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秋日文学网 > 其他类型 > 将军抱一下

将军抱一下

霜见二三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小时候,夏和说:齐昭哥哥,你要永远保护我齐昭把她抱进怀中。长大后,夏和说:我决不允许梁国铁骑踏入我魏国境内齐昭:把魏国灭了吧夏和: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永远也回不去了齐昭:让我再抱抱你

主角:齐昭,夏和   更新:2023-02-25 13:48: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齐昭,夏和的其他类型小说《将军抱一下》,由网络作家“霜见二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时候,夏和说:齐昭哥哥,你要永远保护我齐昭把她抱进怀中。长大后,夏和说:我决不允许梁国铁骑踏入我魏国境内齐昭:把魏国灭了吧夏和: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永远也回不去了齐昭:让我再抱抱你

《将军抱一下》精彩片段

魏国灵王宣和七年。

国内不太平,不是隔壁梁国率大军来抢夺城池,就是那宋国搞偷袭骚扰,好似魏国如无人守卫一般猖狂。朝中一些有血性的官员受不了,每天都要上书让灵王派兵震慑这些国家,让他们看看魏国实力雄厚。

魏灵王不厌其烦,就和大臣们说:想打仗,可以。但是国库空虚,朕有心无力。

大臣们就聚在一起想法子,不知是谁一拍脑袋想出了个主意:提高赋税,先让国库充盈起来,才有钱发给将士。

其他人一想果然很有道理,对这个提议赞不绝口。连魏王都心动了。

谁知百姓的钱是交上去了,打仗的事却没人提了,倒是选出的美女越来越多,宫殿越盖越多。百姓渐渐也就明白了,咱们王上只顾着自己享乐,是什么也不想管。商人就都跟商量好一样,跑到别国做生意了,农民呢,不种地也没其他的本事,纷纷进了山,干脆落草为寇。

这一日,天边团团乌云低沉,丛林阴暗,狂风卷起一地灰尘。

茂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地遮挡住天空,不透一丝光亮,天空黑得像被墨汁浸染一般,偶尔传来几声乌鸦啼叫。昔日热闹的丛家坡罕见人影,安静得让人发寒。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却从远处传来。

“吁——”马蹄声落。

昏暗的天空下,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下马,如影子一般鬼魅,悄无声息地进了村子里。

没人知道,他们从哪来,要去做什么。

又过了片刻,林中走出几个人。这一群人明显以中间的男子为尊,拔刀护卫在他周围。

不知何时,那几个黑衣男子又回到了林子里。

为首的黑衣人对着中间的男子低声说道:“公子,属下仔细探查过了,这个村子已经空了。不过,属下发现村口山神庙里似乎还有个人。”

此时天色已晚,又快要下雨。

公子的脸浸在夜色中,看不清他张嘴说了些什么,那几个黑衣人又悄然而去了。

不多时,这几个黑衣人便抓着一个女人回来。她身上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仍然难掩丰满的身材。衣裳破洞露出的肌肤似雪,而她的脸却像黑树皮一样干枯。因恐惧发抖,眉眼在刀光下显得楚楚可怜。

“求你们......饶了我吧”

女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和家人走散了,他们马上就来找我了。”

公子轻蔑地看着脚下的女人。

他是魏灵王的第十三子,母亲是个低贱的宫女,生下他就死了。

他带着这些人本来是到凉州为质,换魏国和平。

在路上,属下劝他:“梁国吞魏已成定局,公子到凉州必死,活着尚有生路。”

他当机立断,乔装成侍从,匆匆逃走。

一路奔波,越过左连山才喘了口气。

多日没见过女人,他竟然觉得一个粗鄙的农妇生得也有点儿耐看。

于是,公子便吩咐在这儿休息一晚。

八个月后,农妇早产,生下了一名女婴。她心神俱疲,身体极度虚弱,大出血而死。

因正是暮春初夏之际,百废待兴。

接生的郎中为她起名:夏和。


宣和六年,梁国元宗皇帝以魏国“不践盟约”为由,分两路发兵。

他们与西边的宋国合谋,借道甬城,派大将耶律齐出兵,接连攻下六座城池。从东边渡过梁魏交界的赤水、率大军横跨燕山,不到一年,便如破竹之势先后夺取了沿路数座城池。两路大军会合后,成千上万的兵士黑压压连至天边,直逼建康城下。

而整个大魏国,则是生灵涂炭,饿俘遍地,无数魏国百姓妻离子散,为流为寇。

此时,新即位的魏成王陆思呆坐在龙椅上,脸上毫无血色,头嗡嗡欲裂。

昨天夜里,他的好父皇——魏灵王,把他叫到龙床旁。

两行清泪从父皇眼中流下。随心所欲了一辈子,父皇在人前一直是风流不羁的形象,如今形容枯槁,两鬓斑白,他声音沙哑,说着:“吾儿,父皇有五大宗罪。不得不认啊!”

陆思心里一酸,差点也要一起流泪,“父皇,您是天子,您怎么会有罪。”

灵王说:“朕即位多年,贪恋美色,不理朝政,沉迷旁技,不思民生。又兴建宫殿,不顾社稷。朕近日每每念及此,深感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

陆思一听,再让父皇说下去,自己就成了大不敬了。赶紧说:“父皇,今日之祸是儿子无能,怎么是父皇的过错。”

灵王却接着道:“朕无颜再居于皇帝之位,要退位让贤于你。”

陆思连忙跪下,深深地磕了几个响头,痛苦地喊:“父皇,儿实在无能,当不好这一国之君啊!”

灵王却摇摇头,让他退下。陆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心神不宁地由着宫人伺候他梳洗,才刚歇下,就有内侍急匆匆赶来,宣布开大朝会。

在好几年不开的大朝会上,陆思昏昏沉沉地听着他父皇发布“罪己诏”,随后宣布让位于他。

文武百官震惊,大堂上久久没有人言,安静得跟没有人存在一样。不知是谁先嚎了一嗓子,其他大臣纷纷痛哭流涕,争着抢着表达对太上皇魏清王的不舍。

混乱中太上皇走了,陆思被人架上龙椅。百官乌泱泱一大群人集体跪下,嘴里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天佑魏国”

刚拜完,就有内官一路小跑到朝阳门,大喊着:“皇上,梁军又在城下围攻了!”

群臣顿时慌乱,顾不上新王即位这样的大喜事,马上讨论怎么解决城外的梁军。

面对如此残局,陆思无力地坐在龙椅上,心内绝望,听群臣激烈地争执。

陆思以为,他们不过是讨论个推迟几天再投降的法子而已。

但要是真的能有办法拖住梁军,再平安几年也是好事。

幸好,陆思不如他父皇混蛋,知道自己无能,也听得进去意见。他问派谁去领兵,臣子都说:“非姜冲姜大将军莫属。”他就封姜冲为上将军,军权尽交与他。

姜冲在灵王在位时不受重用,成王即位,把保住都城建康这样重的任务交给他,他深感帝恩,部署防守,硬生生扛了几天。

但朝议时,又有臣子说:“梁宋围攻,我魏国死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求和。”

成王犹豫再三,派人去向梁国议和。

梁军从老家梁国跨越千里打魏国,风餐露宿打了三年,将士们早就疲乏了。而且攻下来的那些魏国城池里常有魏人不服,聚众闹事,还得分散兵力去镇压。现在更是在建康城外耗了两个月,死活攻不下来。

于是,梁王狮子大开口,要1000万锭金银珠宝,1000万匹丝绸玉帛,200名少女和大量典籍。不过,如果金银不够,可以一女抵100金。

不仅如此,他必须要魏王送一名公子亲王入梁都做质子。

魏国使臣惴惴不安地跟陆思说了梁国的求和条件,成王陆思心却一定,只要能够求和,还有什么好再议的,他大笔一挥:签!

此约一定,民间沸腾,官兵入户搜罗女人,不论美丑,年纪符合便抓走,即便是官员的女儿也难逃噩梦。

随着大批金银财宝美女送入梁国扶摇宫,梁魏之战暂且告一段落。

不过中间出了个小岔子,成王原本是让不受宠的十三弟去当质子,谁知他竟然中途跑了!他只好派姜冲手下的一员大将齐穆去捉拿十三弟,又送了更小的弟弟去当质子。

梁国征战,无非是为了魏国的财富和美女。此时,梁军大将耶律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舒服地享受着魏人女子的侍奉。

元宗皇帝一向大方,自己要了五十个美女纳入后宫。便让余下两百名少女站在大院中央,供功臣们尽情挑选。

作为攻魏的头号功臣,耶律齐喜欢魏人音律上的造诣,要了个自称会弹琴的美女,据她自己说,她还是魏国大官的女儿。

魏人有肥沃水土滋养,长出来的人儿比梁人娇柔。那女子的手不仅细腻白皙,还柔若无骨,滑在耶律齐身上,令他通体舒泰。

所以有时候,他也愿意和女子聊聊天。

“送来的这些女人里,你的琴弹得最好吗?“耶律齐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莹白赛雪的面庞,粗声问她。

“我们这些官宦人家的女儿,又是来伺候皇上将军的,弹琴技艺当然不在话下。“那女子语调婉转地奉承。

耶律齐便把她抱到腿上,手摸着她润滑如玉的肌肤,感叹道,魏国果真会养女人。

“那你们大魏最会弹琴的人是谁?”

“那就要属太上皇了,太上皇琴艺高超,世间少有,即便我们这些闺中女儿,也常常听人夸赞。”女子说起旧国,眼眶含泪。

耶律齐不在乎女人流的那点泪,好奇地问:“那你亲耳听过吗?”

女子便笑了,“奴怎么能听到太上皇琴音呢,倒是他的女儿福康公主,琴艺深得他真传,奴曾在桃花会上听过一次,如听仙乐。”

耶律齐将手伸进女子衣衫,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让她什么时候在梁国也奏一曲。”

女子错愕,失笑,“将军,你可是在和奴玩笑么?皇后去世,福康公主是我们魏国最尊贵的女人。”

耶律齐翻身压着她,玩着她的头发,“过段日子,你再看看。”

无人得知耶律齐进宫对梁王说了些什么,但当天一封信就从梁国都城凉州送到了魏国都城建康。

得知梁王的和亲请求,魏成王陆思无疑欣喜若狂。没人喜欢打仗,尤其是一打就输的仗。如果能用一个女人摆脱被攻打的命运,那对魏国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他赶紧带着和亲信函去找他爹,在太辰宫养尊处优的太上皇。

太上皇正躺在床上,当初给梁国找美女时,他看上其中一个,如今这个新封的美人正在给他捏腿。

魏王陆思激动地说了这件事。

太上皇悠悠地说:“现在你是皇帝了,和亲这种事,和我说什么?”

陆思就有些难以启齿,“梁人蛮横无礼,没有教化,就像野兽,福康毕竟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儿子最喜欢的妹妹……”

太上皇推开美人喂葡萄的手,悲哀地说:“是咱们亏欠了她,你和她说,咱们以后一定把她接回来。”

父子俩抱头痛哭。

以后是多久呢?在旁的美人低眉顺眼地剥着葡萄,知道这两个男人这句话不过在自欺欺人。

从太辰宫出来,魏王急匆匆地摆驾飞云宫。飞云宫内种了两排梧桐树,妹妹陆朝月说站在院中赏月,有流云飞月的韵味。父皇便把最大的宫殿给了她,亲笔写下飞月宫三字。

过段日子,飞月宫的主人会变成谁呢?

魏王进到院内,里面静悄悄的,不见人通传。小内侍正要喊,被他斜眼瞪住了,跟着他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

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宫女们轮着在劝:“公主别听外头那不长眼的内侍乱嚼舌根了,您是王上的亲妹妹,和王上一样都是从先王后肚子里生出来的,谁和亲也轮不到您呀!”

其他宫女跟着附和,“是呀,是呀......”场面有些乱糟糟的。

陆朝月说不出话来,早上她带着几个宫女路过福云殿,竟然听到几个小内侍在讨论梁国皇帝点名要她去和亲。公主和亲,远离故土,侍奉未接受教化的粗俗梁人,这绝对不能接受。尤其是梁国如今欺压魏国到这种地步,真到了梁国还不知道受怎样的侮辱。

她如白玉光滑的面上布满泪痕,双眼通红,哽咽道:“就算现在梁国灭了魏国,也不奇怪,让我去和亲,怎么不可能呢”

她哭的眼泪流干了,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决绝地说:“我宁可死也不会受梁国折辱。”她的话惊住了帘子后的魏王陆思。

他从帘子后走进来,说:“妹妹,我们活着不好吗?“

陆朝月仰起头,露出高贵而修长的脖颈,并不吃惊陆思的到来,却听到这句话后笑了。

“皇兄以为,凭福康一女子,梁国竟然会和魏国重修旧好吗?“

“妹妹,古有昭君使塞,西施亡吴……”

“呵,太平盛世,是你们这些皇帝圣德的功劳,美人就像卑微的鲜花点缀锦绣河图;乱世之中,国家倾覆竟成了我们小小女子股掌间的游戏。“

陆思顿时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你要是去了,父皇和我,还有大魏的百官和百姓都感激你不尽……”

窗外红霞满天,一缕暖光穿过门框落在桌上。陆朝月一动不动,一双眼直直地望着一母同胞哥哥,大魏的王上。

“我是魏国的公主,父王和母后唯一的女儿,你唯一的亲妹妹。我受辱就是大魏受辱,皇兄也能忍受吗?”

陆思不敢看她。

她又呵出声。

“我都忘了,王兄下令让百官每人送上少女,贡献金银珠宝时,早已不知道什么叫做受辱了。”

宣和八年夏,福康公主陆朝月临行前,在城门口三拜。

“我今去梁地,非魏国幸,乃魏国祸。为政者陷万民于水火,为将者居安龟缩,为官者卖弄口舌。人若有节,当奋起抵抗,国若有度,当拒不受辱。千万人之希望,竟寄托于我一女子身上。”

和亲大军穿过赤水。望着河对岸的故土,福康公主陆朝月恳求能江边磕头拜别故土,梁国大将耶律齐准许。

公主摘下金冠,褪去长裙,身着白衣,跪行大礼,在场魏人无不动容。

不料,公主起身后突然奔至江边,拔下头上的金簪,刺向胸口,一跃涌入波涛滚滚的赤水河中。


耳边是痛苦的叫声,意识混沌,似是坠入了无尽的黑暗。突然,好像有一道白光闪过,这应该是死前的最后一点澄明吧。

那白光怎么会越来越亮,刺痛了陆朝月的眼睛。

死后的世界也是一样的亮吗?

“哇,哇,哇……”刺耳的婴儿啼哭声,离陆朝月这么近,像在耳边。

她拼命地想让这个孩子止住哭声,却不知道哭声从哪里来。听着哭声,陆朝月心慌意乱。

她到底在哪里?

茫茫中有一个声音,充满慈爱,母后活着的时候,也常如此亲昵地给她唱着童谣。

是一个男人在说话。

“如今正好是夏天,万物和谐共生。不如你就跟着我姓陈,叫你夏和吧!”

是这个婴儿的名字——陈夏和

婴儿被人抱入怀中,嗅着安全的气味,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陆朝月的心也渐渐安稳,合上双眼,和婴儿一同熟睡。

这婴儿又开始哭了!

陆朝月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死了还是活着,她仿佛和这个婴儿共同生活。

但她什么也看不见,神呢也摸不着。

她似乎存在这个世界上,却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哒——哒——哒——哒”

拨浪鼓的声音。

婴儿又咯咯地笑起来。

陆朝月又睡过去。

在半梦半醒中,陆朝月渐渐了解到婴儿的身世。

陈郎中去云游四方采药时,无意碰到了坠入水中,即将生产的农妇,他好心救人,并且帮助农妇接生。

但农妇在生下孩子后马上就去世了。陈郎中葬了她,把婴儿抱回自己家,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陈郎中医术应该很精湛,来找他看病的人很多,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白天时,陈郎中就把婴儿放在某个邻居家里,每隔几天给别人一些铜板,或者送些药材,当作谢礼。

婴儿还有个哥哥,叫陈景行,取自“景行行止”,意为一路平坦,无坎坷。

陈景行很疼爱这个小妹妹,一下学就会带着许多好吃的和好玩的来看她。

大多数时候,陆朝月都在睡着。

她凭声音判断自己一次睡了多久,令她没想到的是,有时几个月,有时甚至一两年。

她猜,估计是自己的一缕魂魄,流入赤水,附在了女孩的身上。

待到长睡不醒之日,便是自己烟消云散之时。

醒着的时候她偶尔回忆起往日宫廷旧事,深感命无定数,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当初繁华的建康城已成为梁国属地,自有梁人看守。

她的父兄在城破之时并未自杀谢罪,而是被押解到梁国为奴。

而她的十三哥,当初逃走的魏国质子,一路南行,渡过沧河,在临安城躲避一路追捕他的齐穆。

当初魏梁最后一战,竟使二人逃过一劫。

后来一些南方的老臣,干脆拥立十三哥即位,成立南魏。

齐穆也成了威风赫赫的开国大将军。

或许是死的太不甘心,她的这缕魂魄不愿离去,想有生之年看到见十三哥收复失地,一统魏国。

不知不觉,她半生半死多年。

南魏平王八年,距建康之战已过了八年之久。

南朝小楼歌舞升平,街头巷尾还有些愤愤不平之人醉酒提起荒唐至极的建康城战役。城中的小河边是说说笑笑的浣衣女,过去的耻辱被大多数人甩在身后,想起来也不过是数十年人生中的暗云一朵,早已如河中的青石一般被漫漫时间长河洗涤干净。

小院幽深,陈百道躺在树下的竹席上,凉意沁入肌肤,光影晃动,石榴花开得正艳,热闹的簇簇红。

他的女儿正站在浓密的树荫下,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抬头数着石榴花。

“爹爹,我数清了,石榴花共有三百七十二多,到秋天,我们就能吃上好多好多石榴了。”

声音清甜,悦耳赛过在墙头啼叫的黄莺。

“夏和,不要只惦记着吃,去把爹卧室书架子上的那本《神农本草经》拿来,我来考考你。”

夏和乖巧地“哎”了一声,欢快地跑开。书架子有些高,但也不用费力寻找。她搬着小板凳把书抽出来。甩着小辫子噔噔蹬冲回来,把书交到她爹手上。

陈百道随手把书放石桌上,也不看书,问:“作为大夫,病人说他腹痛不止,还伴有痢疾,你该用什么药?”

夏和不加思考,脱口而出,“可以用白芍,但原本身体就虚得人不能用白芍,可以用白术。”

“病人要是淤血呢?”

夏和想了想,葡萄似的眼珠沉静如深潭,她坚定地回:“可以用麻黄。”

陈百道赞许地点点头,忍不住把她抱怀里,喂了一颗红果。

又提问了几次,夏和都答出来了。

他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满意地说道:“不错,看来你已经把《神农百草经》背得很熟了,真不愧是爹的女儿。”

夏和得了夸奖,情不自禁地笑了,眉眼弯弯,梨涡浅浅。怪不得城里去陈家医馆看病回来的老阿婆都说:“陈家的女娃,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不得了哦,肯定要被皇上选去做妃子。”

陈百道倒是从来没听见这些风言风语。

他正色说:“咱们医者,并不是只会背书的书袋子。不同病人身上症状复杂,具体用药,还是要妥善,稍有不慎,轻了令病人痛苦,重了却害一条人命啊!”

夏和不过才八岁,虽然听不太懂,却知道她爹是个名医,爹说的一定是比天还重的大道理。

她连忙点点头,说:“爹,我都明白了!”

陈百道拍拍她的肩膀,眼里有一丝苦楚,“过几天就是你方伯伯的忌日,每次想起你方伯伯,爹都忍不住……”

“爹爹,哪个方伯伯啊?”

“当年和爹一同学医术的,你方伯伯医术比爹的好。有一次呢,他喝醉了酒,偏偏有人来看诊,他觉得不妨事,脑子清楚着呢,那人得的是小病。后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几日后,那家人砸了你方伯伯的医馆,说是吃了药死了……”陈百道回忆起当年的事。

夏和听了,脸上充满惋惜,既可惜那个病人就这样死了,留下亲人不知道怎样痛苦,又觉得方伯伯医死了人肯定也很难受。

她问道,“后来呢?”

“后来,你方伯伯就自杀谢罪了……”陈百道眼睛红了,旧友的事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

“什么?”相比较起医死人的痛苦,方伯伯医死人而自杀的结局更令年幼的夏和不可思议。

她不禁问:“为什么?是人都会出错啊!”

“医者绝不能出错!夏和,自那以后,为父时时刻刻警惕自身,行医救人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你也必须记住这一点!”

夏和懵懂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同样自杀的人,陆朝月更能理解方伯伯为什么会去死。她也明白陈百道为医者的用心良苦。

人活一世,应尽本分。

对医者来说,行医救人是本分,人命重于一切。

联想自身,王室子女,百姓供养。为政者,保江山社稷是本分,可她的父兄,哪一个尽到本分了呢。

甚至,据她所知,魏朝覆灭,大家都以为魏王已死,平王逃到沧河以南新建魏朝后,遥远的梁国却传出了魏国的太上皇和王上自愿为臣侍奉梁王的消息。

真是丢脸至极。

幸好她死了,不必直面这一耻辱。

“爹,你别难过。”夏和小小的手指为陈百道揉着发红干涩的眼睛。

都说女儿贴心,陈百道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他永远也不会后悔答应当初那个农妇的请求——收养无父无母的夏和。

不过,这个秘密,会烂在他肚子里一辈子。

陈夏和,永远只是他陈百道的亲生女儿。

夏和跑到厨房,拿出一小碟子槐花糕,亲手喂到陈百道的嘴边。

她的手上还有槐花糕的残渣,来不及擦,就急切地问:“爹,这是范大娘教我做的,我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小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陈百道吃了一大口,入口清甜,却不腻,就是有些黏牙。

但他怎么会说自己女儿做的不好,他指着槐花糕,夸道:“这是爹吃过最好吃的槐花糕,夏和怎么这么聪明,小小年纪就会做了!”

夏和说:“也不是很难呀,范大娘一教,我就会做了。”

“哎哟哟,我们夏和不得了了,以后当个厨娘吧!”

夏和说:“爹爹,我要当郎中,要治病救人。”

父女两个笑作一团。陈百道抱着她,叹口气:“要是你那个笨哥哥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教养了两个孩子,陈百道自问在儿子陈景行身上费了很多心血,可这儿子却始终让他看不到希望,文不成,武不就。

陈百道觉得,夏和聪明伶俐远超景行,甚至比自己还要有学医的天分。

他做梦都在想:如果夏和是个儿子,在我的悉心教导下,陈家或许能出一世神医,名垂千古啊!

可惜夏和偏偏是个女儿,世间的女子,存活本就不易,何况留名呢。


石榴花开的时候,是夏和的生辰。每年这一天,陈百道就会带上陈景行和夏和去城中最大的酒馆“范记酒庄”点上一桌好菜。

范记酒庄的老板范长仲是陈百道的知己好友。当年他得了咳病,寻医无数,怎么也治不好。

有一日和几个人在酒楼吃酒,朋友听他说了这件烦恼事,劝他渡江到对岸的梁国找大夫看看。

他一拍桌子,怒骂:“放屁,江对岸那是梁国吗?那是咱们魏国的国土!老子才不会让那帮鸠占鹊巢的梁人给老子治病,死就死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转世投胎当个将军,带着魏国大军去灭那帮兔崽子!”

话音刚落,就有人拍手鼓掌,大喊一声:“说得好!”

原来是刚带着儿女来到应城的陈百道,那时他医术渐成,正想一展抱负,做一代名医。却因梁魏战乱而颠沛流离,妻子也在中途死了。

他痛恨梁人至极,恨不得能丢掉医术,学一身武艺杀尽梁人。

正好听到范长仲这一段话,顿时觉得遇到了知音。

一顿饭后,俩人相见恨晚,去关二爷庙前立了誓,拜了把子。

后来南魏境内渐渐和平,范长仲做起了生意,把酒楼越开越大,还有闲钱在另一条街帮陈百道开了医馆。

昨天傍晚,陈百道让徒弟蔡原第二天休息。蔡原在医馆帮忙时间久了,知道师傅要去给夏和过生辰,他早上来的时候买了一个小女娃看的话本,一天医馆很忙,没机会找夏和,就让师傅把礼物转交给她。他把医馆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才放心的走了。

陈百道叫儿子女儿起床,雇了辆马车往城里去。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青石村,在应城最西边,除了本地村民,一些外地来的拮据之人也会在这个村租个院子住。

陈百道原本租的是本地一对夫妇东边的一座厢房,夏和4岁后,他干脆加钱租了整个东侧院。这样夏和住了一个屋,他和儿子陈景行住一个屋。

开医馆三年后,这家人的儿子要去临安考试。路途遥远,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去临安,就打算跟着一起去,算了算要不少钱,一时凑不够盘缠。

陈百道听说了,就跟这对夫妇商量:“我把你们的房子买下来吧。”

他们对于故土还有些留恋,不愿意没了根,虽然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拒绝了陈百道

陈百道说:“这样好了,咱们请村里的长辈到家里做个证明,我先出一部分钱,你们放心陪着孩子上京赶考,如果孩子中了榜,我就把余下的钱托人送过去,你们干脆在临安买个小房子。要是孩子没中,那你们还回来,这些钱就当是我十几年的租金。”

这对夫妇想了想,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就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辈,立了字据。

后来这家儿子中了榜,留在了临安,陈百道又向范长仲借钱,把屋子修缮了修缮,改成了“陈宅”。

虽然不能和范长仲所在的城东相比,不过穿过一座桥,走几条巷子,也就到了城中心。

范记酒庄就开在城中心最繁华的那条街上。正值饭点,里面人来人往,有在楼梯间寒暄的,也有坐着喝酒吃肉的,门口的雅座上也有不少人等着里面腾出空桌。

掌柜的忙得脚不沾地,见他们一家三口来了,笑着迎上去:“陈郎中,快往里边请,知道您今日肯定来,老爷早就让我留了空房间给您。”

陈郎中伸手作揖,拉着夏和往楼上走,二楼楼梯口有个店小二在等着他们。

父女两个上了二楼,夏和扭头看见陈景行不知站在一楼花盆那听什么入了迷,就喊:“哥哥,你快点上来呀!”

陈景行回过神来,往楼上跑,正好赶上一伙人下楼,一下子撞到为首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一巴掌挥到他身上,显些把他推翻,还好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栏杆。

那人恶狠狠地说:“走路不长眼睛啊!”

陈景行燥得脸通红,本想道歉,看到对方如此无礼,少年心性,也被激出了怒火,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喊:“撞你怎么了!”

那人一听,抬腿就要踢过去。

却不知怎么的,右脚快挨着陈景行肚子时,左腿膝盖突然一弯,整个人支撑不住,向前倒入。

陈景行在他的正下方,躬着身子快速往上一跳,那人扑了个空,摔倒在台阶上,滚到一楼。

他诶呀诶哟地抱着胳膊腿叫起来,掌柜的连忙跑过去扶他坐在凳子上。他冲着楼上破口大骂:“哪个孙子暗算你爷爷,有种出来打一架!”

楼上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我是你齐爷爷,你还想单挑啊,我随时奉陪!”

众人目光投向二楼,只见廊道上站着一个神采风流的少年,面容严肃,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褂,识货的人早已看出那是如今都城临安最流行的款式。看他的样貌,应当非富即贵。

那人心知这少年定是大有来头,不敢惹怒,嘴里喊着:“你给我等着。”连滚带爬地出了酒楼。

少年眼中尽是鄙夷不屑,看着那抱头鼠窜的背影,向楼下走去。

衣角被拽住,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哥哥,你好厉害呀!”

原来是个身高只到他腰间的小丫头,穿着一身绿裙子,莹白小脸吃力地仰着,笑得像春日梨花。

小小年纪,即便这样的角度也难掩清丽姿色。

少年听得心花怒放,脸上一派凛然之气,心中如波涛汹涌。

他路过五月的酒楼,遇到了他这十几年见过的最漂亮的小丫头。

少年偷偷地想:“要是能拐回去当妹妹,母亲肯定也特别高兴。”

他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夏和拽他衣角的手。

夏和心里想:“大哥哥好严肃,蔡原哥说的真对——厉害的人脾气都不好!”

她慢慢地松开手,神情矜持了一点,声音低了下去:“谢谢你帮我哥哥打架。”

“对对对,多谢你啊!”陈百道连连道谢,问道:“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住在哪里,改日我备上一份厚礼答谢。”

少年看了一眼同样期待的小丫头,鬼使神差地说:“你过几日送到城东齐府就行了,我家刚搬来,还没收拾好。”

“好啊,我亲自送过去。”陈景行跑上来谢他的恩人,看样子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小,怎么武艺这么好!

他不问陈百道,就急忙说着:“齐公子吃饭了没有?今日是我妹妹的生辰,不如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陈百道在旁附和,夏和不语。

齐小公子摇摇头,对他们说道:“不了,我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我呢,改日再约吧。”

说完,便下楼走了,陈景行冲着他的背影喊:“我叫陈景行,你有事就去陈家医馆找我啊!”

齐小公子脚步顿了一下,并未回头。

这一阵骚动过后,酒楼里恢复热闹。

一家三口坐在窗前,陈百道给三个杯子里倒了茶水,陈景行抗议地嚷嚷:“爹,我都十五了,我要喝酒。”

陈百道就在桌子下面踹了他的腿一脚:“好好吃饭,别多话。”

陈景行说:“其他像我这么大的人,早就喝酒了,父母也不管,只有爹不许我喝酒。”

夏和轻咳一声,端起茶杯:“今天我生辰我最大,我们都不可以喝酒。”

陈景行说:“好好好,今天妹妹说了算!”

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放在夏和面前。夏和打开,竟是木头雕刻的一朵石榴花!那花瓣栩栩如生,连旁边叶子的纹理也十分清晰,像是真的一样。凑近闻,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陈景行看她高兴呆了的样子,得意地说:“这是哥哥我跑到范大叔的木雕铺,白干了一个月活,求着范大叔教我的。怎么样?还不错吧,范大叔当场就要认我做徒弟了!”

陈百道也拿过来欣赏,确实还不错,感觉和杂货铺里买的木雕没什么两样。看来他儿子还是有那么一点天分的,虽然这聪明劲儿不在医术上,好歹也证明他陈百道没养出个笨蛋来。

夏和对任何夸她哥哥的人都很喜欢,范大叔和范大娘对他们兄妹俩一向很照顾,要是哥哥和范大叔做师徒,那真是太好了。

她期待地问:“那你答应啦?”

陈景行夸张地连连否认:“怎么可能!妹妹,你哥哥我以后是要领兵打仗的,穿着盔甲,威风凛凛,做木雕算什么本事啊!”

“做木雕怎么不算本事了?”一道雄浑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三人一起看向走近的男人,陈景行和夏和高兴地喊:“范伯伯!”

陈百道站起来,笑着拉过男子的胳膊,让他坐在主位,说道:“范兄,你可算来了!这两个孩子吵得我快头疼死了。”

范长仲摸摸胡须,朗声大笑,慈爱地望着陈家的两个孩子,对陈百道说:“我看陈兄你乐在其中啊,叫我这个孤家寡人羡慕得很!”

陈百道说:“兄长喜欢孩子,就让他们以后多去你跟前孝敬孝敬,我实在是被他们烦的不行!”

他没有说让范长仲抓紧时间生个孩子这样的话,因是知道范氏夫妇伉俪情深,而范夫人早年伤了身体,极难有孩子,范长仲一向对夫人言听计从,却不顾范夫人劝阻,坚持不肯纳妾。

范长仲拍拍身边陈景行的肩膀,说道。“我和夫人巴不得有两个这样活泼可爱的孩儿,只要范兄舍得,我这就让夫人赶紧腾出屋子,今天就让他们搬进去。”

四个人哈哈大笑,范长仲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打开后,里面放着一个金灿灿的小蟾蜍。

他给夏和挂在脖子上,陈百道虽然觉得贵重,但看夏和喜欢,也没多说什么。

吃了几口菜,陈景行又提起刚才那位齐小公子,言辞中止不住的崇拜。

陈百道忍无可忍,让他闭嘴。

范长仲笑而不语,直道他们今日遇到了贵人。

“陈兄知道刚刚那个小公子是谁吗”

陈百道摇摇头。

“他呀,就是齐家的二公子齐昭,你们也亲眼看到了,小小年纪就身手不凡。”

陈百道思索片刻,问道:“难道是……那个齐家?”

范长仲轻摇纸扇,“还能有哪个齐家?整个南魏也找不出这样卓越的子弟了!才十三岁就能用石子击倒几步之遥的对手,这臂力令人惊叹,恐怕从小就下了很大的功夫练习。”

陈百道也赞叹不已,说道:“听说他家大公子天生神将,十二岁入军营掌管童子军,十三岁就带领麾下的童子军灭了流窜的匪徒,现在才十八岁,就已经独立领兵守卫一城了。”

这时旁边路过一个人,大家都叫他张三。张三是个对闲谈琐事极其感兴趣的男人,他拉了一张凳子也坐了下来,惊讶问道:“才十八岁就能单独领兵守城?不可能吧,王上能同意吗?”

范长仲一向交友广泛,来者不拒,他笑道:“朝廷无得力将领可用,只有齐家父子能力显著。况且小齐将军虽然才十八岁,过去后把那宋国打得屁滚尿流,朝廷上下又有谁会提意见呢?”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啊!”陈百道叹气。

范长仲说:“陈兄,你一向思虑得多,总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我看人生在世,不如活得肆意一些才有滋有味。”


沧河北边是被梁国占了的土地,沧河南边就是魏国边境第一大都城应城。

两军交战,不阻贸易,应城也算是南来北往的货商常到之地,若想知道各国那新鲜有趣的事儿,尽管去城中酒馆,不论大小,随便一间,坐着吃顿饭的功夫,听尽朝内朝外事。

现如今,范记酒馆里头议论纷纷。

路人甲头微微向前探着,低声说道:“听说了吗?咱们王上要派兵北伐!”

桌上另一路人乙道:“哎哟,那可不得了了,没想到咱们这辈子还能回到故土呢!”许是这消息太震撼,他这声音没收住。

旁边桌子上的路人丙夹起一块肥美的肉,嘴角撇着,鼻腔里“哼”了一声,这哼的很有技术,带着一丝惊讶,三分嘲讽,六分的痛恨。

“我看啊,这仗打不赢,梁国兵强马壮,咱们朝廷什么?什么都没有!”

这自问自答更强调了他对北伐一事的无信心。

路人甲实在是个百事通,喝一口小酒,腰杆挺直,脸上掩饰不住的的得意神色。

“怎么不会赢,领兵的可是齐穆大将军!”

外头火云如烧,远山如碧。

宜热血沸腾。

陈百道还好些,目光如深潭,隐约看到里面跳动的小火苗。

范长仲则是满脸通红,拿起酒壶,快步走到路人甲那张桌子旁,双手作揖。

“兄台,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路人甲见一个两个的怀疑自己,急得站起来,“怎么不是真的,临安城里都传遍了,齐将军新任应城的节度使,连咱们应城郡守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我离开临安时,齐将军正点兵,也就这几日的功夫,就到城里了。”

“好!好!好!”范长仲替路人甲满上,又给桌子上其他人倒满,“哈哈哈哈…!”他大笑,“来,这是大好事!喜事!快让咱们干了这一杯。”

夏和愣愣地看着干爹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跑,影整个酒馆里的人敬了一遍酒。

陈百道自斟自饮,眼中湿润,神情动容。

回到家,陈景行去天井打了水,倒入盆中,喊夏和出来洗脸。

夏和端着一筐花瓣跑出来,抓起一把洒在水里,挽起袖子,露出皓白如雪的胳膊,双手掬起一捧水,轻轻柔柔地贴在面上。

陈景行见了,嫌弃地说:“妹,你这是在干嘛?”

夏和说:“蔡原哥给了我一个话本子,里面有个绝世美姬,被她心上人送给皇上,她就让皇上杀了很多人,包括她的心上人,可惜最后死了。”她特地地凑到陈景行耳边,才小声说:“绝世美姬从小就这样洗脸的。”

陈景行:……

这时陈百道被人架着进了门,陈景行赶紧接过他,嫌弃地皱眉——他爹浑身酒味,醉醺醺的,吐了他一身。

兄妹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他给放到床上,夏和帮他脱了鞋,使劲把脚也推上去。陈百道端了一盆水放到床边,先让夏和出去煮醒酒汤,自己替他擦洗身子,找了新衣裳给他换上。

夏和在外头喊着醒酒汤煮好了,陈景行扶他爹坐起来,头靠在床边,然后接过夏和小心翼翼端来的醒酒汤,毫不客气地掐开他爹的嘴,灌了就去。

过了一会儿,陈百道有些清醒,就让两个儿女先去睡觉。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范长仲傍晚时分对他说的话。

“我劝你,让行儿入了军营,立一番事业。”

“惠娘死的时候只说要让行儿好好读书,参加考试,去朝廷里做官。我怎么能辜负死了的人的心。”

范长仲听了摇摇头,气势十足地说着:“当官能做什么?做梁国和咱们皇上的走狗吗?你看看这些年做生意多不容易,他们变着法的让咱们出钱,自己在朝廷里享乐,亲娘和亲爹在梁国受尽侮辱,也不放在心上……”

他赶紧捂住范长仲的嘴,这都是一些大逆不道之言,让人知道了,范陈两家就会被送上断头台。

范长仲却言辞正色,一甩袖子,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道:“陈兄,你捂住我的嘴,能捂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陈百道瘫坐在竹椅上,“我不管其他人,我只想让全家平安。皇上都不想打仗,平头百姓再怎么想也没用。”

“天下都不平安,百姓哪来的平安?”范长仲一拍桌子,“连皇帝都在他国为奴为仆,我们哪来的平安日子!”

他说的皇帝当然不是指的如今南朝皇帝。

一时场上便陷入沉默,虽然南魏经八年休养生息,此时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但建康八年的梁魏之战,带给魏人的伤痛却不不是能轻易烟消云散的。即便是尚在牙牙学语的孩童,也能跟着街头巷尾的童谣哼唱两句:

沧河沧河水呀,一路向北流。

流过青石山呀,到不了建康城。

站在高高的山顶,望见建康城。

上头插着梁国旗,我泪眼朦胧。

皇上做了安乐侯,公主成了赤水魂。

天上神仙看一看,降一个大英雄。

何时收我旧山河,重扫燕山雪。

这讲的是建康八年梁国与魏国的最后一次战役,福康公主陆朝月跳赤水明志,梁国震怒,索性发兵直接攻进建康,掳掠皇帝等一众王室和大臣及其亲眷几千余人。

后来封了魏国太上皇和魏国皇上做安居侯和安乐侯,久居梁国沙河子。

据逃离建康的百姓传言,耶律齐押送这些人回梁国都城时,曾要求魏皇和太上皇不穿上衣,如牛羊般四脚爬行十里。

至于嫔妃公主和夫人小姐的遭遇,不用想也可得知,但这无疑是更大的耻痛,人们缄口不提。

天下是男人的天下,男人打下天下,便有了女人的好日子。天下鼎盛,百姓余有荣焉。一朝倾覆,男人尚且卑贱如蝼蚁,被人踩于脚下,还要替人擦净鞋面。女人如浮萍,无身无心,随意漂浮,待风雨摧残,日久凋零,也不过荒野中任风一吹,魂魄不知何所去。

就如同福康公主陆朝月,天之骄子,自幼在宫廷里金尊玉贵地养着。而魏国数次战败,她或许预见有那么一天要受辱于梁国,所以早早做了赴死的准备。

不过又有百姓说,福康公主此举感动上天,她死后赤水河神发怒,波浪滔天,淹没了周边好多魏国郡城。

还有人说,福康公主是天上的神仙,他曾在夜晚见福康公主坠水处亮如白昼,那是赤水的河神在度她上天。

传言到底真不真,就没人知道了,毕竟关系皇家颜面,平王杜绝民间议论此事。就曾有人在都城临安喝醉了酒,于大街上痛骂南魏君臣无视羞耻,苟安存活在沧河南,后来这个人被挂在临安城墙上一个月,日日受鞭刑三百下,死后身首异处,全家被流放到毒气弥漫的漳南。

毕竟朝廷明令禁止讨论,范长仲也不再多谈,他又喝一口酒,语气严肃:“陈兄,你我二人相交快十载,又在关二爷面前拜过兄弟,我们理当共进退。我今日是想告诉你,如果当今圣上和大将军齐穆真的有意北伐,过几日将军定会来咱们这驻军,招兵买马。我决定去变卖家产,投奔他。”

陈百道听了仍犹豫不决,“可你我都知道,齐穆大将军当年是姜冲将军的部下,魏梁大战时,被北边皇上派去捉拿咱们陛下,才逃过一死。虽然现在他官拜大将军,皇上会放心重用此人吗?”

“我不想那么多,齐将军一心北伐,我就追随于他。他成,我随他一同收复失地,他败,那我也跟着他共赴黄泉,二十年后再与那梁国一战。”

陈百道见知己好友执意如此,劝说不动,终于下定决心:“好,那让行儿跟着你去军中吧,我开医馆多年,也有那么一身本领,愿意去军中尽一份力。”

既然决定要去,陈百道也不做出尔反尔的事。第二天一早,他赶去医馆,看了一上午诊,下午则打算去整理了些打仗常备的药,准备等见过齐穆后,都送到军中。

忙活完一上午,他累的腰酸背痛,嘴里念着岁月不饶人。

一杯水却送到了面前。

是那刚和案头高的小女儿夏和,她送来水,搬个凳子站在陈百道身后,给他捏着肩。因为年纪小,这力度轻轻柔柔的,并不能缓解肩颈的酸乏,但陈百道还是感到有思暖意流到心底。

他猜是陈景行带她来医馆,环视一周却不见儿子的身影。

夏和在他背后说:“哥哥去找干爹,准备谢礼了。”

“什么谢礼?”

“就是昨天帮哥哥打架的那个小公子啊,您不会忘了吧,咱们说好要送谢礼到他府上的。”

陈百道这才隐隐约约想起这么一回事,他一拍脑袋,“哎,爹实在太忙了,还好你们记得。”

“爹是为了治病救人嘛,我和哥哥都懂的。”夏和似个小大人似的,出言宽慰,又说开心地说道“哥哥很喜欢那个小公子,想让小公子教他武艺。”

这次陈百道倒是没有说什么,喝了口水,沉沉地叹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说给身后的夏和听,“罢了,他想去学就去吧,人家教不教他,看他自己的本事吧。”

夏和一把搂住陈百道的脖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宛如银铃一般,“爹爹啊,你真是世上最好的爹了!”

“那我不同意你哥哥去学武艺,就不是好爹爹了?”

“不是啦,不管爹爹怎么样,都是为了我和哥哥好。”

陈百道叹口气,罢了,儿女的事自有儿女自己操心,顺其自然吧!

过了两日,范长仲拉着陈百道,来到了城外二十里地的军营。一下马,便看到五色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中间的旗子上写着大大的“齐”字。

陈百道心神激荡,对旁边好友说:“范兄你看,这一字有气吞山河之势。”

营内传来震耳欲聋的口号声。范长仲递上拜贴,守卫仔细地看了看,检查了他们是否带了兵器,便进去通报。

营帐外是肃穆站立的守卫,令人生惧。两人快步走进帐内,看见中间硬榻上坐着的齐穆,他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们十分有礼。

陈百道不仅会画草药,也对人物画很有研究。由于前朝魏王喜爱书画,不少人除科考外,都在绘画、书法、琴艺上用心,掀起了举国醉心四艺的热潮。凡大街小巷,随便拉一个人,也能对当下的琴棋书画点评一二。陈百道年轻时,潜心研究医术之余,在人物画上也小有心得。

在他看来,大将军齐穆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君子,他肤色偏白,面相柔和,和人说话声音不高不低,不像武将,更像是一个文臣。但常年战场风霜刀剑的浸染,还是为他的气质平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倘若以画来喻人,此人似秋菊,外形为次,风骨最佳。”陈百道见过齐穆后,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大将军齐穆,乃当朝第一猛将。

当年梁军铁骑压境,侵占沧河以北魏国领土,本该去梁国为质的十三皇子极有先见之明,逃到南方,而后魏国被灭,南方诸臣和北方过来的老臣一举扶持十三皇子即位,年号平宁。

十三皇子做了皇帝,并未处置当初奉先帝之命追捕他的齐穆,反而封齐穆为开国少将之一。

平宁三年到平宁六年,梁军派兵驻扎沧河北,企图渡河灭南魏,齐穆大将军率大军在沧河南,与梁军遥遥对峙。

双方在沧河上几次交战,齐穆用兵如神,反守为攻,使梁军元气大伤,被迫退回建康。

沧河之战后,除了齐穆获封护国大将军之号,他十六岁的长子齐晖,因数次偷袭梁军成功,在军中渐露头角,备受瞩目。也因此被平王派去镇守番武的乱民,而后任番武司战使,协同郡守管辖番武十三郡。

所以这次齐穆来应城,只有妻儿柳氏和小儿子齐昭一同前来。

陈景行拎着几盒名贵的药材,徘徊在齐府门口,望着高门大院,心内踌躇。

早就知道城东富庶,住在这里的都是达官显贵。来的一路上罕见行人,人们都是车马出行。

景行啊景行,他爹取得可真是个好名字,果然他陈景行只能“走”在这平坦大道上。

在对面磨蹭了许久,门口的守卫终于指指他,让他过来。

他拿着谢礼走向前去,热情地叫了句:“守卫大哥好。”

守卫不为所动,冷冷地问:“你是哪来的,在我们齐府门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陈景行只得说:“我是陈家医馆的陈景行,昨日在范记酒庄与人发生冲突,有一位小公子出手相救,他说自己住在城东齐家,今日我特地来送谢礼。”

守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药材,对他说:“我家二公子今日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们会去禀告的,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走吧。”

陈景行见他二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好似他是来占便宜一样,顿时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气鼓鼓地走了。

夏风微动,满架蔷薇摇曳生香。齐府的女主人柳氏刚吩咐人摆好了箱笼,此刻正在书房整理小儿子的书籍。

少年年幼贪玩,刚到应城,收到临郡故交季家长子书信,便骑马赶到逢春郡探望好友。

齐昭的小厮春生拎着一个盒子站在门外,对着柳氏说:“夫人,门口来了个人,说是公子救了他,来送谢礼的。”

柳氏不以为奇,齐昭从小就跟着齐穆学武,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这些年送到家中的谢礼大大小小有几百件了。

“既然是送给公子的,你就让知月给他放好吧!”

知月是齐昭的大丫头,比他大五岁,自小就在齐昭身边服侍,性格很是稳妥。

春生却面露难色,“这送的都是些药材,知月姐姐让我来问您一句,是不是放到家中库房里收着。”

柳氏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中堂,“来,我看看都是些什么。”

春生打开盒子,呈到柳氏面前。柳氏见不过是些滋补养气的药,就让春生收起来,送到库房管家处去。

夜间齐穆回来,她无意间跟齐穆提起这件事。

“昭儿眼见着是越发大了,这些年在外面交了不少朋友,今天有个开医馆的朋友,还给咱们送了药材。”

“开医馆的?是陈家医馆吧?”

“夫君你怎知?”

齐穆唔了一声,道:“前几日城中最大的酒庄老板范长仲来见我,说是要卖了家产跟着我入军营,他还带了个朋友,是位郎中,那郎中临走时提起昭儿在酒馆如何英勇无畏,还要再来谢谢我呢。”

柳氏便笑了,“那确实也是有缘分,那夫君你答应他们了吗?”

“我看他们意志坚定,那范长仲又是常做生意的,就请他陪同齐昌一同采买兵士每日伙食所需的肉菜之类。至于那个郎中陈百道,我听城中人提起过此人医术尚可,医德颇高,目前军中无大夫,就先请他不忙时来军营为战士义诊,平常帮忙采买军中常备药材。”

齐穆淡淡提起此事,他和夫人柳氏少年夫妻,柳氏又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个人,军中琐事他倒是常对她说起。

柳氏也赞许地点头,“既是义诊,倘若陈郎中家中有不便之事,可以来和我说,昭儿长大了,我在家中左右也是闲来无事。”

齐穆嗯了一声,这就算是知晓了。

过两日齐穆和陈百道提起此事,陈百道果真犹豫片刻,似是有事开口。

他就说:“陈郎中若有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陈百道才说:“将军事忙,我本不欲开口,只是我家中有一八岁小女,年岁渐长。妻子死后,我未曾再娶,也无合适女性长辈教养于她,每每想起此事,甚是忧虑。”

齐穆便问:“那郎中是想请夫人教导?只是此事我还要与夫人商量,照顾儿女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我怕她不得闲。”

陈百道就说:“草民都晓得的,只要夫人能提点小女一二,也是小女的福气了。”

齐穆回到家中,闻得饭香从屋內飘出,他不由得嘴角上扬,定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回来了。父母多溺爱幼子,他们夫妻虽然日常教养子女严格,在其他事上倒都顺着孩子的意思。

柳氏随他进了内间,卸下盔甲,换上一身常服,这料子细腻柔软,穿上凉快惬意。出来时见桌子上摆着好几道精细的饭菜,儿子齐昭面如冠玉,身形似松,不由得心内欢喜。

齐昭见了他也止不住的高兴,却规矩地立在一旁,开口唤道:“父亲。”

齐穆入座,冲他招手,“回来了,就坐下吃饭吧。”

柳氏和齐昭一左一右坐了下来,齐穆便问些齐昭去逢春郡的一些见闻。

齐昭倒也说不出一二,只道:“逢春郡不如应城巍峨,不过景色确实宜人,但这景色嘛,哪里的好风景也比不上临安呐。”

齐穆呵呵地笑起来,说着:“临安春色一绝,自然是哪里也比不过的。”

柳氏给他们父子夹了菜,吃了一会儿,下人端鱼汤上桌,伺候的婢女一人给他们舀了一碗儿。柳氏说着:“这条鱼是昭儿从逢春郡专程带回来的,肉质肥美,尝尝怎么样?”

齐穆喝了一口,只觉鲜香入喉,胃里暖洋洋的。他夸道:“昭儿的鱼不错,夫人的手艺更不错。”

柳氏心花怒放,说道:“左右我这整日无事,也就做些饭照顾你们父子了,要是晖儿要是成了亲,有个孙子孙女给我带带就好了。”

齐穆念头一转,“嗯,倒是有一事还要和夫人商量,就是昨天的陈郎中,早年丧妻一直未娶,日后常去军中看诊,倒不方便照顾女儿。”

柳氏犹豫,不知品行如何,也不能贸然养一个孩子。齐昭却在旁边说:“是陈家医馆的陈郎中吗?”

见父母点头,他不懂声色地说:“我倒是听说陈郎中医者仁心,整个应城一多半的人都被他看诊过,还时常在街上为老人免费义诊,忙得连自己的儿女都顾不上照顾,常常放在范记酒庄呢。”

“是么?”柳氏一向佩服这等侠肝义胆的人,“这样说来,陈郎中将女儿托付给我,也算是对咱们齐家的一份信任。”

“对啊,”齐昭开口,“母亲正好也喜欢女孩儿,放在身边也能陪着母亲。”

次日,陈百道要去军营医帐帮忙,在帮忙之前,他还有正事要干,就是把女儿夏和送到齐将军府上。

“爹,我和蔡原哥在医馆好好的,怎么非要去齐府住着啊?”

蔡原就是陈百道药店的学徒,十二岁来到药店帮忙,在陈景行身上看不到传承的希望,他干脆就把蔡原收做徒弟,继承衣衣钵。陈百道常常去别人家中看诊,就把陈景行和夏和放在医馆,由蔡原看着。

夏和不乐意去什么齐将军家,在别人家哪有在自家自由。

“你是个女孩,也该学学女孩懂得那些琴棋书画什么的,会些本领。”

“琴棋书画是本领,行医救人就不是本领啊,再说我还会爬树呢!”

陈百道敲她的头,“快别提了,都是你娘死得早,我把你当男孩养,像个皮猴子。”

夏和不满地嘟嘴。

他们到了齐府门口,管家从里头一路快走,笑呵呵地出来迎客,恭敬地说:“我们夫人早就得了消息,已经让我安排好给小姐住的地方了。”

“伯伯,”夏和乖巧地叫着,“您叫我夏和吧,我爹是个郎中,我也不是什么小姐。”

齐管家觉得这小女娃长得像雪团一样,一双眼大大的,又灵动,露着笑意,可爱极了。他慈爱地说:“到了咱们将军府上,您就是尊贵的小姐了。”

在这个柳庭风静的午后,夏和第一次见着将军齐穆的妻子柳氏。她不像其他官家女子弱态风流,也不像范大娘气势逼人,温柔恬静,眉宇间有疏朗之气。

她站在青石做的阶上,风姿飘逸,冲着夏和笑,浑身像散发着金光一样。

即便是此时依附夏和而活的陆朝月,也感受到了那份亲切。

无论是前世的陆朝月,还是今生的夏和,都没有和母亲的缘分,从未体会过被母亲爱着是什么感觉。

夏和想着柳氏定是一个慈母,她身上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亲近,想抱着她撒娇。而她也那么做了,扬起明媚的笑脸,叫了声柳夫人,就依赖地扑进了柳氏的怀里。

倒让一旁的陈百道酸红了眼,都说女儿和娘亲,自己女儿从小没了娘,被他们父子这两个粗心的男人照顾着,多可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柳氏一颗心像掉进了蜜罐里,赶紧让人拿了一些女孩儿喜欢的吃食,端到桌子上喂她。夏和想着,柳氏还拿她当小孩子呢,她感动地说:“柳姨,您对我真好!”

柳氏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齐晖从小跟着齐穆在军营里,小有功名,已经是个独立的小将军了,小儿子虽然在身边,也是整天打打杀杀的,还隔三差五闹着要进军营。

她心肠软地一塌糊涂,不自觉地笑起来,将夏和抱到怀里来:“你这个小丫头怎么那么招人喜欢呢!”

夏和在她怀里撒着娇,喂她吃刚送来的红果。

齐昭一进屋,就傻眼了,这还是他那堪比母老虎的娘吗?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孩儿拜见母亲。”

“昭儿来的正好,”柳氏把夏和放在地上,给他介绍,“这是你陈伯伯的女儿,比你小五岁,会在咱家住一段日子,你做哥哥的,要多多照顾她,明白了吗?”

齐昭看向这个比他还要高一点的女孩儿,大眼睛黑亮黑亮的,不眨一下,就直愣愣地盯着他。

许是认出他了吧。

他的脸一下子就热起来,不知道有没有脸红了,赶紧清了清嗓子,低着声音说:“母亲,我知道了。”

“齐昭哥哥好,以后就麻烦你啦。”夏和走过去,牵起他的小手,她哥哥说过,齐小公子是好人,还是个很厉害的人。哥哥想和齐小公子交朋友,她肯定要帮哥哥的。

交朋友就一定要主动说话,勾肩搭背,把酒言欢。

齐昭长这么大,虽然以前在临安,出去游玩时也有不少好友带着妹妹来,但他一向视而不见。

这个小女娃可真和他预料的一样,有点自来熟呀。这性格,母亲一定会喜欢的,有了她在,母亲也就能放自己入军营了。

他摸摸小女娃的头,啧,手感真不错,像极了摸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黄猫的感觉,毛茸茸的,暖烘烘的。

柳氏看着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块,牵着手,像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一样。

晚上,她伺候齐穆梳洗,靠在他怀里,听着这个男人砰砰的心跳声,温柔地说了一声:“谢谢。”

“咱们这么多年夫妻了,说这些做什么!”齐穆把柳氏抱得更紧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终究是他亏待了她!

柳氏不愿让齐昭出去打打杀杀的,拘了他在家里练字。齐昭索性把夏和也骗到书房,说是要给她看好东西。

“你知道母亲为什么喜欢你胜过我吗?”齐昭放下练字的笔,对旁边夏和说。

虽然被骗来书房一块写字,夏和倒也不生气,毕竟她要让齐昭哥哥和她哥哥做朋友,教她哥哥武艺。

而且齐昭对她真的很好。

首先,他像身量修长,小小年纪个子已经超过陈景行了,又继承了柳氏那常含笑意的眼。夏和一看他的脸,就想到蔡原哥送的话本子上写的美男子,肯定也是这么“玉树临风”。

她见到齐昭就忍不住欢笑。她觉得,就算齐昭凶她,她也不会生气的。

况且,他品性谦和有礼,不仅不凶她,还常常哄着自己。

所以没事的时候,她也喜欢去找他,加上齐昭也很乐意让她黏着,这几日,就俨然成了齐昭的小跟屁虫了。

她知道柳在学业上对齐昭很严格,平常并不主动打扰他,就在一旁看医书或者画画,虽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但她有这份心嘛,这就难能可贵了!

现在是齐昭主动来和自己说话,她就问:“为什么?”

齐昭一只手背在身后,拿起扇子敲敲她脑袋,“因为我母亲一直想再有个女儿啊!原来她就很喜欢我堂姐的。”

“那你母亲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妹妹?”

“我父亲不愿意喽,他说现在天下不太平,我们男子还能战死沙场,女子活着就太痛苦了。”

夏和想,女子怎么很痛苦!她爹爹常抱着她读医书,哥哥给她做饭吃,干爹干妈送她好多好多礼物!

她的脸上一派天真。

齐昭真是觉得她和自己养过得小花猫越来越像了,脸和眼睛圆圆的,头发毛绒绒的。他计上心头,说:“要不你给我当妹妹吧”

“你想得美哦。”夏和很干脆地拒绝了。开玩笑,她是有亲哥哥的好嘛。她爹爹很忙,基本是陈景行照顾她长大的,所以她绝对不会背叛哥哥的。

齐昭失望地说:“那你可别后悔。以后我当了将军,多得是有人当我的妹妹。”

夏和纠结了一下,不怎么相信,就说:“你会去当将军吗,柳姨不是一直让你读四书五经吗?当官的人才用看那些书吧!”

柳氏在学业上对齐昭很严厉,除了每日的骑射,便只能在书房读书。夏和来了,他才能每天下午有半个时辰和夏和一块吃吃点心。

“我又不是只读四书五经,父亲还让我读《孙子兵法》,《左传》《史记》之类。”

“我哥哥说大将军要会杀敌,读书的都是嘴皮子功夫。”夏和把她最信赖的陈景行搬出来说服齐昭。

偏偏齐昭也有个哥哥,他嗤笑一声,不屑一顾。

“你哥哥是将军吗?我兄长十三岁就能带着兵士去剿匪了,他从来没说过读书无用这样的话,还常常给我找地方图志让我看呢。”

夏和哼了一声,“我哥哥以后就是会当将军。”但她想起来齐家已经有两个真正的将军了,说不定齐昭说的有道理。

她巧妙地换了个话题,“地方图志是什么?”

“就是各地风土人情,山川河流走向什么的。兄长说打仗在于阵法,合理布阵就要关注地形。我兄长有个好友在钦天监,他们经常讨论怎么看风向天气什么的。”

夏和听了很感兴趣,她两辈子加起来,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

她笑眯眯地拉着他的胳膊:“齐昭哥哥,那你给我讲一讲嘛。”

齐昭无奈地看着这个磨人的女娃,去书架子上找了本地的地方图志,边读边给她讲解。

到了晚饭的时候,夏和还抱着书不撒手。要是陈百道看见一定会吓呆,这些年他让丫头读几本医书可是废了大功夫。

八岁那年初冬,齐昭来应城第一年,这里下了一场大雪,变成了茫茫一片白色,分不清天地。齐昭和夏和坐在围炉前烤火背书。

齐昭说:“以前冬天,我们在临安住着,那儿气候湿冷,几乎不下雪。我大哥就给我讲他以前在建康怎么在雪地捕鸟,特别好玩儿。你想不想知道?”

这么好玩的事情,夏和当然很感兴趣。听他讲完,夏和羡慕地说:“要是我们也能捕鸟就好了!”

齐昭也来了兴致,趁着下人不注意,领着她偷偷进了厨房。在厨房里,他们找到一个放菜的蒲篮子,从米袋里抓了一把米,又从房间里找了细细长长的线,系在随便捡的树枝上。

从厨房到房间,这一路跑来,冷风吹着脸都通红了。夏和揉揉冻得僵硬的鼻子,哈了一口气,搓搓手。

“这也太冷了吧,我们得在院子里一直守着吗?”

齐昭想了想,便又接了几根线,扯的长长的,让夏和进屋等着。他把篮子支在院中,撒上稻谷,线扯进屋子里。

“你看,这样咱们就能在屋子里看着了。”

“齐昭哥,你真聪明!”夏和崇拜地看着他。

齐昭眉眼间闪着得意,对她“嘘”了一声,“我们分工,娘还让我背书呢!”

窗台上贴着明纸,他们一人背书,一人盯着院子。后来背着背着,听的人睡着了,背的人也睡着了。

柳氏进门,就看见夏和成了裹得厚厚的肉团子,粉雕玉琢,睡得东倒西歪,可爱极了。

她拍拍同样睡着的儿子,难得地有了慈母之心。齐昭醒来,一看是柳氏,吓得马上清醒了。

“娘,我背会书才睡的,要是不信,您就提问吧。”

“娘今天就不问了,有人送来刚捞的鱼,娘给你们做了鱼汤。”

一听见鱼,齐昭才想起来自己的捕鸟行动,赶紧穿鞋往外面跑去,院里只有光秃秃的树和干干净净的雪地,篮子下面一粒米也不剩。

他觉得很懊恼。倒是夏和,没心没肺地喝着鱼汤,直说想给哥哥陈景行也带一碗,早就忘了捕鸟的事儿。


春来冬去,眨眼的功夫,夏和也在齐家住了半年了。

柳氏并不拘着她,除了日常读书习字,额外做些女红,其余时间任她在府内出入。齐府下人多是跟着齐家从京城来的,见惯了高门显贵,先前并不拿她这个郎中家的姑娘当回事。

日子久了,看她天真可爱,活泼伶俐,且虽被柳氏和齐昭捧到了心尖尖上,却并无一丝骄矜之态,见了他们反而热情有礼,哥哥姐姐、伯伯大娘的叫着,弄得众人倒真心疼她几分,纷纷拿她当三小姐看待。

夏和虽然年纪小,对于周遭的人或事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她也晓得自己家和齐家差距太大,这些下人能客客气气待她已是不错了。虽然不知爹爹为何要让自己住到齐府来,但既然身在齐府,一切还应当以父兄前程为重。

前几日,兄长陈景行来信,说自己在齐府军营一切皆好,先从最低等的小卒做起,每日鸡鸣前就要跟着大家在演武场训练。据说齐家军每营十日一次考察,考察不过,每晚加练一个时辰。一个月后,营队间比拼,输的营队加练,赢的营队,则士卒每人多赏五十文钱。若有在大考察中表现矫矫者,就有机会进入飞虎营。

齐家军中最厉害的就是猛虎营,飞虎营次之,是为猛虎营培养兵将所在。陈景行在信上说,自己每日刻苦训练,希望能早日进入飞虎营。

夏和不由得心急,兄长在信中只说自己表现良好,受营长器重,可是个中辛苦却只字不提。她忧得几日没有睡好觉,不知道兄长有没有受伤,爹爹是只顾着他的病人,定是不会去关心兄长,也不知兄长要是受伤了有没有人照顾。

齐昭进了沧月阁,远远地看见小姑娘倚栏远眺,鹅黄色长衫随风飘动。

十三岁的齐昭对男女之情还未开悟,第一次在酒楼见他们三人,只觉得夏和浑身气质与陈家父子不同。比如陈家父子皮肤黝黑,而她却肌肤赛雪;陈家父子面相柔和,她五官端正,尤其一顶鼻梁精致挺拔,他只在幼时随父亲进宫,在圣上脸上见到这样好看的鼻子。或许夏和将来会大富大贵。

总之,夏和的父兄不如她美丽。

缓步踏上木头做的楼梯,倒觉得有些潮气。夏和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见来人是他,笑得灿烂,又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模样。

“齐昭哥哥,你怎么会来?”

过完年,齐穆伯伯就去军营了,还让齐昭跟着去历练,柳氏虽然不愿,但拗不过这对父子,干脆随他们去了。这样一来,夏和有一个月没见到齐昭了,看他身姿,似乎愈加挺拔,脸有些黑了,面相多了一些凌厉。

和兄长一样,入了军营像被神仙在脸上施了法术一样,这才一个月就变化就这么大。

齐昭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盯着,浑身不自在,便把手上拎着的盒子递出去。

“我记得你最爱吃城西那家的饼,今日休沐,我顺便买了一些回来,给母亲送了一些,这是你喜欢的梅花饼。”

闻言,夏和眼睛猝然发亮,嘴角显出深深地梨涡,打开盒子后看见还热乎着的饼,真是比任何事还高兴。

“齐昭哥哥,你对我真好。”小嘴像抹了蜜一样甜。

齐昭笑笑,“当然对你好了,不然你这声哥哥白叫的啊?”,他又问起这些日子的生活,“你这一个月怎么样?母亲教养你严厉吗?”

夏和停下嘴,手里抓着饼,看一下四周院中景色,认真地想了想,才回道:“柳姨很好,她教我读书,画画,还请老师教我弹琴,给我讲一些待人见客的礼仪,还有怎么管教下人。虽然我家门第小,很多东西都用不上,但我感觉突然间懂了很多东西。以前没有母亲教我,周围邻居都说我像个男孩子一样野,现在齐伯说我像个世家淑女呢。”

齐昭想起之前和陈景行聊起夏和,陈景行说起夏和这个小妹妹,脸上常带笑意。夏和小小年纪就显示出与其他女孩的不同,她聪明,领悟力强,活泼。陈百道想让她多读医书,学些医术,以后有个傍身的本领。但陈百道太忙了,只能把夏和丢给徒弟蔡原或者自己带。结果蔡原这个人,看着稳重老实,只会给夏和买流行的话本子看,而自己带着她打野兔、摸鱼,把她心养野了。陈百道让她背医书得费很大的功夫,每次都要买城西林大娘做的梅花饼作为奖励,她才肯背几页,不过陈百道上山挖野菜时,夏和倒是愿意高高兴兴地去。

齐昭温和地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摸摸那毛绒绒的头,夏和便蹭蹭他的手心,说着:“齐昭哥哥,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齐昭摸摸自己的下巴,看看身上,“哪不一样了?”

夏和就说:“好像一下子就变成大人了,像齐伯伯一样,不过……你没有齐伯伯看起来让人害怕。”

齐昭失笑,摇摇头叹气,“你是不知道我父亲的军营里管理有多严格!”说着撸起自己的袖子,上面竟然有大大小小的红痕。夏和震惊了,轻轻地摸上去,“你怎么会弄得身上都是伤口啊?那我兄长他……”

齐昭不以为意,只说:“你哥哥没事的,我们是陈郎中营中的常客,他若有事陈郎中也会替他好好医治的。”

夏和眼中已蓄满了泪水,“我哥哥今日也回家了吗?我想去看看他。”

齐昭心里有些郁闷,想着早知道不该提陈景行,夏和来他家住这些日子,像是他身后的小尾巴一样。说不定以前,她也是这么跟在陈景行身后的。看着他的伤口,为陈景行伤心。

他闷闷地说:“你别哭了,我带你回陈家。”

二人下了楼,夏和没什么行李可带,略一收拾便能出门。只是柳氏今日偏偏去庙里烧香,齐昭便对齐伯说,若是柳氏回来,就跟她说自己带着夏和回陈家看看。

齐伯笑眯眯地应了,送他们到门口坐马车。谁知远远地看见陈景行骑着马驶来。

“哥哥”,夏和奔下台阶,扑到陈景行怀里,语气中说不出的欣喜,“你是来接我的吗?”

陈景行把她抱到怀里,嘲笑她胖了不少。台阶上的齐昭看这兄妹情深的二人,走下来和陈景行说话。寒暄几句,陈景行告辞,夏和在他怀里笑得开心,直到临走,也没看齐昭一眼。

齐昭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齐伯走近,对他说:“陈家兄妹感情深厚啊。”

齐昭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留下齐伯独自在门口。旁边小厮小声道:“齐伯,公子心情不好。”

齐伯疑惑:“刚刚不还有说有笑的?”

“因为陈公子把陈小姐带走了。”

这……齐伯更糊涂了,“公子本来不也是打算送陈小姐回家的吗?”

这小厮的声音愈发低了:“公子是想自己送,不是让陈公子来接!”

嗯?这有什么区别?齐伯觉得,这年轻人的事,自己是越来越不懂了。

回到家中,看到抽出绿芽的石榴树,干干净净的石子路,夏和这才放松下来,瘫坐在榻上。

她懒洋洋地叫着哥哥,说:“你给我倒杯茶来吧。”

陈景行把一杯浓浓的热茶放到她手中,嘲笑她:“夏和,这就是你跟着齐夫人学的规矩啊?父亲还盼着你跟着齐夫人学习,以后到了夫家,也能知书达理,不被嘲笑呢。我看父亲的如意算盘又打空喽!”

夏和一下子坐起来“哦,我说父亲为什么要我去齐昭哥哥家住着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她没有一丝提及自己终身大事的害羞。

陈景行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说:“我在军营里,有时候也能和齐昭遇上,他提起你,说你恬静知礼,我差点以为他说的不是我亲妹妹!”

夏和瞪着哥哥,“我在人家家里,柳夫人也常常教我呢,我一举一动也恪守礼仪,但是现在在家里,规规矩矩地多累啊!”

“是是是,你在家里,怎么舒心怎么来,到了外面,记住装个淑女样子就行了。”

夏和便追着陈景行满院子里跑,喊着哥哥一点也不好,还不如齐昭哥哥对我好呢!

春日里的清晨雾气迷蒙,街道湿漉漉的,显得愈发干净。春寒料峭,少见行人,偶有打马的声音回响在城东藤萝巷中。齐府后门吱呀一声打开,原来是陈百道送夏和回来了。

在家中,夏和眼泪汪汪,不舍地跟爹爹哥哥告别,又仔细收拾干净,开开心心去了齐府。

齐昭只觉得这小丫头回家一趟,看起来更有生气了。他凉凉地在她耳边说:“要不我和母亲说一声,你还是回家住吧,我看你挺想家的。”

夏和被柳氏山珍海味娇养了一年,个头窜得老高,脸上还是一团稚气,大眼睛滴溜滴溜转,“虽然想家,但我也很喜欢柳姨,想在柳姨身边。”她抱住柳氏,头拱在柳氏怀里,撒着娇。

齐昭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走了。

“齐昭哥哥怎么不开心啊?”夏和问柳氏。

“不用理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情绪就容易多变,桃花新开了,我让下人摘了些,咱们去做桃花饼。”

夏和笑嘻嘻地跟着柳氏去了厨房。

第二天,齐昭大早起地来到沧月阁,夏和还未起床,他硬是让人把她叫醒了。

夏和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任由婢女给她穿衣裳,“齐昭哥哥,我想睡觉。这么早就来,你有什么事啊?”

齐昭说了句:“去青溪湖钓鱼啊,来不来?”

夏和一下子睡醒了,催着婢女,齐昭说去外面等她,便出门了。

春天里日头照着,身上暖洋洋的,鸟兽鱼虫都出来了。

齐昭找出家中常用的鱼竿。

“走不走啊?小夏和。”不耐烦地催着她。

夏和从屋子里跑出来,穿了一件鹅黄色对襟小衫,看着比日光还暖。

“来啦来啦,”夏和到他身边,神秘地说“齐昭哥哥,你看我的脸。”

齐昭仔细地从眉看到鼻,又从头发看到下巴。

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你让我看什么?”

夏和拉着他前胸的衣裳,迫使他低下头,嘴凑耳朵跟前,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捂住。“芍药姐姐给我涂了粉,不会被晒黑的粉。”

嗯……齐昭了然,他手底下就芍药年龄小,性格不着调,得让知月好好教教她。

走至门口,夏和左看右看,却未见到马车。她不禁疑惑,望向齐昭。

齐昭早就看她寻半天,也不说话。此时吹了一声哨子,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跑过来,停到他们身边。夏和很惊喜地哇了一声,大胆伸手,马也十分配合,低下头让她摸。

齐昭翻身上马,宛如天神,居高临下地伸出一只手。夏和把手覆上去,电光石火间,只觉天旋地转。

齐昭骑马来到城东青溪湖边,让马儿自己吃草,自己则望向四周,寻了一回湾处。

春风十里,草木茵茵。岸边河浅处,水草摇曳,波光粼粼,映照着碧蓝的天空。

虽然从记事起就在应城住着,但夏和还是第一次来清溪湖。看那湖水碧绿,不知流向何处,远处山峰林立,遮天蔽日。

她在草地上挖着蚯蚓,黑乎乎的一条,太恶心了。“齐昭哥,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钓鱼啊?”

“天朗气清,适合钓鱼呗!”齐昭一垫脚,凌空飞上石头山,下饵,开钓。

夏和沿着石头山走来走去,这一面山石陡峭,不易攀爬。她喊:“齐昭哥,你来接我嘛!”

齐昭漫不经心地说:“你别上来了,掉下去我还得去水里边捞你。”

夏和左转右转,突然看见石头山下面有一个小洞口,但是前面泥土很软,爹说过不能去溪边,不能踩软土,溪里的神仙就藏在水草下抓小孩呢。

她记得当时还问:“神仙怎么会抓小孩?”

爹爹没回答她,来了一个病人,让爹爹看诊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鞋脱掉,放在草地上,摸摸马儿:“小马你要给我看鞋子,我去偷偷地吓齐昭哥哥。”

马儿鼻子长长地哼了一口气,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她知道马儿不会说话,这就是在告诉她:去吧!

钻进洞口,顺着凸起的石头爬上去。齐昭钓鱼很专心呢,后背一动不动地向前倾着。她悄悄向前走去,张牙舞爪的,不料影子却暴露了她的行踪。

齐昭无奈地笑笑,“你这丫头可真是,怎么爬上来的?”

小丫头骄傲地用下巴指指爬上来的口。

齐昭把她捞到自己身边坐着,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能说话,不然鱼儿上不了当。”

夏和了然地点点头,坐在他旁边玩着手边的小石子,看看徘徊在湖上的水鸟,优雅地转了个圈,如疾风一样冲进水中,叼走一条鱼。

齐昭比庙里的老和尚坐的还标准,都过去好久了,脸上没一点儿倦色。

钓上几条鱼后,他们牵着马走在林中。

日光洒在他们身上,在草地上拉了两条斜斜的影子,一长一短。

“你和陈景行关系很好啊?”

夏和抬头,狐疑地看齐昭,“我们是亲兄妹,怎么会不好?”

“那如果他不是你亲哥哥呢?”

“齐昭哥,你在说什么呀?哥哥当然是我亲哥哥了,就算他不是,我也会一辈子都和哥哥好的。”

齐昭心里酸溜溜的,“为什么?”

夏和看着远处的夕阳和晚霞,仿佛回到小时候的日子,她甜蜜地说道:“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小时候,他喂我吃饭,给我洗脸,还给我编花篮,去树林里偷果子给我吃……”

齐昭说:“我也能给喂你吃饭,给你洗脸,编……”他没说下去,因为夏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咳,”他咳一声。

夏和拉着他的手,坚定地说:“齐昭哥,你放心吧,我知道你很想有一个小妹妹,所以对我这么好,我知道感恩的,永远不会忘了你对我的好,以后我也会像亲妹妹一样对你好的,我还会让哥哥也对你好。”

他缺人对他好吗?他从生下来就是在周围人的宠爱中长大的。

齐昭说:“那真是谢谢你了……”

“齐昭哥哥,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平宁九年的春不急不缓地来到应城。

春雪消融,引来了几阵春潮。

这一日齐昭收到好友季子期来信,信上说:“吾弟昭昭,近日安否?不日予将携一好友至应城,望你盛情款待。兄:子期。”

齐昭默默地读了信,一声不发地坐了半晌。他和季子期相识于临安,当时自己年幼,心里着实崇拜一些有才有德之人。

季子期一贯会故作高深,在临安是个轰动一时的人物,无数公子小姐争先拜访,听他论道。

自己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听他论辩几次,被他唬得为他鞍前马后。后来自己大了,也知道他那些话大多虚虚实实,不尽其意,于实业无益,但认识的时间久了,也算是朋友知己。

季子期这信,真是不改往日风流,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身上一阵恶寒。

他想了想,自己来应城住着有一年了吧,确实没仔细想过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除了上次钓鱼,而且还好像还没带夏和出去过呢!这小丫头心野得很,什么热闹都喜欢凑,一整个冬天在自己家里关着,估计给憋疯了。

他带着夏和去城门口接季子期。

城郊十里春风,芳草如碧,夏和牵着齐昭的手,扯着脖子,朝远处巴望着。

一辆马车自远处驶来,在城门口停下,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下了车,整个人丰神俊朗,风采卓然。齐昭正要带着夏和迎上去,却看见男子转身从马车里扶下来一位姑娘。

姑娘的一只纤纤玉指搭在季子期的手上,另一只手挑开车帘,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她莲步轻移,行至他们身前,弯腰行了个礼,美妙像海棠花摇曳。

夏和看得痴了,看她比自己大,也学着行了个礼,叫了声姐姐。那小姐身量纤细,肤色白腻,身穿一件桃红织锦的外褂,颜色鲜艳。

夏和却觉得,再漂亮的衣服,在这位小姐面前也黯然失色,她看看自己那肉嘟嘟的手,被齐昭紧紧地拉在手里。

齐昭对小姐的行礼视而不见,抿着嘴,冷着脸对季子期说:“还以为你会一个人骑马过来,现在我先带你们去客栈吧!”

夏和心里奇怪,明明前些日子,柳氏已经吩咐人给季子期腾出院子了,齐昭为何不让他们回齐家住呢?她偷偷看向这位美貌的小姐,难道是这位小姐的缘故?

季子期也不恼,只说:“不急不急,”伸手便捏着夏和的脸蛋,不过才捏了一下,就被齐昭把手打开了。“哎呀”,他摸摸发红的手背,“这小丫头是你从哪里找来的,一看长大以后就是个风姿绝代的美人,脸如白玉,肌肤吹弹可破,眉眼楚楚动人……齐小昭,这不会是你养的童养媳吧!”

听得夏和脸红红的,街坊邻居常说她美,爹爹说只是邻里之间互相客气,但这个刚见面的哥哥也说自己美,大概……自己果真好看?

齐昭却沉沉地叫了声“季兄慎言!”语气饱含怒气,“这是陈家小妹,我父亲好友的女儿,在我家住些日子。”

季子期哈哈笑几声,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陈家小妹,初次见面,哥哥给你个见面礼。”

夏和看向齐昭,齐昭说:“拿着吧,他的好东西多着呢,回头再让他给你点儿!”她便接过玉佩,放到荷包里,向季子期道谢。

“不用客气,这玉佩色泽不好,过些日子让齐小昭带你到了哥哥家里玩,哥哥给你更好的。咱们先入城说话,就去城里最大的范记酒庄,我请客。”

饭毕,季子期让这位青宁姐姐在旅馆,自己则和他们一同去齐家拜访。

夏和勾勾齐昭手心,齐昭垂下头看他,见她手摆着,示意他低头,便把耳朵凑近她嘴边。

“这位漂亮的青宁小姐,和子期哥哥是什么关系啊?”

这句话问得齐昭脸通红,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你别管他们什么关系!”又对她说:“你叫他季公子就行了,不用叫哥哥。”

到了齐家,柳氏自然欢喜季子期的到来,问及季家长辈,季子期摇摇头:“婶婶还不知我父母吗?他们一天到晚为了我的事操心,婶婶有空帮我宽慰宽慰他们。”

柳氏连连道好,她把齐昭叫道跟前,问起怎么不请季子期在家中居住。齐昭便无奈地说出季子期是和一个姑娘一起来的。

“也不知那女子是何身份,子期兄做事太不稳重了,贸贸然就领了来,我怕冲突了母亲,就没让他住到家中,”齐昭忧心地道。

柳氏闻言,倒是笑了:“子期比你大三四岁,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他父亲母亲为他操碎了心,不过好在他聪明,做官也成,做生意也成,总能做出些成绩来。他也不小了,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既然有了喜欢的姑娘,能早日成家,也算让人放心。”

齐昭倒是有些错愕,惊讶地道:“母亲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那女子的家世品行。”

“家世都是祖宗的功业,到底还要这个人如何。虽说家世门风好的人家,子女教养都不会差,但有谁敢肯定乡野间没有知书达理的孩子呢?再来子期做事有章法,我信得过。”柳氏娓娓道来,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和临安那群狐朋狗友混多了,脑子里竟是一些不实用的东西,踏踏实实做事,交友重品行。”

齐昭听母亲说了这会儿话,灵台清明,只觉得振聋发聩,激动地说着:“母亲,孩儿明白了。”

第二日,季子期说听闻青溪湖景致迷人,值得一观,要去青溪湖一游。

“能不能叫我兄长一起去?”夏和心里想着,兄长在军营辛苦,不就为了出人头地,若能多认识些人,或许将来能有什么机遇。

齐昭穿着一身石青色锦袍,闻之,俊朗的面容似染了霜雪一般,他默不作声,冷冷地看了夏和一眼,倒把夏和吓了一跳。

季子期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见这情景,倒是忍俊不禁,对着夏和道:“那是你亲兄长,自然想去就可以去,你不用问他,他脾气一贯莫名其妙。”

齐昭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砰”地发出一声响,夏和缩了一下脖子,嗫嚅着说:“那……要是齐昭哥哥不喜欢,就不叫我兄长了吧。”

“别别别,叫上,一定得叫。”季子期扬声叫了外面的小二进来,给了一串钱,让他去找陈景行过来,一同来青溪湖游玩,又想起还没问陈景行家住何处,便抬眼看向夏和。

那店小二领了这么多赏,早高兴地不知天地为何物,见季子期问夏和,忙说:“爷不用问,陈郎中的儿子么,不是在医馆,就是在武馆外头,小的一定给您找了来。”说完便放了东西,跟掌柜的说了一声,出门去了。

这倒是令季子期感叹:“夏和妹妹的父亲倒是一能人,看来应城中令尊的名号家喻户晓啊!”

夏和毫不谦虚地夸着:“我爹爹是悬壶济世的名医,应城中的人家大半都请他去家中诊断过。”

说笑着,陈景行很快来了,原来他正好在医馆帮忙整理草药,店小二一去,就把他叫来了。

一行人乘坐马车,来到青溪湖。只见杨柳丝丝,湖水碧亮,湖上烟波浩渺,缕缕春愁,横停着几支小舟,却无渔家撑船。

陈景行见了,便说:“这一定是夏日里捞莲藕的船,现在放在这,无人看管。”

自从陈景行来了,夏和便跟在他身边,闻言就说:“那咱们一块去划船吧,从小到大,你还没有带我游过湖呢!”

陈景行见他们二人都不说话,开口说道:“不行,我不擅长划船,万一落水就不好了。”

夏和闷闷不乐地应了声。在一旁的青宁婉声道:“听闻青溪山上有山泉水,我们步行上山,欣赏山中春色,顺便取几壶山泉水如何?”

陈景行觉得奇怪,反问道:“取山泉水做甚?家中井水不就能饮么?”

季子期便说他是个大老粗,又道:岂不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这应城之最,美在清溪,置身湖边,取一勺水来煎茶,再好不过了。”

陈景行惭愧,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夏和眼见山头桃花绽开,一片粉红,央求齐昭为她折一枝插瓶。

转身却不见哥哥身影,她转了一圈,在一棵树下看到站着的陈景行,便问:“哥哥怎么了?看着不高兴?”

陈景行先说自己无事,见夏和坚持要问,便郁闷地说自己一无文采,二无武艺。

“哥哥,你在夏和眼里是最好的人。你不用和齐公子和季公子比啊,他们自幼名师教导,本就出众。你勤学苦练,迟早有一日能赶上他们的!”夏和柔声道。

陈景行眼中也有了光芒,信心十足地说:“对,是我想太多了。放心吧,妹,哥哥一定会努力,上战场,挣军功,让你和爹风风光光的!”

一旁的齐昭手中拿着几支桃花,注视他们许久。见二人走来,把花给了夏和。


转眼间又到了夏日,因百姓看诊不便,多有议论,齐家军营里招来了新的医官坐诊,陈百道便接着回医馆去给应城百姓看诊。陈景行自然还在军中。

这年生辰,齐昭送了夏和一串红宝石珠子,并说这是拿去普陀寺请大师开光的,能佑一生平安。

夏和欢欢喜喜地拿回家中给陈百道和陈景行看。陈百道倒是夸了几句,陈景行却嗤之以鼻。

大约去年一年,他也看出齐昭不喜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他琢磨着是齐昭这小子没妹妹,想把他妹妹抢回去。于是再也不提让齐昭教他学武一事,只要休沐,就叮嘱夏和:你只有一个哥哥,叫陈景行,你可别被齐昭那小子骗了。

夏和哈哈大笑不止,说实话,虽然只相处了一年左右,齐昭是对自己很好,像亲妹妹一般,但应该是因为柳氏疼爱自己,他爱屋及乌的缘故。毕竟他一向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过了今年生辰,哥哥也已经十七了,来家里说亲的媒人一个接一个,甚至都找上医馆了。

“哥哥,你不喜欢香秀姐姐吗?”

前几日媒人来,说范大爷和范大娘的独女香秀快十五了,今年定亲,明年就能嫁进来。陈百道听了,觉得两家算是近邻,这些年知根知底,香秀丫头是个绣娘,为人和善孝顺,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和媒人说要和孩子商量,谁知陈景行却不同意,问理由,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这日爹爹不在家,她正好问问。

陈景行停下剪子。石榴树今年结了不少的果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爹说定会把树给累坏,长不出好石榴,让他寻个时间剪些果子下来。

他叹口气:“妹妹,你还小,这成亲就是一辈子的事,要是不喜欢人家,又跟人家做夫妻,不是耽误别人吗?”

“那你喜欢谁啊?”

“我现在还没喜欢的姑娘呢,等我有了,肯定告诉你。”

夏和就说:“那哥哥要是喜欢谁,我一定帮哥哥把她娶回来。”

陈景行乐的呵呵笑。

中秋将至,各家各户忙着团圆。应城里十分热闹,张灯结彩,路边摊贩摆满了一条街。

这一年中秋,齐家过得与往年不同。在临安任职时,齐穆有一同窗叫苏庭友,他刚刚结束某郡任期,经杜阁老举荐,前往都城任户部尚书一职。

苏庭友携家眷前往,路过应城,正值中秋,他们夫妻顺带着拜访齐穆。

齐家在城门口迎他们入城,两家人坐了三辆马车低调地绕过城东几处庄园,走小道,从正门进了齐府。

一番梳洗后,众人坐在大堂寒暄,小辈们互相认识了认识。齐家早在范记酒庄最好的位置定了席。

月挂当空,范长仲知道齐家要来,早早地等在酒庄门口。几辆金装漆身的马车自人群中稳稳驶来,路旁的行人纷纷让道。

陈景行带着妹妹夏和也在人群中,今夜有一年一次的花灯会,他们早早地吃了饭赶到城中来看。只瞧这富贵华丽的一群人下了车,干爹范长仲不见往日傲气,谦虚有礼地迎上去。

夏和拽拽哥哥的衣角,抱怨道:“哥哥,咱们快点去花灯会吧,再不走就没位置了。”

陈景行不为所动,一双眼痴痴地盯着酒庄的方向。

夏和顺着他的视线望,无奈个子太低,只能看见一个接一个的黑乎乎的头。她焦急万分,索性甩开陈景行的手,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她也不敢贸然上前去,就爬到不远处的台阶上。

齐昭本来随着长辈往里走,莫名地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身子微微后仰,朝左边看去,发现了这个探头探脑的小丫头。

他没察觉出自己嘴角上扬,眉眼带笑。倒是旁边的苏家小姐苏清仪一下子注意到他气质骤然温和,也向左边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苏家小姐有意和他交谈,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声音如古井无波,他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齐昭。

倒是一旁的苏九征狐疑地看了妹妹一眼,觉得她和往常不大一样。以前在淇郡,父亲的官职高,妹妹算是世家小姐公子里的佼佼者,一向眼高于顶,不理人事。现在竟然主动和齐昭说话。

他抬头看了一下齐昭的那张脸,顿时明白原因了。

自古爱好颜色啊,男女都不例外。

齐昭却不知苏九征心里这样腹诽他,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有的王孙公子并不喜欢得到貌比潘安这样的夸奖,毕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或在朝堂上封侯拜相,才是天下男子的共同追求。

因为有个年少成名的神将大哥,齐昭并不觉得风流潇洒与成就伟业相冲。

在席上吃了一会儿饭,他寻了个借口要下楼。

“一家人在这吃饭,不管有什么事,都放到明天去做。”齐穆不悦地冲他说。

旁边苏庭友摸摸自己的胡须,说道:“齐兄,这花好月圆,让孩子们出去逛逛吧!”

苏氏兄妹听闻,饱含期待地望着齐穆,齐穆摇摇头,让他们跟着齐昭一起出去了。

原来这里有个街头卖杂耍的,围得人山人海,

后来在苏xx逛街时假装偶遇,苏xx对婢女说:城东的青溪湖月色动人,来不及见,要是能见到就好了。

陈景行夜晚打算出门,夏和问他做什么,他说要去接一壶清溪水送给她。

夏和偷偷地跟上。

陈景行发现后,叮嘱她别乱跑,自己去找了一条船。

寻找哪一处湖水映月色最美。

夏和就爬上山帮忙看,脚一滑掉进水里,抓住了石头。

陈景行听见妹妹大喊,拼命向前划船,却划不动。他大喊来人啊。

周边住的都是庄园,有人听见了,正好被治过病,听出是陈郎中的儿子,匆忙出来看,原来那座山是有一个小洞,钻进去从里面爬出来,成人要爬上去很难。他们又急着回家拿长竿,帮忙跳下水寻找。

有人骑着驴去城里找官府,侍卫喜欢这个时候去城西吃酒。找陈百道。正好白天齐家和苏家下午刚去过清溪湖,在湖边酒馆吃的鱼。驴奔跑,马车受惊,拦住问怎么回事,齐昭知道,奔马赶去。

此时湖边乱做一团,陈景行慌乱中坠水。夏和支撑不住也坠水,庄园里来了会凫水的人,下去后先把陈景行捞到船上。夏和在湖那头,那个人喘气功夫,齐昭赶到跳入水中。

此时夏和已经溺水,陆朝月被水逼出夏和体内。夏和挣扎中看见她,想喊救我,鼻子嘴巴都进了水。

她心里说:姐姐,你是水中仙子吗?我好难受。

陆朝月学过凫水,她说:你不要张嘴,屏气把自己身体向上送。

夏和照做了,划了两下却没有力气,张嘴喝了几口水,又往下沉。此时没办法呼吸,脑中晕乎乎的,眼睛被刺激的酸涩。

她张嘴吸气,喝了好几口水,说不出话,心里想着:仙子姐姐,你帮我照顾哥哥。

陆朝月想把她往上拉,手却穿过她的身体,夏和慢慢往下坠,就快要到湖底,她很绝望,听到身后有水花声,原来是齐昭游过来了。

齐昭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摸。

陆朝月着急,却看见夏和坠的地方有一点点亮光,她急忙游过去,如鱼一般自在。

她拨开那亮光上的淤泥,把这个发亮的东西握住,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她,令她猛然发懵,回过神后下意识呼吸,嘴里鼻子却进了好多水,她被呛得咳嗽,睁眼看见夜光镯子又往下掉,便吐气往下沉,够那只镯子。

她左手握住镯子,右手帮忙戴上,憋气已经到达极限。五脏六腑皆如灌了水一样沉重,让她想起宣和六年,她王兄拿她换一时和平,她心有无限不甘,悲愤跳入赤水,当时万念俱灰,生怕自己死不了,先在胸口上刺了一刀。

她昏迷前,原来不管死多少次,死亡的恐怖还是令人惧怕,等死的时刻同样这么痛苦。

“夏和,夏和?”

“小丫头,你别睡,马上到岸上了……”

好温柔的声音啊,可是听起来怎么快哭了一样呢。

“夏和,女儿,你醒醒啊,你看看爹……”

“妹,你快醒过来啊,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

“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昭儿,你这个傻孩子……”

“夫人,别哭了,昭儿没事。”

“公子醒了,醒了!”

乱糟糟的,哭声、争吵声、打耳光的声音……

脑瓜子嗡嗡嗡嗡嗡。

“夏和,好夏和?”这声音发颤。

是谁把手放在我脸颊,摩挲我的下巴,像幼时母后哄我睡觉,她也常捏捏我的脸蛋,叫我:淘气公主。

是母后来接我去黄泉路了吗?

陆朝月睁眼,乌央央的一群人。

他们向前围着,脸上是兴奋的表情。

十六的满月当空而照,月亮上的母后微笑着,怀里抱着笑得甜甜的小夏和。

“月儿,好好活着……”

“月儿姐姐,替夏和照顾哥哥……”

她们和月光一样,消失了。

奔跑时路过不知道水中月夏和捞水中月,溺水而亡。


碧桃万簇,由树干斜伸出的长长的枝桠慢慢触及窗檐,似乎要将春意隔着四四方方的小口送进这间屋子里。

凉州天气严寒,陆朝月住的屋子却不烧地龙,贵妃榻下摆着火盆,零星几块白炭,腾着呛鼻的细烟。

地板冰冰凉凉的,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不知是因了料峭的春寒,还是——面前的三尺白绫。

陆朝月冷眼看向面前的小厮,一身的黄布绒袄,是府里最普通不过的穿着。

就这样一个人,也能瞒过府里重重眼线,借着送糕点的由头,出现在她跟前。

还带了皇兄给她的三尺白绫。

她将白绫摸了摸,是宫廷上好的料子,嫔妃贵族受死一贯是用江南雪青坊产的丝绸制的白绫,或是翠竹山医学世家陈家的秘制毒酒。

“你叫什么名字?千里迢迢到此地定吃了不少苦。”陆朝月关切问道。

小厮抬头,却不敢直视,“奴才叫江忠。”

“这是皇兄亲自为我选的白绫吗?”陆朝月的语气听起来和平常无异,面色柔和带笑,似乎只是在与这小厮说春日里的瑞雪。

小厮谨慎地点了点头。

“如此。”陆朝月莞尔一笑,将白绫放至桌上,“我已收着了,你也可以走了。”

“皇上的意思是……”

“我明白皇兄的意思。”陆朝月温润的声音响起,“只是,我既为魏国嫁,自然也要为魏国活。”

“可是……魏国已经……”

“魏国只要有一人活,那魏国就算不得忘。况且……”她狡黠地看着小厮,说道:“听说我十三皇兄,因公务在身,已向南方出发了。”

小厮猛地抬头,一双眼像利剑似的射到陆朝月眼里。

他沉声道:“福康公主,你身为大魏长公主,一未尽和亲之责,力保两国邦交和睦,让那梁国在魏国庆祝公主婚事之时突然进攻,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节节败退。二是国破危难之际,皇上都已自尽,公主竟然苟且偷生,甘愿枕于梁人榻上。”

这话不可谓不难听。

饶是陆朝月步步走至今日,早在听闻梁未军踏破建康城门时就已决定面对一切奚落辱骂,听了这样的话,却不能不气得心跳如擂鼓。

“咚”的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原来是枝头积的厚雪掉在地上。

陆朝月平心静气,客客气气地说道:“你一个魏人远道而来却毫发无损,想必也是有才能的人,我敬你。但我是什么样的人,却不用你来评判。”

那人的脸越来越红,脖子上青筋都要露出来,看着是气坏了。陆朝月自不理他,甩甩袖子,往屋外走去。

廊下洒扫的丫鬟自做自的事,似乎并未看见她出来。

陆朝月悠然自得地在光秃秃的园子里逛了半晌,直到冷风吹来,也没个丫鬟主动上来递件外衣。

她心里默默地咒骂着这该死的梁国,冷得要死的凉州。

既然要和亲,怎么也得做个面上功夫,先和魏国修好几年吧。

她前脚刚抵达凉州齐府,夫君面都不见,就领兵打她的母国。

第二日梁国宫廷又以学规矩为由,把她的贴身侍女全带走,变相地将她软禁在这园子里。

嫁进来半年,在这里郁闷地活着,真不如在魏国宫廷和皇兄一道自刎。

还是算了,她情不自禁摇摇头,叹口气,自言自语说道:“我为了皇兄丢掉自己的性命,也太不值了。”

凉州气候寒冷,花开的比魏国迟些,陆朝月记得往年四月,魏国定是满山青绿,无数盛开的花令人眼花缭乱。

她在的这所园子叫“澄园”,据说门口匾额是梁国大皇子齐元泰亲手所提。齐元泰写得一手好字,又乐善好施,被人称为至善先生。她住进来时仓促,并不曾注意传闻中书法大家至善先生的题字,待到想去观摩时,府里的管家却不允许她出门了。

“四时斋是将军专门辟出来给公主做书房使的,叫人搬了不少字画进去,公主可去那里寻寻,或许有您想要的东西。”管家如是说道。

他年纪大概是而立之岁左右,鼻直口阔,眼睛眯着,一副精明的样子,并不像寻常府内管事的样子,倒是有从军之人的气度。

或许和他的主子是行伍出身有关。陆朝月旁敲侧击问过扫地的小丫鬟,企图了解未来夫君的点点滴滴,小丫鬟只说将军曾从死人堆里救过大皇子多次,所以大皇子很信赖将军。

其他的却不知道了。只因齐昭因军功获赏澄园,自己却从来没来过。府里下人对他的印象,恐怕也是从街头巷尾的讨论中得知。

陆朝月自知梁国定会攻打魏国,百年来梁国数代君王励精图治,把梁国疆土一寸一步地向南移,父皇在世也多有担忧,改革朝政,重军重武,却使武将权力过大,威胁安定,不得不如割肉一般将自己的亲信斩草除根。

不料父皇一死,梁国如失了对手的豺狼,急匆匆地领兵进攻。梁国皇帝打着天人转世的名号,说自己身负天命,一统江山。

陆朝月当然不信这无稽之谈,却不明白梁国费尽周折弄个和亲,将她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她出生时天降祥瑞的传言。

她一路走着,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另一片天地。

这里积雪未消,天地银装,一片白茫茫中,盛开着数枝红梅,嫣红似血。陆朝月提裙,拾阶而上,穿过假山下的小道,一栋三层小楼出现在红梅白雪之间。

陆朝月下了山,绕到楼前,木制门匾上刻着“四时斋”三个大字。

她望着门匾出了神,一个声音兀自从身后响起:“这字好吧?”

她扭头,看到一个身量修长,穿一身水葱绿衣裳的女子。

女子上前来,欠身行了个礼,说道:“奴婢山岚,问公主安。”

陆朝月扬手让她起来,问:“你是此处女使?”

山岚清脆的回了一声“是”,又说道:“公主是要进四时斋里吗?奴婢每日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还热着炭炉,”

陆朝月点了点头,山岚从腰上扯下钥匙,开了锁。

推开门,入眼是长长的小路,青石铺就,两侧翠竹葱葱。陆朝月进了屋内,便看到一排一排的书架。

“这些书还是将军命人送来的呢,放了一年多了,奴婢日日都擦拭。”

陆朝月随手抽出一册,正巧是李昌谷的诗集。读到一句“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不由得默默无言。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陆朝月循声向门口望去,穿一身湖蓝长衣的男子掀帘而入,风姿卓越。

她先开口问:“公子也喜欢昌谷先生的诗?”

“喜欢倒是谈不上,只不过爱美酒,才对这一句诗记忆深刻。”

那人将手从背后放至身前,露出藏着的一枝红梅。“今有红梅白雪,应有美酒来配,君不若与我共饮?”

陆朝月浅笑,问道:“我一个女子,也称得上是君子么?”

“听闻福康公主于道心一门颇有造诣,自然称得上君子。我梁国不似你们魏国礼仪严谨,对女子约束许多,公主可放心与我相交。”


相关小说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

为您推荐