到海西去了,我也得了下邳,他口中的二十万斛米呢!”
虎豹盛怒之下,一时谁也不敢上前相劝,陈宫硬着头皮说道:“袁公路图谋徐州之心已久,彼与刘备相抗淮上,而君侯袭夺徐州,其自然心里不乐。如今断粮事小,在下担心他日袁术会再兴进取之心,越淮来攻。”
“他敢!”吕布呵斥道:“敢这样辱我,我迟早要让他好看!袁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当年帮袁本初讨伐黑山军,立下战功无数,他居然心生妒恨,派人杀我!如今袁公路也言而无信,实属小人,要不是我才得徐州,我非得发兵不可!”
“不仅如此,我军眼下处境并不太平,往外出兵,除非……”陈宫正欲进言,忽然停顿了下来。
吕布往四下一看,看到那个美婢仍呆呆的躲在旁边,顿时骂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快滚!”
那美婢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跑了。
陈宫这才说道:“君侯睿鉴,我军西有曹操,北有袁谭,东临大海,南接袁术,可称三面受敌。倘若今日发兵攻袁术,凭君侯武勇,固然能逞一时之快,报失信之仇,然曹操、袁谭等人趁机接踵其后,来袭我徐州,君侯又将如何抵御呢?”
此言一出,刚才还在叫嚣着做先锋讨伐袁术的部将们纷纷噤声,作为吕布麾下唯一的智囊,陈宫在军中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那你说该怎么办?”吕布皱着眉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席榻上,正襟坐下,站在门口的秦谊立马走上前,一手将翻倒的桌子摆正,为吕布重新倒上了酒。
吕布赞许的点了点头,手持着酒爵,看向陈宫,尚未饮下:“公台可有教我?”
“袁谭背靠冀州,势力庞大,不可轻易动武。然从青州往徐州,横隔泰山,必经琅琊,而此地有臧霸、吴敦等人屯兵开阳,琅琊相萧建自守莒县,这两处都是青徐要冲。只要君侯书信一封,以兵势威吓之,以琅琊利诱之,彼等必会甘为君侯北面屏障。”陈宫细细说道,臧霸、萧建都是青徐豪强,吕布身为外人治徐,迟早要交好这些豪强。
吕布也是从善如流,立即说道:“就按公台说的办!即可书信萧建他们,这叫先礼后兵,倘若他们有哪一方不从,我便联合另一方出兵讨伐!”
陈宫点点头,吕布有时急智也不少,并不纯粹是肌肉发达的莽夫,这也是他选择辅佐的原因之一,他继续说道:“至于曹操背靠袁绍,麾下青州兵善战,虽暂时不可与其动兵,但我军与其深仇难解,亦不得不防。在下以为,可以仿照笼络萧建、臧霸抵御袁谭的计策,除了使张辽驻守鲁国以外,还需再使一人驻守小沛,彼此互通声气,成掎角之势。”
张辽曾是大将军何进的部下,何进败亡后跟从董卓,因为昔年与吕布同在丁原处共事的交情以及并州老乡的情谊,便带兵听从吕布调遣。跟侯成、宋宪、魏续这些部将比起来,张辽其实并不算是吕布的嫡系,更像是一起在乱世抱团的合伙人。
是故吕布在拿下徐州后,第一时间表年仅二十八岁的张辽做鲁相,把他隔绝在徐州之外,一来是使其镇守后方,防御泰山、东平等郡的威胁;二来也有保持距离,不让对方染指徐州的意图。
陈宫提出了再加一人驻守小沛,与张辽相互牵制的建议,实在是深得吕布之心,他强忍着不让自己防备张辽的心思暴露,痛饮了爵中酒,饶有兴趣的说:“哦?文远一人在鲁国,的确是力量单薄,难以同时招架袁、曹,若能为他寻得一大助力,互相帮衬,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知公台可有人选?”
吕布此时心里已经想好了人,那就是魏续,此人是他妻弟,又是一同从并州出来的部将,再值得信任不过了。
但陈宫却说了另一人:“镇东将军刘玄德素有人望,可担此任。”
“他?”吕布大感诧异,怎么好端端的提到这个手下败将?还为他说好话?听说前两天陈宫晚上接见了一个神秘人物,那神秘人物还带着箱子进去、空着手出来,你不会是暗中收了刘备的五十万钱吧?
在吕布略带狐疑的打量下,陈宫恍若未觉的说:“君侯可还记得在下适才所说的三面受敌么?刘备如今所在的海西位于下邳之东,虽在海滨,但地处东海、下邳、广陵三郡交接之地。听闻东海麋氏最近将与其联姻,倘若刘备重整旗鼓,北进东海,南下广陵,必将成君侯大患,届时四面受敌,我军危矣!”
如果刘登在此,定会感慨,这就是掌握信息的好处,只有了解局势、洞悉人情,才能做出最大程度上做出准确的决策。
“有何可惧?”魏续起身,浑不在意的说道:“他现在没兵没粮,就靠海西那一个小县,就能抗拒得了我们吗?既然他以后会成为大患,何不现在就派兵灭了他!主公,末将愿意带兵前往!”
“君侯!”陈宫皱着眉,直直的注视着吕布,希望他没有忘记上次自己说过的事,眼下刘备得到了东海麋氏的支持,更不能赶尽杀绝了,还是彼此留一线,见好就收吧。
“刘备不足为惧。”
吕布把手一挥,上次刘备的儿子刘登重病时,陈宫便已叮嘱过他,如果刘登有什么意外,刘备可以借此联络曹、袁向他兴师问罪。光是刘登母子就让他有所顾忌,何况刘备?但如果真让刘备长久的待在海西也不是办法,如果能通过这个机会让刘备去守小沛,彼此恩怨勾销,或许还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上次他不是派使者来请降求和吗?我允准他!让他做豫州刺史,把小沛让给他驻守,而我就做徐州牧!”
吕布这样听劝,让陈宫松了口气,他当即拜道:“拜见徐州牧!”
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齐声喝道:“我等拜见徐州牧!”
“哈哈哈!”
樊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下邳陈氏打算帮助刘登重新启动逃跑计划。
坏消息是,刘登要有个新妈了。
新妈是东海麋氏的千金,麋竺的妹妹、麋贞。刘登刚才看到甘倩才猛然想起来,刘备的另一个妻子就是在徐州娶的麋竺之妹,他过去玩三国类游戏、看《三国演义》时常见过麋夫人的名字,却没想到她是在这个时候嫁给了刘备。
可恶!他还想自己收的呢(?)
此时身边的‘旧’妈已经开始怒不可遏了,顾不得外人在场,苏英一掌拍的桌案上的茶杯全部跳了起来:“这个老革,他当我死了么!”
苏英的反应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她知道金尊玉贵的麋氏之女绝不可能给刘备做妾,麋贞的家世与甘倩不一样,嫁过来明显是奔着正室夫人去的。
麋氏认为刘备拥有巨大的投资潜力,在刘备危难的时候倾情加注,雪中送妹……啊不,雪中送炭,这样的恩情注定会带来极大的回报。
而刘备既得了美娇娘和麋氏的鼎力相助,迅速从危机中解脱出来,甚至拥有了能与吕布一较高下的资本。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双向奔赴,一个双赢的局面。
可没有人考虑到苏英母子的感受。
也没有人会在乎,当得知手上的两个人质已经没什么用的吕布,对他们的态度会有怎样的转变。
“阿母……”刘登见苏英情绪激动,刚开口想劝,却被苏英狠狠推了一把。
“不要叫我阿母!我看到你就心烦!”苏英两眼通红,嘴唇颤抖,她戟指着刘登,歇斯底里的骂道:“你们姓刘的没一个好东西!都给我滚出去,滚!”
刘登被推倒在地,正茫然不知所措,回过神来时,他和樊阿都已经被赶了出去。
秦谊等人听到动静,从另一间屋子的窗户里投来探视的目光,樊阿叹了口气,向他们解释了原委,他们‘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拉长了语调,露出男人们都懂的笑容,都在羡慕刘备能与富甲徐州的麋氏结亲,却没人可怜苏英。
刘登暗中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给他们每人来一拳,母子间的深情已经融入了血液流淌在他身体里,哪怕他是个穿越者的灵魂也无法保持客观冷静。
但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在秦谊等人准备嘲讽刘登以后是否要认两个妈时,及时察觉刘登情绪不对的樊阿立即将他拉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刘登沉声说道,他起初没有想到刘备会在此时娶麋贞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的生母、苏英还活着,他本以为历史上刘备娶麋贞是在正室死了以后,没想到居然……
“诶。”樊阿轻拍了拍刘登的肩膀,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好评价什么。
这几天他也注意到了,刘登聪明有主见,资质远胜常人,日后注定不凡,但无论如何,刘登到底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遭遇如此变故,表现得惊怒悲愤、还有手足无措,樊阿动了恻隐之心,开口道:“事已至此,再如何恼怒不甘也无用,还是等到出去以后,见到刘使君了再设法转圜吧。”
“出去以后?”刘登慢慢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樊阿带来了另一个消息:“既然两家准备和谈,吕布迟早会将我等放归,再费力逃出去又是何必呢?”
“听闻令尊与麋氏结亲,还只是纳彩问名,尚未迎亲,还需等十来日,才会正式成婚。”樊阿循循善诱,跟前些天劝阻刘登逃跑的口吻判若两人:“倘若在此之前,公子你与夫人回到海西,我想以麋氏之贤,令尊之明,说不得要重新考虑这段婚事了。”
中国古代始终奉行一夫一妻多妾制,刘备迎娶麋贞做正室,可以解释为下邳城破后,苏英生死不明,吕布谲诈残忍,家属难以保全,那么续娶也情有可原。
但如果作为正室的苏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不论刘备还是麋竺,绝不敢公然违逆礼制,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可这说到底,与陈氏有什么关系?
陈氏犯得上蹚这趟浑水么?
刘登不禁看了樊阿一眼,虽然他现在确实很担心他妈家庭地位不保,连带着自己的嫡子身份都有可能动摇,但你陈氏这么上赶着帮忙解决问题,本身就很有问题吧!
无利不起早,何况是豪强士族。
“公子向来聪敏,定能自己想明白,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破的好。”樊阿看到刘登疑问的目光,也不多说,一副点到即止的样子。
哇,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搁这搞什么谜语人啊。
刘登忍不住腹诽,不过对方让他悟,那就自己悟咯。其实这事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刘备作为徐州牧的有力竞争者,眼下虽是虎落平阳,但一朝得势,必然会倚重本地士族。
而麋氏的这次倾力相助,事后也会一跃而上,甚至能威胁到陈氏在徐州的地位。
即便他们两家都支持刘备,但这却属于豪强之间的内部斗争,所以为了防止麋氏借由妻舅的身份和救助的功劳盖过自己,陈氏势必要另辟蹊径,通过别的方式来抵消这个负面影响。
这样做即便有破坏刘备与麋氏关系的嫌疑,但对于刘登来说既能保住自己和母亲的地位,又能借此搭上陈氏这条线,对双方来说无疑都是有利的。
想到这里,刘登点了点头,对樊阿说道:“那陈氏准备怎么帮呢?”
“两天之后,吕布将会带将士出城田猎……”樊阿凑到刘登耳边简单的说了一遍。
好家伙,陈氏一帮帮到底,连逃跑的时间、路线和接应都帮刘登搞好了,根本不需要刘登费心思动脑筋,这么到位的一条龙服务上哪找去?
“这一定是陈君的手笔吧?”刘登感慨道,即便是他来策划也不会比这个更完善,何况有了陈氏的鼎力支持就是不一样,啥都给他准备好了,要不怎么说到一个地方后必须要结好当地豪强大族呢,得到地头蛇的支持干什么都事半功倍!
樊阿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难怪,陈登可是在历史上耍的吕布、陈宫团团转的智谋之士啊,想个捞人的法子有什么难的,可惜没能跟着刘备走到底……不过不要紧,经此一遭,陈登可以和刘登一起混嘛!刚好俩人名讳都一样,这不巧了么!刘登又不禁畅想起来。
于是徐州的局势发生了诡异的变化,臧霸和萧建等人慑于武力而臣服吕布,东海麋氏高调嫁妹、彻底站队了刘备,下邳陈氏在暗中支持刘备的同时又和他的儿子搞起了暧昧,一来二去之下,徐州的豪强士族几乎都在吕布和刘备之间做出了选择……
刘登送别了樊阿之后,满心雀跃的回到了屋舍,推门一见到尚在啜泣的苏英以及在旁安慰的甘倩,一颗心再度沉了下去,诶,这里还有一个‘旧’妈没有安抚呢。
“阿母……”刘登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生怕苏英再吼一声让他这个刘家的滚出去。
好在苏英哭了一场后,经过甘倩的劝慰,心情已经平静不少,看到刘登站在门口不敢过来,哑着声音说:“过来啊,站那么远做什么?你也嫌弃我?”
刘登忙不迭的小步跑了过去,乖乖跪坐在旁边,好声好气的说:“我哪里敢啊!阿母从小就爱护我,拉扯我长大,儿子嫌弃谁也不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啊!”
到底是做过一世大孝子的,刘登上辈子就知道该怎么哄母亲不生气,几句话下来,总算让苏英面色好看了点。
“算我没白养你。”苏英抽了抽鼻子,她的眼睛红的厉害,本来极重仪容的她此时憔悴不堪。
当初刘备娶她的时候也是看中了苏家的钱财和苏英的容貌,虽然嫁过去后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生了一个儿子,可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似乎并不怎么和谐。
是因为脾性的缘故么?苏英自知她的脾性刚烈,做不来像甘倩那样的柔婉温顺,但她这两年也有意识的在收敛脾性了,可为何刘备还是心里没有她呢?
现在她知道了,这不是因为脾性的缘故,而是因为她以及她身后的苏氏,已经给不了刘备足够的帮助了。
“刘氏多薄情。”苏英是河北人,深知当年光武皇帝为了事业,先娶阴丽华、后娶郭圣通的故事,虽然喟叹男人为了霸业可以不顾儿女情长,但作为女人,她永远不会理解或赞同他们的做法,甚至对刘登提出告诫:“你以后决不能学那老革,不然,就不要认我这个母亲!”
刘登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正直的四有青年,也觉得刘备这个做法有些过分,他郑重的抬起手,对苏英说道:“儿子发誓,今后绝不辜负妻儿!”
“但也不能对女子太过多情,男儿到底要志在天下……”作为一个母亲,苏英又担心儿子从此会变得柔仁,忍不住开口提醒,可发现自己有点前后矛盾,只好说:“诶!总之你自己把握就好。”
刘登心里感动于苏英一心为他着想,让他深切的感受到一份母亲,于是顺着苏英的话点头道:“儿子明白,阿母尽管放心!”
“夫人有这样孝顺的儿子,又复何求呢!”甘倩在一旁看了半天,忽然笑着说道。
苏氏注视着刘登稚气未退、棱角却有几分像他父亲的脸,轻叹一声,不忍再看,伸手将刘登拥入怀中,在他耳边呢喃道:“是啊,我有这么好的儿子,还求什么呢?”
刘登在心里默叹了口气,在享受了一会母亲的拥抱后,他支起身来,小声向她们简单说了一遍陈氏将会帮助他们逃走的事。
甘倩低声惊呼了一下,自知事情重大,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于是站起身:“我去让他们准备吃食。”
有甘倩出去打掩护,刘登得以与苏英交流密谋。
“你心里已经有决定了是么?设法逃出去……没想到最后还是合了你的意。”苏英感慨道。
刘登认真的说道:“当然要逃出去,难道阿母真的愿意坐视麋氏女嫁给阿翁做正室?”
“放屁!别想这么便宜了他!”苏英也不再反对刘登打算逃跑的计划了,既是由于不甘心自己的地位被夺,又是考虑到此次有陈氏的相助,逃跑的成功率和安全性会得到极大的保证。
“好!”刘登听到屋外传来甘倩与秦谊等人说话的声音,急促的说道:“还请阿母养精蓄锐,就等这两天。”
苏英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刘登又‘犯’起了头痛,通过樊阿事先交给苏英的几个金首饰,成功收买了秦谊将樊阿请上门诊治。在这两天里,他们仔细商量了逃亡的具体细节。
“……当日张将军兵败后,不少溃军四散逃离,这几日陈校尉暗中招徕了三四百人,安置在下邳城外的庄园中修养,如今可堪一用,其中还有一人似乎是夫人的亲属。”樊阿的家世是彭城的一个小豪强,素来与陈氏交好,这次也是甘冒风险,充当联络人。
苏英面色一喜,如今再没有什么能比得到娘家的消息还让人高兴的事了。
“三四百人么?”靠着这些残兵跑到海西似乎已经足够了,总比刘登带着大妈小妈乔装逃难的要好。既然已与陈氏展开了合作,刘登进一步提了要求:“我还要战马和兵器。”
“这些都会为公子备好,到时候不可直接东行,最好是乘船沿泗水南下,至淩县后登岸,东行数里,沿淩水至淮浦,然后北上就到海西了。”樊阿大致说了路线,越往南越是吕布势力薄弱的地方,淮浦又是陈氏的故里,周边更是其势力范围,这条路线是相对最安全的。
“路上要用多久呢?”刘登一听这路线又往南又往东还要往北的,绕这么大圈子还能赶上他爹的婚礼吗?
樊阿沉吟道:“少说也要十天。”
十天?这中间要是再耽误下,刘备都要开始度蜜月了。
刘登不去看苏英的脸色就知道该说什么:“太久了,还是直接往东走吧。”
樊阿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说:“往东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条路上不太安靖,有不少琅琊、东海流窜来的盗贼作乱。吕布得知你们逃走,也势必会派兵往东追击……”
“往东也可以乘船,只要陈家安排一些船工好手,顺流而下,追兵一定追不上。至于那些盗贼匪徒,只要这三四百部曲配好兵甲,也尽然足够了。”刘登想了想说,盗贼大都是流民组成,藏匿于山林,他们中途少下船就能尽量避开:“还有,我还没有带过兵,更别说与人交战,此行路上势必要有一员统帅。还请转告陈君,被俘的那人一定要设法救出来。”
吕布俘虏了大量刘备的军士家属,刘登本来只是想问问苏英这里有没有关羽、张飞等人的家属,谁知居然听到了一个重要人物的名字,关键是对方此时还名不经传、沦为俘虏,想到逃亡时需要这么个人,他迫切的向陈氏提出要求。
“此人不过是个百人将,连曲长都不是,真有那么重要么?”樊阿皱着眉,他与陈氏都不想节外生枝,但奈何刘登态度强烈,也只好一试:“也罢,我回去后会转告陈校尉。”
“有劳樊君了。”刘登感谢的说道。
听到秦谊在屋外的脚步声,樊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谢,紧接着便打开药箱,拔出一根又粗又长的针来。
负责看管刘备家眷的三名军士近日得了不少钱财,他们原以为刘备家眷被俘后,身上已没有什么钱,没想到苏夫人居然还贴身藏了几件贵重首饰。
若不是顾忌着刘备家眷的身份,这些军士早就直接上去搜刮了,但这些天他们还是靠着这些首饰小赚了一笔,条件仅仅只是让樊阿进来为刘登治病。
这一天刘登忽然找上他们,悄悄掏出一支金带钩,说道:“今日是我阿母生辰,我想为她弄一些鱼肉酒食,好好庆贺一番,还请几位成全。”
一个军士犹豫道:“你母亲生辰,你作为儿子尽孝自是应当,可是秦郎君走之前特意交代了,不能格外生事,你这……”
“一些鱼肉酒食,又算得了什么呢?诸位也知道我阿母因为麋家的事伤神,这几日情绪一直不好,做儿子的,如何也要想办法讨她欢心。”刘登微微一笑,又拿出一件刺猬形的金饰件,眼睛处嵌着两颗绿豆大的宝石:“诸位也是为人父、为人子,一定能体会我这一片孝心。这多余的钱,就当给诸位买酒喝,如何?”
他们无非是想多讹些钱财,哪里会把秦谊的叮嘱放在心上,此时钱已到手,为首的军士便笑着说道:“公子想要尽孝,我等又怎能阻拦?公子放心,今天下午,酒食会如时奉上。”
徐州富庶,在乱世中少有的酒肉,他们居然也能在下邳城买到。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送来了一大盘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炙肉,还有一壶酒。
刘登向他们道完谢,便拿着东西回到了房间,对于他们手上各自提着的比他更精致的酒食,刘登选择了视而不见。
回到房间后,苏英拿起筷子夹肉闻了闻:“呸,是猪肉!跟这些人拿钱也换不来什么好东西。”
这个时代的猪没有经过阉割,肉质都带有一丝腥臊味,是底层百姓才吃的脏肉。
“反正是陈家给的钱,用不着心疼。”刘登无所谓的说道,他此时的兴趣不在肉上面,而在于那壶酒。只见他先是将酒倒掉三分之一,然后脱掉鞋子,从鞋底拿出一包药散,将里面的药粉全部倒进酒里,又捧起酒壶摇匀,再次打开后见里面没有异色异味,方才点了点头。
这包药散是樊阿悄悄送来的麻沸散,说是由他的师傅华佗亲手研制,只要和酒服下,就能让人醉得失去知觉,即便拿刀割他的肉也不会有反应。
华佗出品,必属精品,刘登对这麻沸散是百分百的信任,他与苏英、甘倩在屋内静坐了一会,差不多快要到约定的时间,刘登便对甘倩使了个眼色。
甘倩会意,立即带着酒走出门,来到三位军士住的屋舍。
三个军士已经在屋内喝的正酣畅,身边的酒壶也所剩无几,他们都是吕布的亲兵,哪怕是没有人管束,也不敢喝的大醉,见美貌动人的甘倩带酒进来,纷纷问道何事。
“我家公子不胜酒力,还剩这半壶酒,所以派奴将其送给诸位一饮。”甘倩怯生生的说道。
一个军士脸色涨红,色眯眯的向甘倩的胳膊伸出手:“我们这正好差半壶酒,但还缺一个为我们倒酒的,你看……”
“你少生事端。”一个还算清醒的军士阻止道,他接过酒,催促甘倩离开:“酒已收下,你自行回去吧。”
甘倩也是被吓得脸色更加白了几分,在将酒送出去后,她立即转身匆匆忙忙的走了。
“嗨,没意思。”那个有些醉意的军士嘟囔道:“每日在眼前只能看,又不能碰,真害人。”
“好了,还有一点炙羊肉,就着这半壶酒喝完睡吧。”
到了人定时分,小院彻底安静下来,今天上午吕布就带着陷阵营等兵马出城打猎,城内每日宵禁巡防的兵马也都懈怠了不少。
此时一阵清风徐来,树枝在月色下摇曳,仿佛招摇的鬼手,刘登等人紧张的站在屋外,他们已经检查了军士们的屋舍,里面的人全部已经被掺麻沸散的酒水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时墙外忽然传出三声狗吠。
三人脸色顿时一喜,刘登立即拍了三下手掌,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接着只听墙头‘啪’的一声,一架梯子被搁在墙头,有一人爬了上来,骑在墙上,又将另一架梯子放在院子里,随后直接跳了下来。
刘登拿着油灯往前一照,只见是个高大结实的年轻汉子,眉宇间颇有英气,就是那张脸圆圆的,像是稚气未脱的孩子。
他正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身旁的苏英却是上前迈了一步,惊道:“苏非!”
苏菲?
是苏菲玛索的那个苏菲吗?
刘登胡思乱想着。
原来这苏非是苏英的族亲,当初苏英嫁给刘备时,苏双不仅给了丰厚的陪嫁,还将自己家中的年轻子弟也送给了刘备,希望他们能跟着刘备建立功业。
下邳城破时,苏非忙着带兵回州牧府救援苏英等家眷,没来得及跟着张飞等人突围,最后部众被高顺打败,自己躲在一间空置的民宅里才保住性命。后来才知道那处民宅是陈家的一个别院,吕布忌惮本地豪强,所以勒令士兵不得打扰这些豪强。
陈氏知道苏非的身份后,不但没有将他检举,反而妥善将其救治,直到这两天才告诉他愿意帮助苏英等人逃走的计划,并派他来打头接应。
苏英听完对方的遭遇后唏嘘不已,果然危急关头只有血缘至亲才靠得住,你看城破的时候张飞都跑了,只有苏非还想着回头来救她娘俩。
在对方的身份得到确认后,事不宜迟,几人简单说了几句,便一个接一个的爬上梯子,从墙头翻了过去。
墙外站着十余名陈家的家丁,还有一辆宽敞的牛车,苏英与甘倩两人先携手进去,很快换了一身轻便的男人衣服出来。
刘登在车边没有看到自己想要见到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或许是自己的要求有些难度,陈登未能帮他把那人救出来。
很快几人或是乘车、或是骑马,很快来到南门附近,此时城门上燃着火把,不少士兵城上城下巡逻。
刘登正疑惑着该怎么出去,忽然听见东北方传来一阵喧哗,半边夜色被火光照亮,把城头上的人都惊动了。
这时苏非轻声道:“请公子、夫人站在我等身后,不要说话。”
他们每人都骑着马,一起从街头往城门处跑去,刘登和甘倩不太会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在城门守军的眼中更显得慌张:“你们是谁!不得擅闯城门!”
“城内粮仓走水,我等奉令出城请将军派兵灭火!事情紧急,尔等速速开门让行!”中山国离并州不远,苏菲几句并州话学得惟妙惟肖、流畅至极,守军以为他是吕布帐下的并州老兵,不疑有他,手忙脚乱的打开城门。
苏非等人跑到城下,却是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对那几个守城的士兵说:“诸位兄弟辛苦了,还请稍待,别急着关门,咱们还有人在后面。”
“你们不是急着出城报讯么?”那守城的士兵疑惑的问道,这时他忽然看到前面的街上出现一群人,每个人衣衫褴褛,有的手上拿着木棒、有的拿着剑、还有的赤手空拳,共同之处在于他们每一人都精壮彪悍,仿佛人人身经百战:“他、他们是谁?快关城门!”
那伙人开始发出喊杀声,悍不畏死的加快了速度,城上开始有几个士卒张弓放箭,瞬间射死了几名没有护具的人。
这时为首有一人忽然走到前面,手中长枪紧握,左腿弯曲,右腿伸直,半边身体向后伸展,形成一道完美的曲线,宛如一张强弓,猛然弹起用力,那长枪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咚’的一声将城门楼上一个射箭的士卒钉死在墙上。
“威武!威武!”那伙人齐声喝道,加快速度朝门口前进。
城上守军慌乱起来,箭矢也开始射的稀稀拉拉,生怕那人再投一枪上来。
这时门卒慌张的准备关门,转身的那一刻,背后刀光一闪,整个人被苏非一刀砍翻在地。
“都跟你说了别急着关门,你赶着去死么?”苏非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意。
刘登第一次看到杀人,那翻出的血肉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苏非当即杀死了门卒,占据城门,此时冲至门下的只有寥寥十余人。
为首一人短小精悍,身上的肌肉像一层坚固的甲胄,刚才正是他投枪射死了弓箭手,他在城门洞里见到苏非后,紧绷的脸顿时松弛下来,待看到面色发青的刘登时,更是半跪着行了一礼:“末将陈到,谢公子救命之恩!”
原来他就是陈到……
陈氏到底是履行了对刘登的承诺,不仅在城中放了把火,混淆视线,更是趁机将关押俘虏的大营也给烧了,放出了陈到等一批张飞军中的基层军官。
刘登点了点头,他此时肚里翻江倒海,有点不适应:“快快请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两人共骑一马,快些离开此地!”
于是陈到骑上了刘登的马,在背后帮刘登拿起缰绳,娴熟的控马而走,苏英则是将不会骑马的甘倩带到自己马上,马术也是熟练无比。
众人趁着城头守军还没赶下来,砍断吊桥,策马狂奔出城,一连往东南行了数里地,终于来到泗水河边。
陈家的家丁招呼众人来到一个小码头,大家停下休息,刘登这才有时间与陈到等人正式会面。
他们之中有的是曲长,有的是屯将,还有不少队率,刘登粗略的按照他们的职务与对应的带兵数额进行计算,差不多张飞被俘的所部兵马的基层军官都在这里了。
陈到就是百人将、也叫屯将,通俗的说就是百夫长,他是猎户出身,刘备在小沛时招募部众时从军,因为勇猛善战很快被提拔为百人将。
“我等今日得陈氏之助,逃出生天,将往海西投奔我父,诸位若愿随我一路,扶持护送,小子感激不尽!”刘登向众人客气的拱手一拜,他可不指望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能够降服这些战场浴血的老兵,索性把姿态摆低一点:“倘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一会陈氏来了,我会向他借取金银,散给诸位自行回家。”
“公子仁义,救我等于水火,我等又岂能弃公子于不顾?”陈到率先说道,众人也一一附和,他们被俘的待遇可比不上刘登他们,整日里被侮辱殴打,有些坚持不下来的要么死了,要么就直接投降向吕布效忠,他们这些人大都是刘备从幽州带来的老部下,刘备对老婆不行,但对士卒属下的待遇却是很好,所以他们才感念刘备恩德,一直坚持至今。
苏非也在一边起哄,有意识的将众人的此番感恩之心往刘登身上引,让众人知道这次刘登本来可以只带母亲离开、但不愿舍弃父亲的部下,特意要求陈氏将他们救出来,让众人愈发感激。
“我等谢公子救命之恩……”
“……主公有一个好儿子啊!”
众人感激夸赞之声不绝于耳,刘登也适时地激励几句,成功树立了谦和有礼、平易近人的正面形象:“好!既然诸位信得过我,我便在此许愿,一定将诸位完完整整的带回海西,他日重回下邳,寻回你们的家眷!”
苏英看了眼苏非,向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要不怎么说还是自家人给力。
别看眼前只有这十来个人,但他们都是非常重要的人力资源,在乱世,大头兵不值钱,值钱的是那些上过战场的基层军官。
可以想见,这些人一旦回到刘备帐下,足够证明他们的忠心,也必将得到提拔任用,届时刘登就能够通过他们间接的对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施加影响,随着时间的增长,影响力也会逐渐扩大。
没过多久,林中传来一阵喧闹、中间夹杂着颇有规律的笛声,众人警惕起来,陈家的家丁却迎了上去,很快便见到一名青年骑着大马,相貌堂堂,身着衣衫长袍,悠悠然走了过来。
刘登记忆中曾见过这个人,他急忙迎了上去,道:“有劳陈君亲至,小子惶恐。”
来者正是陈登,陈元龙。
“公子有勇有谋,不惧吕布,携母出逃之时也不忘解救军士,其孝义实在让人佩服。”陈登二话不多说,上来就是一顿吹捧。
刘登也不甘示弱,紧跟着说:“陈君慷慨相救,高义之举,颇有古君子之风,是我等后辈学习的典范啊。”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谁也不让谁,要知道吹捧也是靠口才的,夸人也要夸到位。刘登前世精通夸夸学,论吹捧简直不在话下,连陈登最后都忍不住说:“公子真是能言会道,若非此时此刻,我真想与公子把酒畅谈。”
“倘若有时间,在下必然日日过府向陈君请教。”刘登说道,他现在恨不得直接把陈登带走上船,收入麾下,但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种事梦里有就行了,做还是不要做了。
不过陈登还是感受到了刘登如饥似渴的目光,似若无意的问道:“不知公子到海西之后,将打算怎么做呢?”
提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啊,这几日刘登早已知道海西的地理位置,凭借着后世玩三国类策略游戏、混迹军事论坛的经验,开始在陈登面前侃侃而谈:“海西虽然孤穷荒僻,但位置紧要,如今我父既得了陈氏、麋氏之助,必能重整旗鼓,精练部众。而后可南下广陵,我听说袁术派孙策攻打扬州刺史刘公于丹阳,我军可以驰援之名,据江南之地,西抗袁术,北复徐州……”
等等,前面这个剧本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陈登恍然想到,这不就是刘备应前徐州牧陶谦所求,从青州相援的故事吗?刘备来徐州帮了陶谦之后,没多久陶谦病死,徐州就让给了刘备,这会是要把刘繇变成第二个陶谦,扬州变成第二个徐州?
陈登恍惚好像听到哪里在打珠算,嗯,好响,你们不愧是一家人。
不过言归正传,仔细去琢磨这个计划,陈登觉得也不是不可能完成,但他还是提出了里面具体施行的困难:“你可曾知道,刘使君兵败后收束残兵,一开始就想着东取广陵,但最后又被袁术打败,不得已才屯驻海西。如今广陵已为袁公路所表的太守吴景所占,吴景又是孙策的舅父,你要下广陵,渡江东,这一关怎么过呢?”
这一点对方看样子还没想到,其实广陵郡经过笮融之乱后,地方残破,吏治败坏,还有海贼薛州拥众万人盘踞作乱,吴景在广陵的统治其实并不稳固,如果厉兵秣马后,真要去攻打,凭刘备手下关、张二将,再加上他从中出谋划策,拿下广陵轻而易举。
但难的并不是击退吴景,而是该如何面对袁术、孙策的大军反扑。
此子虽有谋略,但有失周详,有些纸上谈兵的样子,不过没读过兵书,不熟悉时事,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陈登心里默默评价道。
尤其对方的战略眼光了得,与他不谋而合的看中了江东之地可以作为称霸之业,而且不像他父亲刘备过于注重声名,将李代桃僵、鸠占鹊巢的想法直言不讳的说出来,虽然不符合当代的义利观,但不得不说,有些话很对陈登的胃口。
“不知陈君可有教我?”刘登索性把问题踢还给了陈登,在他看来,历史上刘备退回小沛,之后入朝实在是下策,除了捞到政治资本以外没有半分实在的好处,还导致刘备错失徐州,辗转多年寄人篱下,赤壁之战后才有块像样的地盘。
陈登摇了摇头,说道:“刘使君自有大才,必能相机决断,有些事还是等其与吕布议和以后再说吧。”
开玩笑,他现在还只是停留在支持刘备入主徐州的阶段,想要他像孙乾、简雍一样给刘备效命,还不是时候呢。
但在刘登眼中,这仿佛是一个借口,他不着痕迹的看着陈登,似乎再说:其实你也不知道该咋办吧?
陈登目光游移了出去。
这时陈家的船缓缓停在了码头上,陈家提供了三艘大船,都是由运粮的商船改造的,每艘船都能装下一百余人,恰好可以将刘登一行人、以及陈登带来的三百余名刘备残兵装上。
似乎是为了彰显陈家的底蕴不输于麋氏,这些船俱是彩绘异兽,舰头如鹅首翘起,孤帆如翅,端是不凡。
刘登啧啧称奇,又见到陈登身后带来了三百多人都是精神饱满,衣甲齐全,甚至还附送了几匹马,跟陈到这些人潦倒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有劳陈君费心收留,还赠送衣甲,希望没有给陈君添麻烦。”
陈氏收集刘备败兵不是小动作,吕布虽对此睁一眼闭一只眼,但陈氏也是担了不少风险的。
“我身为徐州典农校尉,招徕流民屯垦,农闲时练一支屯兵很合理吧?”陈登笑着说道,直接化用了刘登开始闲谈时的句式。
刘登闻言一笑,觉得对方爽朗大方、慷慨豁达,各方面都很对他的胃口,要不是年纪比他大十几岁,他还真想和对方称兄道弟:“合理合理,陈君如此大恩,小子虽然不才,日后必定厚报。”
他不说以后让他便宜老爹来报答,而是以自己的名义许下承诺,里面暗含的深意,很快被陈登了解到,他会意一笑,说:“相信以公子之才,定能开创一番事业,我就拭目以待了。”
其实今天夜里并不需陈登亲自出面接应的,但他通过樊阿之口对刘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想知道这个曾经低调沉默的年轻人在沦为俘虏后会有怎样的转变、转变的程度有多大。
现在看来,刘登确实拥有远超常人的才智和眼界,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未来可期,这让本来就对刘备抱支持态度的陈登想法愈加坚定。
只是面对刘登明里暗里的拉拢,陈登却保持了几分谨慎,他是帮助刘登逃回海西不假,但那是为了给麋氏使绊子,真让他有刘备这个爹不跟、非要跟他儿子,陈登自认还做不来这个傻事。
“好,那就借陈君吉言了!”刘登信心满满,他见到陈到等人已经换上了陈家准备的衣甲,便开始发号施令。
首先将这支三百多人的队伍打散,强壮的继续留下当兵,再把陈到这些屯将、队率安插进去掌控军队,最后把三百人分成左右两部,各一百二十人,分别由苏非、陈到统领,剩余六十人则是精中选精,配备了仅有的几匹战马,由刘登亲自调遣。
看到对方在苏非、陈到的支持下,有条不紊的整顿兵马,顺利接手兵权,陈登暗自点头,心里的评价更高了。
简单调整过后,众人各自在陈登、苏非的指挥下上船,刘登对三艘船简单做了安排,走在前头的第一艘船装载陈到所部,殿后的船装载苏非所部,中间的船则安置贴身护卫刘登的那六十人,以及刘登、苏英、甘倩,还有二三十个筛选出来的伤残弱小。
在船工熟手的掌舵下,船帆缓缓升起,在洁白的月华下宛如一支支鹅毛,顺流顺风,推动着这支小小的船队往东行去。
刘登站在船尾,正欲与陈登挥手告别,却见岸边早已没了陈登一行人的身影,仿佛那个地方从未站过人,只有悠悠的笛声在林中回荡。
山林幽静,江水滔滔,刘登踱步至船头,晒着月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他来说,这冰冷的空气里满是自由的香甜,让他感觉自己像只冲出樊笼的雄鹰,终于可以在这乱世之中大施拳脚了。
海西,我来了!
袁术的食言,麋氏的抵触,还有来自徐州周边的压力,都迫使着吕布尽快采取行动。
为此,他积极采纳了陈宫的建言,很快取得了初步成效,不光是刘备、臧霸等人表示服软求和,就连下邳的大族陈氏近日都对他抛来了橄榄枝,答应了参加他在这两天以炫耀武力为目的的田猎。
谁知刚一出城,晚上扎营郊外时,便收到城内粮仓起火、俘虏生事的消息,为了防止城内军民进一步发生动荡,吕布当即命高顺率陷阵营入城镇压。
等到天明时火势才得以消解,但粮仓也烧了大半,吕布正恼恨时,州牧府又传来刘登母子出逃的消息。
“你这狗货!”吕布怒不可遏,一鞭子将秦谊抽翻在地:“我命你好生看管刘升之母子,你怎么管的!居然眼睁睁的把人放跑,还是在我的州牧府,简直是辱人太甚!”
其实要不是他习惯秦谊的服侍,出行也要带上,又怎么会疏于对刘升之等人的管理?但这个错误吕布自然不会承认,更要将责任推卸给秦谊,还有他任命的刺奸张弘等人身上。
秦谊和张弘等人挨了骂又挨了打,满肚子的委屈忿恨,又无从去说,只得低头忍着。
陈宫在一旁说道:“眼下正是与刘备议和的紧要之时,倘若刘升之母子逃往海西,恐怕会事有不济。当务之急,是立即派人大索全城,搜捕刘升之母子。”
“还搜什么?一定是昨晚趁着火势跑了,难道他们还会待在城里吗?”吕布怒斥道。
陈宫表情严肃,深沉的看了吕布一眼。
此时的吕布还是足够尊重陈宫的,他虽没想明白,但知道陈宫一定有他的道理,便忍着怒气,点头道:“也好,就听你的。”说完他狠狠踢了张弘一脚:“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回去搜!”
在私下的时候,陈宫才向吕布袒露真相:“刘升之母子能够脱逃,必有外援,在下以为,其中一定与陈氏脱不开关系。适才请将军搜索全城,不过是以此为由,敲打陈氏。”
通过陈宫的解释,吕布也想到了关窍,他心中仍有不平:“陈氏胆敢如此,光是敲打有用么?我只恨不得带兵……”
“将军!”陈宫正色说道:“陈汉瑜父子乃徐州名士,将军若要安治徐州,就万万不能得罪此地大族,莫忘了曹操兖州之事!”
吕布知道曹操就是杀了兖州名士边让,才导致陈宫等人离心叛德,让他差点捡了便宜,殷鉴在前,他自然不会重蹈覆辙:“我当然知道陈珪父子不能轻易得罪,何况此事又没有证据!只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让我搜城,敲打陈氏?”
“敲打陈氏,是为了让陈氏低头,为将军效力。”陈宫表情松弛了下来,继续说道:“陈氏是徐州大族,有他带头归附将军,无论真心还是实意,都能让其他豪强闻风而动,如此一来,将军在徐州的地位就稳固了。”
“原来如此……”吕布笑了起来,想不到刘登逃跑还能给他带来这样大的好处,早知道不养他们那么久了。
陈宫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一事:“至于刘升之母子出逃,将军若是怒气未消,在下可有一计。”
两家议和在即,刘登母子逃跑,吕布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派人去追击截杀,但几人的出逃又无疑是给吕布打了一耳光,势必要把面子找回来。
听到陈宫有办法,吕布急忙说:“公台快快教我!”
“可让手下士兵乔装成寻常贼寇,将刘升之母子追上后立杀之,事后只称是流民贼所为。刘升之母子既然选择出逃,便生死由命,如今各地纷乱,谁又能做到保全性命?量刘备也不敢与我军计较。”陈宫低声说道:“另还有不少贼寇流窜东海、下邳之间,将军也可广为收买,驱使他们为我军卖命。”
“好计,好计!”吕布欣喜地说道:“如此一来,他们的生死就与我无关了!嘿,刘备正要与麋氏女结亲,恰好丧妻亡子,帮他解决了正室的问题,他应该要好好谢我呢!”
可不是吗,升官发财死老婆,刘备可能真的会谢。
陈宫神情一动,尚未答话。
等到吕布率军回城以后,陈宫匆匆回到自己府上,招来亲信奴仆,问道:“上回夜里来见的那位客人住在何处,你可还记得?”
亲信想了一想,那箱金子还是他奉命藏好的,当即答道:“记得。”
“好,你这便去寻那人,就说上次请求的事,我同意办了。”陈宫露出贪婪地笑容:“剩下的四百金,让他尽快送来。”
东边的天空中,绚丽的朝霞像万军旌旗飘挂在天边,黑沉沉的山林渐渐变得清晰,早起的飞鸟在清晨中叫着,显得孤寂与凄清。
他们昨晚经过泗水横渡骆马湖,一早便来到沭水河上,本该是清新凉爽、带有水汽的风似乎被什么凝固住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岸上飘来。
离开了下邳城后,世间的惨况才正式向刘登拉开帷幕的一角。
乱世,不单是有慷慨悲歌、壮士英烈的故事,更多的还是易子相食、白骨露野,前者往往在史书上浓墨重彩,而后者仅仅只是一两句话的背景点缀。
河边的田野上有几间残破的茅草屋,没有炊烟,没有人声,田野上禾苗与杂草共生,河岸边时不时能见到半腐的尸首和白骨以及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与昨夜月光朗照之下的银辉美景相比简直恍如隔世。
刘登站在船头,怔怔地看着岸上这片人间惨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不出是什么时候的了,可能是乱兵、可能是流贼,不一定是在此处,或许是从上游漂过来的,这两年徐州兵灾不断,到处都不安宁。”苏非一早就来到刘登的船上,打算与苏夫人、刘登叙旧说话,见到刘登一脸的不适,便开口说道:“不说是徐州,全天下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我跟随主公从平原一路过来,沿途所见几乎都是如此。”
刘登身体突然一阵抽搐,猛然往前一扑,双手抓住船头的栏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对于刘登一个后世人来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惨状,昨天夜里在城门下见苏非杀人也只是匆匆一瞥、光线模糊。还不能算看的太清楚,可眼下青天白日,视觉上的直接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苏非心疼的伸手拍了拍刘登的后背,他是苏夫人的同族兄弟,一直以来都将刘登视为子侄照顾,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禁生出怜惜。
这时船往下游航行数里,总算看到了一点人烟,在河边的田野上有不少简陋的草棚,里面的人全都一个个眼眶深陷,瘦骨嶙峋好似病鬼,衣衫褴褛,裸身赤足,又似贴了皮的骷髅,仿佛一阵风刮过,就会连草棚带人的全部吹走。
有些人已经饿的没有力气,虚弱的躺在树下等死,有的人勉强支撑着身体,拿着破藤器在河边捞鱼,对河上偶尔飘来的尸体视若无睹,他们身后就是野蛮生长的稻田与杂草,但此时禾苗青青,没有存粮的他们显然活不到丰收。
几个小孩不知疾苦,在水里摸鱼捉虾,逮螃蟹捡螺蛳,玩得不亦乐乎,在看到刘登一行的三艘船只后露出好奇的眼神。
刘登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立即吩咐道:“船中可还有多余的粮食?拿出来分一些给他们吧。”
苏非面露难色,表示不愿:“可是船上粮食也要供给公子以及将士食用,公子仁厚,但这沿途百里,流民饥徒无数,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吃空了。”
“你少唬我,船上有五百斛米,此行往海西不过八日水程,怎么就分不出余粮?”刘登昨天夜里就对船的情况了如指掌,陈登非常大方的给了他们充足的粮食还有部分财物。此时心算出来,见苏非不说话,便正色道:“让你去做的事,你自当勉力施为,怎么还有话来驳我?难不成你在我阿翁面前也是如此?还是瞧我年纪小,便以为这船是由你做主?”
此时陈到也从前面的船上跳帮过来,本来是想对刘登和苏夫人禀报前面水路的情况,不料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默默的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一是此事与他无关,二是也想看看双方的争执会产生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此前陈到只是略微听过主公刘备有一个长子名叫刘登,但印象中对方除了一直在宅邸老实读书以外,并无什么别的声名。
这一次的出逃却颠覆了他以往对刘登的印象,一路走来,越是见到刘登与陈登谈笑自若,从容不迫的样子,陈到心中越是惊讶、越是佩服。
但他同时也发现了一点缺陷,就是刘登有时表现的过于柔弱宽厚,不知道能不能带领好眼下这三百多人。
苏非没有遇见过这样强势的刘登,他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退让,不单是因为说不过对方,更是要在外人面前给刘登足够的尊重:“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办!”
陈到这时迎了上来,拱手道:“禀公子,船工说前面是一处避风河湾,适合下锚休息。昨晚月色大亮、水路可辨,又担心追兵,是故船工驾驶舟船,一夜未眠,是否就让他们在该处休整一番,用过午饭后再启程?”
这本来是想向苏英请示的事情,但在见证了刚才的一幕后,陈到果断改了主意。
“那就听船工的,就在那里休息吧。你从船上拿些钱来赏赐给他们,他们也辛苦了一夜,不能白为我做事。”刘登想了一想,说:“还有,船在靠岸时,你与苏非要安排人在船上和岸上守卫,尤其要多派人骑马往来时的路过去,密切关注后面有没有追兵的动静。另外再派好手去林中樵采捕猎,弄些肉食回来,给我阿母,还有船上的伤员补补。”
“公子思虑周全,末将定当遵从。”陈到十分信服的说,守卫船上岸上以及去林子里打猎是他早有的想法,但另外派骑兵去后方关注动静,防范意外,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刘登此时皱着眉,看到苏非跳到后面的船上,带人搬出一斛米,催促着船工靠岸,准备将米分给河边的流民。又看到陈到还站在旁边没走,于是问道:“还有别的事没有?”
“禀公子,没有了,只是末将想在此看苏非分完米后再走。”陈到目光紧紧地盯着岸上,他担心流民见了吃食会出现哄抢的情况,所以特意留在刘登身边防备。
“好。”刘登说完,又补充道:“这些天不论有事与否,都要在这个时候来我船上,有事议事,无事也能说些话,打发时间,你看如何?”
老板想与员工私下多交往,显然是要将他当做可以交心的自己人。
刘登是很想在这段时间与陈到拉近关系、交流感情的,此时的陈到还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百夫长,如果能在回海西之后将其收入麾下变成自己的亲兵,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陈到也是求之不得,更是有向刘登靠拢的想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加入刘备军中不过两年,在军中虽然过得不错,但也比不上刘备从幽州、青州带来的老部下,如果能借此攀上刘登,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末将遵命。”陈到抱拳说道。
见对方也有投入麾下的意思,刘登面上虽然不露,心里却是高兴极了。
这时只听岸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那群本来有气无力的流民一见船上有人搬来了米,纷纷犹如饿狼般扑了过来。
好在他们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顾忌着苏非派的人手上拿着刀剑,不敢过分靠前,又舍不得离开,只得眼巴巴的看着。
其中一个士兵在下船前受到苏非的指使,先是大声说道:“我家公子乃镇东将军、徐州牧刘使君之子,今日途径此地,见尔等饥饿难耐,特发善心,赐米一斛分予尔等。尔等依次上前领受,不可多拿,不得哄抢,如有违抗,我这刀可不认人!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有人感激的流下泪来,能够吃上一顿饱饭,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有的人开始向刘登所在的船遥遥跪下叩首、不停地道谢,有的开始排队领米,当领到米之后更是哭的不成样子。
更甚至还有几个聪明的,涉水向船边走来,被苏非喝令停止,于是他们站在半腰深的水里,脱掉像块破布似得衣服,露出枯瘦的胸膛,试图夸耀自己还有几把力气可以为刘登卖命,希望刘登能收下他们。
除了这些‘青壮’,还有几名妇人抱着孩子过来,哭着恳求能收下她们的孩子,并且多换几斗米。
扪心自问,刘登很想将这些人都救下,但他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救下了这一批,那下一批、后一批呢?
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救下更多的人,反而越往前,越会看到更多这样的景象,甚至还要惨烈十倍百倍,到那时又该如何呢?
倒不如现在就炼就一副铁石心肠。
好在这时,苏英从船舱里派人来寻他,暂时替他解了围。
“你分米给他们是好事,连孟子也说‘仁者无敌’,你能做到这些,足见你有一颗爱人之心。现今天下之所以这么乱,就是无私的人太少,自私的人太多。豪强兼并,不顾黎庶死活,刺史郡守,有些甚至连贼寇都不如,我听说吕布夺兖州时,曹操军中乏食,他麾下有个叫程昱的,四处抄掠,甚至以人肉作脯……”苏英叹了口气,坐在榻上,她想起在黄巾起义前,那时她还小,看见周围的平民虽然日子过的十分艰难,但也远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都说张角兄弟是借符水装神弄鬼,教唆无知百姓造反,可谁又细究过这些百姓到底为何造反?十方百姓不顾生死,打着黄巾的旗号到处起事,难道真的是被人蛊惑么?
苏英不禁侧首通过舷窗看向岸上的流民,哪怕是只分到了几斗米,大家也都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尤其是还抱着孩子在水中不肯离去的妇人们,那副凄惨可怜的样子让苏英不忍再看。
即便这个景象使她动容,苏英依旧态度坚定的提醒道:“但此事你心里要有数,不要过于慈爱,这个世道不是你发几斗米就会好起来的。”
“儿子明白。”刘登心甘情愿的接受母亲的教导,虽然想通了不少,但他心里反而愈加沉重:“儿子现在只能救他们一时,不能救他们一世。如果想让世间再无饥馑贫寒,儿子就得一步步走到天下人的位置,等到那个时候,才能结束这个乱世。”
“天下人……”苏英头一次听到儿子说出自己的志向,既不是当能臣武将,也不是做富家翁,而是要坐到那个至尊的位置。这本是极为谋逆的话,但这些天的经历却让苏英产生了某种直觉,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儿子,似乎真的有可能做到他所说的。
“公子,岸上的米已经分发完了,但还有许多人不愿走,屯将想请公子示下,该如何是好?”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轻声说道。
苏非此时已不敢再擅作主张了,分完米后更是主动摆低姿态,来向刘登请命。
刘登也是首次大胆的向人吐露自己的野心,虽然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但此时汉室的威望尚在,自己的话对人来说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他一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苏英。
“我儿想要做天下人,就尽管去做。”苏英此时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藏着锐利的光芒,她叮嘱道:“但你同时也要牢记,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从来不是靠仁义就能得到天下。”
刘登张嘴一笑,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下来,这就是母亲,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孩儿知道啦,刘氏多薄情嘛。”
“你这小子。”苏英忍不住被逗笑了,笑骂道。
刘登轻快的站起身来,走到甲板上,看到苏非与陈到恭敬的站在外面,以及甲板上十数名身体结实的士兵,他心底突然萌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没去想这股感觉是什么,刘登径直走到栏杆边,俯首看到了犹站在水中不肯离去的几名青年和妇孺,下令道:“把这些妇孺和青壮都接到后面的船去,编作三营,青壮负责做船上的杂活,妇人为将士们浆洗衣物,至于那些孩子……就编为童子营,先教导军令,到海西之后,我另有大用。”
苏非与陈到已敏锐的察觉到刘登的气质突然起了变化,再也没有一丝稚嫩天真,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上位者,让他们下意识的选择服从。
“往后这几日,在抵达海西之前,若还遇到这般同样的事,依然给他们分发米粮,然后从中择选部分青壮、妇孺上船。”刘登接着吩咐道,他急需一支属于自己的班底,把希望寄托到便宜老爹刘备身上是不实际的,一切靠自己才是真本事:“分发米粮时,必须提到我的名字!”
岸上的人似乎看到刘登有收人的意思,急的纷纷跳入水中推销自己,有的在卖弄自己身上仅剩的几两肉,有的则在哪里痛哭流涕、故意卖惨。
苏非还在担心刘登会不会心软将他们全部收下,却见刘登眉头一皱,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就要刚才始终在水里的这些人,其余的一概不要!”
“末将遵命!”
五天后,刘登一行即将抵达曲阳县,这一路上,他犹如一个散财童子般,每遇一处流民聚,都会散发米粮、钱财或是草药,广施仁义,无论是逃难的百姓,还是贫苦的士民,都知道镇东将军刘备有一个仁义的好儿子。
他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正在逃亡的俘虏,仿佛是春游般沿河而下,奇的是这几天里居然从未见到一个吕布的追兵,难的是经过大量施舍,以及沿途招徕青壮等,导致他们的粮草已经入不敷出。
“公子,再往前面就是曲阳县,我等可以拿剩下的钱在县里买些米粮,等出了曲阳县界,我等就算是到海西了。”陈到按时来到刘登的船上,抱拳说道。
刘登此时正在搅和盆子里掺了酒的麦麸、他这几天无事可做,便捡起了前世的兴趣,每天都在休息的时候站船头打窝钓鱼,这时代深水里的大鱼还不少,他每天都能钓好十几二十斤,这时听了陈到的话,他手上动作一顿,疑惑的问道:“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在曲阳县里还能有粮买么?”
“应当是有的,徐州饥荒不是天灾,而是兵祸,此地本就富庶丰饶,豪强大族都有余粮,商贾贩粮者也有,只是比平常时候要贵上不少。”陈到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事正要禀报,属下所乘的前船已经人满,再无落脚之处,如果后面还遇到人,恐怕安置不了。”
“粮米还够吃么?”刘登点点头,忽然问起后船的苏非。
“已经不够了。”苏非摇了摇头,说道:“最后几斛米,属下准备留给公子和夫人,还有公子身边的护卫。其余的人只能渔猎果腹,或是饿上一阵好了,总不过两天,到了海西县,主公闻讯,势必会派人来接应的。”
“谁会来接应?”刘登突然问道。
苏非愣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刚才没有说清楚,不确定的又说了一遍:“属下说的是……主公会派人来接应。”
“最好是啦。”刘登拌好了鱼饵,将它们揉成一团,拍了拍手,不经意的说道:“好事临近,希望那时会有人提醒他。”
众人默然,这几天苏非和陈到也知道主公刘备将要娶麋氏女的消息。
虽然主公与徐州豪强麋氏联姻对于他们而言是件好事,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陈到十分为苏氏与刘登鸣不平,尤其是苏非,他知道消息的那天甚至暴跳如雷,骂刘备忘恩负义,好在苏夫人及时喝止了他,这才没有把事情闹大。
如今想到这里,众人一时对刘备是否会在大喜的日子里派人来接正室和嫡子的可能性都有些不确信了起来。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先别指望明天了……接着。”刘登将弄好鱼饵的两根鱼竿递给苏非、陈到二人:“趁还没吃腻,多钓几条鱼上来吃。”
刘登将鱼饵远远地扔进河湾里,看着鱼饵在水中散开、沉落,他那颗有些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去。
钓鱼佬的快乐是很简单的,空军的无聊也是很简单的。
三人无心钓鱼,很快在船头说起了话。
陈到等人不敢再提起刘备是否会接应的事,反正信使已经乘马派出去了,剩下的他们也不再想,只是聊起了这几天始终疑惑的一个事。
“按理说,我等出逃,吕布必然暴怒,更会派出追兵截杀我等。可这几天却未曾见到追兵的踪迹,实在有些反常。”苏非有些纳闷,他时刻提心吊胆,准备应敌,可都快到海西了,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吕布对他们就这样无动于衷么?
“我军连日来收拢青壮,已有五百余人,可为战兵者也扩充至三百六十人,吕布未必能料到我等出逃竟能收拢如此军势,派出的追兵必然不多,纵使追上了,我等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陈到身上的伤已养好,信心满满的说道。
但不论如何,他们很快就要到海西了,吕布的追兵来与不来,这两天就能见分晓。
“不到海西,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戒备。”刘登持竿而坐,慢条斯理的说:“更何况即便到了海西,事端也会接踵而至。”
众人不语。
几人静下心来钓了会鱼,忽然间,岸上传来一阵喊杀声。只见百来名手持刀剑的匪徒正在追杀一群衣不蔽体的流民,那些流民中间多是老弱妇孺,只有零星十几名青壮,所有人仓皇而逃,跑得慢的就落在后面被人一刀砍杀。
这些流民像是被有意识驱赶的鸡鸭,虽然乱叫乱跑,但逃跑的方向却是直直的朝船只停靠的岸边跑来。
“让岸上的人喊话,不许他们靠近!让这些流民往两边跑,胆敢冲阵的一律射杀!”刘登甩开鱼竿站了起来,脑中心念急转,瞬间明白这些匪徒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显是冲他们来的:“叔至,你即刻带人登岸,驱逐贼寇,解救百姓。”
“末将领命!”陈到立即奉命,这几日他们的关系已十分亲密,刘登与他的年纪差不了几岁,便以表字相称。
很快陈到便招呼前船的五十余人泅水登岸,与岸上放风、戒备的百余名从前船下来的士卒们接应在一起。
刘登向陈到交代完,又对身边跃跃欲试的苏非说道:“你也不用待在这了,到后船去。”
“后船?”苏非一愣,虽然他眼馋陈到有了杀贼寇立功的机会,但也没想到怎么还有自己的事啊,一百五十人打一百人,己方的士气、体力都不差,难道刘登还担心打不过?
“这些流民既无钱财,又无米粮,更无青壮,贼寇追杀他们做什么?何况见了我等在此,竟然不退反进……”刘登的目光眺过即将短兵相接的战场,望向岸上,在这个伸向河水的凸岸,只有右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必定是有备而来,恐怕林中还有后手,你现在带齐人马到右边的林子里去。若是遇见贼寇,则自行出击,若是没有遇见,便静待岸上局势变化,待双方胶着时,伺机杀出,攻敌侧翼……记住,要把领头的留下,我要亲自问话!”
“末将遵命!”苏非瞬间明白了刘登的意思,这些贼寇恐怕是有人背后指使,目标就是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来的可能并不止这一百来人……他当即抱拳,可又犹豫道:“这样一来,前后船上皆只剩妇孺,公子的安危……”
“我身边还有六十人护卫,有十人甲胄齐全,十五人善于弓箭,离岸甚远,不足为虑。何况有你们在岸上杀敌,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刘登摆了摆手,吩咐苏非立即行动。
苏非也不多言,很快回到后船上,趁着岸上混乱,悄悄带着一百多人下船泅渡至旁边的林中待命。
“不许靠近!都往两边退,敢冲撞者死!”陈到对前面惊慌失措的流民怒吼道,见他们浑然不听,便开始下令放箭。
熟练的弓箭手十分难得,百五十人中只有少数人能拉弓射箭,其中大半还是当过猎户的青壮,这些青壮为了口饱饭才参军不久,哪里敢杀眼前这些活生生的、自己前几天还和他们一样可怜哀叫的妇人小孩?
见身边人不敢动手,军心有些动摇,陈到又急又怒,抢过弓箭,稍一瞄准,立即将跑到最前面的一个人射死了。
慈不掌兵,陈到虽也是于心不忍,但更是知道自己若任由这些流民冲击军阵,那他们就会被冲散,立即溃不成军,从而被后面的贼寇扑上歼灭。
身后就是公子刘登的座船,他自己这条命就是刘登所救,陈到说什么也不能让贼寇威胁到刘登。
“给我放箭!”陈到一声怒吼,将人惊回了神,军中的弓箭手立即开始放箭,随后便是那些犹豫的猎户。
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流民近在眼前,陈到走到第一排,命人拔刀架盾,做出一副拼杀的姿态,很是唬住了不少流民。
“往旁边走!”有个个子高大的青年带头叫道,开始带着人转向往两边跑。
但还有些愚笨的被陈到下令杀平民的动作吓到,竟跪在地上苦苦求饶,他们竟还想不到广施仁义的公子刘登的麾下为什么还会对他们动手。
结果没等他们想明白,就很快被贼寇追上砍死。
最后还有些刹不住脚的、反应迟钝的仍一头冲了过来,被陈到毫不留情的带人斩杀。
站在船头观战的刘登微微皱起了眉,他这几天早已明白一个道理,自己能力有限,做不到救下所有人,而且往往为了救下更多人,他也必须要选择牺牲少部分人。
这时后面的贼寇开始与陈到正式接阵,贼寇中有的高大强壮、有的短小精悍,但人人手上都持有刀剑,脸上都是残忍嗜杀的神情,凶悍无比。
陈到抖擞了一下精神,与众人列阵,抬枪平举,几次整齐的捅刺下来,立即收割了十数条人命。
等到贼寇近身,他便下令手持长矛的士兵退后伺机捅杀,自己则咬紧牙关,带人冲进了那贼寇之中,利用刘登赐给他的甲胄,几乎是所向披靡,将身边没有防护的贼寇杀得不敢近前。
这时一个大汉手持大刀带人围了过来,陈到灵活的往旁一躲,手中长枪横扫,立刻便有几个贼寇被划破了喉咙,鲜血喷涌而出,还来不及叫喊一声,便倒地身亡,同时给他留了一个空隙,让他得以跳出了包围。
“砰!”
就在陈到跳回去的一瞬间,一柄大刀狠狠地砍在了自己刚才所站立的地上,持刀之人浓眉大眼,身体壮实,正是这些贼寇的领头人!
“好险!”陈到心中暗暗地叫了一声,还来不及松口气,便感到背后生风,他急忙弯下身子,堪堪躲过一阵凛冽的寒风。
他双手将长枪高举,竟然抡了起来,霎时间他仿佛背着一只高速旋转的车轮,这边缘闪烁着银光的‘车轮’一会在陈到头顶,一会在陈到背后,一会在陈到身前,仿佛同时刺出了无数枪,枪法凌厉,所到之处,宛如横扫千军,身边包围他的贼寇竟没有一合之敌,皆倒地不起。
“给我死!”那大汉被陈到一枪抽翻在地后怒吼一声,居然还能纵身跳起,举着大刀当空劈来。
陈到急忙用枪挡住那柄大刀,‘当’的一声后,他只觉双手虎口被震的微微发麻,刚才他一举荡平身边的贼寇,又立即吃了这一击,顿时感到吃力:“你不是寻常贼寇,到底是何人!”
那人刀头突然平削,企图削掉陈到的脑袋,大叫道:“我乃毛晖!你这样的小卒可曾识得!”
陈到急忙用枪挡住,同时身体连连后退几步,既是对对方的武勇颇为吃惊,更是吃惊对方的身份,毛晖的名字他恍然记得,好像是来自兖州的叛将,没想到此刻他竟出现在这里。
这时的林中突然发出一阵厮杀声,毛晖脸色顿时一喜,以为他安排在林中的伏兵就要动手了,谁知道林中的厮杀声愈演愈烈,却没有半点出来响应的意思。
紧接着他就明白了,原来自己的计划早已被对方看破,已经安排了人手在林中阻击。
“我家公子深谙兵家法度,你这些伎俩骗他不得!”陈到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冷笑道。
毛晖脸色一变,旋即恢复正常,说:“你家公子未必是孙武转世?我却是不信。”
就在这时,只见那些绕到两边去的流民中突然跑出来十几名青壮,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兵器,喊叫着从侧方插入贼寇当中。
当中一个青年身形矫健,身体颀长,一把大刀挥舞如风,杀得贼寇惨叫连连。
贼寇们猝不及防,顿时乱成一片,眼见军阵就要溃散,林中突然冲出了几名骑着战马的士兵,他们手持长枪,见人便刺,丝毫不受身后林中喊杀声的影响。
“怎么可能……”毛晖惊骇的看着这一切,刘登他们有船就算了,怎么还个个都士气高涨、有的还全副甲胄,甚至连骑兵都有!他们到底是不是逃出来的?
原来这几匹马是陈登所赠,配备在刘登的座船上的,但由于沿途招徕的青壮越来越多,马匹每日排泄又臭,所以刘登便将仅有的几名骑兵和辎重安置在了后船,结果正好在此时派上用场。
只见那几名骑兵犹如虎出山林,气势汹汹,只一次冲杀,便将那林边数十名贼寇冲散。
贼寇不敢当其锋锐,他们半天没能冲破陈到的军阵,又受此一击,瞬间开始溃退。
“快撤,快撤!”毛晖不敢再战,急忙叫道。
陈到精神一震,鼓起士卒,大喊了一声:“杀!随我冲过去,斩杀贼首!”
一声令下,骑兵们便迅速追了过去,一路上刀光翻舞,从背后砍死贼寇无数。
陈到则是往前追了数十步后,立即带人钻进林中,却是绕到林中贼寇的后方,与苏非一同开始夹击。
刘登正在船头紧张的观察着岸上局势,当他看到流民当中潜藏的贼寇发动突袭时,着实捏了一把冷汗,但转眼又看到骑兵从林中冲出,彻底击溃敌军,又不禁松了口气。
见陈到已经开始与苏非在林中配合歼敌,不消多时便能取得战果,他连声叫好,转头对旁边的护卫说道:“你现在到舱里去禀告我母亲,就说贼寇已退,让她们二人不用担心。”
护卫领命退下,就在刘登准备等待陈到、苏非传来捷报时,忽然听身后有人说:“不好!后面起火了!”
只见后方火光冲天,水上一片通红,数艘小舟顺流而下,舟上的人纷纷朝后船扔上火把、射去火箭,很快便漂流至刘登所在的座船。
“阿母!阿母!”
“快灭火!”
“船烧着了,我要死了,我不想死啊!”
惨叫声、救火声、哭喊声纷纷响起,留在后船上的妇孺像没头苍蝇似的奔跑在船上,哪怕火势并不大,也有不少人惊慌的从船上跳下去,后船上乱成一片,根本没人救火。
刘登挪步到船尾,看到不少贼寇乘坐小舟顺流而下,很快就要漂到跟前,这显然与岸上的贼人是一伙的。
“立即射箭,不许他们靠近船舷!”刘登立即命令道,又命不会射箭的士卒用船上坚硬的东西去扔那些贼寇,待到贼寇船只近前,更是命人抬桨去拍。
贼寇们在舟上无处躲闪,任凭坚硬沉重的船桨打来,几乎一拍一个准,不少贼寇纷纷落入水中。
但贼寇有不少水性好的,落水后居然潜到船边,试图凿破船底。
刘登注意到这一举动,又让人举长矛往下刺,江水很快被染得一片通红,虽然勉强抵御住了偷袭,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这些小舟的贼寇哪怕上不了大船,也已将座船围住,岸上的陈到等人正在林中攻打贼寇,一时没有注意到水上的变故,即便注意到了,此时想回头援助也是有心无力。
就在这个时候,流民当中的那名青年慷慨的对身边人说道:“我等今日被追杀至此,能得以苟活,皆赖刘公子之助!如今公子座船有难,我等男儿岂能坐视不理!愿意与我报恩的,随我来!”
说罢,那青年便用嘴咬着短刀,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其他十几名青年见状,稍一犹豫,也跟着跳了下去。他们都是一个地方结伴逃亡出来,平日皆以那青年为首,此时经受死战,见识到了刘登的实力,纷纷愿意出最后一份力。
那青年水性极好,竟一路从岸边潜泳至贼寇所乘的小舟之下,他趁人不备,攀住船舷,一翻身跳了上来,在贼寇反应过来之前近身搏杀,竟是以一人敌十数人。
贼寇始料不及,被他吓破了胆,连死数人后,其余的纷纷被杀落水中。
其他人没有青年这样的武勇,只是凭借着水性在小舟下试图凿船,这些小舟比刘登所乘的三艘大船要轻薄,很快便出现船只渗水。
刘登在船上看到这一切,脑中立即有了主意,他立即命令道:“这些贼寇手上没有长兵,尔等跳到他们的小舟上去,与敌近战!”
看到下面手持刀剑的贼寇,不少人心里有些发怵,但看那青年已开始驾驶小舟,带着人在贼寇之间纵横奋战,英勇无比。于是有些胆大的开始鼓足勇气,手持盾牌往小舟上跳去。
军士靠着盾牌的掩护从天而降,巨大的冲击和压迫感让小舟上的贼寇不敢硬抗,下意识的想找地方躲闪。
只听‘嘭——’的数声,不少军士如巨石般砸中小舟,有的立即发生了倾覆,一整条小舟的人都翻在水里,有的靠着这一震,竟将小舟上的贼寇全部震飞进水。
场面的局势逐渐变得可控起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变被动为主动,从船上跳下与贼寇近战,再配合船上的弓箭手与长矛手随时抽冷子攻击,刚才气势汹汹的贼寇很快便叫苦不迭,意欲逃跑。
此时那青年渐渐成为了队伍的领头人,浑身浴血的他手持短刀,指挥着身边的军士、青壮驾驶小舟打起了接舷战,意图将水上贼寇围而歼之。
岸上的战事也告一段落,陈到与苏非联手将林中的伏兵尽数消灭,当他们走出林子时,见到后船起火、中船遇袭,顿时大惊失色。
他们急忙赶到岸边,正欲招呼刘登将船靠岸,自己等人泅水救援,却见毛晖好似是知道这边得手、又去而复返,打算再看看有无机会。
结果见到陈到等人严阵以待,水上局势也转入不利,这才在骑兵再度杀来之前悻悻的逃了。
未过多时,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岸上与水上的战斗终于宣告结束,此战共斩杀贼寇二百,俘虏数十人,救下流民三、四十余人。
而刘登麾下由于前期及时设阵待敌、中期侧翼出击、后期合攻伏兵,作为获胜的一方,损失较少,只阵亡了五十多名士卒。
简单打扫了战场后,刘登便将苏非、陈到以及那名作战勇敢的青年叫上了船。
“此次多谢义士相救,还未问义士姓名?”刘登刚才目睹了青年作战的全过程,实在是武勇非凡,自己身边恐怕只有陈到才能与其过招。若对方不是单枪匹马,而是身边有十余精兵,他又如何会被毛晖追逼至此?这样的人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刘登心中想到。
“在下姓徐名盛,字文向,琅邪莒县人,因家乡多遭黄巾、山贼肆虐,无奈之下只得带领乡民往南逃难,准备渡往江东以求生计。谁知路上遇见贼寇,既抢我钱粮,又欲逼我等为其驱使,我等不从,便被其驱逐追赶至此。”原来这青年正是徐盛,他抱拳回礼道:“幸而得遇公子相救,我等才得以保全性命,盛在此谢公子救命之恩。”
说着,徐盛便抱拳下拜,竟欲跪下。
“快快请起!”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刘登心里震惊不已,这是历史上东吴的江表虎臣之一啊!没想到对方是在这个时候南渡,正好被他在路上遇到,要是把此人白白放走了,刘登可会悔死的!
“我看文向也才不过比我大几岁,不妨以兄弟相称如何?”刘登刻意拉拢彼此关系,亲热的说道:“徐兄!”
“不敢。”徐盛家充其量不过一个乡里小土豪,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对方可是徐州牧之子,即便是折节下交,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吧!
刘登紧紧抓住徐盛的胳膊,不让对方下拜,坚持道:“我见徐兄勇武不凡,又有豪义胆略,心甚服膺,有意结交,难道徐兄嫌我?”说着,他故意做出一副真诚又委屈的样子,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和对方交朋友——不上床的那种。
这副姿态一出,不明就里的苏非、陈到等人纷纷叹服,心中连道:像,太像了!
要不怎么说对方是自家主公的儿子呢,自家主公礼贤下士、结交英豪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感情真挚脸皮厚么?
不然的话,凭什么辗转河北、青州,身边依然有关、张等人以及一批乌丸骑、幽州兵不离不弃?
公子年纪轻轻便知道礼遇贤士,屈身结交,日后必成大器,主公后继有人呀!
当事人徐盛也是感动落泪,他也是头一次受到上位者的重视,此去江东,既是想着求一安身之地,也是想在那里找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今既得到刘登的看中,如果能通过对方被刘备所用,自己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刘登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打着让自己做中间商的主意,见徐盛面有动容,不禁欢喜,觉得自己像便宜老爹刘备学的这招还挺有效的。
徐盛回过神来,见刘登还在笑吟吟的看着他,连忙道:“在下岂敢嫌弃公子?实不相瞒,在下一路所行之处,乡村民聚皆称颂公子仁义爱民,广施救济,在下心向神往,直恨不得一见。如今算是得偿所愿,感激还来不及,又岂敢……只是这……”
“我知道,我知道。”刘登打断道,他知道对方仍有顾虑,便说:“我父与其麾下关羽、张飞二将情同兄弟,坐卧起居,形影不离,虽是如此,到底也不失恭敬。我既为其子,愿效其后,与你兄弟相处又如何不可呢?”
徐盛听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刘登愿意与他如同刘备之与关、张的相处模式来相处,近乎是直白的想招徕他了。
苏非听了半天,忽然插了句嘴,说:“我家主公猛将有关、张,文士有简、孙,眼下虽蛰伏海西,有朝一日必重得徐州,足下何不投之?以足下之勇武,再有我家公子举荐,必能在军中谋得一职。”
这一句话似在无意间提醒了徐盛,对啊,刘备已有情若兄弟的关、张,自己此时投靠过去,一个外来的新人又能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呢?
而反观公子刘登,虽无权无职,但他是刘备独子,又少年老成、颇有仁智。更关键的是,刘登手下尚无多少可用之人,对方又明确表示会将他特殊对待,如此,为何不能选择刘登呢?
徐盛豁然开朗,他挣开了刘登紧握自己小臂的手,单膝跪下,抱拳道:“公子礼遇如此,盛岂敢再作矜持?盛自请随侍左右,愿为公子牵马坠蹬,还望公子不弃。”
刘登哈哈一笑,立即将徐盛扶了起来,陈到、苏非严格的说还是刘备的部下,回海西后指不定要重回军伍,与他分开,而徐盛却是真正意义上属于他的大将,这让他如何不喜?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苏非一眼,投去感激的一瞥,对方这个僚机当的确实不错,要不是最后那一番话,徐盛怎会轻易被打动?
确立了与徐盛的关系后,刘登开始与众人议论正事。
“毛晖此人我略有耳闻,当初是曹操麾下将领,兖州之乱时与徐翕一同举兵反叛,被打败后逃亡徐州,据说是投奔了臧霸。如今若是受吕布指使,在此以流贼之名,截杀我等,那就是说,吕布已与臧霸达成和好了。”刘登在听了陈到的反馈,以及结合俘虏的口供,简单推测出结论:“臧霸一伙人是青徐豪强,实力不容小觑,他们与吕布合纵,对我军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以臧霸为首的地方豪强开始与吕布合作,说明徐州士人豪强开始在吕布、刘备之间做出选择,即便有了麋氏倾力相助,眼下依然是吕布军事上占优,如果不设法突破,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收复徐州的希望也会愈加渺茫。
“据俘虏说,吕布不仅派人收买了毛晖,还自派了骑兵伪作匪徒,从后追击。”陈到说道:“只是这几日水流急速,船只顺风顺水,岸上跑马未必追得上我等船只,所以迟迟不见踪影。”
“不一定是没追上。”刘登深思道,凝目看着地图,江风忽然吹来,将地图右下角往上一翻折,那纸角仿佛指向某处,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让人背后悚然:“他们在曲阳!”
“曲阳?”苏非忙伸手压住了翻起的地图一角,看了看地图上画着的曲阳的位置,疑惑道:“难道他们先我们一步,已经入了曲阳城?如今是在守株待兔,等我们自投罗网?”
陈到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皱眉沉思。
“吕布麾下并州骑精锐无比,骁勇善战,从下邳往海西沿途山少地平,正适合骑兵驰骋,他们越过我等先到曲阳也不是不可能。”刘登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不然,为何他们的信使都联系上了毛晖来截杀我等,而自己的追兵却还落在后面?我想他们一定是打算先让毛晖来设计诱杀我等,若是事成则罢,若是失败,也能在曲阳城等我们主动迎上。他们的骑兵虽然无法用于水战,但我们若是打败毛晖后一时松懈,在曲阳靠岸,必会遭受此一击!”
众人不再说话,显然是被刘登所描述的给震惊到,如果真如刘登所言,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是逃亡旅途的最后一站,更可能是挖在他们与海西之间的陷阱!
吕布并州骑的厉害,他们几乎都见识过,如果平地遇上,几乎是必败。如果坚持不下船,趁夜色强行冲破关防,虽然不是不可以从水上绕过曲阳,直往海西,但他们的粮草已经不足,此时又多了这么多俘虏和流民……
停留曲阳,是死,不停留曲阳,多半也是死,至于回头返程、弃船上岸,这更不要想了,他们有老有小,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众人不禁有些惶然无措起来,纷纷将目光投向俨然已是主心骨的刘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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